【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由会员(上官小透)为你制作,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 喜盈门 作者:意千重    【文案】   笃信好人好报,却被逼到尽头;逼到尽头,她终于顿悟,对待恶人,善心永远多余。就算是顶着“克父克母,命运多舛”的大帽,就算是娘死爹厌没人要,就算是身后还有拖油瓶妹妹要照料,就算是婚事“非常”不如意,那又如何啊?幸福,需要拼搏捍卫!   声明:做人就当记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咬人哦,啊呜——   ——*——*——*—— 第一章 初雪(一)   更新时间2010-10-12 9:07:04 字数:   大丰熙佑五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立了冬,一场大雪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天色将黑,蔡明菲手里提着一把早已经缺了口的破柴刀,小心地沿着一个陡坡来回打量计算,待到确定一切无误后,她方沿着山路走上去,立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上,眯着眼睛望着山下小小的吴家村。灰不溜秋的吴家村在白银一般灿烂的雪色里犹如一块雪白绸布上的脏污,显得突兀而刺眼。   农家人日子过得艰难,一针一线,一栗一薪都来之不易,更不要说那需要自家女子花许多精力纳鞋做袜,辛辛苦苦换几个铜子,走上十来里路才能打回的灯油。所以即便天色已晚,也没有哪家哪户舍得点燃油灯,包括村东头的富户吴贤声家里也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蔡明菲把目光投向村东头,那里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孤零零地耸立在一个缓坡之上,与村中其他人家相隔开来,显得颇有几分与众不同。那里便是她暂时的家,也是在这个风雪初停的日子,一大早就毫无同情心地将她赶来砍柴的人家。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着急了吧?但还不会就急着来寻她。且等着,她受的罪,有朝一日,她要叫他们双倍奉还。蔡明菲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冻得硬邦邦,只见菜不见粮食的菜团子来喂进嘴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菜团子被冻得干硬,她太过用力,一口雪白整齐的小米牙有些不堪重负,牙根处顿时沁出血来,一嘴的血腥味。   看来水果蔬菜吃得太少,缺乏维生素。她摇了摇头,将菜团子放在一块结了厚冰的石头上,用柴刀的刀背使劲砸了几下,菜团子顿时四分五裂。做人要惜福,即便东西不好,吃了总比不吃的好,这还是早上出门时芳儿偷偷塞给她的。她笑眯眯地把这唯一可以果腹的东西吃了下去,虽然刚入胃的时候冷得她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就给这具小小的身子添了一丝暖意。   时间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村里头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火,一个火把从吴家的院子里出来,顺着路停在了一家人的门前。终于去找人了?蔡明菲活动了一下手脚,耐心地等待着。一阵冷风起来,鹅毛大雪又飞了下来,终于,她看见一串火龙从吴贤声家的小院里出来,往她这个方向来了。   她迅速往山下走,借着雪光,走到先前的那个陡坡处,举起手里的柴刀,犹豫了一下,暗想,煮了整整一个小时,不会再有破伤风菌了吧?   算了,就算是有,那也是命,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种日子反正她也过不下去,不如一搏。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自己的后脑勺砍了下去,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呲牙皱眉。得益于长时间的劈柴锻炼,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力度恰到好处,不过刚好将头皮砍破而已,没有伤着骨头。她一手捂住伤处,一手将柴刀往旁边一扔,抱着头,动作娴熟地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蔡明菲孤零零地躺在坡底的雪地里,睁大眼睛看着天上越来越大的雪,一阵阵彻骨的寒意透过她薄薄的棉袄钻进骨头里,冷得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放弃。但她知道她不能放弃,她筹划了许久,吃了那许久的苦头,无数次的从坡上往下滚,力争将那个动作做到完美极致,为的不就是今日?于是她咬紧了牙,尽量蜷缩起身体取暖,静静等待吴家派来寻她的人。   她并不怕那些人找不到她,因为她忍饥挨饿,受尽责难养出来的小土狗灰灰永远都不可能找不到她。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就如同她刚进入这具幼小的身体,成天躺在那张霉味呛鼻的破床上养病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的事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幸福的公主,也会是幸福的小女人。可惜,世间的事永远都是那么冷酷,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说遭遇爱人和好友的双重背叛,老父惨死,老母病重,世界坍塌的时候,她还存着一丝人性本善的理念,奋力拼搏的话,那后来被劫匪一刀致命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放弃了从前的坚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蔡明菲喃喃地吐出一句,低低的笑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比别人都要好,改变命运就在今日。从此以后,她永远不会流泪,她要让对不起她的人流泪,善心对于恶人来说,永远都是多余的。   远处传来狗吠声和嘈杂的人声,她放心地晕了过去。这具身体再死了亲生母亲,再不讨人喜欢,再讨人厌弃,也还是蔡家嫡出的三小姐,小小的吴家哪里敢让她死在雪野里?更何况,蔡家新上马的夫人正需要这样一件事来打压那气焰滔天的二姨太太。而新夫人派来看她的人最迟不过明早就要到了。   早在十多天前,蔡家大公子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偷偷让人告知了她这个消息,来人一再交代她,让她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行止得当,也许能就此回去也不一定。明菲暗想,就凭这十多天的准备,哪里能打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多亏她谋划已久,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   吴家今早还让她上山砍柴,是不知道这件事吧。看来新夫人和二姨娘斗得很厉害,新夫人特意隐瞒了二姨娘,要抓个现行。她怎能不满足一下新夫人的心愿呢?   一切丝丝入扣,恰到好处。   蔡明菲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吴贤声的老婆汪氏,带着些哽咽,还有些微的无奈,絮絮叨叨地说:“余妈妈,真的是没有法子,三小姐实在是太顽皮了,这么大的雪天,非闹着要去山上套野鸡,不让她去,竟然就翻了墙去。”   “唉……”一声做作的长叹,汪氏哭了起来:“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有负先夫人的重托。她要是醒不来,就让我抵命吧。”   一条略带威严的女中音道:“三小姐若是醒不来,你是该与她抵命。莫要以为我们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你让她去打柴,她才会摔下来的。吴家奶奶,你虽然是我们府上的亲戚,但也要知道,这虐待寄居的官家小姐致伤致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就算是我们老爷夫人心存慈念,恐怕也容不得有人如此轻慢他们的嫡亲女儿。你也太过胆大包天了!”   咦,不用她告状,来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明菲从睫毛缝里偷偷往外瞟。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靓蓝绸缎镶白兔毛皮边棉裙袄,头上插着一股金簪,耳边挂着金耳环,白白净净的妇人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一双利眼冷冷地瞪着立在一旁的汪氏。她的身后,还侍立着两个十五六岁,穿粗绸衣服,眉清目秀的丫鬟,看着汪氏的表情都是忿忿然的。   平时一脸尖刻相的汪氏此时抖抖索索地站在屋子正中,焦虑不安地绞着手帕,一张脸哭得满是泪水,眼睛就像落入陷阱的兔子惊慌乱转,迟差要给那妇人跪下去:“不关妾身的事啊,您要替妾身在夫人面前伸冤啊!”哪里还有平时地主婆的威风?   蓝衣妇人冷哼了一声:“你先下去,不要吵着我家小姐。有什么事,等她醒过来以后再说。”明明她是客人,偏偏她才像主人。   虽然这个妇人眼生得很,但明菲还是根据她的打扮和神情,还有身边那两个丫头,猜出了这应该就是她父亲的新继室,陈氏身边得力的婆子,奉了陈氏的命,来看她的。   呵呵,既然这婆子这般厉害,一来就查出了她摔伤的真相,还这样不留情地骂汪氏,她便承情暂时不醒来了,让汪氏好生吃点苦头再说。   身上已经换了轻柔的白绸亵衣,脚底下躺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明菲再悄悄按了按身下柔软温暖干燥的被褥,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这不是她原来那间又冷又黑又潮湿的房间,这应该是汪氏大女儿的房间,这一跤摔得值,如果不出所料,以后她都不用回到她那件阴暗潮湿狭小的房间了。   后脑勺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但很快就被她喜悦的心情忽略不计。明菲沉沉睡了过去,管她们怎么吵,怎么闹呢,反正她一时是舒服了许多,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做。   明菲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假若不是被人弄醒了吃药,她还可以再睡上个一整天。没办法,这具身体太虚弱,吃的苦头太多了。   余妈妈亲自喂明菲吃的药,明菲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乖巧地吃了药,又小心翼翼地向她道谢。在余妈妈为她擦拭唇角的药汁时,还特意将她那双粗糙的手拉了余妈妈白嫩的手,感激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她对着水盆练了好多次,真挚而娇弱,天真无邪,让人一看就不忍心。   果然余妈妈被她的笑容晃得一愣,随即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可怜的小姐,小小年纪就遭这么大的罪。”   明菲趁机天真地看着她:“是爹爹让你们来瞧我的吗?”   第二章 初雪(二)   更新时间2010-10-13 8:59:14 字数:   余妈妈的眼睛闪了闪,慢声细气地道:“夫人让奴婢给小姐带了过年穿用的衣物来。”   明菲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睛,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九岁孩子的天真和懵懂:“夫人?不是二姨娘?”   余妈妈笑了笑,却不答话。她是蔡家新夫人陈氏的陪房妈妈,有些话她不好说的。   丫头娇杏拿着一条热毛巾给明菲擦脸,笑道:“二姨娘算什么?三小姐年纪小,还不知道呢,是您的母亲,陈氏夫人让奴婢们来的。夫人自进门开始,就记挂着您的事,但杂事太多,又要为您准备东西。她本是要亲自来的,但年关相近,实在没法子,只好让奴婢们替她来瞧您。给您带来整整一大车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城里最好的东西,您快些好起来,奴婢再一件一件地拿给您瞧,保证您喜欢。”   这是个伶俐的丫头。明菲心里有数,面上却迷茫了片刻,望着目光灼灼,盯着她瞧的余妈妈感激地绽放出一朵甜美的微笑:“终于有人记挂着我了。”说着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第二日,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明菲的身体好了许多,可以喝下一碗粳米粥了,吃药更是乖巧,从来不喊苦,看向余妈妈和两个丫头的眼里,满是感激和喜悦。   余婆子便想着,这个粗养的小姐比之蔡家那几位养在深闺中、庶出女儿们可爱多了,人也乖巧漂亮,虽然自小养在乡下,又在生母死后吃了许多的苦头,但人看上去还是一点都不村,和吴家几个丫头比起来明显的不同,到底出身不一样。只可惜,怎么会生在二月呢?   大丰朝南边的民俗,从来都是说,生在二月的女子,命运多舛,克父克母,是不适合养在家中的。再加上三小姐是早产,才一出生,蔡家那位已经过世了的原配夫人张氏便重病缠身,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无暇理事,又有一位虎视眈眈,年轻貌美,出身良好的宠妾二房姨娘牟氏在一旁添砖加瓦,所以三小姐生下来不过三天,就被送到了这乡旮旯里的吴家村。   等到蔡夫人清醒过来,一切都成了定局,蔡老夫人和蔡老爷都反对将明菲接回,宁愿多出银子也不肯。蔡夫人无奈,只得安心将养身子,寻了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聪慧明理,举止有度,还识得字的妈妈去抚养明菲,又吩咐下人隔三差五去送物送钱,嘘寒问暖,只盼能弥补一下苦命的三女儿。吴家见物资丰厚,对这位小姐倒也用心。   可惜好景不长,六年后,蔡夫人染了时疫,一命呜呼,屋漏偏逢连夜雨,蔡老夫人也跟着病死了,所有人都说三小姐命硬,克死母亲又克死奶奶,视她为毒蛇猛兽。   张氏和蔡老夫人一死,长期被压在下面的二姨娘牟氏如愿以偿地暂时当了家,仗着自己是花轿抬进门的良妾,又有了两个儿子,妄想扶正,但蔡老爷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为了报复张氏,二姨娘对这位三小姐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将那教养妈妈寻借口远远卖掉不为其说,日常用度也越减越少,蔡老爷先前还会问一问情况,但每次听见的都是三小姐咒骂亲生父母的话,慢慢的就淡了。   从此三小姐无人问津,彻底成了乡下野丫头一枚。吴家有心赶走她,却又惧怕蔡家权势,只好勉为其难地继续苦熬,但她却是不能再过从前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必须跟着做活,厨房做饭,女红针黹,小小年纪一刻也不得闲。   某日,二姨娘心血来潮,偶尔问起这位三小姐的情况,听说还没死,不由恶从心头起,竟然就让人送了钱来给吴家,不是给三小姐的用度,而是折磨三小姐的费用。   吴家先前还以为三小姐要翻身了,很是吓了一跳,结果发现一个规律,来人若是听见三小姐笑了,胖了,转身夺了银子就走;若是听说三小姐瘦了,哭了,银子必然就会多。   吴家的婆娘自来是个聪慧的,一来二去便猜到了二姨娘的心思。于是二姨娘什么都不说,轻易便达到了目的。三小姐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人世间的百般苦楚。   生病是常事,两年前那场大病更是险些连命都没了,如果不是吴家的小女儿芳儿可怜她,偷偷让人给她的亲哥,十二岁的蔡家大公子送了信,蔡家大公子去拉着蔡老爷苦苦哀求请来了大夫送了药,只怕三小姐已经不在了。   余婆子想到这里,便轻轻叹了口气。假如不是她家小姐作为续弦新进门,年纪轻,根基浅,容貌又不甚好,压制不住那如花似玉,气焰滔天,只手遮天的二姨娘,想要借力打力,戳穿二姨娘的真面目,也不会想起这可怜的孤女。   余婆子是从苦日子里打滚出来的人,见过狠的,见过比这样更惨的,但她却觉得,这个安安静静,一颗糖便可以幸福地笑半天的女孩子,似乎值得她伸手去拉一把。刚好她家的小姐,需要一个能知恩图报,好掌控的助力。   明菲很符合这个条件:首先,和其他人不同,明菲没有退路,父亲不喜欢,和姨娘有仇,虽有个亲兄,但年纪太小,连自己都还不能保存,无暇他顾,她只有全心全意依靠继母才能有一条好的出路,很好掌控;其次,明菲是嫡女,是嫡长子蔡明显的胞妹,蔡大公子虽然人小力微,但好歹是嫡长子,他心里也还是想着这个可怜的妹妹的,拉拢明菲有利于拉拢蔡大公子;最后,明菲是个有名的可怜女孩,接济她,有利于在蔡氏家族建立新夫人贤惠慈善的声望。只是可惜,她到底是二月出生的。   蔡明菲也在想自己的心事。她的这具身体,据说命不好,很小就被送出来,亲娘死了,父亲不负责任,亲兄年幼,想要回去,却是不太容易。就算是她亲手将打击二姨娘的这个机会送到新夫人手里,卖了个好,也要大费周章。   目前看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新夫人都是想拉她一把的。但古人信命,关于她命不好的这个问题一朝不能顺利得到解决,她一朝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人。所以她很怀疑,新夫人会帮她帮到什么地步?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新夫人帮她的程度,更多的是取决于她的作用,光有诚意和听话是不够的。   想到这里,明菲抬起眼睛望向余婆子,却正好捕捉到了余婆子眼里的那一丝怜悯,她立刻决定,先将余婆子拿下!就算是暂时不能回去,今后也不会能再过这种温饱不济的日子!于是明菲的眼里就流露出一丝好奇来:“余妈妈,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她一定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能干的人。”   余婆子笑了:“三小姐为何这样说?”   明菲不好意思地摩裟着胸前挂的金锁:“这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好的长命平安锁。我小时候也有一个的,但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哭了几天,也没找回来。母亲要不能干,又怎会知道我受苦了?”说着又哽咽了。   余婆子道:“你的母亲的确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能干的人,你想不想见到她呀?”   明菲眼睛一亮:“想呀!但是……”她垂下眼睛,边偷看余婆子,边低声道:“他们都骂我,说我命不好,怕碍着母亲,我还是不去了吧……”   余婆子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想把明菲接回去很简单,可一旦牵扯到这个问题,就不简单了。而且,她自己也有些畏惧,害怕明菲会牵连到她家的小姐,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大为不妙了。   却听明菲在那里喃喃地道:“妈妈,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的,余婆子心不在焉地道:“什么事?”   明菲望着帐顶道:“他们说我的命不好,可村子里的人都说,自从我来了这里以后,吴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和他们形容的那些扫把星完全不一样嘛。还有,我今年秋天的时候,曾经端水给一位路过的道长,道长明明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以后会享福的,对了,他还说我是什么明珠蒙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什么意思啊?”   余婆子听了有些惊讶,根据她打听来的情况,三小姐虽曾经有个识字的教养妈妈领了六年,但当时到底年幼,又是养在乡下,终日和一群乡人打交道,就算识字,大概也认不全几个。明菲刚才说的那些话,不像是一个小孩子能编造出来的,莫非是真的?又或者,是有人教她?但除了至亲,谁又会管这种闲事?可三小姐的至亲,又有谁会管她?   又听明菲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了,道长说我要享福,是真的,可不是,我现在有了母亲,就真的开始享福了。是不是,余妈妈?”   余婆子也跟着明菲笑:“对,三小姐是个玲珑心肝,以后会跟着夫人享福的。”也许,这孩子过早吃了苦头,比较早慧?   明菲道:“玲珑心肝?是说我聪明懂事吗?”   余婆子点头:“是。”说着起身:“时候不早了,三小姐好好休息一下,奴婢去看你的晚饭好了没有。”又吩咐娇杏好生伺候。   “有劳妈妈了。”明菲笑嘻嘻地目送余婆子出去,转脸就收了笑容,摩裟着胸前纯金打造的小小长命平安锁,淡淡地想,虽然小,但好歹也是纯金的呢,如果将来实在不行了,逃出去也能换点银子用。   第三章 初雪(三)   更新时间2010-10-14 8:56:25 字数:   门“吱呀”一声轻响,探进一个比明菲大不了多少的小脑袋来。是一个穿花袄的小姑娘,头发又黄又稀,勉强在两边用红头绳扎了两条小辫,皮肤倒是白净,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紧张地偷看着守在床边的娇杏,轻轻刨了门板两下,低声喊:“菲菲……”她话音刚落,一只灰不溜丢的土狗就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呜咽着直直往床边走去。   那狗儿走到娇杏身边,好奇地伸长脖子去嗅了嗅,娇杏吓得一声叫起来:“哪里来的野狗?快撵出去!”   狗儿没见过穿得这么讲究的人,也没听过这样尖利的叫声,吓得“呜儿”的一声,缩到了明菲床边,夹起尾巴,胆战心惊地看着娇杏。   明菲叹了口气,俗话说,狗仗人势,她这个主人软弱了,导致灰灰也是个胆小如鼠的,非得逼到绝处才会反击。她轻轻出声:“娇杏姐姐,你不要怕,这是我养的狗,灰灰。它很乖的,还是它带着人找到我的呢,是不是,芳儿?”   黄头发的小女孩溜进去,笑着露出缺了两颗乳牙的牙床来:“是的,灰灰是条好狗。只要你不惹它,它是不会咬你的。”   “呃,是条好狗。”娇杏干巴巴地笑着,紧张地看着那条灰不溜秋的土狗,生怕它会突然扑上来咬她一口,心想,这可怜的三小姐,府里的姨娘和庶出的小姐们养的都是波斯猫或者就是巴儿狗,她却养了这么一条丑陋的土狗,真是……   余婆子立在厨房门口,亲切地和吴家那膀大腰圆,两条浓眉,紫红脸膛,长得比男人还像男人的厨娘拉家常:“听说你们这里有个道士给人算卦看相特别灵?”   厨娘回道:“嗯,姓宋,就在三里外的朱家湾白风观里,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还棒着呢,闲了总爱出来逛。那身体比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还要壮实,人家都喊他老神仙。”   余婆子好奇地问:“那你见过吗?”   厨娘吃吃笑起来:“当然见过,他每年都要来家里挂功德的。你们家的三小姐也见过,老道长挺厚道的,还给了三小姐一道平安符,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哄得三小姐笑了几天。”   余婆子暗想,看来是真有这么一件事,得抽空去拜访一下这位老道士。大丰朝中信奉道教的不少,特别是宫里的那些主子们更是信道。假如这位老道士真的那么厉害,他说的话便能有些份量。于是把在厨房角落里给明菲熬药的另一个丫头娇桃喊过来:“你去和吴家奶奶说,我们要去白风观进香,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最好是明日一大早就去。”   娇桃闻言,吩咐了厨娘两句,放下手中的蒲扇去了。   娇杏眼尖,从窗缝里看到余婆子端着粳米粥和三四样小菜走过来,连忙跑出去接她:“娇桃这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竟然让妈妈做这样的事情。妈妈不要娇惯她,省得她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余婆子道:“是我让她去做点事。大家都是下人,都是侍候主子的人,什么活干不得?厨房里还熬着药,你去看着,三小姐这里有我伺候。”   娇杏碰了个软钉子,脸红了红,却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乖顺地道:“妈妈放心,我一定将三小姐的药熬好。”   余婆子笑眯眯地道:“你做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娇杏不是跟她一起从陈家来的,而是原来蔡老夫人身边的,因当时蔡老夫人去世时,她二人还小,就没放出去,一直放在后院,二姨娘当家的时候,她两个没少过窝囊日子。陈夫人进门后方将她二人提了出来用,这机会好不容易得来,娇杏自然珍惜,少不得事事都存了要和娇桃争一争的意思在里面。   娇杏直觉余婆子不是很喜欢自己,心思转了几十转,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静悄悄地往厨房去了。余婆子瞟了她的背影一眼,四平八稳地走进明菲的房间里。   明菲躺在床上,支愣着耳朵把二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听进了耳朵里,就连芳儿拉着她和她说悄悄话,她也没听进多少去。芳儿是汪氏的小女儿,自来得宠,从不知愁为何物,一派的天真,翻着明菲那些绫罗绸缎的衣服鞋袜,小银镯子各式绒花,羡慕得不行。   余婆子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灰不溜秋的土狗蹲在明菲的床边,身上散发着好大一股骚味儿,芳儿则在试穿明菲的新鞋。那是一双薄底子,大红缎面,绣着蝙蝠的鞋,是陈氏进门前亲手做的,蔡家几位公子小姐,不拘嫡庶,人人有份。   芳儿长在乡下,年龄又小,没那么多讲究,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奴仆很少,不过一个厨娘,一个粗使婆子,几个长工而已。汪氏这两日也没时间管她,自是玩闹得一裤腿的泥灰,白色的袜子还有些脏,她也不管,大喇喇地就往明菲漂亮的新鞋里塞。   余婆子闻不得屋里那股狗骚味,心里也不舒服,面上却不做出来,笑眯眯地将饭菜放好了,和芳儿打了个招呼,又问明菲:“这鞋子漂亮吧?这是你母亲亲手为你做的。”   她重重地咬了“你母亲”三个字,明菲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芳儿,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站在那里左右打量着脚上的绣花鞋,眉开眼笑地说:“真是舒服。城里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余婆子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说。明菲紧急开动脑筋,芳儿是她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好朋友,给了她许多的帮助,她不能伤了芳儿的心,又不能让余婆子认为她对继母送的东西不够重视,那么这事就得小心妥善地处理了。   明菲开口道:“妈妈,我记得我哥哥也给我带了两双鞋来,有一双绿缎面绣桃花的不错,很适合芳儿,我想把它送给芳儿,烦恼你拿给她试试?”她和芳儿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大小,脚型也差不多。   余婆子一愣,随即应道:“好,只是天气太冷,小姐先用了早饭又再说?”   明菲道:“不用,先把鞋拿出来给芳儿看看可喜欢?”   芳儿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含了笑:“余妈妈,我只是觉得这鞋做得很好,很喜欢,所以才想试试。”能背着家里大人偷偷托人去给蔡大公子送信的人,又会笨到哪里去?怎会不明白余婆子的意思?这里面,她关键是看明菲的态度。   余婆子笑着递过一双翠绿色缎面,绣了桃花,用金线捻了花蕊的鞋给明菲看:“三小姐说的是这双?”这鞋做得精致,金线捻的花蕊,坠着米粒大小的两三颗珍珠,价值不菲,可以说,这是明菲来了这里后,见到的最精致的鞋子。   明菲点头:“就是这双。余妈妈,不瞒您,当初如果没有芳儿给家里送信,我说不定已经不在了,所以,芳儿既是我的好朋友,又是救命恩人。”这是她的救命恩人,以前她没好东西时是没法子,现在有了,送点贵重的,也是应该的。   余婆子闻言,认真地看了芳儿一眼,表情严肃起来,对着芳儿福了一福:“多谢芳儿小姐的援手之恩。”   她的这个举动让明菲和芳儿都有些诧异。明菲没有想到,这位新夫人的陪嫁妈妈居然会这样重视她,或者说,表面上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她突然有种预感,就凭这位余婆子的这些作为,她那位姓陈的继母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出来的?听说今年才有十八岁,年纪轻轻给将近四十的蔡老爷当继室,想来在家里也不是很如意吧?   芳儿脸上飞了红,接过余婆子手里的鞋,试也不试,低声嘟囔了一句:“菲菲是我的好朋友,这么一点点事情……哎呀,我娘找我了……”一溜烟跑得没了影踪。   余婆子这才弯腰将那双大红蝙蝠绣花鞋收起来,弄干净后用白布仔细包起放在箱笼中,洗手服侍明菲吃饭。   灰灰自来是和明菲分享惯了的,闻到饭菜的香味,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口水长流。明菲手里夹着一块肉,想扔给灰灰,又担心余婆子因此嫌她没规矩,犹豫片刻,觉得小不忍则乱大谋,决定等会儿再说。   余婆子是个人精,把明菲的神态都看在眼里,心说,真是个小孩子。也不点破,笑眯眯地给明菲夹了一筷子黄花菜,道:“这条狗就是带人找到小姐的那条?”   明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的,它对我很好。如果不是它,我说不定会冻得少了一个脚趾或是手指什么的。”   余婆子暗想,到底是个孩子,那么大的雪,如果不是及时找到你,你岂会是少个手指脚趾那么简单?说不定年都过不去呢。嘴里却道:“那是因为小姐有福啊,就连一条小狗,也知恩图报。那宋道士不是也说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可不就应了那句话?您先吃,等会奴婢再让厨房给这狗一顿好吃的。”   “谢谢妈妈。”明菲开开心心地端起碗吃饭,和聪明人打交道,真的是很省心。她才提了个头,片刻的功夫,人家就已经知道那道士姓宋了。余婆子这种老人精,深谙内宅相处之道,最不会得罪人,最圆滑的就是她了,真该和她好好学学。   余婆子在一旁认真观察着明菲吃饭的动作。明菲吃饭,动作优雅,不紧不慢,细嚼慢咽,咀嚼时总是闭紧了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本是她在前世养成的习惯,却博得余婆子暗里首肯,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就算是养在这乡下,没有人管教,仍然不错,有培养前途。   但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   第四章 改命(一)   更新时间2010-10-14 14:56:15 字数:   明菲沉默地用饭,心里默默计算,忽听余婆子道:“奴婢明日想去白风观为小姐上香祈福,希望小姐早些痊愈,平安多福。”   明菲想了想,道:“谢过妈妈。我箱子里有昨日您带来的三十两银子,我伤重不能行,就请您取了去,替我在祖师爷面前替父母亲,还有我哥哥祈福吧,保佑他们平安喜乐。”   余婆子有些意外,这钱是昨日她才带来给三小姐的,是三小姐身边所有的钱,对于蔡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却够普通的五口之家过上两三年了。三小姐如此大方,是不知道这银钱的作用,还是真的想念亲人?不过,怎么就独独忘了她死去的亲娘?   却见明菲难过的放了碗筷,垂着头,红了鼻头道:“还有,请妈妈替我点一盏长明灯……我早就想做,却没有能力……”将哭未哭的,反而更让人心疼。   余婆子心里一跳,小小年纪,却如此周到,如果不是生的时候不好,倒是个好的。叹了口气,道:“既然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便取了十两银子去,除去其他开销,足够一盏长明灯燃一年了,待到明年小姐身体大好,可亲自去。其他的钱,您还是自己收着吧,身边有点钱,总是好的。”   趁着余婆子收了碗筷出去,明菲从枕下摸出一道红布包着的黄符来摩裟了半天。若是不能成功,这三十两银子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天气放晴,余婆子吩咐娇桃和娇杏二人好生伺候三小姐,她自己让汪氏领着,带了汪家唯一的一个粗使婆子,让蔡家的车夫老七赶了车,踏着正在融化的雪,慢悠悠地往朱家湾的白风观去了。   汪氏先夸了蔡家的马车好,马儿好,车夫好,又拼命讨好余婆子,一心想要多打探点消息。但她还是不敢把二姨娘让做的事情说出来的,只是委婉地不停说明菲的坏话,什么不听话了,刁蛮任性了,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了,等等。谁知道二姨娘以后会不会重新翻身呢?所以,谁都没有错,错的就是不懂事的明菲和没见识的她。   余婆子但笑不语,也不搭腔,也不发表意见。弄得个汪氏提心吊胆,不知所措。一边隐隐怪责二姨娘,新夫人要派人来看明菲,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让人来通知一声,让她被抓了个措手不及;一边又在担心,二姨娘是不是倒了霉?已经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了?她趁夜派出去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汪氏偷眼觑着余婆子,越发觉得她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余婆子则想,三小姐这件事,还不到出手的时候,得先回去和自家小姐商量好,再从侧面打探一下蔡老爷的意思,然后再一次性地把问题解决好。几十年的内宅生活中,她从来只信奉一个真理,要么不动手,要么就把对手一次掐死,不留任何后患,不给任何翻身的机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真理啊。   汪氏挤出一个干瘪瘪的笑:“余妈妈,这白风观的签特别灵,您老要不要求一签?”   余婆子道:“是么?特别灵?也不知道和水城里的清风观比起来如何?”   清风观是这方圆几百里香火最旺的道观,官家富户们的内眷最爱去的地方。别的不说,就说那香火钱,就多得无底无数,观里更是养着从老到小两百多号道姑。   余婆子这是间接地打击自己呢,汪氏暗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摆什么谱?还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不过就是人家身旁的一条老狗而已。脸上却笑吟吟地道:“妈妈呀,这小地方的道观虽然比不得那清风观,但也有它灵的地方。别的且不说,这问吉问凶最是灵验,特别是宋道士看相卜卦,乃是一绝。”   余婆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而问起明菲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女红针黹如何?为人处事如何?   汪氏这下子可找到说的了,唧唧嘎嘎地说,明菲的女红针黹是她手把手亲自教的,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手巧,这十里八乡,做针线活她可是出了名的。又趁机把她教明菲厨艺,让明菲下厨房的事也说了,她反反复复地说,她在明菲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是小孩子不领情,难免对她有所怨言。又感叹,好人真是难做,特别是她这种夹在中间的人更是难做,深不得浅不得,真是煎熬人。又拉起余婆子的手,亲热地说,就和姐姐一样的,服侍人的活都不好干。   汪氏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两个目的,一个是间接告诉余婆子,就算是她有什么不是,也不是她的本意。另一个是防着明菲将她做的恶捅出来,先给余婆子上点眼药,起个先入为主的作用。   “奶奶抬爱,但奴婢不能越矩,怎敢和奶奶互称姐妹?我们夫人知道了,一定要骂奴婢不懂规矩,让奴婢吃家法的。”余婆子笑着抽出手,虽然自称奴婢,并没有恭敬的意思在里面。汪氏这样的人,她见得很多,更知道汪氏的话不能信,深知如果她此时对汪氏恭敬了,汪氏立刻就会翻了天,所以用不着给汪氏脸。   汪氏心头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心里想的好几种讨好拉拢余婆子的法子都被她挥到了脑后,一门心思地把这仇记到了明菲的身上。那丫头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摔,这几日余婆子整日地守着她,不让自己靠近,就连饮食药材都是她三人亲自经手,想必也是那不识好歹的丫头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   二人各怀心思,慢悠悠地到了朱家湾的白风观。   白风观并不大,不过就是占了半亩地的一个小院子。但是修整得很整洁,雪白的墙,青灰色的瓦,门口两棵百年老柏树,苍劲挺翠,让人看了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清爽之感来。   两扇略微有些陈旧的黑漆大门倒是开着的,门口和庭院里的雪都扫得干干净净,大殿里香烟缭绕,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搓手跺脚站在廊下往旁边的厢房里张望,一脸的不耐烦。   汪氏给那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粗使婆子连忙跳下车,疾步走到大门口拍了拍门,并不敢先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束手束脚地拍了拍门:“小哥,老神仙在不?”   小道士回头一看,见是个穿着一身十个铜子就扯一尺的粗布衣服,用块不灰不黑的帕子包着头的婆子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心头就有些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也不说在不在,口气很冲地说:“你有什么事?”   粗使婆子陪着笑:“不是我有事。是我家奶奶有事。”   汪氏一听,就不高兴,她有事?她能有什么事?要是往常,她早就骂开了,但当着余婆子的面,她是不想让人低瞧了,认为她乡下人没规矩的。当下咳嗽了一声,文邹邹地说:“什么话呢?清虚小道长,水城里来的贵客闻听了贵观的大名,特意来烧香求签,供奉香油,我是领着人来的。”   小道士清虚先是闻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又听了是来供奉香油的,立马换了张热情的笑脸,探头一看,就看见了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妇人,眼角迅速在余婆子身上扫了一遍,跑出来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口称三无量,然后才道:“原来是吴家奶奶来了,师父在家。不知这位贵客是?”   余婆子忙下车还礼:“老身姓余。闻听宝观香火灵验,特来祈福,供奉香油。”   汪氏冲清虚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好生伺候。   清虚会意,忙引了进入大殿,将那地上的蒲团拍了拍,才请二人上香。   余婆子推让汪氏:“奶奶先请。”   汪氏道:“啊呀,妈妈是远客,你先请。”   余婆子笑了笑:“奶奶是主人,还是您先请。”   汪氏只是不肯,硬推余婆子上前,余婆子暗道,你等会儿可别后悔。遂道:“那好,承奶奶的情,老婆子这是要帮我们夫人小姐进香、供奉的,就不客气了。”   余婆子进了香,复又在蒲团上跪下,念念有词,三清祖师爷在上,信女今日特为三小姐一事求签,是吉是凶,还请三清祖师爷明示。然后眯着眼接过清虚递过的签筒,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啪嗒”一声,掉出一根签来。   余婆子不识字,紧张地捡起那只签望着清虚道:“请道长为我解签。”   第五章 改命(二)   更新时间2010-10-15 8:55:02 字数:   清虚看也不看,随口就道:“上吉!”送上门来的生意,他不逮住就是猪!只有香客高兴了,才会有多多的香油钱,他和老道士才有过年钱。好久没吃烧鸡了。   余婆子正待要问个仔细,汪氏已经喜洋洋地围过来恭喜她:“啊呀,恭喜妈妈,妈妈求的是什么?一定心想事成了。”   余婆子却是个稳重的,也不回答汪氏的问题,沉思片刻,张口道:“我替我家夫人和小姐供奉香油五十斤,蜡烛三十对,香三十把。保佑家中老爷,公子,小姐们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说着递过一封二十两的银子塞给清虚,“这是我们夫人的。”又递过一封十两的银子:“这是我们三小姐的,还要点一盏长明灯。”说到三小姐时,她特意查看了清虚的神态,却见清虚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稍微松了松,要求见宋道士。   清虚认真谢过,又说了几句好话,将那银子在手里不着痕迹地掂了掂,眉开眼笑:“二位贵客左厢房请茶。我去请师父。”既然花了钱,就要让老头子出来忽悠几句,才能细水长流。   余婆子将那只签擎在手里,道:“吴家奶奶还没上香祈福呢。难得来一趟,怎么都要为家里人祈福的。”   跪下去就要花钱的说,我明明是陪你来的好不好?汪氏白了脸皮:“我不……”   余婆子打断她的话:“奶奶虽然不急,但时候不早了,奴婢就在这里等着奶奶,再一并过去叨扰老神仙好了。”   汪氏恨得咬牙,先前在她面前一个你,一个我的,此时却自称上奴婢了?见小道士和自家的粗使婆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有余婆子在前面衬着,到底丢不得这个脸,签就不求了,咬牙捐了一两银子,心疼得直打哆嗦,脸都白了,犹自强撑着笑道:“乡下人家,比不得官家夫人小姐,尽尽心而已。”   这平时只肯给几个铜子儿或是给小半袋麦子的铁母鸡终于被逼得下了个小银蛋,清虚暗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无论多寡,都是一片诚心。”   “无量天尊!”随着一声洪亮的宣号,一个老道士精神爽利地走出来,灰色的道袍干净整洁,一点褶皱都没有,须发皆白,三缕长须更是打理得清洁整齐,在那里一站,把手里的拂尘潇洒地往后一甩,右手弯曲拇指食指,伸直其他三指弯腰行礼,显得身姿挺拔,衬着庭院里的松柏,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余婆子便知这就是那宋道士了,忙将那签双手递上:“请真人为我解签。”   宋道士接过那签,眯着眼睛,放得远远的看,半晌不语,余婆子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瞟了那小道童两眼,已经暗含了不满。   宋道士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方道:“好,好,真是好签!许多年不曾见过此签了。”   余婆子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地道:“请真人解签。”   宋道士抑扬顿挫地念道:“枯木逢春尽发新,花香叶茂蝶来频。桃源竞斗千红紫,一片渔舟误入津。恭喜客人,此乃上吉,王道真误入桃源。”   见余婆子一脸的求教,宋道士又道:“枯木逢春天而发生,花香叶茂,蝴蝶频来。桃源乃仙家地方,其桃花开得万紫千红,有一渔舟撑入此水游玩。此繁荣快活之景象也。求得此签者,必有意外奇遇,极其快活,但可以有心而得之,不可着意求之耳。此签有吉而无凶。”   又唱了起来:“财可望,病亦痊,家宅吉,行人还,问六甲,瓜瓞绵,蚕获利,婚有缘,养六畜,好向前,若谋望,福禄全。问风水丁财可小发,问遗失无心得回物,问自身修善有仙缘,问天时快乐又何疑,问出行意外遇贵人。”语音一顿,“客人求的什么?”   余婆子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问家宅。”不要说她有些呆,就连清虚都好奇地凑了上去,要看那只他胡乱说好的签。   宋道士笑道:“无论求什么的,都是好的。”   汪氏大声喊起来:“啊呀,这么好?”眼珠子乱转,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去求一签?不能白白捐了那一两银子。   宋道士却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这上吉之签,好几年没人求到过了。啊呀,想来今日的运势都给这位客人一人占了。”意思是,你若是一定要去求,求了下下签可别难过。   汪氏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觉得自己的好运气都被余婆子给占了,白白花了一两银子,丢了一回脸,就起了要走的心,撺掇着余婆子回吴家村。   余婆子事情没办完,头也不回:“奶奶若是急,便先回去。您不要担心奴婢,老七记性好,路走过一回便不会记错。”   马车是人家的,车夫也是人家的,若是不听招呼,便只有自行走回去。汪氏看了一眼外面脏污的雪泥地,只得按捺住性子,气哼哼地在一旁坐了,伸着手烤火,使劲儿地喝茶,又嫌那茶不够浓,逼着清虚给她换浓茶,又问有没有茶点,势必要将那一两银子赚回点来。   惹的清虚频频白眼,背着汪氏抓了一把隔年的茶沫子扔进茶壶里,倒给汪氏,又抓了几把虫蛀过的枣子装了只破碟子摆上。汪氏也是尝过好茶的,当下便嚷嚷起来,骂清虚奸猾牛鼻子,她刚捐了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他就给她吃这个?清虚眯了一双狐狸眼笑道:“敝观就只有这个茶和这个枣,这个枣子还是供奉过三清祖师爷的。奶奶觉得不好是不是?”   汪氏正要说是,突然想起这小道士奸猾无比,去年才从自己手里骗走半袋麦子,说不定自己这里刚说了不好,他就打蛇随棍上,让她再布施一点来。立刻道:“算了,出家人清贫,不和你计较。”   清虚笑了笑,也不言语,把那茶沫子泡的茶又给她续满,随手抓了几个枣子塞给那粗使婆子。汪氏一看,立刻又不满了,那粗使婆子却欢喜得很。   这边余婆子问宋道士:“我家夫人若是得见此签文,必然大喜。不知真人可否将此签赠与小妇人?”她总觉得这事好得出奇,自家小姐是识得字的,得把这签带回去给小姐亲自瞅瞅才放心。   宋道士随手将那签递给余婆子,哈哈一笑,颇有几分豪迈:“拿去吧,贫道另制一签补上就是了。”   余婆子趁着汪氏在那里和清虚斗法,从袖中取出三张写了年庚八字的红纸递给宋道士:“小妇人有三个侄女,其母体弱,导致她们生来多病,年岁渐长,无人上门求娶。我心疼她们,想请真人看看,她们这生辰八字如何,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如常人,什么时候三媒上门?”   宋道士随手拿起一张红纸,仍然将那红纸举起,脖子往后仰,眯了眼睛隔得远远地看,半晌不说话。余婆子此时已经知道,他这是老花眼了,也就耐心等待。   宋道士看了半日,方低声道:“这女娃儿的命怪哦。”   余婆子一听,揪起心来,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个怪法?”   宋道士道:“本来是该生在三月里的人,却被人强行改了运,生在了二月里。零落成泥,受尽苦楚;父母无靠,兄妹不亲。”   余婆子的心“咯噔”了一下,沉到了底。   却听宋道士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命由天定,就算是强改了也只不过是明珠蒙尘,迟早是要放光华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女娃儿最后总要享福的,家里诸人少不得也要沾她的光。”   余婆子记在心里,又问了些问题,宋道士却是不肯再说,只推天机不可泄露。   余婆子便将另外两张红纸递过,宋道士看了,奇怪地道:“这两个么,一个不当在世上,另一个,不怕你气,是个丫头命。奇怪啊,这真是姐妹?为何一个富贵至此,另一个却贫贱至此?而那一个,却又如此?真是诡异啊,诡异。”   余婆子笑着将三张红纸收起,道:“这世上的事,生死莫测,谁又说得清呢?”便将话转开不欲再提这事。   宋道士赞同道:“也是。”   待余婆子心满意足地去了,清虚凑过来将怀里的两封银子塞给宋道士,自己却留了那一两银子。宋道士也不和他争,只骂道:“小兔崽子,睁眼就说瞎话。你是运气好,刚好遇上个不识字的,若是遇上个识字的,我七十年的招牌就被你毁了。”   清虚笑:“是师父镇得住,想得周到。那一筒都是好签,随她怎么抽,都好。”   宋道士拍了他一巴掌:“你个傻瓜蛋!别的不好好学,就是这事脑袋最灵光。蔡家那丫头许了你多少银子?你得分我一半。”   清虚皱眉道:“也没说多少,就说今日的十两银子,我都把它尽数孝敬师父了。”   宋道士一听,立刻捂紧了袖袋:“你胡说,那丫头许过我棺材本的。”   清虚笑得狡诈如狐狸:“知道,师父的,可不就是我的。”   “等我死了再说吧。”宋道士捂着袖袋往里走:“你小心些,将那狗叼来的鬼画符尽早烧了。”   清虚道:“师父是怕我日后去讹诈她吧?”   宋道士的脚步顿了顿:“我不怕,我捡你回来的时候,就算过了,你是个实诚人,否则我也不会白白养活你。”   清虚眼里闪过一道亮光,道:“师父,我好奇怪,你到底是真的会算命,还是假的?”   宋道士去得远了,悠悠丢下一句:“你说呢?”   清虚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来,看着上面用木炭画的丑陋不堪的字,撇了撇嘴,往炭盆里一扔:“臭烘烘的,到处都是狗口水。死丫头,欠我五十两银子,若是不给我,道爷就把你拐去窑子里卖了。”   第六章 二娇(一)   更新时间2010-10-16 0:44:36 字数:   大家若是看着喜欢,不妨顺手收藏,并投点推荐票,小意需要你们的支持。O(∩_∩   ——*——*——   自余婆子并汪氏去后,明菲躺在床上,百无聊奈地听娇杏给她讲蔡家的一些琐事。例如新夫人又是如何的大方仁厚,二姨娘又是如何的小气骄矜,新夫人进门的第二天就感了风寒起不来床,没去敬茶,新夫人却反让人去瞧病啦等等。   娇杏在那里讲得眉飞色舞,毫无禁忌,明菲不动声色地听着,把目光投到娇桃身上。但见娇桃坐在窗下,眼观鼻,鼻观心,长长的睫毛把一双明澈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一件石榴红的小肚兜,慢慢儿地绣,一针一线,很是细心。仿佛娇杏讲的,她都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明菲微微笑了笑,唤道:“娇桃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娇桃起身答道:“回三小姐的话,要过年了,奴婢想为您做一件肚兜。”   明菲一愣,她到底是真的老实呢,还是最精明不过?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听娇杏不屑地道:“就你那绣工?也得看三小姐瞧得上瞧不上?”   娇桃神色不变,淡淡地道:“虽然入不得小姐的眼,但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为人奴婢者,又怎能因为手艺不好,就不做该做的事情呢?”   娇杏一张粉脸顿时变得铁青。   这话回得好,明菲月牙一般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冲娇桃招手:“拿过来我瞧。”   娇桃走过来,弯腰将手里的绣活递给明菲。明菲拿了绣绷细细一看,上好的石榴红绢上,用分得极细的丝线绣了一对金色的锦鲤围着几片翠绿的荷叶并一朵半开的荷花嬉戏。虽才绣了一多半,却可看出,针脚细密整齐,配色得体,鱼儿生动活泼,荷叶荷花灵动自然。   明菲前世虽不懂这个,但来了这里后,却跟着汪氏做了两年的绣活,已经懂得好与不好,只是心中怀疑,这东西是很花时间的,若不是早就开动,怎会一日功夫就做了这许多?这娇桃,真是让她看不透。当下也不多问,只赞道:“好手艺。”   娇桃谢过明菲的夸赞,躬身接了绣活,得体淡笑:“谢小姐夸赞。”   娇杏瞥了娇桃一眼,叹道:“唉……奴婢和娇桃比起来,真的是很没用,厨房里的活做得不好,女红更是不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对主人的一颗真心罢了。”   娇桃面无表情。娇杏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都没听到明菲答话,歪头一看,明菲早就睡着了,被子拉得高高的,把脖子和耳朵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在外面。   娇杏叹道:“三小姐倒是长得一副好容貌。”她心里还隐藏了一句,就算是落到这个地步,那张脸也还显得皮嫩肉娇的。娇桃不答,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娇杏方低声道:“你随我来。”拉了娇桃走到窗边站定,问道:“这么早就准备了肚兜,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   娇桃透过窗缝望着刚从外面跑进来守在明菲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想进来的灰灰,眨了眨眼,道:“打定什么主意?肚兜是我以前就做了一半的,三小姐可怜,送她也无妨。”   娇杏冷笑:“在我面前你还装?你我一道进府,相守近十年,你是个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别人都道你老实,只有我才知道,你才是个有主意,有算计的。既然已经把你最拿手的绣工都拿出来讨好三小姐了,还想瞒着我?”   娇桃淡淡道:“夫人吩咐我好好伺候三小姐,我既然刚好有一门手艺拿得出手,好生为三小姐做一件肚兜正是做奴婢的本分,不存在什么讨好和不讨好。你若是见不得我露脸,也可以把你做鞋子的拿手活计现一现。”   “你果然是个不老实的!”自己要是愿意在明菲面前露绝活还用得着故意隐瞒吗?娇杏噎得一瞪眼,心虚地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睡得正香,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但我告诉你,在那边固然没什么好的前途,可跟着三小姐在这穷乡僻壤里,也不见得就有出头之日!她还这么小,又是这个样子,你已经十六了,再熬几年,等她大了,你便是个老姑娘了。何况就算到了那时,她也不见得就能翻身,你可想清楚了,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娇桃笑道:“你又糊涂了。我是做丫头的呀,怎能由我去选自家的前程?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没其他事的话,我要去厨房煎药了。”言毕将手里的绣绷收入针线箩中,自柜子里取了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临出门,轻轻踢了想往里挤的灰灰一脚,灰灰愤怒地瞪着她龇牙低吼,却不敢真的扑上去。灰灰眼看门被关上,是无法进去了,只好立在门口吠了两声,竖起耳朵等明菲唤它进去,却没听见明菲的声音,无奈只得躺在门边守着。   娇杏将窗缝打开得更大了一些,看着娇桃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渐渐陷入了沉思。   她和娇桃是原配张氏夫人亲自挑选,再由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专为大小姐陪嫁准备的。想当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她二人虽不是独挡一面的大丫头,却也是有体面的二等丫头,吃穿用度,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见惯了富贵,眼光和心思自然也就要高许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些,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比如说,作为小姐的陪嫁,当通房,然后顺利做姨娘。   可三年多前,原配张氏夫人病倒,眼看要不好了。张氏夫人发话,大小姐明丽年龄不小,已经十六岁了,若是母亲死了,便要守孝,待守满孝,便是十九岁,怕姑爷那边等不得,对大小姐不利,不如先办喜事。老夫人一惯疼爱张氏夫人和大小姐,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替张夫人冲冲喜,便允了。   大小姐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因此并不忙乱。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和娇桃竟被换了,没能跟了大小姐去。她当时难过万分,但又想到下面还有一个二小姐,二小姐虽是庶出,但性情温和,跟着二小姐也不错,便把心安了下来。   谁曾想,不到半年的时光,张夫人和老夫人竟然会先后去了?那个讨厌刻薄的二姨娘竟然就当了家?老爷从来不过问内室的事,从此,她们这些跟着原配夫人和老夫人的旧人可算是遭了秧,卖的卖,撵的撵,配人的配人。她和娇桃虽因年纪小,没和二姨娘结下冤仇,从而逃过了一劫,却也难逃被波及的厄运,被扔去偏僻的院子里干粗活,从前的风光再不回来。   若非老爷平时虽然糊涂,但对正妻一事却很明白且坚持,怎样都不肯扶二姨娘为正,而是另行聘了上峰陈大人家族中的庶女为继室,她和娇桃也没机会再出来。   娇杏还记得,她从那个偏僻的院子里走出来,被人领着去拜见陈氏夫人时的情形。陈氏夫人虽然年轻,又是出身名门,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听说是长得像父亲,五短身材,大圆脸,吊梢眉,皮肤虽白却不粉嫩,唯有一双眼睛长得稍微妩媚些,笑容淳厚亲切些。   当年的张氏夫人,不知比这陈氏美了多少倍,犹不能拴着老爷的心,陈氏这样的容貌,又怎能拴住老爷的心呢?且不说和那风骚入骨,削肩瘦腰,花容月貌的二姨娘牟氏比,就连她这个小丫头也比不过啊。再看陈氏夫人那几个陪嫁丫头,每个人都只是长得端正而已。   娇杏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她长得不端丽,当初张氏夫人也不会选她了。娇杏便想,若是新夫人肯将她留在身边伺候,抬举她,她一定会两肋插刀地帮陈夫人留住老爷的心。   但新夫人却只是问了她和娇桃几句话,便将她二人打发到针线房去做事。晾了一个多月,才又让余婆子来领了她二人到这里来瞧三小姐。   想到这里,娇杏不由得有些焦躁,难道说,新夫人是想将她和娇桃留在这里看顾三小姐?正如同她先前和娇桃说的那样,她才不愿意留在这里管这个没人要的三小姐。这三小姐,将来有没有人家肯娶都还是回事,跟着她,自己能有什么前途?难道就一辈子缩在这里?她不甘心。   第七章 二娇(二)   更新时间2010-10-17 0:12:27 字数:   书友高级群:100915606,敲门砖:我书中的任意猪脚名。欢迎大家来逛逛,O(∩_∩)O~,求收藏,求推荐。   ——*——*——   娇杏看着外面那方小小的院落,鄙夷地想,这里连她当初干粗活的地方都比不上,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里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娇桃那丫头要留在这里便留着,她可不愿意!   要留在夫人身边,就要打通那余婆子这关。可这余婆子,油盐不进,她把自己进府以来偷偷藏下的私房取了一大半去讨好余婆子,余婆子竟然还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反而对娇桃青眼有加。   娇桃这丫头虽然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是想认命,跟着三小姐,守着三小姐了。但谁知道她是不是以退为进,故意掩盖真实意愿,变相地讨好余婆子和陈氏的?这个机会太难得,不能让娇桃得逞!   娇杏气哼哼地将窗扉猛地放了下来,窗扉发出一声闷响,随着这声闷响,身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娇杏方想起屋里还睡着一个三小姐,当下回头,看三小姐是否被惊醒了。   只见三小姐一双眼睛亮得不正常,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望来,也不回避,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清澈,里面却似有个黑洞,让人看不透底。九岁的小女娃,怎会有这种眼神?娇杏再一看,却见三小姐一脸刚睡醒后的茫然,刚才那种黑光一闪不见。   似乎是自己看错了,但娇杏还是心虚,赔笑道:“三小姐,娇桃将这窗子缝开得大了些,奴婢怕冷风吹着了您不好,便想关上。谁知道奴婢手脚笨,这窗子又破旧,不听使唤,竟然吵醒了三小姐。”   明菲暗道,好个贼丫头,敢情什么都是别人的错,她就没半点错。嘴里却道:“既然如此,你去和吴家奶奶说,请她把这坏了的窗子换了如何?”能折腾汪氏的机会,明菲是不会放过的。   娇杏先前还怕明菲会责骂自己或者是向余婆子告自己的状,见明菲竟然什么都不追究,还顺着她的话,让将窗子换了,当下轻松起来,觉得自己果然是多虑了。便笑道:“是,等吴家婶娘一回来,奴婢便去说。小姐饿了吗?奴婢去厨房看看,娇桃为您准备的猪肝粥可好了?”   明菲亲耳听见娇桃是去煎药的,哪里又会有什么猪肝粥?这分明是娇杏踩踏娇桃的伎俩。明菲也不点破,眯眼打了个呵欠,道:“我不喜欢猪肝粥的那个味道,我想吃吴家婶娘亲手做的桃花糕。不是做成桃花样子的糕,而是用桃花加入糯米粉做的糕。还是两年前芳儿分了我一块吃,我就再也忘不了那滋味了。若是不得吃这糕,只怕我药也喝不下。”   娇杏愣住,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什么桃花来做糕?三小姐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是长在乡下,应该更懂得时令才对,这是什么意思?   娇杏正在那里开动脑筋,揣测明菲的意思,又听明菲道:“娇杏姐姐,你脚上的鞋,是你自己做的吗?”   娇杏随口答道:“是啊。”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最普通不过的青布鞋,却做得秀雅端正,特别是上面绣的那几朵石榴花,配色从浅到深,栩栩如生。   明菲道:“穿了多长时间了?”   娇杏不知她为何突然对自己的鞋感兴趣,虽怕她是偷听到了自己和娇桃先前的对话,却只能忐忑地答道:“半年多了。一双粗布鞋子而已……”她手里拮据,只能有两双鞋子换洗,自然是能多穿一段时间就多穿一段时间的。   明菲笑着赞道:“做得可真不错。我常听村里的媳妇大婶们说,这鞋做得好,先看鞋样剪得好不好,再看做得跟脚不跟脚,最后还看可牢实,绣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可你这双鞋,真是要样子有样子,又牢实,鞋面也绣得好。依我看,你的手艺也不比娇桃姐姐差嘛,怎么就那么谦虚,说自己只有一颗心,别的都拿不出手?”   娇杏吓得手心冒出冷汗来,暗忖道,不知自己和娇桃先前的对话,明菲到底听了多少去?那些话若是传到余婆子耳朵里,只怕她的打算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见明菲一脸的天真,仿佛真的是羡慕她鞋子做得好的样子,便想,一个九岁的乡下小丫头,懂得什么?当下手心里的冷汗也干了,笑着糊弄明菲:“回三小姐的话,您的祖母,老夫人曾经教导过奴婢,做人一定要谦虚。奴婢得了教诲,一直牢记在心,不敢相忘。三小姐若是要鞋子,奴婢尽力为您做两双就是。”   明菲灿烂的笑了:“说得是,姐姐是个好的。我还真的要烦劳姐姐,不知姐姐有空没有?”   只要她不追究先前的事,娇杏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她的?当下大包大揽:“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明菲笑道:“请姐姐帮我看看,我换下来的衣服啊被褥什么的需不需要洗,还有这屋子,原来不是我住的,我怎么闻着就有股怪味儿?”既然你那么闲,闲得嫌弃我,闲得挑拨人不要跟着我,我便给你找点事情做做。   娇杏打了个冷战,这么冷的天气……   又听明菲自言自语地道:“算了,姐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还是余妈妈回来,我再请她帮我看看吧?不行,余妈妈很忙,年纪也大了。可若是请吴家的粗使婆子洗,我又怕她粗手笨脚的,将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绫罗绸缎给洗坏了,不然,等我好了以后自己洗?反正也洗习惯了。”   娇杏忙不迭地道:“奴婢去洗,奴婢去洗。”   明菲道:“可是外面很冷啊。那水冰冷刺骨,我前几日给吴家婶娘洗衣服,差点没把手给冻坏了。”   娇杏“啊”了一声,竖眉骂道:“奴婢一定要让那臭婆娘给您洗!小姐,您放心,奴婢怎么都要为您出了这口恶气!”   明菲笑得一脸的天真:“娇杏姐姐,你真是又聪明,又体贴,又能干,我真想问母亲要了你,就让你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你愿不愿意啊?”   娇杏懵了,却见明菲翻了个身,叹道:“哎呀,真是的,刚睡醒,又困了,怎么越睡越冷了呢?这炭盆好像是灭了?”   娇杏还没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兀自站在那里不动。明菲又道:“娇杏姐姐,娇桃姐姐和你相比,谁更能干一些呢?”   娇杏就算是再笨,也明白明菲的意思了,当下忙不迭地替明菲掖被子,加炭,笑道:“自然是娇桃更能干。”   明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闭上眼径自睡了。   娇杏皱起眉头,这三小姐,怎么阴阳怪气的?真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张氏夫人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老爷那么老奸巨猾的一个人,又怎会生出一个傻女儿来?也怪自己不小心,算着娇桃不会把她的话讲给余婆子听,却没想到给这个小人精尽数听了去,反过来威胁她。   娇杏最苦恼的是,明菲到底想要她做什么才肯放过她?她看着明菲宁静的睡颜,呆呼呼地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将明菲换下的衣物都收起来,放在盆里端出去洗。   刚打开门,一条灰扑扑的狗毫不客气地顺着她的腿往里挤,娇杏怪叫了一声,拿起手里的盆子就要往灰灰身上拍。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盆,正是芳儿。   芳儿笑眯眯地道:“灰灰被打会咬人的。”说着安抚地拍拍灰灰的头,带着它进了屋,反手将娇杏关在了门外。   娇杏气结,又不敢发作。走去围着结冰的水井转了许久,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明菲不是说要吃汪氏亲手做的桃花糕,不是说她替汪氏洗衣服时手都冻坏了吗?要汪氏替明菲洗衣服是不太可能的,但为难一下她倒是可以的。明菲这是要自己替她出气啊!娇杏恍然大悟,将盆子往水井边一放,兴冲冲跑去找娇桃商量去了。   第八章 二娇(三)   更新时间2010-10-18 9:01:12 字数:   到得厨房,娇桃正拿着一把蒲扇,眼睛盯着药罐,认认真真地煎药,见她进来,挑了挑眉:“小姐要吃什么?”   娇杏瞅了那厨娘一眼,笑道:“小姐睡着了,我给小姐洗衣服,衣服有几处有些脏污,冷水洗不掉,想寻点热水。”   厨娘闻声,忙提桶过来舀热水:“姐姐,这里有热水。”   娇杏却不接桶,眼望着娇桃笑道:“妹妹,我那里有盒苏州来的绣线,你手艺好,给你用如何?”   娇桃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无功不受禄。”   娇杏有些着急,忙推了她一把:“自家姐妹,这么较真?我有好事要和你商量。”   娇桃但笑不语。娇杏正想厚着脸皮贴过去,却见那厨娘竖起耳朵挨了过来,又见娇桃侧开身子不看自己,分明是不想理睬自己。便知说也是白说,当下不高兴地提了桶,推了那厨娘一下:“承让,我去洗衣服。”   那厨娘五大三粗,娇杏自是推不过的,但却推得那厨娘火起。厨娘望着娇杏风摆杨柳一般的细腰,撇嘴道:“娇桃姐姐,这位姐姐平日在家洗衣服都是用热水洗的么?府上好有钱,真是有钱人大不同。”心里暗骂,小妖精!   娇桃沉默不语,手上的扇子更稳了。   娇杏在井边缩手缩脚地整理明菲换下来的衣物,把浅色的和深色的分开。天虽然放晴,但空气仍然冷得刺骨,她心想着,这么一大盆子,等洗完了,说不定手脚都冻僵了。   她不是吃不起这苦头,只是一想到娇桃热乎乎地坐在厨房里烤火,又想到那狡诈威胁她的明菲,就由不得怨恨万分。这种怨恨厌烦的心情在看到明菲换下的那套浸了血,脏兮兮的粗布衣服时达到了高峰,她差点没把手里的盆狠狠掼下去。   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芳儿带着灰灰过来,笑道:“娇杏姐姐,菲菲说,天气冷,你也忙,她以前穿的那些旧衣服,就不要洗了。”   娇杏闻言,心头的烦躁好歹略去了一些,犹自沉着脸道:“那要如何收拾呢?”   芳儿摸了摸头,道:“这个菲菲倒是没说,不如你自己去问她?”   娇杏大步往明菲的房子走去,走到门前,停住脚步,大大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副笑脸,才喊了一声,听见明菲让她进去,她才进了门。   明菲看着帐顶道:“那套衣裙,你把它好生收拾起来带回去给我母亲看看,告诉她,她给我的这些衣裙,可真的是雪中送炭。”这就是她被虐待的物证,可得好好保管好。   娇杏的脑子转了几转,立刻就明白了。明菲这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啊,要讨好夫人,这不正是现成的机会吗?这事儿可得把余婆子给瞒紧了。   又听明菲道:“你记住了,这个是你洗衣服的时候,自己想到的。我原本是叫你扔了的。”   娇杏有些不明白,明菲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想,娇桃比较合适跟着我,你呢,这么漂亮,又这么聪明,不适合在这乡下,太委屈你了。”   娇杏的一颗心突然跳到了喉咙口,呆呆地看着明菲,明菲笑了笑:“我以前是有教养妈妈的,很小她就教我,强扭的瓜不甜,与其让你怨我,我还不如成全你,与你结个善缘。”虽然竭力隐藏,但她脸上还是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忐忑和娇羞来,仿佛是小孩子想学着做大人,又生怕被别人揭穿一样。   这三小姐快成精了,这是娇杏的最新想法。但她再聪明又如何?一样都是奔前程,跟着她哪里会有跟着新夫人好?娇杏沉吟好久,才道:“其实,奴婢是愿意跟着小姐的。”   明菲不置可否,直截了当地道:“我虽是个粗笨的乡下小丫头,但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唯一学会的,就是看人的脸色,明辨是非。你以后若是有了好日子,不要忘了我。罢了,衣服呢你洗完就算,擦洗这屋里的家什,还是让那粗使婆子来吧。她平日里也没少掐我的脸。”   娇杏又“啊”了一声,夸张地骂:“好大胆的奴才!小姐,待奴婢回去,一定回了夫人,让夫人替您出气!”先哄了明菲放她回去再说。   “也不知道余妈妈回去后,我还能不能睡在这里呢?我是真的希望娇杏姐姐这样厉害的人陪在身边照顾我。否则,等到夫人下次再派人来,我会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明菲幽幽地道。   又来了!娇杏左脚蹭右脚,右脚又蹭左脚,看来只是口头上说说,三小姐是不肯罢休的。娇桃那丫头,虽然滑不留手,但她如果好生设计,利用余婆子压住,也不怕娇桃不肯搭手。心中算计好了,才保证道:“您等着,奴婢一定想法子替您出这口气。务必让您以后过得舒舒服服。”   明菲微微一笑:“我是有良心的,他们好歹照顾了我九年,可不要伤了和气。”娇杏这样的人,她大抵是知道一些的。年轻美貌,不笨,有野心,也有不顾一切要往上爬的决心,所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契机。现在这个契机到了娇杏面前,犹如蜂蜜蛋糕在蚊蝇面前一样,又怎能容得别人阻拦?太大的刁难会让娇杏痛恨她,得不偿失,但合适的刁难却能激发娇杏的斗志,让娇杏成为她的助力。   娇杏去后片刻,芳儿从外面溜进来,立在明菲床前咬着指头道:“菲菲,你以后不在我们家里住了?也是,我爹娘对你那么差,他们都欺负你,你……”   明菲笑了笑:“芳儿,我不住你家,又能往哪里去呢?谁会要我?”   芳儿眼睛亮了亮,道:“可是,你不恨我爹娘吗?你这次差点连命都没了。”   明菲道:“可最后不也是他们找到我的?你放心,我知道到底是谁在害我。就算是不看他们面上,我也会看在你面上,再说了,你爹娘也惹不起那个人是不是?有一大家子要照顾呢。”   这话深得芳儿喜欢,她喜笑颜开,伸出沾了口水的手去拉明菲的手:“明菲,其实,我爹娘就是贪财了一些。你放心,我会骂他们,也会护着你的。”   明菲躲开那只湿哒哒的手,皱眉道:“芳儿,和你说了多少遍,这么大的姑娘了,不要咬手指。”   芳儿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知道了。那我给你烤红薯吃?”   明菲摇头:“我不想吃。我想睡会儿。”   “那你睡着。”芳儿得了明菲的保证,心里踏实,笑嘻嘻地去了。明菲脸上的那抹温柔天真慢慢消散,将被子裹紧,无声地叹了口气。芳儿到底年幼,又是亲生父母,就算是吴氏夫妇弄死自己,她也不过认为是二姨娘使坏而已,自家父母不过是贪心,被人逼迫。   可是自己呢,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芳儿的友谊和善良她珍惜,但她更珍惜自己的命。目前她暂时还不能离开吴家,又要趁此机会让汪氏夫妇得点教训,又不能彻底翻脸,那就需要有人替她出面。娇杏,就是她最好的枪,还可以借此试探一下,余婆子的底线在哪里,对她肯花多少心思?虽然自己的表现过了些,但不这样,又怎能保护自己?需知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想来,娇杏暂时是不敢把这些事说给其他人听的,以后,又再说吧。   明菲正要睡去,又听门一声轻响,一股中药的味道飘了过来。娇桃端着药碗进来,柔声唤道:“三小姐,该喝药了。”   明菲就着娇桃的手坐起,干脆利落地喝了药,漱了口,道:“谢谢娇桃姐姐。”   娇桃温温柔柔地道:“奴婢本来就是伺候小姐的,小姐这话不要让别人听见了,听见了会笑话奴婢,也会瞧不起小姐的。”   明菲应了一声,笑道:“娇桃姐姐陪我说会儿话?”   娇桃道:“小姐想听什么呢?”   明菲道:“不知我那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我知道了她的性情,也好知道该怎么尽孝。”   娇桃笑了笑:“新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礼,性情端正温柔,在家中也是行三,她的四妹,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夫人。”   第九章 是非(一)   更新时间2010-10-18 16:23:13 字数:   短短一句话,明菲听出了许多意思,妹子嫁了新科状元,春风得意,姐姐却只能给个半老头子做填房,这便是说,新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不如妹妹受宠,很有可能是个庶出,但这个庶出,又不是地位很低的那种,应当是比较能得家长看重的那种。其次,只说知书达礼,性情端正温柔,不曾说品貌端正,那便是容貌不怎样,难怪得娇杏会想留在新夫人身边。   新夫人将这美貌的二娇挑出来放在一边,又让这二人来看自己,是什么打算?是让余婆子就近观察?还是让这二娇亲眼目睹自己的惨状,将来讨了蔡老爷的欢心后好做证人,共同打击二姨娘?一切都值得深思。   明菲正自沉吟间,娇桃道:“该用饭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明菲怯怯地笑了笑,旧话重提:“不知怎地,我就想吃吴家婶娘做的桃花糕。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想,但是自从我去年得到芳儿偷偷给我的那一块之后,就总也忘不了那味道。真的很好吃,趁着你们在,让吴家婶娘做点来,你们也尝尝?”   娇桃垂着眼皮道:“吴家奶奶陪着余妈妈去白风观了,今天中午是做不成的,小姐不如先由奴婢服侍着用了午饭,等她们回来,奴婢又和余妈妈说?不过一块桃花糕而已,无论如何,也要让吴家奶奶做给您吃。”   明菲很是满意,娇桃嘴里说出的话,可比娇杏让人信服。她局促不安地道:“我虽然是好心,但吴家婶娘的脾气不太好……要是她不想做,就算了吧。省得你们走了,她又……”明菲闭紧嘴不说话了。   娇桃沉默片刻,突然道:“您放心,大公子吩咐过了,以后奴婢就跟着您,再不会让别人欺负您。”   明菲一愣,看着娇桃不说话。   娇桃却已经福身告退,说是要去厨房。明菲喊了一声:“娇桃姐姐,给灰灰一顿好的吃,好么?”   娇桃回头,本想说,一条灰不溜秋的土狗而已,谁家的小姐养这个?却见明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无比地看着自己,由不得点头:“好。”对狗也这么好,想来不会太没良心吧?   明菲弯起嘴角,她这位不曾见面的哥哥,对她这个歹命的妹妹挺上心的嘛。虽然也不过比她大了四岁而已,竟然身边也有可用之人了,也不知道,十三岁的蔡大公子给十六岁的丫头许了什么?这下子好玩了,这两个还算是才容出色的丫头,一个走的儿子路线,一个却想走老子路线,这家子有得玩。   余婆子和汪氏回到吴家小院时,正好赶上饭点。汪氏照例陪着余婆子用饭,她小家小户的,没什么用公筷的概念。先将自己的筷子在嘴里把上面的菜渣汁子吮干净了,才殷勤地夹了半肥半瘦的新鲜腊肉放入余婆子碗里,笑道:“自家养的,不比外面那些,干净糯香,您尝尝。”   余婆子见汪氏吮筷子时就微微皱了皱眉,此时见这筷子竟然是专为自己准备的,恶心得什么似的,又不好说什么,只看着那块肉发呆。立在下首的娇杏知机,凑过来笑道:“这肉看起来挺不错,难得吴家奶奶赏菜,妈妈心疼我,给我吃了罢?”   余婆子笑道:“你个馋嘴的猫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夫人怎么苛刻我们这些下人了。喜欢,就自家夹去。”   娇杏笑眯眯地夹了,忍了忍,塞进自己嘴里,忍着恶心咽下去,端着碗道:“娇桃这个丫头,吃饭也不来,还要我左请右请的。”   正说着,娇桃就跨进了门,对娇杏的怪话一如既往的听而不闻,先对着汪氏并余婆子问了好才端碗。余婆子道:“三小姐用过午饭了?”   娇桃道:“药和午饭都用了,但午饭用得不好,劝着才喝了小半碗鸡汤,几口饭,说是没胃口。”   余婆子皱眉道:“这是怎么了?早上不还好好的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功夫,你们就……罢了,她想吃什么?”   娇桃笑道:“三小姐说,她只想吃桃花糕。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只有吴家奶奶会做。”说着殷切地看着汪氏笑。   娇杏忙帮腔:“是啊,是啊,三小姐今早念叨了半晌,说是,去年得过一小口尝,就再也忘不了。说来也是可怜,这乡下地方,生活艰难,就连桃花糕,小姐也两年才得一口尝。”   汪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把明菲恨死。   余婆子抽出一块丝帕,不急不缓地擦了擦嘴,方道:“到底是小孩子,这么馋。吴家奶奶,既然您好手艺,便劳烦您了。希望她早些好起来,奴婢回去后,才好和老爷夫人交代。”   汪氏岂能听不出余婆子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犹自挣扎,赔笑道:“这寒冬腊月的,那里有什么桃花?”   余婆子笑了笑,并不搭理她的苦恼,起身道:“我去瞧瞧三小姐,可别让伤情又恶化了,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娇杏道:“妈妈,三小姐那屋里有股怪味儿,得把屋里的家什擦洗一遍,还有那窗子也是坏的,要找人修修才行。原本是奴婢们该做的,可是奴婢那里还有一盆子衣服没洗,娇桃又要熬药,您身子又不大利索,见不得冷风,又要守着三小姐,腾不开身,这可怎么办才好?”   余婆子拿眼看着娇杏,娇杏直冲她挤眼睛。余婆子想了想,低咳了一声,沉吟道:“吴家奶奶,我们人手不够,您看是不是安排个人帮帮忙?知道府上人手少,但赏钱是少不了的。”又笑:“小孩子不懂事,懂不得什么好歹,可这两个丫头,是自小长在府里的,难免有些挑剔。”   这意思,是说自己给明菲住不好的房间,用不好的东西?明菲不懂,她们却是懂的?汪氏憋得内伤,却只能答道:“我去想办法。再难也要先顾着三小姐不是?赏钱什么的,哪里敢要?”   一番折腾,把吴家弄得人仰马翻后,傍晚时分,明菲屋里终于焕然一新。娇杏狐假虎威地上蹿下跳,指挥着吴家那个粗使婆子,连墙壁都擦了两遍,弄得那粗使婆子鼻涕都冻出来,眼泪汪汪,敢怒不敢言。最后还是余婆子说,不要吵着明菲休息,这才罢了。   娇杏又嚷嚷自己累了,洗不起衣服,到了最后,明菲的衣服,也是吴家那位即将出嫁的大姑娘艳儿亲手洗的。   汪氏愁眉苦脸地坐在厨房里发呆,这寒冬腊月里,她到哪里去寻什么桃花,做甚桃花糕?可若是不做,又难逃这几个女人的威胁,到底自己有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厨娘献策道:“这有啥难的?请芳姑娘去和菲丫头说说不就行了,她俩玩得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汪氏道:“我早想到了,可那丫头一直装死,又有余婆子在一旁守着,芳儿和她说不上话。”   吴家大姑娘艳儿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跑进来,立在灶前边跺脚边烤火,没好气地骂道:“这几个狐狸精,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竟敢让我给那个扫把星洗衣服。娘,你趁这个机会和她们说,让她们把那个扫把星弄回去呗?”   汪氏将大女儿的手从灶前打开:“你要死了,还没擦干就烤手,手会皴的,到时候又要浪费老娘的油脂,要一钱银子才得一小瓶,也不知为何这样贵。”   艳儿不以为意:“我听芳儿说,那丫头的箱子里有好几瓶,听说是五钱银子一瓶的。等那三个女人走了,你去拿来不就行了?”又抱怨:“我的卧房都给她占了,这几日和芳儿挤一张床,身上又酸又痛,难过死了。她们什么时候才走啊?”   汪氏正要叫她小点声,忽听门前一声冷笑,却是娇杏站在门口,圆睁杏眼,嘴角含着几分鄙夷:“我们家小姐用的东西,可不是那阿猫阿狗就够资格用的,用了当心生疮。昧着良心算计人家的东西,也不怕遭天谴,遭雷劈!”   吴家是本村首富,乡人多不敢得罪。艳儿是自小娇养惯了的,性格骄横无比,又处在十五六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段,也不管娇杏是谁,跳将起来指着娇杏骂:“什么东西!一个贱婢,也敢在我家指手画脚,你信不信姑奶奶将你赶出去?”   第十章 是非(二)   更新时间2010-10-19 8:55:11 字数:   娇杏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叉着腰,斜着眼睛吐了一口,撞将过去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家小姐寄养在这里,你吃得饱吃不饱都还未必,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赶我走是不是?你赶啊?你倒是赶啊?我正好回去把这里的事都禀报了夫人老爷公子,看看虐待谋害官家小姐是什么罪!”   艳儿被娇杏撞得一个趔趄,不由大怒,双眼一睃,在灶旁找到一把半秃了的扫把,抡起就朝娇杏身上招呼。娇杏冷笑,转了一个圈,停在了明菲的药罐子前,不停地骂吴家忘恩负义,间或喊一声救命。   汪氏站在那里假意劝解,却不上去拉架,就指望着大女儿闹一场,让吴家这几个婆子丫头省省劲,记着这到底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厨娘讨厌艳儿和娇杏,乐得看笑话,站在那里大声喊:“哎呀,姑奶奶们,把家伙什弄坏了可要赔的。奶奶啊,这家伙什坏了可不干我的事。”   正闹腾间,只听“哐当”一声响,明菲的药罐子落地开了花,药渣药汁溅得一地都是,艳儿和娇杏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娇杏惊天动地一声哭号:“妈妈,妈妈,你快来!我不活了!我们蔡家竟然被人欺负至此,就连小姐的药罐子也被人砸了!这药,一副可值五两银子呢,又是走了多远的路才去抓回来的,才熬了两回,这可怎么好啊!哎呀,我没活路啦,和你们拼了算!”   娇杏在头发上抓了两把,咬牙切齿地抱起旁边一个酱菜坛子砸在地上,手一挥,挥落几个碗碟,冲上去撕打艳儿:“赔我家小姐的药来!你个黑良心,想害死我家小姐,想害死我,反正我都活不了了,就和你拼了!”   艳儿匆忙应战:“不是我砸的药罐子,明明是你砸的,还想冤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任你怎么冤枉都不敢吱声。”   娇杏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我呸!小家子养的,算计着别人的财物,又想害人命,不得好死的东西!”   艳儿血红了眼睛扑上去,二人顿时扭做一团。艳儿长在乡下,手脚有力,娇杏则是仗着手脚灵活,经验丰富,一时打得难分胜负。厨房里可是遭了秧,许多东西都被砸坏,汪氏心疼得要命,扑上去拉架,厨娘恨她刻薄,假意上前拉架,又趁乱碰掉了几个好碗碟。   汪氏拉开女儿,挡在娇杏面前,娇杏不依不饶,连带着把汪氏手上都抓了几条血口子。厨娘看似帮忙,其实却在添乱,三个人竟然敌不过一个娇杏。汪氏大吼一声:“还不快去请余妈妈过来?”   厨娘方抿着嘴,偷笑着去了。   余婆子正在房里和明菲说话,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接着门被拍得震天响,厨娘的声音炸雷似地响起:“哎呀呀,不得了啦,大姑娘把三小姐的药罐砸了,娇杏姑娘正在和大姑娘,还有我家奶奶拼命呢,请妈妈过去瞧瞧?”   娇桃闻言,忙打开房门,低声斥道:“这么大声做什么?惊着三小姐了。”   厨娘撇撇嘴,暗想,以前爬树偷果子、掏鸟窝弄鸟蛋充饥,上山砍柴捡蘑菇,遇到蛇也敢打了煮汤吃的野丫头,才三两日功夫,就娇贵成这个样子了?面上却做出万分焦急的样子,道:“娇桃姑娘,快请妈妈出来,不然要出人命了。”   余婆子稳坐不动,只道:“娇桃,你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娇桃应了,关好门,跟着厨娘去厨房。一路上,厨娘兴奋地描述娇杏和艳儿是怎么吵,怎么打的,口水喷到娇桃脸上,娇桃轻轻擦了,一句话也不讲。   厨房外围着被看热闹的吴家长工,厨房里更是挤满了吴家的人,包括吴贤声,吴家的独儿子吴金柱,芳儿,还有那粗使婆子。厨娘拉着娇桃,三两下便将那看热闹的长工挤开,挤入了厨房,大声道:“老爷,奶奶,余妈妈让娇桃姑娘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娇桃眯眼望去,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娇杏披头散发,一脸的泪和灰,正坐在地上抱着那个摔破了的药罐大声地哭,说是吴家六七个人欺负她一人。吴贤声并吴金柱手足无措地靠着墙壁站着,汪氏和艳儿也是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油污灰尘,手上脖子上满是血痕,芳儿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撅着嘴不说话。   汪氏一把拉住娇桃,嚷道:“娇桃,你来得正好,我活了三十多岁,可没见过这么泼的女娃。府上是官家,难道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我是主,又是府上的亲戚,她是客人,又是奴仆,却全然不知尊卑礼仪,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依的。”   娇杏将手里的破药罐往地上使劲一砸,跳将起来,手指险些戳到汪氏眼窝子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黑了你的猪心肺!你还知道我们府上是官家?你和我家小姐是亲戚?你们害得我家小姐跌下山崖,险些送命,又密谋要偷她的财物,将她赶出去,被我撞破,这才借机砸了她的药罐子,六七个人打我一个人,想要杀人灭口。我告诉你们!没这么便宜的事!休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在,就是鬼神也不会轻饶你们!”   她口齿伶俐,说得又急又快,有鼻子有眼的,理直气壮,一点心虚都没有,似乎她就是最占理的那一个。   艳儿又急又怒,尖叫道:“呸!下作的小娼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害那扫把星跌下山崖了?明明是她自己蠢笨摔下去的!如果不是我们家收留她,她早就死了,拿她点东西算什么!”   “看看,当着我们就这样辱骂我家小姐,可见平时是怎样对待她的。承认自己想偷我家小姐的东西了吧?有这样狠毒不要脸的亲戚吗?”娇杏怪叫了一声,又扑上去拼命:“还有你凭什么说我是娼妇?你懂得什么叫娼妇?谁教你的?你讲给我听听,说不明白,我不饶你!”   艳儿虽然彪悍,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娇杏一连串的质问弄得面红耳赤,手下软了几分,又被抓去了几缕头发。   娇桃沉了脸,沉声道:“都给我住手!娇杏,你这般打闹,知道的,会说你是被逼无奈,护主心切;不知道的,却是会听信小人之言,说你仗势欺人,到那时,连三小姐和府里的名声都被你带坏!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么?”   娇杏扑过去抱着娇桃嚎啕大哭:“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太过分了,欺负小姐,意图谋财害命,又玷污我的名声,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我不活了。”一头朝着汪氏撞去,她先前只是想借机闹闹,让明菲出口气,放过她,闹到后面,她突然觉得,闹起来也不错。   汪氏被这彪悍的丫头吓得连连后退,娇桃眼疾手快,死死拽住娇杏,叹道:“别闹了,我们先回去,禀报了夫人,谁是谁非,夫人自会主持公道。你这样闹腾,叫小姐夹在中间,好生为难。先和我去见妈妈再说罢?”   娇杏这才抽抽噎噎的停了。   汪氏见娇杏不闹了,忙瞅空陪笑道:“娇桃姐姐,你帮我劝劝娇杏姐姐。刚才是她听岔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是亲戚,三小姐到了我们这里,是多大的荣幸啊,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又怎敢谋财害命?若是有一点点那种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娇桃淡淡一笑:“是啊,吴家奶奶是个明理的。但大姑娘的话却是有些不好听。有些污言秽语,实在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说的。”   汪氏立刻打了艳儿几下,骂道:“死丫头,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惹祸逼死你爹娘,看你怎么办?”   艳儿犹自不服,被汪氏一把捂住了嘴,命吴贤声和吴金柱将她拖了出去。   第十一章 是非(三)   更新时间2010-10-20 8:59:01 字数:   娇桃带着娇杏去见余婆子,汪氏也拉着芳儿跟了去,一路不停地赔小心,二娇均沉着脸不说话,倒教汪氏有些拿不准轻重。   进了明菲的房间,娇杏捂着嘴跪在地上就哭了起来,还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说是自己没有用,连小姐的药罐子都看不好,听见有人背后咒骂小姐,自己也没能力管,反而被人污了清誉。   汪氏不顾自家狼狈,忙挤上去辩解:“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芳儿,快和三小姐说说事情的经过。”芳儿觉得丢脸,红着脸把头侧到一边不吭气。   明菲厌烦地皱了皱眉头,看着余婆子不说话。   余婆子不紧不慢地笑:“哎呦,这是怎么了?怎地闹得一塌糊涂?你二人是从灰坑里打滚出来的?还是遇上贼了?娇桃,快服侍吴家奶奶梳洗,这个样子算什么?”   娇桃看了娇杏一眼,低声道:“那娇杏……”   余婆子冷笑:“就让她跪着!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连药罐子都摔了,养她做什么?这是欺小姐年幼,欺夫人年轻,不把主子当回事呢。若不是这是在别人家中做客,我就能先替夫人和小姐处置了,死了活该!滚出去跪着!”话说到后面,语气阴狠之极。   娇桃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跪下去求情:“妈妈,娇杏没有大错。再说,她若是死在这里,衙门来问,也不好。您饶了她罢!”   余婆子变了一副嘴脸,冷漠高傲地道:“怕什么?老爷是堂堂水城府的正五品同知,夫人娘家的大伯,也是堂堂正四品水城府知府!再不济,京城里头,还有个翰林院侍读的妹夫,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休说是死个把小丫头,就是死上三两个,也跟捏死几只蚂蚁似的,算什么?”   话说到这里,不论是明菲,还是汪氏,都明白了。余婆子抬出陈氏的家世,明摆着就是要替新夫人撑明菲的腰。明菲心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氏啪嗒跪倒,举起手往自家脸上使劲儿地搧:“我错了!老姐姐,你看在我一个乡下妇人无知的面上,饶了我这一大家子人吧!我是猪油蒙了心,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贵人。以后再不敢了。”   余婆子冷笑不语,只将身边一个茶杯挥落在地,把脸侧开,那翘起的下巴又冷又傲。   屋里屋外一时安静之极,只有娇杏低声地啜泣声,还有汪氏的求饶声和打在脸上的噼啪声。汪氏披头散发,脖子上和手上还留着娇杏抓的血痕,一身的灰尘油污,嘴角肿了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见母亲受辱,芳儿眼里含了泪,委屈地看着明菲,想要她出声解围。明菲闭上眼,默念: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敌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余婆子见时候差不多了,方佯作惊讶:“吴家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到地上去了?这真是折煞奴婢了,哎呀呀,这人年纪大了,不小心就打了个盹儿。娇桃,你也不提醒我一声,快扶吴家奶奶起来。”   可恶的老刁奴,汪氏心头恨得要死,还是只能忍气吞声地道:“三小姐,你说句话,这些年我虽然对你不是极好,但好歹也将你养这么大,若不是我家小心照顾,你两年前那场大病就不会好了,做人不能没良心,过河就拆桥……”   她不提两年前那场大病还好,一提起那场大病,明菲胸中一阵翻滚,一股怒火几乎要从胸中喷出来。若不是芳儿,蔡三小姐只怕死两回都不够的。再想到自己来了后吃的那些苦头,明菲不止是恨,简直就是痛了。但她到底顾及芳儿的感受,忍住怒火,拉了拉余婆子的衣襟,小声道:“妈妈……芳儿她帮过我好多次。”   娇桃看了明菲两眼,笑道:“妈妈,三小姐好像被吓着了。”又去扶汪氏:“吴家奶奶,您扯到哪里去了?这个事,怎么和三小姐扯上关系了呢?三小姐,不过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余婆子摇头叹了口气,走去亲自扶起汪氏:“奶奶,咱们是亲戚,我们三小姐和芳儿小姐感情又好,三小姐是个心软的好孩子,你可不兴把那些难听话放到她身上。”   汪氏垂着眼,僵着脸皮,强笑:“是,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三小姐不要和我计较。”   明菲道:“婶娘不要客气。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头好晕啊。”她是真的晕,只觉得两只耳朵旁有无数的苍蝇围着嗡嗡嗡地叫嚷得慌。   余婆子命娇桃好生伺候三小姐,拉了汪氏的手走出去:“走走,奴婢伺候奶奶更衣梳洗。”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娇桃笑道:“小姐还想吃桃花糕吗?”   明菲有气无力地道:“不想吃了,什么都不想吃。”抬眼看着芳儿,低声道:“芳儿……”   “你不要叫我。”芳儿眼里含了泪,拧身跑了出去。   明菲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靠在枕头上,望着帐顶不说话。   娇桃柔柔地道:“三小姐,奴婢常听大公子说,有所得必有所失,两弊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就是说,若是两种选择都会有害,就选危害轻的那一个,若是两种选择都有利,便选好处最大的那一个。您始终是要作出选择的,芳儿小姐如今不懂你的心,将来总会有懂的时候。”   明菲侧过身,拉起被子盖住了脸。她不是故意要伤芳儿的心,芳儿如今不懂,将来也不一定会懂,但她不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办?况且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娇杏不要脸不要命的泼辣,余婆子心狠手辣不动声色的厉害,娇桃不声不响推波助澜的本事,个个儿都厉害极了。看来她以后需要学的,还很多呢。   娇桃只道小孩子心性,生会儿闷气也就忘了,也不打扰她,坐在窗下拿起肚兜继续绣。   明菲在被窝里闷了一会,探出头来,低声道:“娇桃姐姐,天已经黑了,你不要绣了,伤眼睛。”   娇桃有些意外,笑道:“不碍事,习惯了。小姐若是不想吃药,等余妈妈回来,奴婢为您蒸个鸡蛋羹可好?”   “好。做什么我都吃的。”明菲闷闷地点头:“你说你要留下来陪我,是真的吗?”   娇桃道:“如果没有意外,便是真的了。三小姐若是不放心,不妨问问余妈妈?”   蔡家这日的晚饭开得极晚,菜式也简单得不得了。就是一个白萝卜炖排骨,外加几碟酱菜。汪氏也破天荒地没有陪余婆子等人用晚饭,而是让那粗使婆子将饭菜送到明菲房里就了事。   娇杏肿着一张脸,立在桌前吃饭,眼里闪着快乐得意的光芒:“妈妈,今日可算是便宜了她。还是您老厉害,一出手一个准,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得赔小姐的药钱。”   余婆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胆子贼大。你就没想过,三小姐还要留在这里,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怎么办?一点余地都不留,为什么就不学学娇桃那般稳重?”   娇杏白了脸,道:“可是小姐始终是官家小姐,怎能容得她们如此折辱?”   余婆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心道,如果不是夫人需要她,白风观的那老道士又那般说,什么官家小姐都不过是一颗野草罢了。面儿上过得去便行,谁会为她出头?   其他几人自是不知余婆子心中怎么想的,但都看得出余婆子今日心情不错。娇杏手脚勤快地上前服侍余婆子,好言好语地吹捧,娇桃则默不作声地收了碗筷,自去厨房为明菲重新煎药。   入夜,余婆子替明菲守夜,状似无意地道:“三小姐,您还想吃桃花糕吗?这个季节,桃花可难寻。”   就见明菲一脸的心虚和惊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要坐起来:“妈妈,我只是随口和两位姐姐那么一说,我不是故意给你们添麻烦的。她们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儿打起来的?那怪不得芳儿恨我了。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   余婆子笑了笑,伸手压住她,道:“不过是想吃点糕而已,算得什么?她们不是为了这个事闹。今日的事,您有什么看法?”   明菲斟酌再三,道:“妈妈是问娇杏和吴家婶娘,艳儿姐姐闹矛盾的事吗?”   余婆子道:“是呀。那时候,您可害怕?”   第十二章 手段(一)   更新时间2010-10-21 8:55:42 字数:   明菲道:“若是以前,肯定是很害怕的。但今日有了妈妈和两位姐姐在,不知怎的,我就不怕了。”   余婆子笑道:“可您一定觉得,奴婢们做得过分了。但这可都是临出门前,夫人交待的。夫人说,不能让三小姐受气吃苦,一切都有她,所以奴婢才斗胆抬出家中的官爷们,压一压。虽是为了您好,但惊扰了您,您见谅了。”   明菲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因此也不指望她们一来就把自己当回事,小心翼翼的伺候,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于是装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们都是为了我,我又怎会不识好歹?若是有机会,我还想亲自向母亲道谢呢。”余婆子对陈氏真是忠心,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呢?   “你要记着,你是官家小姐,比不得那些贱民,不可轻易被人冒犯。”见明菲应了,余婆子又问:“娇杏和娇桃,小姐更喜欢谁?”   明菲犹豫很久,才道:“两个姐姐都是一样的,都很能干。只是这次,大概吴家人会恨透了娇杏姐姐。我就怕以后你不在,她们又打起来……”   余婆子听这意思,便是中意娇桃了,却不肯就定下来,而是道:“睡吧,睡吧,休要劳累了。”三小姐这般有点懦弱怕事,却又很识时务的样子,很合适。   明菲想到计策成功,以后的日子将会比从前好过许多,最起码不会再忍饥挨饿,就连长身体的营养都跟不上,心中愉快,很快就入睡了。只是梦中看见芳儿委屈地瞪着她,说是要与她绝交,又由不得的有点郁闷。   第二日,芳儿果真没有如同往日那般,一早就来瞧明菲,陪明菲说话,而是躲在她房间里不肯出来。就连娇桃特意去邀请她来陪明菲,她也垂着头不肯来,喊得急了,她转身把门狠狠砸上。   小孩子的友情,纯洁天真,容不得一丝杂质。昨夜汪氏当着众人的面落得那般狼狈,那般丢脸,芳儿的心理上和面子上无论如何都是过不去的。   这就好像,原本两只小鸟一起快乐的生活交往,其中一只小鸟身体要强壮些,每每还护着柔弱些的那只小鸟,这个时候,两只鸟都是快乐的。但忽然有一日,强壮的那只小鸟突然发现,原本要靠自己保护的朋友竟然不是同类,而是一只高高在上,还会给自己一家人带来灾难的凤鸟,自己还需要求她才能保全家人,自己不再是怜悯的看着同伴,而是要仰视同伴。强壮的小鸟自然不能接受这种身份地位的突然转变,便会躲着原本的朋友。   明菲闷闷的想,自己大概是失去第一位朋友了。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因为她没得选择。对于一个生存都成问题的人来说,友情什么的,都是奢侈品。   若是当时汪氏刚进到屋里,她便开口替汪氏求情,那么,不单余婆子和两个丫头会认为她软弱可欺,不识好歹,就连汪氏也不会记她的情,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日后就算侥幸脱离这个苦海回到家中,家中诸人也不会认为她善良软弱就会善待她,只会轻视她,欺辱她。   一句话,你自己若没本事解决问题,那么别人为你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不要拖累别人,不要讨人嫌,比如唐僧就是此类的典型。她才九岁,还未长成,被亲人抛弃,无依无靠,她并不敢冒险。   中午时分,娇杏趁着屋子里没其他人,跑去和明菲说话:“三小姐,您可还满意?”   明菲垂着眼道:“你胆子太大了,我都说了,不要伤体面和气的。你看,现在芳儿恨透了我,怎么办才好?”娇杏一定是故意的,闹翻了,就算是自己又反悔,余妈妈也不会留她在这里了。但明菲不得不承认,娇杏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的。   娇杏笑了笑:“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是官家小姐,芳儿不过是个乡下小富户的女儿,算得什么?您和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总有一日会分开,从此不再相见。小姐何必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好个薄情之人!明菲腹诽着,却又想到自己也刚伤了芳儿的心,咳嗽了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留你。”停了停,提醒娇杏:“那套衣服的事,我觉得,你还是该先让余妈妈知道的好。”   像余婆子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底下的人背着自己,越过自己去讨好上级,若是娇杏将那事隐瞒了余婆子,余婆子定然会给她不少苦头吃。明菲并不是多关心娇杏,而是她认为以后还需要和娇杏打交道,多个人总是多条路的。   娇杏目光一闪,笑道:“知道了,奴婢会抽个时候告诉余妈妈的。”余婆子一心打压她,她傻了才告诉余婆子呢。   明菲看娇杏那模样,明显就是敷衍自己的。既不愿意听就算了,想得到总是得先付出,这是规则,吃了亏以后娇杏自然会记得她的话,知道她的好。   余婆子在吴家住了六七日,眼见明菲大好,吴家这里暂时也不会起什么波浪了,才决定回去。娇杏如愿以偿地跟着她回去,而娇桃,则被留下来服侍明菲。   余婆子安慰拉着她的袖子哭着不肯松手的明菲道:“现下已近年关,家里的事情多。奴婢必须回去帮夫人的忙,小姐这里人手不多,待回去后,禀明了夫人,再派一个婆子来。”   明菲抹着眼泪,万分不舍地放开手:“过年时,还请妈妈替我给爹爹,母亲磕头。就说,我想家,想他们。”说是想他们,谁都知道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但想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她想陷入那些争斗中去,而是在这个社会环境中,她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找到同盟,找到活路。   余婆子自是满口答应。娇杏扶着余婆子坐上马车,笑眯眯地对着明菲和娇桃挥手:“回去吧,天气冷,过些日子来看你们。”   待看不见明菲和吴家人了,余婆子收起脸上慈祥的笑容,出声唤娇杏:“娇杏,可知我为何只把你带回去?”   娇杏见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感觉有些不妙,缩了缩脖子,提心吊胆的道:“因为奴婢对夫人忠心,对妈妈忠心。”   余婆子冷笑了一声,突如其来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将一个小小的包袱扔在她面前:“下作的小蹄子,也敢在我面前弄那许多的花巧?我问你,这套衣服是怎么回事?”   正是装着明菲血衣的那个小包裹,娇杏记得自己藏得很隐秘的,怎么被这死婆子翻出来了?对着余婆子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娇杏少不得捂着热辣辣的脸,忍着眼泪解释:“妈妈您误会了,这衣服是三小姐让我扔了的,我觉得可惜,觉得可以拿去洗了纳鞋底,这才偷偷收起来的。妈妈要是不喜欢,我这就将它扔了。”   余婆子一把按住那包裹,死死盯着娇杏,一双眼睛里满是恶意,那是一种狼护食时,不顾一切的凶狠和怨毒。娇杏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出。   余婆子缓缓道:“你那些花花肠子,真以为我不知道?夫人原本是要让你和娇桃都留下来服侍三小姐的,但你胆大妄为,竟然闹得不可开交,害得我回去后不得不向夫人告罪。你让我办砸了差事,你说怎么办吧?”   娇杏忙磕头道:“妈妈,妈妈,您可怜可怜我。我年纪小,不懂事,给您捅了篓子,我认打认罚,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面上顺从可怜,心中颇不以为然。办砸了差事?若没有她大闹那一场,这差事恐怕没这么快就办好吧?娇杏越发认定余婆子阻她的道,坏她的事,刁难她,暗恨不已。   余婆子冷哼:“我怎敢处罚你?我和你不过都一样是下人罢了。在你心中,只怕连夫人都算不得什么吧?是不是觉得自己像朵花儿似的,委屈了?我告诉你,窑子里的姐儿们像花的多了去,一样吃香的喝辣的,你要不要学学她们?”   第十三章 手段(二)   更新时间2010-10-22 9:04:32 字数:   余婆子是夫人身边真正倚重的人,她说要卖了自己,绝对不是说着吓唬自己玩玩,她绝对做得到。娇杏这才是真的怕了,后悔没听明菲的话,凄惨的哭出声来:“妈妈这是要逼死我吗?我从小就被卖进了府里,又被扔在后院干粗活,若是没有夫人,哪有出头之日?我心里,只记着夫人的好和慈悯之心,为了夫人,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是愿意的。只求妈妈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伺候夫人,尽尽孝心。我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余婆子冷淡地道:“你记得你的本分就好,其他的不要妄想,当心连命都丢了。”   余婆子面上冷淡,心里却有些得意,夫人身边的几个陪嫁丫头,容貌都不甚好,远远不能和这丫头比,虽然忠心,却不能靠近老爷,更不能固宠。但这丫头却不同,她是蔡府里自己养出来的,相比较而言,老爷的接受程度会更高,会更信任她,唯一遗憾的就是,她的心思活络得过了头。   所以回去后得和夫人商量,是否借二姨娘的手,先把这丫头压上一段时间,折磨一番,待她煎熬不住了,再去掏出来,送到老爷身边,让她尝点甜头。待她和二姨娘对上后,为了保命,不愁她不听夫人的安排调遣。   余婆子回到蔡府,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先拜见了陈氏,再把这一趟出行的大小事务,所有经历,事无巨细的和陈氏描述了一番。夸了明菲几句:“人长得不错,也知恩,还敦厚,就是有点懦弱了。好好培养一番,将来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又把那签给陈氏看了,笑道:“那宋道士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奴婢为了试她,便请人胡乱写了张八字,与娇杏、三小姐的八字混在一处递给他。谁知道呀,他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氏从紫貂皮暖手筒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拈起那根签看了许久,道:“明日再去清风观看看。那套衣服,你可收好了,日后会有用。”多年庶出女儿的生活,养成了她小心谨慎的习惯,别人说的,她一概不信,只有她自己亲眼瞧着了,她才会相信。   余婆子有些怏怏然,换了个话题,笑道:“娇杏那丫头?”   陈氏将签扔在红木镶嵌大理石的圆桌上,淡然道:“你和她说,我是个容得人的,但要看老爷喜不喜欢她才行。”   余婆子问:“小姐的意思是……?”   陈氏招招手:“你听我说。”寥寥几句后,余婆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摸着陈氏的手,慈爱地道:“小姐总是最聪明的。您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办圆满了。”   陈氏挑了两条疏淡的吊稍眉,道:“我总不能让妈妈跟着我吃苦是不是?明日去清风观的事,你要小心,休要让其他人知道了。我已是蔡家妇,日后不要再称我小姐了。你才赶了远路,辛苦了,下去歇着罢,今日不用上来伺候了。”   余婆子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道:“夫人,若是明日清风观里的说法不一致,那又怎么办?夫人还得早点另想个法子应对才是,这里不行,便用别的办法。”她刚进门就听陈氏的贴身丫头讲,她去了的这些日子里,蔡老爷倒有一半的时间是歇在二姨娘那里的,又有两日分别去了另外两位姨娘那里,自家夫人这里,掰掰手指都数得清。这还是新婚期间呢,以后可怎么办?   陈氏垂着眼不语,半晌方道:“你说,宋道士讲,她原本是该在三月里出生,是因为被人强行改命,所以才会在二月里出生的?你去打听一下,当初张氏是不是早产?又为的什么早产?”   余婆子道:“可是年岁久远,只怕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呢。”   陈氏微微一笑:“就算查出来了又能怎样?人都死了,她儿子又还小,谁来出这个头?我要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效果,只要让下边人都知道,有这个说法,然后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就够了。”   要是大家都知道,明菲这件事,其实是二姨娘暗害正妻,戕害嫡嗣的手段,那么,她就算出身再良好又怎样?不用别人怎么挑拨,单原配所出的这几个子女就会对她恨之入骨,千方百计要她的命!连带着她那几个崽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余婆子恍然明白过来,笑道:“那是,谣言说得多了,就变成真的了。更何况这是真的?”说到这里,她感伤的道:“家里的小姐中,您是最聪明,最知书达理的,就是……”就是投错了娘胎,但这话涉及到陈氏的亲生母亲,她也不好说。   陈氏倒是不以为意,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道:“何止是投错了娘胎?就是长的时候,也长歪了。”除了眼睛,一点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反而长了爹爹的丑样。   虽然因此得到爹爹的喜欢,降低了嫡母的警惕,多读了些书,多知道了许多道理。可就算读了再多的书,懂得再多的道理,没了千娇百媚,也不能得到丈夫的喜欢。她想起自家夫君蔡国栋那副虽是中年,仍然风流倜傥的样子,又想到新婚之夜他揭开她的盖头时,失望的眼神和强作的笑颜,心里如同刀割一般。   虽然以她的长相和身份,和家里出身和她一样的姐妹们相比,她已经算是嫁得不错的了。但如果,她是嫡女,她就能找个不嫌弃她长相,年貌相当的夫君,彼此快快乐乐的过日子,而不是这个看着她就嫌弃,子女妾室一大堆的夫君。   那个时候,父亲亲自和她说:“虽然是做填房,蔡国栋也年岁也大了,官职也不算高,可是,他刚出孝就得了这个位子,在同一批人中是最先起复的,得的职位相对来说,也是极好的。知道为什么吗?他有个做了帝师的师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去了。没有公婆,你过去就当家,也很不错的。”   其实父亲还有一句话没说,以她的长相和出身来说,实在是没得挑的。所以她高高兴兴的应承了下来,还感谢父亲和嫡母给她选了一门好亲事,当着其他的人,她也是笑得灿烂满足。可背地里,她是真的难过,长得不好不是她的错,生出庶女也不是她的错,她已经那样努力了,但还是得不到想要的。   不得不认命。可来了后,她才发现蔡家的情况比她想象的复杂多了。先不说蔡国栋好色多妾,宠妾二姨娘出身良好,恃宠而骄,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就说小的这辈,就挺复杂的。   嫡长子蔡光庭实岁十三,虚岁十四,年纪虽不大,但基本已经定型,读书读得好,为人也机敏,心思猜不透;他下面那两个二姨娘生的,没比他小了多少的庶子也是厉害的。就算自己运气好,明年就生个儿子出来,短时间内仍然捉襟见肘,试想,一个小奶娃怎么同即将成年的少爷们比?情况实在堪忧。   幸好蔡光庭貌似很重手足亲情,很疼爱明菲和张氏诞下的另一个女儿六小姐明玉。但愿能借这个机会,拉拢一下他们这边的势力。只要原配所出的这几个子女和她统一战线,她面对二姨娘时胜算会更大。结成同盟并不难,难的是能合作愉快。   自己不能在夫家站住脚,娘家的势力越大越让人笑话。陈氏生来就是不服输的人,她默默的想,总有一日,她要叫蔡国栋知道,她远远比那些狐媚的女人更有用;也要叫那些瞧不起她容貌的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金玉。   门外传来少年温和有礼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大丫头银瓶掀起帘子笑道:“夫人,大公子和六小姐给您请安来了。”   陈氏知道蔡大公子是来打听明菲情况的,乐得做人情,便换了一张笑脸,温和的道:“还不快请大公子和六小姐进来!”   门帘打起,穿一身银蓝团花滚白狐皮盘领窄袖袍,脚蹬青色高筒毡靴,脸上还带着稚气,行事动作却已经很沉稳大方的蔡大公子蔡光庭牵着一个穿着银红锦袄,五六岁左右,眼睛像黑葡萄一般,粉脸红唇的小女孩走进来。   二人规规矩矩地给陈氏行礼问好,陈氏笑着让银瓶给蔡光庭搬凳子,自己将小女孩拉到怀里,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问道:“明玉今日午觉睡得好么?冷不冷?”   明玉并不排斥她的亲热,拉着她的袖子道:“母亲身上的香很好闻。”   蔡光庭沉下脸:“母亲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反而顾左右而言他?”   明玉很怕对她要求严格的哥哥,忙忙的认错,回答了陈氏的话,规规矩矩地在小凳子上坐了,看着哥哥,不敢多说。   对这兄妹二人的互动,陈氏也不多言,只把话题转到正路上来:“余妈妈刚从吴家村回来,正和我说明菲的情况。正好你们来啦,便一道听听吧。”   待余婆子说完,陈氏命人将还不懂事的明玉抱下去,弹了弹袖口,沉稳的道:“要是老爷同意,你二姐姐出嫁的时候,便让她回来住些日子。其他的,徐徐图之。”她这话说得颇有技巧,人情是她先做了的,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可都是蔡老爷的错。   蔡光庭不知听出来没有,总之他很感激的起身对着陈氏行大礼:“儿子替三妹谢过母亲的大恩大德。”   陈氏淡淡一笑:“咱们是一家人,明菲也是我的女儿,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要这么客气。”她意味深长的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是次次都如此,岂不是要累死?”   蔡光庭看着陈氏恬淡的笑容,突然觉得,她似乎也没那么难看,况且,继母难看些,不受宠,对他兄妹几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十四章 波澜(一)   更新时间2010-10-23 0:10:59 字数:   吴家院子里,气氛很诡异。   明菲仍然占着艳儿的房间,娇桃仍然熬药绣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明菲的生活起居,闲暇时把蔡家的大事小事讲给明菲听,教一些规矩礼仪和保养皮肤的法子,想把明菲手上那难看粗糙的痕迹磨灭掉,尽力让她和府中的诸位小姐们拉进距离。   余婆子和娇杏留下的余威尚在,吴家诸人对主仆二人几乎有求必应,但平日里,除了那厨娘会主动和二人说话外,其他人基本都不怎么理睬这新鲜出炉的主仆二人。   相安无事些日子后,腊月十二,汪氏终于收到二姨娘的回信。来人让她暂时先忍忍,耐心等待,又塞给她二十两银子和两匹绸布做了封口费和过年钱,还给了即将出嫁的艳儿一对银钏做添妆。   发了一笔小财,吴家上下喜出望外。汪氏便寻思着,二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想来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受宠,新夫人只是占着娘家的势力和刚过门的新鲜劲才厉害了几日,以后肯定长不了。   一个克父克母,不受待见的继女而已,谁会上多大的心?新夫人此时帮明菲,大概是刚进门想拉拢人心,博得贤名,又或者是想借明菲这件事,把二姨娘拉下马才会多事。   否则明明都闹腾成这个样子了,蔡家怎地也不给明菲另外安排一个去处?可见明菲只不过是一个有用便拾起,无用便抛弃的人罢了。她这样的人,将来顶齐天,也不过是嫁个小门小户,会有多大的出息?   想来过些日子新夫人一旦被后院里的事情牵绊住,便无心再为明菲出头,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因为明菲才导致自家倒霉的。到那时,人见人嫌的明菲还不是任由自家搓圆揉扁?   这样一想,从那天开始,汪氏便和艳儿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敲锣震鼓,只想把心中闷着的那股恶气发作出来。她前些日子,实在是被余婆子等人逼得要发疯了。想从前,她让明菲往东,明菲就不敢往西,让明菲跑,明菲就不敢走,现在明菲竟然有了人服侍,还敢让她跪了哭求,真是不可饶恕。   面对这种情况,娇桃先前还怕明菲难过,欲宽她的心,却见明菲无动于衷,一脸的漠然。虽然觉得奇怪,还是道:“三小姐不要和她们计较,有朝一日,您总得回去的。大公子说了,断不会让自己的胞妹流落在外,吃苦受气,等到那天,你想怎么出气都行。”   明菲淡淡地道:“我早就习惯了。这和从前相比,算得什么?骂不过是风吹过一般,吹过就算了,总归她们不敢把我们撵出去,也不敢饿着我们就是了。”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很焦急,也不知余婆子回去后,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看汪氏的态度,似乎是不太妙的样子。   请宋道士和清虚帮忙作假那件事,她任何人都没告诉,就连蔡大公子也是不知道的。因为她下意识地认为,古人信命,蔡大公子就算看在手足之情上照拂她,心疼她,但若是他心中也认定她是命不好、会给家里带来厄运的人,同样也会对她心存芥蒂。若再知道她作了假,定然会讨厌极了她。   明菲最怕的就是陈氏会让余婆子去另外寻人算命、求签,弄出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来。可这个,却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所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她只能寄希望在宋道士那句“她是被人强行改命,所以才会早产”的话上做文章了。想了很久,又写了个条子让灰灰送去给宋道士。她心存侥幸的想,这同门中人,说不定都有瓜葛的,撞一撞运气罢。   便条送出去后,宋道士没回话,明菲无奈,只得坐着等。听说蔡家二小姐明雅开春后就要出嫁,若是家中到那时还没动静,不肯再派人来照拂她,或是让她回去玩一玩什么的,那便说明,她败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过。   明菲患得患失地想了许久,突然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回到从前的光景——蔡家不管她,吴家要和二姨娘害她。实在过不下去了,便逃呗。于是她又气定神闲起来。   冬天里的天气变化莫测,前一刻还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后一刻便刮起了北风,阴云密布,高粱米大小的雪粒子唰唰唰地砸下来。明菲的屋子里越发阴冷,炭盆早就熄了,呼出的气息在被子上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潮湿冰冷,五分的寒意都变作了七分。   娇桃手冻僵了,不能做针线活,便起身瞅了瞅天色,道:“变天了,炭也用完了,奴婢去要点炭来。”   “她不知要说多少难听话。”明菲往床里面挤了挤:“要不,先上来我们捂捂,明日再说?”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就是托人去买炭,那便不会再受汪氏的气,但她想,一来,自己还欠清虚五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和封口费;二来,吴家收了蔡家的银两,本来就该供她用度,她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更不好开口了。   却听娇桃正色道:“迟早都是要挨这几句骂的,平日里也就算了,但你还在养伤,不能冻着。我们退一步,她便要进一步,让不得。”言罢便自行去寻汪氏。   明菲先前只怕娇桃不是真心肯帮自己,因此也不好让她去挨汪氏的骂。既然娇桃愿意主动替自己出头,明菲也不拦她,探手将针线箩拿过来看,那个石榴红的肚兜已经快要收尾,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极认真的。娇桃的手艺真的是很好,人也不错,可惜不是她的人。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全心全意托靠的人啊。   却说娇桃去了正屋找汪氏,汪氏一家子正围着一盆燃得通红的炭火烤板栗,烧红薯吃。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家长里短,其乐融融。艳儿还拉着汪氏的手,撒娇要做新衣裳。   汪氏道:“你二十三就要出嫁,单四季衣裳就各做了四身,你去问问,周围哪户人家陪嫁女儿有你的衣裳多?还想做?给你弟弟和妹妹留一点。”   艳儿撅着嘴,揉着脖子上一条娇杏抓的血痕直哼哼:“娘啊,这都十二了,你看我这个伤口,总也好不了。到时我怎么办?”   汪氏使劲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谁让你把那臭丫头的药罐打坏的?你知道厨房里损失了多少锅碗家私?老娘又赔了多少药钱?都是你惹的祸!还害得老娘丢脸,去求那个扫把星!”   艳儿道:“难道要我忍着气给那狐狸精欺负啊?”却见芳儿站起身来,看着门口道:“娇桃姐姐,你有事?”   娇桃敛襟一福,笑道:“吴家老爷好,奶奶好,大公子好,两位小姐好,奴婢是来领我家小姐房里的炭的。”   汪氏变了脸,装作没听见,余婆子不在,她才不怕这个话不多,样貌又温和的丫头呢。这丫头被留在此处,只怕在府中也是个不得主人喜欢的,理她做什么?这许多的烦心事,都是明菲那个扫把星惹来的,要是没有明菲,哪里会这样烦?   艳儿讽刺道:“我们这里是乡下,不比府上。一大家子人都只烤一盆,她却要每日里炭火不断,独自烤一盆。今年雪大,这炭可金贵,就算是拿着银子,也未必买得来。”   娇桃脸色不变,道:“就算是再贵,上次我们夫人送来的五十两银子也足够供我家小姐用炭吃喝的了。至于有没有的,总不成府上有用的,到我家小姐那儿偏就没了吧?”   艳儿眼睛一瞪,正要发作,芳儿已经起身道:“她还病着呢,这要过年了……”   汪氏大怒,一巴掌搧在芳儿背上,骂道:“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难道叫我一大家子不吃不喝了?这几日待你松活些,你就蹬鼻子上脸,还真当自己是那什么金枝玉叶了。我呸!”   芳儿红了眼,默不作声地往里屋去了。   第十五章 波澜(二)   更新时间2010-10-23 19:32:20 字数:   娇桃仍然在笑,只是眼里多了几分彻骨的寒意:“假如奶奶一定不肯给,奴婢只好去拆家具来烧了。奶奶,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我们小姐在你家住这许多年,怎么也算是缘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我还记得有句俗话,宁欺老头子,不欺鼻涕儿。今日我家三小姐不顺意,但日后谁又知道她的造化?别的不说,单说三小姐的胞兄,我们大公子,今年虚岁十四,却已考中秀才,德行出众,他最是看重骨肉亲情,对我们三小姐也是多有挂怀的。”   汪氏仍然坐着不动,只推今冬风雪太大,气候寒冷,炭贵粮贵,家中没炭没钱了,要炭没有,要命有一条。倒是那个怕老婆,又读过几天书,略通文墨的吴贤声听明白了娇桃话里话外的威胁和利诱,一边指使儿子金柱去拿炭,一边对娇桃赔笑:“这蠢婆娘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自个儿在说些什么,姑娘不要和她计较。”   汪氏不饶,黑了脸,瞪着吴贤声,亮出爪子,仿佛要吃人一般。吴贤声一把揪住汪氏的胳膊,冲她挤挤眼,大声喊芳儿:“芳儿,快出来帮你娇桃姐姐拿炭!”   芳儿闻声,飞快地跑将出来,拉了娇桃往外走:“娇桃姐姐,你随我来。”   娇桃望着吴贤声福了福,笑道:“日后奴婢一定向我家公子转达吴老爷和奶奶对三小姐的爱护照顾之情。”   吴贤声呵呵直笑,显得格外憨厚。   见娇桃跟着芳儿去了,汪氏也不避讳艳儿还在眼前,起身去揪吴贤声的耳朵:“你可是被这小妖精迷住了,不知东南西北了?”   吴贤声腰一扭,灵活的躲开去,道:“休要胡闹!她说的话可没错,如今形势未明,你就要乱来一气,也不给自家留点余地!忘了那日何等凄惨了?还想再来一回?”   汪氏磨牙:“你……”   吴贤声换了副笑脸,托着汪氏的手肘,柔声安慰:“孩子他娘,你听我和你细说。你就先容她几日,忍几日气,就算想出气也要等那边情况定了再出。不要总听二姨娘一个人的,府里的情况究竟如何,咱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要苦熬了九年,最后鸡飞蛋打。”   汪氏斜着眼睛道:“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丫头果然就是个扫把星!那时我说死活不要吧,你偏要接着。”   吴贤声小声道:“不是说过些日子要派个婆子来么?就是不来人,也要等过了年。听说蔡家的二小姐二月初十要出嫁,到那时,若是蔡家派人来接她回去耍,那我们便再不能如同从前一般了。若是蔡家此后都再无人来问,你爱怎么都行,只要不出人命就是了。先好好待她。”   汪氏道:“好好待她?你说得轻巧!二姨娘不饶我们怎么办?我们拿了她那许多的银钱,难道是白拿的啊?还有我哥哥,还靠着在她铺子里干活养家糊口呢。”   吴贤声道:“说你笨,你还不信。这时候怎么没了对付余婆子时的精明劲儿了?她说什么,你都应下就是,这里天高地远,她能知道你在做什么?关键时刻再动手。我看,明日你便领着两个丫头去和菲丫头说几句好话,邀请她们与我们一道过年。”   汪氏翻了个白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吴贤声道:“又说傻话了不是?如今可不比从前,人家小姐的闺房,是我一个大男人能随便进去的吗?你去,去了我便给你打一对金镯子。”   汪氏听得有金镯子可以拿,眉开眼笑:“你还讲究起这个来啦。”   “我好歹也是念过书的人。”吴贤声笑,装腔作势的摸了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老鼠须,“你无事多和我学学,不要凡事总做在表面上。去了后,记得不要乱发脾气。”   且不说吴贤声怎样哄汪氏暂时与明菲搞好关系,要静观其变,好渔利双收。却说芳儿和金柱带着娇桃去当做库房的东边耳房里取炭,娇桃笑眯眯与吴氏兄妹二人说话,二人均是闷声不出气。   金柱只比艳儿小一岁,已经十五岁,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他不同于吴氏夫妇,有些憨憨的,平时只知道听爹和娘的话,和其他人并没有多话。总体说来,他不是个坏人,但对明菲的克星的名号却是不喜且讨厌的,连带着对蔡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感。他闷着头从耳房里拖出一大箩筐炭来,往娇桃面前一放就要走人。   娇桃笑道:“大少爷,不如一次给够了罢,我二人也用不了多少,算到开春,不过就是六筐炭就够了。咿呀,这天可真够冷的。”说着就打了个喷嚏。   金柱害怕汪氏的鸡毛帚和狮子吼,为难地看着娇桃,推道:“里面没有多少了。”   芳儿推了他一把:“哥哥,给她们吧,反正都是人家的钱买的。爹娘那里,我去说。”   金柱看了娇桃两眼,只见娇桃粉紫色的小袄套着碧绿色的裙子,头上梳着双螺髻,插着两朵绢制粉红茶花,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显得发乌脸粉,唇红齿白,乃是乡村里见不到的风景。由不得红了脸,瓮声瓮气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做哥哥的怎要你当妹子的承头?”埋头跑进厢房一阵好搬。   娇桃又让金柱帮忙将这几大筐炭尽数搬到了明菲的屋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吹捧金柱兄妹,又进屋抓了几把糖给芳儿。   明菲知道芳儿来了,正想厚着脸皮喊她留下来玩,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人已是去了,只得叹口气,闷闷地躺回床上。   因恐将炭放在外面会被人使坏偷去,娇桃蹬着八字脚,咬着牙把那几筐炭挪进屋去,靠着墙角一溜放好,抹着汗笑:“小姐,这个冬天都不怕冷了。”   明菲跳下床,递块帕子给她擦汗,笑道:“辛苦你了。她怎么刁难的你?”   娇桃一边生火一边笑:“还不是那几句老话。不过小姐猜得对,她并不敢真的把咱们怎样。只是这屋子本来就不大,放了这几筐炭后更窄了,委屈了小姐。”   明菲笑得眉眼弯弯:“先得有了里子,才能撑得起面子。”   二人会心一笑,油然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第二日,汪氏果然带了两个一脸别扭的女儿,提着两封硬邦邦的花生糕来瞧明菲。明菲脸上笑得灿烂,嘴里也热情,迎着三人坐下,又让娇桃泡茶,抓两把余妈妈带来的葡萄干出来待客。   汪氏笑道:“三小姐如今大不一样了,也懂得泡茶,备果子招待客人了。这茶和这干果子,都是从府里带来的罢?”   明菲笑道:“是的,这干果子叫葡萄干,听说是从西域那边来的,很甜。婶娘和两位姐姐尝尝,若是喜欢,我还有些,等会让娇桃包些送过去。”   艳儿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睛四处乱转,打量着明菲的新衣服,新被褥,新帐子,又是嫉妒,又是愤恨不平,把袖子愤愤的绞了又绞。芳儿手里抱着茶杯,低着头看着脚尖,一声不吭。明菲冷眼看着汪氏和艳儿那种鄙薄中又带些不服气的表情,心里由不得的一阵好笑。   汪氏不说话,明菲也就不说话,屋里一片沉静,大家都有些尴尬。汪氏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挑起话头,笑道:“要过年了,我是来请二位和我们一起过年的,不知道二位可赏脸?娇桃姐姐,你看怎样?”   娇桃不客气地道:“奶奶问错了,奴婢是服侍三小姐的人,自然是唯三小姐之命是从。这事要三小姐自家做主,哪里轮得到奴婢置喙?”   汪氏笑道:“我不是想着三小姐人小不懂事,得要姐姐做主么?谁知竟然将二位的身份弄混了。都怪我,你也知道,我们家不是用得起丫头的人家,三小姐长期以来也都没人伺候,如同村子里的其他姑娘家一般,上山下地,爬树打柴都是做惯了的,日子一长,我们都忘了她是小姐了。”   自小被自己欺压折腾惯了,使唤打骂惯了的小女娃,突然变得比自己高了一截,若是真的上了天也就算了,不服也得服。但目前还是这种半红不黑的境地,就在她面前拿架子,摆阔气,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第十六章 转折(一)   更新时间2010-10-24 12:37:36 字数:   第十六章转折(一)   明菲淡淡一笑:“没关系,以前记不得,以后记得就行。过年的事情,恭敬不如从命,客随主便,到时候少不得要给表叔和婶娘添麻烦。”看来汪氏真的是见不得自己时来运转,有事无事总想踩一脚,既然她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偏就要在她面前晃,给她添添堵才好。   汪氏原以为明菲不会答应,岂知她竟然如此爽快,讶异地挑了挑眉,道:“还有件事,余妈妈走时,不是说还要送位妈妈过来么?什么时候来啊?我好准备房间。家里穷,房子少,不得不早作准备。”   明菲面色不变:“余妈妈走时的确是这样说的,但最近天气不好,又逢年关,我也拿不准人到底什么时候来。”   娇桃也笑道:“人肯定是要来的。奴婢们来的时候夫人便吩咐过,三小姐年龄渐渐大了,身边得有人跟着,近身服侍才行。我们夫人一向言出必行,房间用具什么的,奶奶可以准备着了。”   见问不出什么来,汪氏眼珠子转了转,告辞回去,临行前要留芳儿陪明菲,芳儿不肯,她一瞪眼,掐了芳儿一爪,暗示她多打听点消息,不由分说,拉住艳儿就走。   芳儿倔强地要去拉门,明菲忙去拉她:“芳儿,几日不见,我怪想你的,你陪我说说话。”   芳儿挣了几挣,可明菲拉得很紧,她挣不脱,只得立在那里低头不语。娇桃颇会察言观色,笑道:“奴婢去厨房煎药,小姐陪芳儿小姐慢慢说话。”出去将门关上,把空间留给一对小女孩说悄悄话。   明菲道:“芳儿,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想和你说什么花巧的话,但你要记着,我是真心和你好的。那件事情成了那个样子,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管怎样,该解释的还得解释,芳儿若还想不通,她也没法子。   芳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事。你小心些,我听见我姐姐和二狗子说,要把灰灰捉去炖汤吃。”   二狗子是村头的泼皮无赖,最爱偷鸡摸狗,纠集了一帮闲汉,整日喝酒赌钱,调戏妇女,乃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明菲想起今早起来后果真就没见过灰灰,手心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来,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猛地冲到门边,打开门,大声喊:“灰灰!灰灰!”   院子里一片静寂,听不见灰灰回答她的汪汪声,明菲的声音显得突兀而尖利,惊得吴家诸人打开门探出头来,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娇桃从厨房里冲出来,一迭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明菲顾不上回答她,白了脸,抓着芳儿的胳膊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芳儿被明菲抓得生疼,更是被她的表情惊住,皱眉忍着痛道:“就是今早的事。”   明菲闭了闭眼,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道:“芳儿,我需要你帮我。”她早该想到,艳儿和汪氏拿她没法子,一定会另寻其他办法警告她,折腾她的,都是她的错,可怜的灰灰。但愿还来得及。   芳儿跑去找长工打听二狗子的去处,明菲则换了厚底鞋子,从针线箩里拿了剪子放入怀中,让娇桃看着屋子,自己奔了出去。   娇桃在她身后大喊:“三小姐,变天了,你伤还没好,不能出去!让奴婢去。”   明菲抿紧嘴往外跑,根本不理娇桃。娇桃无奈,只好抓起一件厚实的棉袄和一件披风追了上去,明菲不要绊手绊脚的披风,劈手抓过棉袄往身上套,低声道:“你不熟悉村里,村里的人也不认识你,去了也是白去。回去看好屋子,别让人趁机去捣乱。”坚决地把娇桃一推,头也不回地跑了。   此时天色更暗,雪更大,风更冷,明菲瘦小的背影在一片灰白冷清中显得格外触目,娇桃大声喊道:“三小姐,你小心些。”   明菲埋头往一户人家跑去,敲开柴门,红着眼朝开门的中年汉子道:“栓大叔,求你帮帮我,灰灰要没命了。二狗子要把它炖肉汤。”灰灰就是他看她可怜,特意抱给她养的,但愿他此时也还存有那点同情心。   那汉子诧异地看了明菲两眼,又看看天色,淡淡地道:“不过一条狗而已。你若是喜欢,过些日子,家里又有春狗儿了,另外寻只好看的来养。”年关将近,他不想惹麻烦。   “灰灰救过我的命。”明菲出来得匆忙,没带钱,便从腕上褪下一只小小的绞丝银镯,往立在汉子身后看热闹的农妇手里塞,深深鞠躬:“栓婶子,我求你们了。”这村子里,大家都怕惹上二狗子这样的东西,只有这吴栓儿不怕,若是他不肯帮她,再无人肯帮。   吴栓儿的老婆连忙推让:“不要……明菲,你的伤还没好,怎地就跑出来乱走?”   明菲摸摸头上早就可以拆了,但为了吓唬吴家特意装样子缠着的白布,吸了口气:“婶子,我又让艳儿姐姐不高兴了,她这才……”她用手背胡乱揉了两下眼睛,可怜地保证道:“我不是要大叔帮我抢回狗,我只是想用这银镯子去把灰灰买回来。没人陪着,我怕。请大叔陪我去就行了,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吴栓儿老婆叹了口气,摸摸明菲的头:“可怜的娃,难得这么记情。我说,孩子他爹,你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吧?”   吴栓儿无奈,只得从柴垛上取了柴刀别在腰间,问:“人在哪里?”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跑过来,远远就喊:“扫把星,芳儿让我和你说,去村西头的小树林里。”得益于汪氏母女的宣传,这村子里不懂事的小孩儿见着明菲都是统一喊的扫把星。   明菲忙道:“大叔,是在村西头。”她对这个称呼从一开始的不舒服早已进化到无动于衷,因为你不能要求猩猩和你一样的说人话。她偶尔还觉得有些庆幸,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会这样喊她,其他的人见了面,虽然不是很愿意和她接触,但最起码还不至于太过分。有些人甚至还比较同情可怜她,就比如说面前这对吴栓儿夫妇。   吴栓儿当头往前走,明菲把手里的绞丝银镯硬塞进吴栓儿老婆手里,调头跟了上去。   还没到村西头,就看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过来,当头的正是那二狗子。芳儿带着个蔫头蔫脑的长工尾随在后,大声喊:“你把灰灰弄到哪里去了?”   二狗子乌青着一只眼睛,没好气地骂:“都说了我没动那赖皮狗,你耳朵大了盖住了?”   芳儿道:“不是你是谁?明明好几个人都看见你拿麻袋子套了它,还用棒子打它的。”   二狗子站住,瞪着一双牛鼓眼冷笑:“好几个人看见的?是哪几个?他们可敢当着我说这个话?”往那长工鼻子上一指:“是你吗?是你吗?”   那长工吓得连连往后退:“不是我,我啥都不晓得。”   芳儿涨红了脸:“你不要耍赖,我亲自听见我姐姐交代你把灰灰捉去炖汤的。”   一群闲汉挤眉弄眼,猥琐地笑起来:“你姐姐?艳儿啊?二狗子,你啥时候和她对上眼的?感觉咋样?”   芳儿已经懂了一些人事,闻言气得哭了,捡起石头去砸说话的那几人:“不要脸的东西!叫你乱嚼狗舌头!”那几人有被她砸中的,由不得大怒,骂骂咧咧地去捉芳儿,芳儿身后那长工上前去挡,没挡住,芳儿尖叫着哭喊起来。   吴栓儿当头迎上,皱了皱眉头:“你们做什么?”   二狗子原本也没想要把芳儿怎样,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闻声给人使了眼色,让人停下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吴栓儿,你又要多管闲事了?”   吴栓儿摸了摸腰间的柴刀,道:“要过年了。乡里乡亲的,有啥不能好好说?”   “芳儿!”明菲跑过去拿了帕子给芳儿擦眼泪,望着二狗子道:“我的狗呢?”   二狗子眼皮一翻,正要发蛮,明菲从腕上捋下另一只绞丝银镯来,扔到地上,一脚踩上,使劲跺了几脚,待那银镯子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方捡起来,对着二狗子那群人脆生生地道:“谁要能帮我找回我的狗,我便把这坨银子的一半给他过年打酒喝。它若是还活着,我就尽数都给他。”   她手上的那坨银子,少说也有五钱,可以过个很好的年了。众泼皮早听说明菲发了财,要翻身了,如今看来竟是真的,由不得齐齐咽了一口唾沫,都把眼望着二狗子。   第十七章 转折(二)   更新时间2010-10-25 9:17:29 字数:   二狗子两眼放光地看着那银子,道:“实话同你说,我的确见过这狗。”   明菲忙问:“它在哪里?”   二狗子道:“我先前见到它是在西边的山坳里。你此时去了,说不定还在。”说着便要去夺明菲手中的银子。   明菲灵巧地一让,往吴栓儿身后一躲,道:“抢什么抢?”吴栓儿配合地晃了晃柴刀,二狗子恨恨缩回手:“我已经说了,为何不把银子给我?”   明菲道:“我说的是帮我找回来。可你只是说你看到,其他看到的人也多了,我是不是也该给他们?”把眼扫向众闲汉:“你们看到了么?”   不待众人开口,二狗子得意的一笑:“说起来,可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它的去处,其他人都不知道。先把银子给我,我就带你去找。”   明菲见其他几个闲汉脸上均露出不满的神情来,几乎可以肯定灰灰绝对不在西边的山坳里,便抛了抛手里的银坨,道:“还有谁想要这银子的?我等着,谁先找到,就先给谁。”自古人为财而死,鸟为食而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群闲汉,可都是爱财的主。   事情的发展出乎明菲的意料,那群闲汉只是低声商量,没有人去寻狗,二狗子仍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大拽拽的道:“你别耍花样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那狗在哪里的。你若是肯凑足一两,我就立刻领了你去。不加,便算了,你就等着那狗被人烧了吃罢!”   怎地突然又涨价了?芳儿气得大骂,明菲拉住她,淡淡地道:“我还有五两银子,却是专给弄伤弄死我狗的那个人准备的。如果我这狗回不来,谁要是下了害我狗的那个人一条胳膊,我便给他五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九岁的女孩子,为了一条狗,出重金当众买凶报复。没听说过值五两银子的土狗,也没见过说要下了别人一条胳膊,还平静自然得如同谈论天气和今天吃什么似的女孩子。   芳儿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呆呆地看着明菲,颇有些不知所措。这事的始作俑者是她的亲姐,她没忘记那天夜里自己母亲和姐姐的狼狈样,明菲会找艳儿报仇吗?   明菲语气平静:“没有人想要吗?那好,我会请人将这消息传到其他地方。若是本村无人要,想必朱家湾张家坳一定有人想要。”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道:“当然,我也不是非等着现在,什么时候有人想要了便来寻我。我先回去了。”对方有意要害灰灰,靠她一个人去寻,是根本找不到的,只能发动群众,她坐等消息。   小村里的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不等明菲走回吴家小院,她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村。   她刚走到吴家院子门口,艳儿就当头拦着她,冷嘲热讽:“你挺有钱的嘛,都敢去找泼皮无赖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官家小姐。”   汪氏冷笑:“你最好求三清祖师爷保佑,不要给咱们家惹出什么事来,否则,我拼着这个年不过,也要将你送回去。真是的,小小年纪就和那种人打交道,别把我姑娘给带坏了。”   “究竟是谁和那些人打交道,自己心里明白。”明菲淡淡的笑:“我不过是想好好过个年罢了,谁要是让我过不好这个年,我就让她也过不好这个年。我死过两回,不在乎再死一回,只不过,死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官家小姐的命再不值钱,也足可以换两条贱民的命。记着,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心报应!”径自绕过听呆了的吴家母女回屋。   这是众人所从来没见过的强硬的明菲。虽然一个九岁的女孩子威胁人很可笑,但因为有了白天的事情做铺垫,导致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几乎以为就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大人在和他们对着干。   芳儿追着明菲进去:“菲菲,你是不是恨我大姐?你是不是要他们把她……”   明菲嫣然一笑,否认道:“不是。如果灰灰真的死了,他们不会找上你大姐,他们只会找二狗子的麻烦。刚才的话,只是吓唬婶娘和艳儿的。”但二狗子会找上艳儿。至于吴家是不是要拿更多的银子去换艳儿的胳膊什么的,和她没关系。想从别人那里拿走宝贵的东西,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   芳儿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见明菲捂着头直哼疼,汪氏又在外头咆哮,只得告辞离去。   娇桃的眼里充满了不赞同:“三小姐,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花钱倒是小事,可如果被吴家赶出去,我们怎么办?”就算公子会另外给三小姐寻住处,但这大风大雪的,又在年关,只怕三小姐会讨全家的嫌,日后再想回去就更难了。   明菲知道她是说自己的行为太莽撞了,为了一条狗,不值得。她笑笑:“娇桃姐姐,我只是想,今日是灰灰,那明日就可能是你和我。我们俩可都是清白弱女子。”   娇桃的脸白了。她从府里出来,更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灰灰只是条狗,死了伤了,或是怎么了,都只是条狗,不会有其他的事;但若换了她和明菲,对方甚至不用把她们怎样,只需调戏一番,或是动动手脚,拉到哪里关一夜,她们的名声便毁了。吴家母女今日能要一条狗的命,谁能担保明日她们就不会听从二姨娘的一句话毁了二人?   娇桃有些怨娇杏:“都是娇杏闹得太凶,得罪了她们,不然也不会这样……”   明菲默不作声地将药喝了,坐到火盆边烤脚:“哪有这么简单?这是因为我长大了。我死了两次,早就明白,要么就是让她们知道害怕,不敢再害我,要么就是一直忍气吞声,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不甘心。”   明菲脸上的绒毛像桃子上的绒毛一样,细柔可爱,浓密的睫毛半垂,掩盖了眼里的情绪,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往上翘着,显得颇有主见。想到刚才她让自己守着房间,她跑去寻人帮忙时的冷静和有条理,娇桃默想,这孩子并不比府里那群挖空心思争宠的公子小姐们笨,先前对着余妈妈的那副可怜娇俏的面容,是否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娇桃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天明菲对她的依赖让她一直以明菲的保护者自居,可原本柔弱可怜的三小姐突然之间就变了身,又精明又强悍,连她没想到的事都想到了。这种变化,让娇桃很不适应。   相比娇桃复杂的心理活动,明菲却没什么多想法,既然开战了,便要早作准备才是。她吩咐娇桃:“等天黑后,你记得去柴房边那间耳房里,那床下有一根核桃木门闩和一把破菜刀,你悄悄把它拿来备用。”   娇桃讶异地看着明菲,明菲淡淡道:“夜里风大雪大,背后山里有饿狼,得把门闩紧了,拿菜刀剪子放在枕头边,我才睡得着。”   娇桃去厨房端饭时,厨娘和那粗使婆子正唾沫横飞地讲明菲今日的事迹:“真是没娘教的孩子,学成这个样子。一个小姑娘,为了一条狗,大手大脚败银钱也就不说了,竟然那般狠毒,要取人家的性命。以前我还以为她是个老实可怜的,哪知道家里来个丫头陪着,就变了样,肯定是那娇桃教的。”   另一人道:“这扫把星就是扫把星,就算没事儿也要整出点事儿来。”   娇桃叹了口气,三人成虎,明明是要条胳膊,现下已经变成要命了,明明是汪氏母女害人,又变成明菲的错。又听粗使婆子压低了声音笑:“你不知道,听说大姑娘和二狗子……”下面的话听不清,片刻后,二人高声笑起来。   娇桃咳嗽了一声,大声道:“奶奶,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厨房里顿时死一般的沉寂。   娇桃又立了片刻,才推门进去,望着一脸不自然的两个婆子笑:“二位妈妈在说什么呢?远远听着就热闹得很。”   粗使婆子笑着往外掩:“没什么,烤火说闲话呢。”   娇桃拦住她:“妈妈不要走,我有事要和二位说。”   粗使婆子和厨娘对了一下眼,都有些心虚:“姑娘有什么吩咐?”   娇桃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抓了两把铜钱塞给二人:“要过年了,我们三小姐赏的。两位妈妈拿去买点好吃的。”   那二人刚要伸手去接,娇桃笑着一让:“我们三小姐可是个宅心仁厚的姑娘,今日的事只是小孩子被欺负了,气性大,赌气说的傻话。日后有人问起,二位妈妈晓得该怎样说。”   “那是,那是。三小姐是老婆子亲眼看着长大的,这吴家村里,再没有比她更和善的姑娘了。有些话是以讹传讹的,当不得真。”二人忙着数铜钱,满口的好话。   娇桃笑道:“我家小姐让我来端饭。”   厨娘忙把给吴家人做的好饭好菜扒拉出来分了些给她:“早就弄好了。”   第十八章 转折(三)   更新时间2010-10-25 18:30:15 字数:   一整个下午,明菲都在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傍晚时分,终于有个相识的孩子偷偷溜来告诉她:“地瓜的婆娘让我和你说,你家灰灰没死,她看到有人把它从二狗子手里抢走的。二狗子青了的那只眼睛就是那个人打的。”   明菲大为惊讶:“那是什么人?”   那孩子摇头:“地瓜婆娘说,让你先把银子给她留着,今日晚了,明日又再说其他的。”   明菲抓了一把麦芽糖给那孩子:“我晓得了。”   娇桃问明菲:“三小姐打算怎么办?”   明菲道:“先等着吧。”想必,寻上门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天黑之后,果然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但都被吴家的长工给轰走了。   厨娘刚收了娇桃的钱,便自觉自愿地去为明菲打听消息。回来后告诉娇桃,外面都说灰灰没死,最起码没人看见二狗子吃狗肉,也没人发现狗皮狗血什么的,二狗子那眼睛上的青痕,也的确是在今天早上被人打的。   当夜,明菲主仆二人清洗后,将门窗闩紧,灭灯睡觉,明菲道:“娇桃姐姐,你给厨娘钱了?”   娇桃道:“几个铜钱。”   明菲道:“我明日还你。”   娇桃翻了个身,道:“不用了,这钱……”她下了决心,道:“这钱原本就是您的,是大公子命奴婢替您收着的。”这钱是留着应急的,原本以为明菲是小孩子不懂事,不敢让她知道,谁知明菲竟是这样一个人,那告诉她也算不得什么。   明菲沉默了片刻,道:“那能告诉我有多少么?”尽管此时就下结论为时过早,但蔡大公子对他这个胞妹,真的是很好。   娇桃道:“六十两银子。两千个钱。”为了瞒着余婆子和娇杏,她花了好多心思才藏好这笔钱。那车夫老七还在的时候,是藏在老七那里的,等余婆子和娇杏要走那日,老七才偷偷交给了她,之后她又极小心地用陶罐装了藏起来。   明菲高兴之余,又有些失望,这钱由娇桃保管着,不能随意拿出来赔清虚小牛鼻子的钱,她还得另外想办法。算起时间来,清虚也该找她拿欠的钱了,怎地还不见他来?   娇桃低声道:“三小姐,你觉得灰灰真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怎么不回来?真的有人救了它?”   明菲道:“我也不知道。先等等看吧。”   娇桃原本想把外面风传艳儿和二狗子的事说给明菲听,又想到这样小的孩子,不能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污了她的耳朵,日后大公子知道了定不会轻饶自己,便罢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昨日那报信的小孩子又溜进来报信,让明菲立刻去地瓜家,说是找到灰灰了。   明菲知道,地瓜和他婆娘都是老实人,自己去她家瞅瞅也没多大关系,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得请芳儿和厨娘找个借口瞒着吴家其他人陪她一道去。   芳儿却不能跟了去,她被汪氏关了起来,再不许她和明菲来往。她心里很不好受,她昨日听得汪氏和艳儿在背后咒骂明菲,连带着对她都没好脸色,狠狠骂了她一顿,又知道因为害怕泼皮们对艳儿使坏,吴贤声特意带了酒肉和钱去找里正帮忙。这都是明菲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引起的。   她觉得明菲此次受伤后,变了许多,让她觉得很陌生,似乎从来就没认识过这个人。虽说她姐姐想害死灰灰不对,但也不过是条狗而已,明菲怎么能说出那么狠的话呢?一条狗怎么能和一个人的胳膊比?她把她的疑惑和金柱说了,金柱说,人有钱就会变的。明菲真的是因为有了钱,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她觉得又委屈又不解,她都尽力帮明菲了,为什么明菲就不可以看在她的面子上算了呢?   厨娘得了好处,背着吴家人和明菲在外面偷偷碰了面,一道往地瓜家去。有五大三粗的厨娘做保镖,明菲心里踏实了许多,只是芳儿因她受苦让她心中多少有内疚。但要叫她因此就原谅吴家,放弃报复,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今日吴贤声和汪氏、艳儿,看到她时眼里的那种怨毒,让她一点悔意都生不出来。   今日不同往日,村人见了明菲,表情都怪怪的,明菲镇定自若地和他们打招呼,村人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和小心,再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喊她扫把星。   地瓜家住在村西头的树林边上,离村子有点远,周围没什么人家户,二人到了门口,刚叫了门,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狗吠声从里面传来。   明菲喜出望外,待到门开,灰灰瘸着一条腿摇着尾巴欢快地迎上来,俯首贴耳的围着明菲转圈,亲热得不得了。明菲小心的摸了摸它的骨头,幸好没有断。   地瓜不在家,地瓜婆娘笑嘻嘻地将厨娘引到屋里,让她烤着火,自己拉了明菲进了另一间屋,说是要和明菲谈酬劳。   地瓜家的这间屋窗子极小,又昏又暗,空气不流通,还烧了个火盆,混浊闷人的气息中,又带了股特殊的火烛香烟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明菲。   明菲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转身往外走,那人压低声音道:“狗是我找到的,你不想认账了?”   明菲听到声音才认出这是白风观的清虚,猜他大概是来要那五十两银子的,因不好当着地瓜婆娘说明白,便道:“我当然认账。但我只带了那坨银子,算你的,还是算她的?还是你们自己分?”   清虚望了地瓜婆娘一眼,笑道:“我要的是五两银子。她么,我愿意给她那只绞丝银镯。”   明菲以为他是指那五十两银子的事,便道:“我只带了一两银子过来,暂时没多的。”她暗示他,她会想办法早日把还欠他的银子还上的。   清虚道:“你不想认账?我告诉你,昨日二狗子要打死你那狗时,可是道爷我出手才救下那狗的。看到他眼睛上那团乌青了吧?就是我打的。一拳加上一条狗命,值不值得五两银子?比狗死了,你又去下了人家的胳膊,惹一身的腥臊好得多吧?”   明菲这才知道他是真的还想要赚这五两银子,只好从怀里掏出银镯踩成的那坨银子递给清虚:“我没说不给,真是没带这么多钱,你们先拿着这个。”   清虚把那坨银子扔给地瓜婆娘,冲她使了个眼色,地瓜婆娘眉开眼笑地出去,把门掩上。不多时,门外传来她和厨娘的对话:“你等下子,菲菲去茅坑了,大丫,撮点瓜子上来给你六姨吃着耍。”   清虚这才望着明菲不怀好意的笑:“你很有钱啊?为了一条笨狗就可以拿出五两银子来,欠我的五十两银子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给我?你若是敢赖账,信不信我嚷出去?”说着目光落在明菲胸前的小金长命锁上,狐狸眼顿时闪闪发亮。   这狡猾爱财的小牛鼻子见了银子不要脸的程度明菲可是深有体会的,她警觉地将长命锁塞进衣领里,后退了一步,道:“都说了我不会赖账,你还要怎样?我那里还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等过些日子,我又给你剩下的。”   清虚已经站起来,立在她面前,堵住她的退路:“你心里一定在骂我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二狗子那样的人,我一个十三岁的人怎么可能打中他,还能把灰灰救出来?所以不想给我这五两银子?是不是?”   明菲看着他狡诈的笑容,冷静地道:“是真是假都和我没关系。我只知道,灰灰还活着就够了。给你五两银子不是不可以,只是灰灰你要带回去,不拘在什么地方,总之不能让它吃苦受罪。”她养不了灰灰了,这次侥幸逃过,那下一次呢?狗可比活人值得信赖多了,她最可怜最落魄的时候,从来不曾抛弃过她的,就是这狗。   第十九章 转折(四)   更新时间2010-10-26 9:24:09 字数:   “再添二两。”清虚伸手去捞明菲的长命锁:“是你那个后娘给你的?虽然小,但也值得点银子吧?不如把这个添上给我,就抵欠我的那银子了。”   明菲一把按住:“不能给你。要是给了你,我无法交代。”她若是弄丢了陈氏给的这玩意儿,还怎么扮演母慈女孝的场景?这可是个重要的道具。   “我记得你那银镯子还是你亲娘留的吧?怎么舍得亲娘给的,反而舍不得后娘给的?”清虚翻脸:“你很快就要被接走,到时我从哪里去寻你讨债?有钱不还,道爷最恨你这种人了。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喊了!”作势吸了一口气。   “只要我活着,断然没有赖账的道理。你若是敢乱来,我就喊非礼,好个贪财的花花小道士啊,就连九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你就等着被宋道长赶出去吧。”明菲迅速抓起桌上的水碗,预备随时砸上去。要论皮厚心黑,她一个将近三十岁的人会怕这小毛孩子?他要敢喊,就等着她请他挺尸吧。   明菲绝对不是和自己开玩笑,清虚气得要死,狐狸眼危险地眯成一条缝:“我以为我就够不要脸的了,谁知道你比我还不要脸。有你这种女孩子吗?竟然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活都活不下去了,拿名节来做什么?我才九岁呢,什么都不懂,倒是你,有你这种淫邪贪财的道士吗?”明菲笑得灿烂:“你最好求祖师爷保佑我好好的,不然可没人赔你银子,也没人再给你赚银子了。那样,你离那天下第一富的梦想可就越来越远了。”   古人早熟,特别是这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小道士更是早熟,如果不是因为宋道士,明菲是不乐意和清虚这个爱财如命的小牛鼻子打交道的。清虚大概也是极讨厌她的,若没有宋道士,他也不会和她打交道。他们,彼此看不顺眼。   “我不要你的长命锁了,怕你短命!”耳朵一疼,清虚已利索的将明菲耳上的一对赤金梅花耳钉摘下来:“我也不要你二两银子了,就拿这算了。”   他这个动作令明菲想起前世在街上遇到的那些抢人金耳坠金项链的混蛋,耳垂火辣辣的疼痛更令她勾起了极不好的回忆。   见明菲眼里真的冒出怒火来,清虚痞痞一笑:“小丫头,可别觉得吃亏。我再帮你出点气好不好?那个狠毒的艳儿不是二十三就要出嫁了么?我让她嫁不掉好不好?让她和二狗子凑一对,让汪氏睡着都哭醒,闹得吴家家宅不安。”   毁了艳儿的一生?明菲沉吟了一下,笑着摇头:“不好,她要是日日都在我面前晃,岂不是让我心烦得要死,饭都吃不下?还是让她早点嫁掉,嫁远点的好。”   清虚红润饱满的菱角嘴微微一翘:“大发善心,想做好人?”   “我从来就是一个好人,可没害过谁。”明菲眨了眨眼睛:“主要是她又哭又闹真的很烦人,再说了,她名声不好,将来也会拖累我的啊。要是人家说,我住的那户人家家风不好,会连带着我也要受白眼的,多不值得。不如来点现实点的,让她成亲那日好好出回丑?”   清虚像个小老头似地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好,你等我消息。她成亲那日,我来拿银子。你记着,最迟不超过明年清明节,你一定要把剩下的银子送来,否则……哼哼,五分的利钱利滚利,你自己算是多少。”   明菲抱着头低吟了一声:“二十两银子不翼而飞,你叫我怎么和其他人交代?你等些时候,我让人拿来当做香油钱好不好?”   清虚断然回绝:“不好!拿去观里,老头子又要全数拿了去。我就要那天去拿,不然你给我等着瞧!你可以走了。”   明菲原本还想问,宋道士接到她的便条后怎么说,想想还是没问,笑道:“我得了件好东西,听说是叫什么金刚石,给你瞧瞧。”手心一晃,一点亮光闪过,清虚好奇的凑上去,不妨明菲一脚飞起,狠狠踢在他的小腿胫骨上,疼得他“呀”了一声弯腰抱腿,等缓过气来,明菲已经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地瓜家。   明菲跟着厨娘回了村子,二人在离吴家小院不远的地方分了手,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明菲刚进了院子,娇桃就迎了上来,嗔怪道:“小姐怎么才回来?怎样,走这一圈精神些了吗?”话音刚落,她就眼尖的看到明菲耳朵上的梅花耳钉不见了,不但如此,耳垂还有些红肿,不由担心的看了明菲两眼,见她表情自然,衣饰整洁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出门时娇桃明明知道的,却和自己说这种话。明菲疑惑地看着娇桃,娇桃冲她挤了挤眼,把目光投向院子的角落里。明菲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看到了一张马车。   难道是蔡府派人来了?明菲的心一阵狂跳,不敢相信地看着娇桃,娇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吴家的粗使婆子已经大声嚷嚷道:“三小姐回来了。”   吴家的正房里一阵骚乱,汪氏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眉眼凌厉,面容寡瘦,微带倦意,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衣裙整洁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在明菲身上扫视了一圈,微微皱起眉头,上前两步,福了下去:“奴婢花氏给三小姐请安。”   娇桃给明菲介绍:“这是花妈妈,夫人特意安排来服侍小姐的,刚到。”   这是陈氏的人,也许不如余婆子那么受倚重,但也绝对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明菲几乎是在看到花婆子的第一眼就下了这样一个论断。花婆子的打扮和规矩,说话的口气,行礼的动作,无一不是无可挑剔的,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花婆子是专门来培训她的人,大概就是那传说中的什么教养妈妈之类的,她离蔡府不远了!   明菲只受了花婆子半礼,理由是花妈妈是陈氏派来的人,她年幼不敢全受。花婆子对明菲的表现很满意,就是嫌弃明菲竟然独自一人跑到外面去游荡,行礼的动作也不标准,实在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真的是太野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明菲什么都很好,陈氏又何苦让她来?先前就听余婆子讲过,这三小姐尚算知晓好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慢慢教导就是了。花婆子这样一想,表情就好看了许多。   她们在那里亲热的嘘寒问暖,汪氏母女却不舒服了。   特别是汪氏,心里又酸又痛,一脸牙痛的表情。这次花婆子来,又给明菲带来了不少东西,不但如此,就连吴家每个人都得到了陈氏夫人赏下的年礼。听花婆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过了年后,二小姐成亲时也会把明菲接去住些日子。明菲真的时来运转,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汪氏少不得将心中的不平和妒意收起,小心翼翼地招呼花婆子明菲等人去正房坐,喝茶烤火吃果子。   花婆子道:“不必了,听说过几日府上的大小姐就要出阁,想必奶奶也有许多事要忙。奴婢就不给奶奶添乱了,这便去小姐的房里,将老爷和夫人的训令传达给小姐知道。”   说完也不问汪氏的意思,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娇桃面前,颐指气使:“小姐的闺房在哪里?”走了两步,又道:“哦,对了,这次夫人让老七也跟了来,以后小姐出门要坐车,不能随便抛头露面,这样不合规矩。让老七来给小姐磕个头吧。”   此言一出,不单汪氏母女表情古怪,就连明菲都差点笑出声来,闺房?龟房还差不多。这村子统共这么大的地方,出门还坐车呢?真是千金大小姐了?只怕村里人更要把她当稀奇当古怪了罢。   只有娇桃对花婆子这种专门负责小姐规矩礼仪的教养妈妈看得比较多,比较了解,并且她也觉得明菲这样的身份,的确是不该抛头露面到处跑的,所以她露出非常赞同的表情。   第二十章 起点(一)   更新时间2010-10-27 8:55:51 字数:   且不说明菲忍笑忍得辛苦,汪氏母女酸成一片,这边花婆子高傲的指了指吴家的粗使婆子:“你,去把老七找来。”粗使婆子心说,这吴家的院子巴掌大点,人又是在厨房呆着的,还需要怎么找?嚎一嗓子就行了,于是吸了一口气,要上演狮子吼。   气刚运了一半,就见花婆子不满意地皱起眉头:“你是打算大声喊吧?当着主家这样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你跑一趟,去把他找来。”   哎呀呀,这位花妈妈,脾气排场可比那位余妈妈大多了。粗使婆子偏惧怕她的气场和严厉的三角眼,不敢多说,应了一声,疾步朝厨房走去。不多时,老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了明菲,并不敢太过靠近,站在一丈远的地方立定了,规规矩矩地给明菲磕头问好。   明菲大大方方受了,娇桃不等她吩咐,先就拿了铜钱打赏老七:“你辛苦了。”   待老七退下,花婆子看向娇桃:“小姐的闺房呢?”   花婆子站在明菲的房间前,眉头紧皱在一起,一脸的挑剔和不满。汪氏并不敢真的就退下不管,而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花婆子身后,观察她的脸色,见她脸色不好看,忙道:“我们家里穷,让您见笑了。”   花婆子摇摇头:“乡下地方,原也不能太苛求。”跟着明菲进了屋里后,眉头更是皱得几乎夹得死蚊子。在她看来,明菲这屋子一点都不符合官家小姐居住的规范,卧房和起居间统共只一间,没有见客的地方,装饰也很寒酸,许多家具都退了漆,有些地方还黑黝黝的,就连遮挡的屏风也没一座,还比不上蔡府里丫头们的住房。当她目光转到墙角那一溜装炭的筐子上后,更是眼角直抽,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缝。   但她到底是在大宅院里混了多年的人,知道炭放在卧房里,必然有原因。不过她奉的乃是陈氏的命令,底气极足,根本不惧怕吴家,所以她脸一沉,拿着娇桃就开了刀:“娇桃!你是怎么服侍三小姐的?看看这里,这些炭为何堆在这里?躲懒躲成了这个样子。大胆刁奴,你是夫人选出来照顾服侍三小姐的,竟然欺她年幼,这般怠慢,到檐下跪着去,自抽二十!”   明菲听见花婆子指桑骂槐,心中很爽,听得她叫娇桃自抽二十,到冷冰冰的檐下去跪着,忙道:“花妈妈,不关娇桃姐姐的事。这炭是我让她放在这里的。”   花婆子疑惑地问:“小姐为何要将这炭放在房里?难道没有炭房吗?这样多难看啊,小姐您虽然年龄小,但也该跟着吴家奶奶学习怎么拾掇屋子。吴家奶奶就没把炭放在屋子里嘛。您也别怪奴婢多嘴,夫人就是让奴婢来教您学这些的。”   又是一个妙人!明菲忍笑道:“妈妈说得是,我这就向婶娘学习。”转向汪氏行了一礼,道:“还请婶娘教我,这炭应该放到哪里去?”   汪氏没精打采的道:“让人搬到东边耳房里吧。”   明菲眨眨眼:“那不好吧,那是家里的仓库,我随时都要用炭,要是不小心放个耗子什么的进去偷吃了东西,怎么办?”她的东西也算不少了,以后说不定也会越来越多,现下身边又有了两个人,怎么都得多弄间屋子才行。   难道你还想自己有间库房啊?汪氏张了张嘴,迎面对上花婆子的三角眼,只得道:“好吧,就搬到西边耳房里。”   明菲又行了一礼:“给婶娘添麻烦了。”她这里话音还未落,花婆子又道:“奶奶,不知奴婢的住处安在哪里?”   汪氏有气无力:“在……”刚开了口,花婆子又道:“三小姐很快就是大姑娘了,身边得有人随时跟着照顾才行。隔壁这间屋子不是少爷姑娘们住的吧?不如赏给奴婢住如何?”   这花婆子,真的是得寸进尺。原本那房就是客房,上次余婆子来的时候,也是住在那里的,但余婆子没说要常住不是?花婆子这一来,又占了一间房,还有那个叫老七的车夫,那匹马……汪氏的头好痛。   解决了住房的问题,花婆子又抱怨余婆子也不提前和她讲讲这里的情况,她好带架屏风过来,家具差点没关系,但该有的还是得有。   明菲冲娇桃使了个眼色,娇桃凑到花婆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花婆子笑眯眯的望着汪氏:“奶奶,不知这附近可有集市?”   汪氏眨眨眼:“有啊?妈妈要买什么?”   花婆子道:“请奶奶给我家三小姐添一座四折的山水画屏风,换一个黄杨木大澡盆,一个脚盆,还有那牙刷子也弄几把新的来。钱么,就从小姐的份例银子里扣就行了。”   汪氏听得一阵眩晕,这得花多少钱?想要叫穷,人家又说了,是从明菲的份例银子里扣,可她若是应了,岂不要吃大亏?只得另寻了个借口:“妈妈,这澡盆脚盆牙刷子都是有的,上次余妈妈来的时候才添的。”   花婆子道:“牙刷子是要经常换的。澡盆和脚盆呢,不瞒奶奶说,奴婢来得匆忙,这些东西都没带,想要重新添置吧,又要另外花钱。因此不如让小姐用新的,奴婢就用那旧的,还望奶奶成全奴婢。”   汪氏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应下,肉痛不已,当晚便上了火,牙齿疼得直哼哼,让芳儿拿了花椒放在炭盆沿上烤来噙着也不管用。   花婆子与汪氏的第一次见面,以花婆子完胜告终。   夜里花婆子歇下后,明菲才从娇桃那里知道,原来花婆子是陈氏的教养妈妈。明菲暗想,看来陈氏是要花功夫将自己完全培养成她的人。花婆子来教自己规矩礼仪,进退应答,都只是表面上的,最终目的是不是要控制自己?   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陈氏不先让蔡家其他人看到她的惨样,再出手调教她,好教别人都记得新夫人的好处,反而先派教养妈妈来教她规矩进退?可以想象,她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蔡家众人面前,会引起多大的轰动。这可和她认知中的后妈形象太不一样了。但不管怎样,小心应对就是了,自己是已经形成成熟人生观世界观的成年人,也不怕她误导自己。   就这样,长着三角眼,挑剔无比,气场强大的花婆子以明菲教养妈妈的身份在吴家住了下来。有了她撑场面,明菲除了每日严格作息,学规矩被挑剔,还要练足一个时辰的毛笔字,绣两个时辰的花比较痛苦外,总体上算是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必担心有人给气受,也不必担心有人克扣用度,更不必担心有人暗算她和娇桃。   明菲所担心的,就是怎样在二十三艳儿成亲那日将那二十两银子瞒着花婆子和娇桃,偷偷交给清虚,又怎样在事后不留尾巴。先前只有娇桃时还好办,趁乱跑出去交了银子就算了事,但现在有了教规矩的花婆子,只怕花婆子会把她和娇桃都拘得紧紧的,一点空隙都钻不到。   得益于花婆子成日讲规矩礼仪挂在嘴上,就连娇桃,现在也啰嗦起来了。想那日夜里,娇桃就不停地追问她那对梅花耳钉哪里去了,神色很是严肃,语气很凝重。   第二十一章 起点(二)   更新时间2010-10-28 9:55:50 字数:   明菲不以为意的道:“给人了。人家不是救了灰灰吗?那时候也不知道花妈妈会来,我想着灰灰以后不能再跟着我们了,我保不住它,便央那人将它带回去养。那人不肯白帮忙,问我要银子,我身上除了那只踩变形的银镯子外,就再没银子,所以将那副耳钉给了他。”   娇桃严肃的看了她一会儿,道:“可是您的耳朵眼,似乎被拉伤了。您不要怕,有花妈妈和老七在,一定能为您讨回公道的。再说,那耳钉是夫人给的,又是女儿家的饰物,落到外人手里对您的闺誉不好,得去要回来才行。”   她才多大呢,一个还没开始发育的黄毛丫头就要注意名节了?明菲的脑仁一阵疼痛,暗骂清虚小牛鼻子不是东西,见钱眼开。少不得应对娇桃道:“不要紧的,我心里有数。这件事不要声张惹麻烦,我想法子弄回来就是了。”   娇桃见她不肯多说,虽觉得蹊跷却也不好再问。那次是混过关了,但明菲知道,这种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娇桃只怕就再不肯帮她隐瞒了。   转眼到了二十二那日,要过礼,阴沉了几日的天突然放晴,阳光灿烂,吴家小院里欢声笑语。花婆子趁早把一对不好也不差的镶玉石葫芦银耳环装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交给明菲,让她亲自送去给艳儿添妆。   明菲实在是对和艳儿搞好关系不感兴趣,有些懒懒的,想让娇桃送去就算了事。花婆子拉着她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通官家小姐该有的风度和礼仪,又说不管别人怎样,自己该做到的一定要做到,这样别人说起来,怎样都不会把是非说到自己身上。   明菲知道花婆子说得极对,但她实在是厌烦透了艳儿那张和汪氏形神俱似的刻薄嘴脸。被逼无奈,只得在花婆子的监视下,慢吞吞的寻到艳儿房里,当着村子里那群来凑热闹的女孩子们的面,将那盒子递给她,笑道:“艳儿姐姐大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一点心意而已。”   看见明菲来送东西,在村中相识的姐妹面前给自己长了脸,艳儿心里还是高兴的,但二人的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可能因为这么件事儿就忘了。   因此艳儿撇撇嘴,接过明菲递上的盒子,随手扔在桌上,淡淡的道:“谢了。”也不请明菲坐,别过头和其他女孩子们谈笑起来,完全视明菲为无物。   倒是那群女孩子,原来虽然觉得明菲命不好,不敢多交往,但也不是真的讨厌她,又见明菲如今打扮完全不一样,穿着崭新的粉蓝缎子镶银鼠皮袄裙,脖子上还挂着个明晃晃的金长命锁,显得粉妆玉琢的,身后还跟了个穿绸着缎的体面仆妇,都有些不自在,不敢配合艳儿的孤立计划,有人立刻就站了起来给明菲让座。让座的人就被艳儿狠狠的瞪,一来二去,就冷了场,艳儿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明菲拿眼睛看着花婆子,看吧,你一定要我来,人家给我难堪了吧?我冷了人家的场,人家更恨我了吧?现在看你怎么办?让我怎样才能完美退场,而不是灰溜溜的溜走?   花婆子收到明菲的目光,笑了笑,上前行了一礼,道:“艳儿小姐何不打开盒子,看看这对耳环可喜欢?这镶玉耳环,是我们夫人从花满楼亲自挑选的,原本是三小姐的心爱之物,但她听说正好和夫人送您那套簪子配一套,就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了。”   艳儿心中已是动了意,却不想当着明菲掉价,但禁不住周围想长见识的姐妹们的撺掇,表情极不自然地打开了锦盒。花满楼是水城府最有名的银楼,做出来的东西向来以精致美观出名,这银耳环虽不是上品,但在村人眼中,也是够耀目的了,自然是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于是,明菲明显感觉到众女看她的目光又不一样了,除了羡慕,还有一丝向往。众人又要艳儿将同知夫人赠的添妆拿出来看看,艳儿不肯,坐着不动。但此时气氛与先前已经完全不同,热闹了起来。   花婆子见机示意明菲告退,明菲脸上带着可爱的笑容,道:“艳儿姐姐,各位姐姐,你们慢慢聊,妈妈布置给我的功课还没做完,我就不陪你们了。”   除了艳儿没起来外,在座的其他女孩子都站起来与明菲告别。艳儿冷哼了一声:“草鸡变凤凰了。”   明菲充耳不闻,出了艳儿的房间,就看见芳儿咬着手指站在门口,脸和手冻得红彤彤的,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响,她立刻回头,期盼的望着明菲:“菲菲。”   “芳儿你找我?”明菲刚往芳儿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花婆子一巴掌拍在背上:“三小姐,背挺直,步子要小要稳,还有你的声音太大了。”   芳儿惊诧的看着明菲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的表情,畏惧的看了花婆子一眼,连忙把手指从嘴里拿下来,背着手站好,小声道:“菲菲,你是来给我姐姐添妆的?”   得到明菲肯定的答复后,她高兴起来:“你不怪她了是不是?”   明菲口是心非的笑:“不怪了。”啊呀,她很卑鄙的哄骗纯洁天真的小朋友芳儿,而且越哄越顺口了。   看着芳儿灿烂的笑容,明菲有些不是滋味。如果明日艳儿果然出了个大丑,芳儿又知道了是她干的,指不定会有多痛恨她呢。因为心中内疚,势必要做点什么才会好过一点,于是拉了芳儿低声道:“将来我送你全套,比这个还要好。”   芳儿愣了愣,脸火烧一般红起来,看了花婆子一眼,低低的道:“只要你别恨我们家的人,就比什么都好。今日事情很多,我先走了。”   明菲的手里还残留着芳儿手上的暖意,身上的新绵袄裙也很温暖,她却觉得那冷风一阵一阵的吹。没有人是傻子,再小再善良的孩子也有属于她的敏感和直觉。经过灰灰这件事,她对吴家的敌意,特别是对汪氏和艳儿的那种敌意,又怎能瞒得过芳儿?   第二日一大清早,花婆子就将明菲从温软的床上挖起来梳洗进食,嘱咐她道:“小姐,今日吴家的人和事都会很多,人多事杂,说不定什么阿猫阿狗都会出现。您得趁早把该做的做好了,无事就不要出去,有事也让娇杏代劳。”   虽然早就猜到吴家院子小,花婆子定然不会让她出门,但明菲还是很郁闷,想想外面热火朝天,她却连门窗都不能打开。还有清虚小牛鼻子,若是见不到她,拿不到钱,不晓得会不会闹腾出点什么意外来?   天刚亮,吴家的小院子里便已经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吴氏是第一次嫁女,哭得眼睛都肿了,艳儿也哭得不行。明菲在屋里听到外间的欢声笑语和间接传来的那几声哭,心里越发闷得发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闯,几乎就要冲破她苦苦维持的笑容和淡定,如疯魔一般的冲出来,撕裂她的心。   她想起当初她和那个人要结婚时,刚开始也是那么热闹。那些天妈妈又是心酸又是喜悦,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和她交代。她不耐烦的对那个人说:“就在本市,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这么啰嗦。”   他干笑着,有些惴惴不安的说:“你父母舍不得把你嫁给我是不是?要不然,咱们推迟一段时间,等他们适应适应?”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怎么推迟啊?”她笑:“他们也不是舍不得把我嫁给你啦,他们很喜欢你的。你这么好,对他们又那么好……”   当时他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她再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起来,她想当然的认为,这段时间准备婚礼的事让他累着了,还催他早点回去休息,第二天早上来见她。哪里会想到,当天晚上他会和她的好友一起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她和她父母的面前,哀求她们放过他们还有他们那个未曾出世的小崽子?   当时她家里还有从老家赶来参加她婚礼的亲戚,她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机械的看着他和那个女人的嘴唇一张一合。那个女人见她不说话,竟然膝行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衣服说:“晓曦,你成全我们吧,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最善良大方的,从小都舍得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分给我……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一家三口被活生生的拆散,忍心让我未婚生子,忍心让你的小侄子成为私生子?”   她气得眼前发黑,举起手想狠狠抽打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耳光,他却识破了她的意图,扑上去拉住她的手哭:“晓曦,你打死我吧,都是我不好,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如果不和她在一起,她哥哥不会放过我的……”   哦,对了,那个女人的哥哥是本市一个很出名的政坛新秀,她忘了他正好在政府部门工作。她到底没能搧下那一巴掌,只能木愣愣的看着老父亲为她收拾残局,强撑着一口气把那对贱男女赶出去,然后瘫倒在她大伯的怀里,从此再没醒过来。   第二十二章 起点(三)   更新时间2010-10-29 9:05:38 字数:   心情好,无理由加更,O(∩_∩   ——*——*——*——   “新郎官来啦!”喜乐自窗外响起,锣鼓索拉震天的响,鞭炮响起来,人们欢呼着,忙着关门堵新郎,喜悦而忙乱。明菲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沉浸在往事里。   父亲火化的那天妈妈一夜白发,第二天就有些不对劲了,刚开始只是有些糊涂,每天都问她爸爸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接着有一次出去买菜后,就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医院最后确诊是得了老年痴呆,她痛苦的抱着头在街边花园里大哭了一场,却看见了那对狗男女的新婚花车。好热闹,红的玫瑰和白的百合配在一起真的很热闹。   他们没有人和她说过对不起。同事和她说,如果不是她的脾气太好,凡事总往好处想,是个滥好人,人家也不敢把她欺负到那份儿上,把她的父母活活气成那个样子,她也不会家破人亡。她们鼓动她报复,她无奈的说,怎么报复?把他们杀了吗?   同事狠狠的说,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那对狗男女,你爸爸被气死了,妈妈成了这个样子,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总得让他们出点吧?她摇头,她开不了这个口。同事说,你不成,我去帮你!那男人真的送了两万块过来,她拒绝见他,让他拿走了。同事恨铁不成钢,隐约是说她活该。她难过的想,的确是怪自己太废物了吧?   才五十多岁的母亲病况很严重,她不敢留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只有请了保姆贴身照顾。失去了父亲的那一份退休金,要给妈妈治病,要请保姆,她机械的奔波在公司里,医院里,家里,面无表情的面对各种各样,同情的,鄙视的,幸灾乐祸的,怒其不争的目光。她的脑海里只想着赚钱,赚钱,重新买套房子,带母亲去大医院看病,同时也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时候,她心里还幻想着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所以别人不乐意加班,她很乐意加班,因为加班有加班费。她也很乐意做兼职,常常为了一百元钱,可以利用周末站在冷风凌厉的街头派发一天的传单。   有人说她可怜,同情她,谴责那对狗男女。但那对男女逢人便说,其实是她不懂得看眼色,只会一味的装好心,装好人博人同情,人家舍不得伤害她,所以才被逼无奈,不得不拖到不能再拖了才上演那一幕,他们也很冤枉。她想辩解,又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于是就有人说她蠢,自找的,她现在拼命赚钱这个样子明显是倍受打击疯魔了,把她当作是失败后走了极端的范例,警告小姑娘们一要防备身边的白眼狼,二要防备失败后心理变态。   闲言碎语就像无法躲藏的,锋利的小李飞刀,嗖嗖的插在她的心上,她不是不难过,但她想,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她只要努力,还能翻身的吧?还能找到那个真心真意对她好的人吧?她没有兄弟姐妹,之前最亲近的除了父母,就是那个狠狠给了她一击的女人,她累了困了,却找不到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她只能安静而努力的忙碌着,等待新的开始。   但是贼老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更坏的事发生在她泛滥的同情心之后。   那个冬天的夜里,她又是公司里最后一个走的,已经是最后一班公交车,明明已经看到了小区大门,离温暖的家只有几十米了。但那个人躺在地上直打滚,看上去痛苦万分。   她有些惊慌,犹豫了很久,还是上前去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可是那个人用刀抵住了她,颤抖着声音让她把包递给他。   大概是遇上了吸毒的,毒瘾犯了,她还算冷静:“好,我给你,但手机和钥匙不值钱,把它们还给我吧?”   她当时只想着,失去了手机和钥匙,会非常麻烦。没想到那个人什么都没说,一刀就刺进了她的小腹,然后迫不及待的夺走了她的包。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她跪倒在地上,感觉到腹部那个伤口流出的血把她身上的热量慢慢带走。她听见小区的保安大声喊叫,听到了“120”急救车“完了,完了”的声音由远而近,她甚至已经闻到了消毒药水的味道,但她始终还是没能再睁开眼睛。   她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想的全是家里已经成了小孩子的妈妈。真是讽刺啊,爸爸妈妈从小就教导她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可是善良不但害死了妈妈的丈夫,还害死了妈妈的女儿,扔下妈妈一个人混混沌沌的活在这世上。她拉着那个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不知姓名性别年龄身份的人的手,喃喃的说了一声:“妈妈,对不起。”   那个人和她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但她恍惚记得好像是说,就算是想学雷锋,也要懂得判断,把命都送了,实在太蠢了。这是个什么世道啊,不过想学一回雷锋,就把命给送了,她想笑,却只流下两行泪。   她没想过她还能重新活过来,但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做滥好人,因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假如她不是滥好人,她的妈妈又怎会受那丧夫丧女的孤苦凄凉?她那时候可真蠢。做了明菲后有整整一年,她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漠然防备的,被虐待到了难以忍受的时候,她也曾忍不住想砍汪氏几下,想了很久却始终没下手,反而在两年后砍了自己一刀。   “三小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娇桃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给明菲,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趁热喝吧。”   “好。”明菲弯起嘴角笑起来,蜂蜜水入口,甜入心肺,这一世她要别样的活,好好的活,她会记得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心软的,心软就等于害自己,滥好人可是世上最危险的一种职业。以前的事是无法挽回了,可这一世她既然叫明菲,就要明辨是非,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快意恩仇一回。   女儿酒一般都是中午,众人吃完午饭,新娘被接走后这事就算进入尾声了。   送亲接亲的人走后,吴家的小院子里就只剩了些帮忙收东西的婆婆大娘,明菲关了半日,觉得气闷,便趁花婆子饭后打盹,悄悄把窗子掀开一条缝看出去,只见汪氏和芳儿立在门口,看着远处,一脸的怅然。特别是汪氏,难过得什么似的,偏还要强颜欢笑,那脸看上去怎么都别扭。   娇桃见明菲打开窗子往外偷看,便瞧了花婆子一眼,生怕她会出声制止明菲。谁知花婆子睁了眼,道:“人走了?”得到肯定答复后,也上前凑上去看,还叹道:“唉……这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儿的。养个女儿,期盼她有个好婆家,临出门了吧,又舍不得,还得强颜欢笑。有时候还连哭也不敢哭。”   听花婆子这意思,似乎也是嫁过女儿的,可这种话题不适宜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婆子交流,更何况是个位居管教之职的老婆子和一个被管教的小姐。   明菲只笑笑,离开窗前拿起花婆子带来的那本类似于三字经的启蒙读物,又取了石板,用毛笔蘸了清水在上面写字,努力做出一副认真识字的上进表情。书上的文字是繁体字,幸好她当初上学的时候古代汉语一向学得不错,这些繁体字尽管不是很会写,阅读却是没有大问题的,只是她不敢暴露自己认识很多字的真是情况,而是根据花婆子的教授的进度适当的表示出过目不忘的聪颖。   她来到的这个大丰朝,不同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和国家,但文字差不多,风俗文化也差不离,不过万幸女子是不用裹小脚的,所以她也不必担心被弄成了残疾,或者被人嘲笑有双难看的大脚。   第二十三章 起点(四)   更新时间2010-10-29 9:06:46 字数:   “虽然是乡下地方,也一样热闹啊。”花婆子想到自己这等家生子嫁女儿时,哪里会有这种自由自在的热闹喜庆?不过就是主家一句话的事,想滴一滴泪也怕主家不喜,不由分外怅然,也没心情去管明菲,看着外面继续惆怅。人一惆怅吧,就想找个倾诉对象,便问起娇桃的情况来:“娇桃今年十六了吧,你老子娘还在吗?”   娇桃道:“我五岁就进了府,以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哦,这样啊。”原来不是家生子,花婆子便噤了声,呆呆的看着外面。明菲把她这副表情记在了心上,寻思着得寻个机会打听一下花婆子的家庭情况才行。   大约是觉得和两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可说的,不多时,花婆子便寻了个借口出去,自找汪氏交流去了。她一走,明菲和娇桃都不由大松了一口气,明菲趁机撒娇道:“娇桃姐姐,我午饭没吃饱。”   中午送来的都是宴席上的荤菜,乃是村人在外搭个棚子充作大厨房,互相帮忙做的,丝毫不讲究做法,又肥又腻又是冷的,娇桃也吃得不舒服,闻言眼睛一亮:“那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明菲想了想,道:“厨房里肯定也乱得很,人多手杂的,不如就弄碗酒酿丸子来吃如何?多做些,你和花妈妈陪我一道吃。”   娇桃脆生生应了,欢喜的跑出去。明菲立刻拉条凳子将门抵上,测了测后墙那个高高的小方窗,拖张桌子过去,再拉条凳子垫到桌上,小心翼翼的爬上去,扔了块炭出去。   几乎是立刻,一个脑袋就出现在那小方窗上,正是清虚。明菲也不多言,跳下凳子,拿了那二十两银子重又爬上去递给他。清虚验过后,望着明菲道:“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够难的,我真怀疑你欠我的那些银子还能不能拿得回来。”   明菲担心花婆子和娇桃会突然冒出来,略带焦躁的道:“我又能怎样?难道我喜欢这样啊?把我的耳钉还我,娇桃不饶我呢,说是女儿家的首饰,不能随便落入其他人手里。”   清虚哼了一声,道:“那你还不是拿绞丝银镯子给人了么?”   明菲道:“那不一样,那上面没表记,而且我已经把它弄变形了。这个却是我继母给的。”   清虚只是不肯,一定要她再拿银子出来赎。   明菲恨恨的道:“我没银子了!”   清虚又说花婆子既然来了,肯定也给明菲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来,她要实在没银子,拿那个来抵也可以。   明菲恨得要死,却不得不想法子赶紧的打发走这赖皮狗,要是让人知道她和这个小道士有勾搭,先前做的事都白费了,于是咬牙切齿的道:“拼着挨骂,我也不要了,行了吧?快走,快走,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清虚却不肯走了,道:“我还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   明菲看着他不说话,清虚接着道:“一个消息一两银子。”   什么消息值得二两银子?明菲冷冷的道:“我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作势要跳下凳子,清虚不给她机会,一鼓作气的道:“第一个,我给那丫头婆家的大黄牛喂了点药,又把她喜轿底板的榫子给弄破了,保证她走到半路一定从轿子里跌出来,出个大丑,人还没到家,牛就病得起不来,以后扫把星就是她了;第二个,前几日,有个从水城府来的人给我师父送了封信来,是从水城府清风观来的,关于你的。”   第一个消息明菲听得眼角直抽,这就是他让艳儿吃的大亏?这么孩子气!好吧,很解气,值一两。第二个消息,就更是让明菲心痒痒的了。她没想到那个贪财又有点好心的老道士竟然真的和那有名的清风观有瓜葛,她这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终于走了一回好运吧?   虽然花婆子的到来已经预告了结果,但能知道详细点,对她以后的谋划总是有好处的。明菲很想知道,面上却淡淡的:“这也值得拿出来卖?第一个是你早就答应我的,第二个么,我早就知道结果了,如果不好,花婆子会来吗?”   清虚是何等样人?不急不躁,慢慢抛出诱饵:“当然不值得,但你如果知道那道姑给我师父的信里说了什么,你就不会这样沾沾自喜了。事情的经过很曲折,还留了个尾巴。”他还记着这丫头当日踢他的那一脚,现在小腿还是青的呢。   一句话又将明菲吊得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明菲看着清虚得意且狡诈的脸嘴,很想伸出爪子将他白嫩的脸蛋掐起几个大红疙瘩来。但她不能,因为她够不到,所以她只能装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甜糯的说:“清虚哥哥,你快说啦——要不等会有人进来,你再想说给我听也没机会了。”   清虚恶寒的摸了摸手臂,非常想不给明菲面子,冷嘲热讽她一番。但转念一想,这丫头鬼得很,难得吊住她的胃口,再多熬会儿只怕会适得其反,便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吧,信的内容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师父给人家的回信是说,被改了命的人,同样也可以把命改回来,只要舍得花钱,没什么不可以做到的。就是这样。”   明菲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冷笑道:“只怕这话是老道长特意嘱咐你来告诉我的吧?为什么那天不和我说?”   清虚一点愧意都没有,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啦,刚才和你说的这两个消息,一共值二两,加上你先前欠我的三十两银子,找回狗和帮你出气的五两银子,你还欠我三十七两银子,记住了吧?我走了,记住,明年清明节我来收账。你到时候若是拿不出来,或者跑没影了,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言毕不等明菲发话,晃了晃脑袋,一溜烟跑了。   明菲刚跳下凳子消灭了罪证,娇桃就端着一锅酒酿丸子并三套碗筷进来。接着花婆子也来了,二人待明菲用过后,自将剩下的分来吃了不提。   明菲满脑子想的都是清虚带来的那个消息。陈氏果然命人重新去给她算命求签,她险些就前功尽弃。可是,可是,这次就连老天都在帮她啊,她真的是要否极泰来了吗?她好想叉腰痛快大笑三声。   艳儿嫁得不算近,送亲的人半夜里才赶回来。第二日娇桃去厨房端饭菜,笑嘻嘻的回来和明菲讲艳儿昨日出的事:“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吴家肯定做了亏心事,这是鬼神的警告。要不然好好的,那轿子怎会突然落了底?又不是她一人坐过这喜轿,前一日张家村的五儿坐时都是好好的。她婆家的人直喊晦气,新郎官的脸上都可以拧下水来了。还有呢,她婆家的一条牛,不早不晚,偏生在今早就生了病,爬都爬不起来。听人说,要不是嫁妆丰厚,只怕是……”   明菲笑笑:“娇桃姐姐,你怎么也信这个?”想必不单是艳儿婆家的人直喊晦气吧?只怕吴家也觉得晦气。成婚当日轿子破了,新娘子跌了个狗啃屎,牛又病了,这个兆头,落哪家这心里头可都不太舒服。   娇桃想起明菲自己也是深受此种流言残害的人,不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中气不足的道:“我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嘛。”   明菲轻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中午时分,汪氏肿着脸,蓬着头,白着嘴唇,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无精打采的来和明菲借马车,说是马上就要过年,要送点香油钱去白风观供奉三清祖师爷。   没听说过道士也要过年的,明菲故意拿乔不肯借,推说昨日办喜事人太多,马儿被惊吓着了,怕路上不听话,惊扰了婶娘反而不美云云。   汪氏心情本来就很糟糕,知她故意刁难,又气又恨,只觉得明菲是小人得志,立刻就要发作出来。可声音刚大了点,明菲就一脸惊恐地缩到花婆子怀里,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道:“我关心婶娘也关心错了么?”   第二十四章 赔罪   更新时间2010-10-29 18:55:20 字数:   花婆子抚了抚明菲的背,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奶奶火气真大,应该喝点菊花茶降降火。不然这邪火发作出来,不知又会引起什么事。自家的事理不干净,总不能发到别人身上去吧?这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大家伙都还是注意点的好。”   这话可是故意戳自己的心窝子,汪氏气成内伤。想不借这车了吧,又觉得闺女刚丢了丑,叫她骑个小毛驴慢慢往白风观去,不是叫人一路指点笑话着去吗?又想到昨夜吴贤声和自己说的那席话,说想必是自己几次三番协同二姨娘残害明菲,鬼神这才发怒,降下不祥,一定让自己收敛收敛。只好忍了几十忍,陪了笑脸,阿谀奉承,说了许久的好话,明菲这才倒理不理的让她去问老七的意思就行了。   傍晚时分,吴贤声和汪氏归家,都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虽然兴致还不是很高,但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中气了些。明菲笑道:“娇桃姐姐,你去问问,看他家拿了多少银子给白风观?”   娇桃还未出门,芳儿已经上门来请明菲:“菲菲,我爹和娘请你过去吃晚饭,说是要和你赔礼道歉。让你一定要去,花妈妈和娇桃姐姐也去。”   咦,这倒奇了怪了,整整九年了,就算是花婆子来确定自己的前程以后,汪氏也丝毫没有想悔改的意思,满脸表现出来的都是被逼无奈,不甘不愿的屈服。怎地嫁了个女儿,去了一趟白风观,回来就要和她道歉了?姑且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样好了。明菲笑吟吟的道:“好,我们一定去的。”   因为昨日办喜事,还剩下许多油肉菜肴,故而晚饭很丰盛。最稀奇的是,汪氏竟还拿出了一坛桂花酒,嚷嚷着要给明菲满上,道是全家人都要给她敬酒赔罪。   拿出来的是装一两的大杯子,明菲只把眼睛看着花婆子,花婆子没辜负她的期望,严肃的说:“三小姐还是一个小孩子,又是女子,不能饮酒,此处又有男客,还请奶奶见谅。”   汪氏敬酒被拒,面子上下不来,坚持道:“什么男客,不就是她表叔和表哥么,又不是外人。这酒不烈,又甜又香,最适合女孩子喝的,好歹吃一杯。”不顾花婆子的阻拦,硬把明菲面前的杯子满上。   花婆子觉得汪氏一乡下妇人,竟然胆敢阻拦自己行教导小姐之职,冒犯了自己的权威,实在是不可容忍,便沉了脸:“奶奶,夫人信任奴婢,才将三小姐交与奴婢照料教导,若是夫人日后知道奴婢竟然纵容三小姐饮酒,那时奴婢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罚的,还请奶奶成全奴婢。”说着便对汪氏福了下去,一副汪氏不应她誓不起来的悲壮造型。   这下子,不单汪氏觉得难堪,就连吴贤声父子都觉得难堪。吴贤声圆场,作势骂汪氏:“不是我说你,你原本就思虑不周。三小姐一个小女儿家,哪里能喝得酒去?把那鸡汤给她满上一盅,尽尽心意就行。”   虽然知道丈夫是为自己圆脸,但汪氏还是深感羞恼,白了吴贤声一眼,脸色难堪的看着花婆子不说话。明菲慢条斯理的开口:“花妈妈起来吧。好歹表叔和婶娘照顾了我九年,又是年节下,既然婶娘说了是甜酒,我就喝一点点,不会怎样的。”架子是要拿的,酒也是要喝的,至于原谅不原谅的,那是她自己的事。   花婆子先前只知明菲不乐意喝这酒,因此上前挡着,现在看她突然又改了主意,很是不悦,生硬的道:“三小姐,你身子还没大好呢。”   明菲根本装作没听见。她是个小孩子么,什么都还倒懂不懂的小孩子,偶尔是会任性一回的。   吴贤声见明菲端了杯子,忙双手执杯,招呼全家站起身来,诚恳无比的道:“三小姐,乡下人穷,没甚见识,以前我们忙于生计,未免有关照不到的地方,不周到之处,还望您大人大量,休要和我们计较。我们全家先干为敬了。”   吴家一家人包括芳儿在内,都把手里的酒喝干净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明菲。明菲装着不安的样子道:“表叔不要这样说,你们照顾了我整整九年呢,这九年的照顾之恩,侄女永远都不敢相忘的。你们这样,这个酒我反倒不敢喝了。”   吴贤声和汪氏对视一眼,汪氏上前,一把拉住明菲的手,打着哭腔道:“三小姐,求求您放过我们家吧,您就算不看在我和你表叔的面子上,也该看在芳儿的面子上。”   明菲委屈的道:“婶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你们了?我要走啦。”   汪氏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拉住,明菲就要汪氏解释清楚,不然非走不可。汪氏好生为难,咿呀了半日,明菲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又是白风观那对贪财神棍搞的鬼,汪氏求了一支下下签,而且是支下得不能再下的签。宋道士和她说,她这是做了缺德事,惊动鬼神了,艳儿的事只是一个开始。正自胆寒间,宋道士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家就一个独子吧?然后长叹了一声,什么都不说,就让他们走。   汪氏和吴贤声俱都被吓了一跳,忙忙的求解,许诺说愿意给多少银子化解灾难。宋道士却道,与人排忧解难,是道家的本分。香油钱什么的,他们看着办就行,关键是要有诚心。要化解也不难,须知,冤家宜解不宜结。宋道士说了这些话,便让清虚关门送客。   两口子琢磨了许久,都认为根源是在明菲这里,只要明菲不恨他们了,和他们好了,自然就好了,于是便想请明菲吃饭,用这个法子套近乎。   老道士不要这钱,不是愿意白贴,想必是又把这笔账算到了自己的头上。吴家被吓成这个样子,只怕老道士说的远远比这个还更可怕。明菲忍笑,佯作惊讶:“啊呀,怎会如此?可咱们一向好好的,侄女儿怎会是表叔和婶娘的冤家呢?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汪氏两口子窘得没办法,明菲将杯子端起,笑道:“本来咱们挺好的,但婶娘和表叔若是一定认为侄女喝了此酒,家宅就会安康,那侄女喝了就是。”大方爽快的将那杯酒灌了下去,笑靥如花。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那桂花酒初始觉着没什么劲,但后劲十足,这个身体是第一次饮酒,更加经不得此种摧残,明菲很快便醺醺然,两脚如同踩在棉花里一般,跌跌撞撞的由花婆子和娇桃扶着回了房。   她不是不知道甜酒的后劲足,但她就是想喝,不为别的,就是想要喝醉之后的那种什么都可以不必去想的轻松和愉快。   被强灌了一大碗酸酸的醒酒汤后,明菲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听得花婆子带了几分不悦的声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忽近忽远:“三小姐一点都不听话。女孩子家家,好酒贪杯的,以后得禀明了夫人,严加管教才行。”   “家里的夫人小姐们原也饮酒的。”是娇桃的声音,“只是三小姐就不该喝那赔罪酒。妈妈你不知道,三小姐先前吃了他家多大的亏,这么便宜就原谅他们了,真不值当。这一家子白眼狼就把三小姐当小孩子哄骗呢,也不看看,如果不是三小姐住在这里,他们家哪里会有这许多的好处?短短九年间就从一个勉强温饱的庄户人家混成这附近最富余的?”   “这就叫人心不足。”花婆子又低声嘟囔了几句,大概是说明菲真的是倒霉,生了好命却没生了好运,好好的生辰八字都能被人给改了。   娇桃大为惊讶:“妈妈这是怎么说?”   花婆子拉着娇桃凑到一处小声的说起来,听得娇桃咋舌不已。   虽听不清楚这二人具体说些什么,但大约也能猜到和自己那件事有关系。明菲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伴着缠绵的睡意微微翘了翘嘴角,她就是一个早慧的,记仇的,有些沉不住气,得志便猖狂的孩子,同时又是个嘴馋,好哄骗,又有点胆子小,喜欢被人吹捧,偶尔也任性的孩子。   第二十五章 中招(一)   更新时间2010-10-30 11:08:11 字数:   天蒙蒙亮,明菲才睁开眼就听见娇桃在一旁柔声道:“三小姐的头可晕?嘴里苦不?喝点蜂蜜水吧?”接着被人扶起,一只杯子递到了嘴边。   明菲懒得睁眼,就靠在娇桃怀里,把那温热的蜂蜜水喝了,然后趴在床上眯着眼睛看娇桃开箱替她找今日要穿戴的衣物。   谁知娇桃的手在箱子里触了触,便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而探手直插到底,紧张的翻找起来。东窗事发,明菲暗叫不好,赶紧的闭上眼装睡。听得脚步声响,似是有人立在了面前盯着她瞧,明菲心虚,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娇桃叹了口气:“三小姐您莫装了。那狗救过您的命,您心疼它,愿意出点银子对它好,也是结的善缘。可您要知道,这天底下的人并不是都如同您这般心善,十个人里倒有五六个是居心不良,见财起意,欺老哄幼的。二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您好歹也该先和奴婢商量一下才好。”   娇桃这席话反倒提醒了明菲,就装作被骗走了,死要面子不肯说出来吧。明菲打定主意后,索性装到底,闭眼只不说话,娇桃又立了一会儿,好脾气的道:“奴婢也不是想烦您,想管您,只是怕小姐年岁幼小,被人欺骗。您跟奴婢说说,到底是把这银子给了谁呢?”   明菲只是闭眼装睡不肯说话。娇桃无奈,只得摸摸她的头,重又去给她备衣物,却是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这钱物还是不能轻易落了三小姐的手,她没尝到过金钱的好处,不知道手里有银子是件多么美妙的事,自己得好生替她保管好了,慢慢教她,这样才不会有负大公子的重托。   明菲也知道,经过此事,自己想从娇桃手里抠那六十两银子出来只怕是千难万难了。   大约是觉得这事儿落到花婆子耳朵里会影响明菲的形象,娇桃对花婆子只字不提,只那几日暗地里特别注意在吴家周围打转的人罢了。可看了几日,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得日日在明菲面前念叨,上好的粳米是几钱银子一斗,上好的肉和上好的料子又是多少银子一斤、一匹,这二十两银子够一户人家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明菲耳朵里听着,嘴里奉承着,一副知错就改的乖顺模样,弄得娇桃也没了脾气。   几件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吴家被折腾得够呛,这回汪氏貌似是真的消停了,每日里嘘寒问暖的,让明菲反而有些不习惯。特别是正月十五后,蔡家来了准信,说二月初十蔡二小姐出嫁,会派人来接明菲回去住几日后,汪氏一天倒有半天是跟在明菲身后的,亲热无比的给明菲做衣服,送吃食,还让芳儿什么事都不要做的陪在明菲身边,美其名曰跟着花妈妈学规矩长见识。   明菲一直在猜测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却始终猜不透。直到她即将起身的头一日,她才知道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而且这还是条丧心病狂的恶狗。   从即将起身的头天下午开始,明菲就一直不停的拉肚子,拉得几乎脱水,还发起了低热,嘴青脸白的歪倒在床上动弹不得。花婆子和娇桃,以及蔡家派来接明菲的一个姓胡的管事俱被吓得半死,众人想尽法子也止不住,最近的郎中离这里足足有二、三十里,而且还是四邻八乡唯一的一个,去了不见得就能立刻请回来。眼看明菲躺在床上动一动的精神都没有,娇桃终于忍不住害怕的哭了起来。   其间汪氏带着芳儿热心的跑进跑出,主动让金柱去请郎中,自己张罗着一会儿找偏方,一会儿献良策,一会儿问明菲想吃什么,一会儿又好心的安慰蔡家下人,建议说还是送个信回去给府里的好,三小姐这样儿,哪里能上路啊?   花婆子嫌汪氏烦,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三言两语把她和芳儿给赶走,不停的追问明菲到底背着自己吃了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明菲脑袋昏沉沉的,一边指挥着娇桃给她兑糖盐水喝,一边将自己昨日到今晨吃过的东西过滤了一遍。到此时她也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她这具身体她很清楚,别的没吃过,就是苦头没少吃,饥饿的时候,凡是能填肚子的什么东西都下过肚了,哪里会轻易就拉起了肚子?还这么凑巧?   娇桃和老七都是蔡大公子的人,至于花婆子和那管事亦是陈氏的人,若是信不过,他们定不会将这几人派到自己身边。剩下的就是吴家的人,从厨房那里下手几乎可以忽略这个可能,厨房那里这几日可是花婆子和娇桃的盯防重地。想了一歇,明菲才想起自己今早嘴馋,曾和芳儿分吃过一块拔丝楂糕。明菲叹了口气,问题多半就是出在那里了。   这次的事,想必又是二姨娘让汪氏想法子拖着自己不让自己去罢?汪氏是狡猾的,她知道她这几日单独拿来的吃食明菲从来不吃,都是赏给娇桃和花婆子,或是厨娘和那粗使婆子吃,又知道明菲信任芳儿,所以才让不知情的芳儿拿了这糕来,至于芳儿为什么没拉肚子,多半是汪氏事先偷喂了药的。   想通了问题所在,明菲不由暗忖,这样子下去,明日就算是拼了命也只怕连床都爬不起来,那陈氏和蔡大公子,还有自己精心策划的亮相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错过了此次机会,下次机会还不知在何方呢。更何况,她不想便宜了某些人!   见满屋子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花婆子和娇桃,明菲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你们让老七跑一趟。”   花婆子闻言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您说。”   “我想起今早曾和芳儿分吃过一块楂糕。因此吴家去请的这郎中只怕天黑都请不来。”明菲轻声道:“白风观离这里只有三里路,妈妈不如让老七去白风观,我以前曾经看到过老道长给人治病的。”据她所知,这个时期的道士尼姑们往往都懂得一些粗浅的医术,就算是要给她喝香灰水,拿着桃木剑围着她又叫又跳的她也认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呗。   花婆子听了明菲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分外怨怪明菲不该乱吃东西,想骂明菲吧,骂了也于事无补,只能暗自责怪自己大意,一世精明竟在阴沟里翻了船。她心里已经想好了退路,若是这事黄了,回去后就和陈氏说,是明菲不听她打招呼才会中的招。   明菲并不知道花婆子在想什么,一迭声的催她快让人去白风观。事关重大,花婆子不放心让老七一个人去,命娇桃守好明菲,自己坐上马车去了白风观,让老七一路快马加鞭不提。   去了白风观一切都还顺利,就是那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小道士好生可恶,说是丹药珍贵,耽误了他师父的清修,竟然要价六十两银子才肯来。花婆子怕明菲会出大事,自己脱不了干系,便与他约定,明菲若是好转,便给银子,若是好不了,就要将他们送官。   小道士问了症状,笃定的道:“道爷不是吹牛,这丹药乃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在真君面前求来的,包治百病!”花婆子心慌意乱,哪里管他是从真君面前弄来的还是身上的汗泥搓的,能治病就是好药!一迭声催促着师徒二人赶紧动身。   到得吴家,花婆子也顾不上什么大户人家教养妈妈的形象,扯着老道士就去瞧明菲。在门口遇到探头探脑的吴家的粗使婆子,花婆子直接一巴掌就将那粗使婆子给劈开,拍门道:“娇桃开门!道长来了。”娇桃闻声,先将帐子放了,将明菲的一只手拿出来,拿方帕子盖在明菲的手腕上才请人进去。   第二十六章 中招(二)   更新时间2010-10-30 16:14:08 字数:   娇桃这套是对付一般大夫的,但这俩道士不是常人,更不是什么大夫。那长着狐狸眼的小道士一进去就嚷嚷道:“这怎么看?就算是平常大夫看病,也讲究一个望闻问切,这样帐子遮着,叫人怎么看?如果是冲撞了什么的,遮着更是看不出来!”耍够了威风,又要花婆子先将那六十两银子拿出来才肯动手。   明菲心说,这都到了要命的时候,还让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讲什么虚礼?也不管娇桃和花婆子怎么想的,用尽力量将那帐子一把拉开,命令娇桃:“把帐子挂起来!现在什么也比不上我这条命重要!”   娇桃见明菲神色坚定的看着自己,也生怕因此误事,不敢违背,速度将帐子挂好,请宋道士进前。   宋道士看了明菲的面色,又看舌苔,最后号了脉,摇头晃脑的说:“这是吃着不干净的东西了。小姑娘挺贪嘴的,这食物啊也讲究个相生相克的。”   明菲有些窘然,花婆子和娇桃又气又恨,恨不得冲出去将汪氏的脸挠花才解气。花婆子勉强按捺下心头的忿恨之意,问:“那严重吗?”   宋道士摸摸胡子,道:“不妨,这病看着凶猛,但落到老道手里,却是很轻松一件小事。”   花婆子忙施礼:“求道长施以援手。”   宋道士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明菲吃下他带去的药丸,拉肚子竟然就慢慢止住了。宋道士听说众人第二日要赶路,建议缓天把再去,除去三丸治病的药外又送了两丸说是养生的,让明菲慢慢调养。那狐狸眼的小道士见明菲好转,便嚷嚷着要银子,要走人。   花婆子却不敢就这样放这两个道士走,一边上茶上果子拿话来搪塞,一边偷偷和娇桃说:“我听说有种药治标不治本。只是堵住了那里,可拉不出来,那肚子反而会发涨,引发的问题会更大。要是三小姐好了便罢,若是出什么问题,可要算在这两个道士身上才行。”   娇桃深以为然。   看出众人是在搪塞故意拖着不肯给钱,小道士生气得很,那宋道士脾性修养倒是极好,喝着茶吃着干果烤着火,眯着眼睛一言不发的,神色很是和蔼可亲。   眼看天就要黑了,吴家去请的大夫果然影子都不见一个,倒是汪氏露了几回脸,旁敲侧击的问两个道士,明菲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花婆子大怒:“奶奶这话说得好笑,好像是明知道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不肯说给大家知道似的!既然奶奶有此种怀疑,道长已到了这里,不如就请道长为府上驱驱邪如何?”   那小道士闻言,摩拳擦掌,很是热心:“奶奶不要操心用度,府上和我们观里是极熟的,最多五两银子一袋白米就搞定。”   “家里很好,不敢有劳道长。”汪氏讪笑而去,再不敢露脸。   赶走汪氏,花婆子见明菲状态稳定,心中稍定,安排娇桃去做素斋招待这师徒二人,自去和明菲说话:“小姐感觉如何?”   明菲此时已有了些精神,道:“好多了,烦请妈妈替我多谢二位道长。”   花婆子见她的精神状态不是装出来的,想着天色已晚,留着这两个道士在这里也不是回事,便打算饭后送客。可要送人走了,她才想到那小道士要的银子太多,她哪里去寻这许多银子?不由脸上带出几分为难来。   明菲见状,轻声问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花婆子道:“这小道士要的诊金药费颇高。奴婢先前只顾着请他们来给小姐治病,不曾还价,此时才想到,这六十两银子实在是有些难。”   六十两银子,清虚可真敢开口!他这是趁火打劫,生怕她一去不返呢,不过能趁这次机会把她欠的银子还清也是好事一桩,因为明菲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后,还能不能回来。明菲皱眉:“的确是多了些,不过如果能让我们明日顺利上路,那便是值得的。妈妈不妨去和婶娘借,回来再还她罢。”   正说着,娇桃端着碗米汤进来:“奴婢这里还替三小姐保管了些银子,乃是夫人给三小姐备作不时之需的,现下正好派上用场。只是不多,才有二十两。”她也留了个心眼,她手里的钱是大公子偷偷给的,不适宜说给花婆子知道。之所以不肯全部拿出来,是因为明菲一到蔡宅,下人就会去拜见,若拿不出钱来打赏,会被人轻瞧怠慢的,正好明菲那二十两银子不见了,刚好填上。   花婆子心里不知算计到什么,三角眼一竖,阴森森的冷笑:“借什么借?夫人将小姐寄养在这里,衣食嚼用都是给了钱的,您病了正该由他家出药费!”言毕将帕子狠狠攥在手里,将地踩得咚咚响,气势十足的去了。   娇桃凑到明菲耳边轻声道:“三小姐,不是奴婢舍不得花钱,而是这银子没多少,就得省着花。花婆子来时夫人必然另外给了她应急钱,就算是从吴家奶奶那里弄不出钱来,也能从她这里弄些出来,省得一文也是您自己的,日后留着有用。”   好个精明的丫头,明菲暗笑,诚挚的点头,吹捧道:“我不懂事,全凭娇桃姐姐想着我护着我。”   “小姐说这些就见外了,先前可把奴婢吓死。”娇桃替明菲按紧被角,垂泪道:“大公子对奴婢有恩,奴婢就算是拼得性命也要护得您周全,可您这样下去不行。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的真面目,以后呀,您还是远着芳儿小姐些,她不会害你,难保有人利用她啊。而且……”   娇桃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管不顾的说出来:“您只是她一个玩伴,那些人却是她的至亲骨肉,她心中无论如何都是会偏向他们的。这次是无心之举,那一次呢?谁又说得清?”   芳儿这段时间总被汪氏利用来对付自己,是得远着点了。明菲抓紧娇桃的手:“那以后你教我,我听你的。”   娇桃欣慰的点头,又恨恨的道:“这肯定又是有些人不想您去,故意使的坏。就这样放过她,奴婢心里恨得慌!”   明菲道:“那楂糕芳儿也吃了的,咱们就算想找错处也抓不着。”   娇桃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她使阴的,咱们也使阴的。”她一转眼就想到好几个阴损的法子。   明菲摇头:“不成,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先忍得一时之气,以后又再说。”但这亏也不能白吃,心生一计,叹道:“其实这家中顶顶讨厌的也就是婶娘和表叔,他们使坏让我拉肚子起不得床,也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也破点财才是。”   娇桃闻言眼睛一亮,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惜不知他们把药藏在哪里。”下药不是难事,关键是药,以汪氏的习性,必然将那东西藏得严实。   明菲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道:“道长有治病的良药,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是什么东西害的我?道长刚才不是说了,食物也会相生相克的么?”   娇桃立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荷包。   不多时,宋道士和清虚用完了素饭,清虚站在院子里嚷嚷着要钱,娇桃掩耳道:“这小道士落到钱眼子里去了!吵得这么难听。我去催催花妈妈。”   “不忙。”明菲拉住她:“去请老道长进来,我要当面谢谢他。”   关键时刻被人救了,想当面道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此娇桃并没有多问,将明菲扶起坐好,又替她整整衣衫头发,自去将那两个道士请进来不提。   第二十七章 中招(三)   更新时间2010-10-31 11:24:58 字数:   宋道士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姑娘恢复得挺快的。”   清虚和娇桃站在门角里低声说话,动作飞快的交换了袖子里的东西。清虚若无其事的走过来得意的笑:“这还多亏师父您从真君面前求回来的那仙丹。”一壁厢背着宋道士对明菲无声的说了句蠢丫头。   明菲道:“可我要谢的人还是老道长。如果没有老道长给我仙丹吃,仙丹再好,我得不到吃也是白搭。以后有机会,我要亲自登门向老道长拜谢活命之恩。”她话中有话,不过是借了这个机会,把藏在心中的感激向老道士表达一番罢了。   宋道士向来不觉得她的早慧是件奇怪的事,配合着装神弄鬼的道:“命里若有终须有,命里若无莫强求,小姐是个善良懂理的人,这是您应得的善缘。”   清虚最见不得宋道士夸明菲,也见不得明菲吹捧老道士。故意扫兴:“拿银子来。”   明菲道:“银子是不会少的,道长一共是要六十两是吧?”她重重的咬出六十两三个字来,就生怕清虚不懂她的意思。   清虚眯了眯狐狸眼:“这次是六十两。各次了各次,以后若是府上还需要,又再谈。”想借此机会把那三十七两银子赖掉,没门儿。   明菲可怜巴巴的看着宋道士:“老道长,这小道长怎么说的话?他就盼望着别人不好啊?”   宋道士便骂清虚:“你怎么说的话?用过老道的这几枚仙丹,想来以后这位小姐都没有再需要花银子请我们出力的事了。”   老道长一句话就勾销了一笔陈年烂账,令自己摆脱了一个牛皮糖周扒皮似的人物,明菲不由大喜,忽略了清虚的绿脸,脆声道:“谢过老道长。”假若不是当着娇桃的面,她几乎要不顾形象的对着清虚做鬼脸了。   说话间花婆子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小蓝布包袱重重往桌上一放,道:“还请二位道长到马车上稍候,老婆子这就将银子送来给二位过目。”她的语气和蔼,脸色却极难看。   凡是出来混的道士向来都是很善于察言观色的,宋道士很自觉的领了清虚出去。清虚临走时,忍不住多看了明菲两眼,见明菲只看花婆子根本就连眼角也不曾瞟向他,狠狠跺了几下脚,暗骂明菲没良心,气急败坏的去了。   花婆子打开包袱,翻了翻里面的银锭和若干碎银:“只弄来二十两,加上奴婢来时夫人给的十两碎银,再算上三小姐那的二十两,还差十两。胡管事那里倒还有些,但却是留着路上用的盘缠。这可如何是好?”   她其实从汪氏那里弄了三十两银子,却故意只说二十两,把另外十两说成是自己拿出来的。她身上也还有陈氏给的银子,但一来这银子不多,二来她自有打算——她是陈氏的嫡母给的,这些年陈氏对她并不怎么亲厚,打赏也不多,既然有了明菲这个机会,少不得要好好盘算一番,又得银子又图个前程。   娇桃一门心思认定花婆子必然私藏了夫人给明菲的银子,便咬死了不肯拿出剩下的银子来,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和两个道士商量商量,先欠着?”   花婆子冷笑:“堂堂的同知小姐看病要赊账,说出去笑死人!”   娇桃想了想,利索的摘了银耳环,褪了银镯子:“奴婢这里有点首饰,虽不值钱,但可先抵着过了这关。”   明菲眼珠子转了转,也作势要取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又叫娇桃去取她那几件少得可怜的首饰来,又感叹:“我那对梅花金耳钉若是不被人偷了去,也可值得一点银子。”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花婆子解释清楚了那对金耳钉的去处,将来陈氏若是问起,自有花婆子解释。   娇桃闻言,深深的看了明菲一眼,却见明菲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眼里有着小孩子式的狡黠和信任。   花婆子长叹了口气,道:“小姐这些首饰都是夫人给的,回去后还要穿戴,怎能拿出来付药资?娇桃是小姐身边的人,也要顾着小姐的体面,不能一件首饰也没有。都收起来,剩下的奴婢想法子吧。”说着将娇桃的细簪子和细镯子还她,自己咬着牙,十分肉痛的将头上筷子粗细的金包银簪子,手腕上的粗银镯子一古脑的褪下来扔进蓝布包袱里,笑道:“就这样好了。”   明菲睁大眼睛:“妈妈,那是你的……”   花婆子回头对着明菲慈爱的一笑:“三小姐,只要您好好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明菲感激的道:“妈妈和姐姐如此待我,我日后断然不敢相忘。等回去后,我问哥哥要了银子来还你。”   花婆子谦虚的道:“三小姐客气了。只有主子什么都好好的,下面的人才会有体面。奴婢这就送银子出去罢。”   待花婆子去了,娇桃笑:“花妈妈可真有办法,竟然这么快就能从吴家奶奶那里弄到这么多钱。”   明菲笑了笑:“看来吴家挺有钱的,二十两银子眉头都不皱的就拿出来了。”   娇桃不由冷笑了一声。   明菲好奇的问:“姐姐笑什么?”   娇桃淡淡的道:“没什么,您还记得奴婢刚才和您说的那事吗?夫人给了吴家奶奶许多钱物,她拿出些来给您治病是应该的,也不奇怪。可花妈妈才和您相处了这几日,竟然就舍得把自己的老本都拿出来为您付药资。小姐您自幼看惯冷暖,您觉得可能吗?”这不过是花婆子的手段罢了!她若是个没见过人间冷暖的,也得被花婆子的假仁假义给收买了去。   像她们这种下人,能得到主家赏赐的是少数,但只要有能力,都会想方设法凑点钱打点银簪子银镯子之类的东西戴在身上充充门面。花婆子这样的教养妈妈因要教导规矩,一般脸嘴都比较难看,与那只需嘘寒问暖温柔慈爱的奶妈可是两个概念,小姐夫人们一般都是不太喜欢的,得到的赏赐自然也不会多。所以花婆子如果不是有了别的依仗,或者有了别的打算,又怎会如此大方的将自己的老本拿出来帮一个前途未明,相处了不过一个多月的可怜女孩子?   明菲很感激娇桃肯这么不绕弯的和自己说实话,点拨自己,却不肯如同娇桃一般把话都说明了,只道:“这些我都不懂,反正我只知道你是我哥哥的人,你不会害我,你对我最好,我只信你,你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明菲的这席话让娇桃受用无比,特别是那句“你是我哥哥的人”让她粉面飞红,羞涩不已。在明菲殷切信任的目光下,她诚挚的道:“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努力护着您,不叫您吃亏的。您等着,明日奴婢一定让害你的人拉得起不来床,不,就今晚开始。”   明菲的眼睛笑成弯月:“我相信。”又佯作担心:“娇桃姐姐,明日咱们还是继续上路的?要是去晚了,母亲会不会生气?”   娇桃犹豫道:“可是您这样子……”   花婆子已经把那师徒二人打发走了,进来道:“只要小姐不拉了,明日一定要走!这日子是夫人挑出来的好日子,不能误了。”她看着似有不同意见的娇桃意味深长的低声道:“夜长梦多。现在吴家请的大夫都还没来呢。刚才我去问吴家奶奶拿钱,她恨不得拿剪子捅死我。”   娇桃叹气:“就算是郎中来了,这药只怕也不敢吃的。”   明菲听到了花婆子和娇桃说的悄悄话,只天真的笑:“我们坐马车去吗?那马儿可要提前喂好了。马儿要是和我一样的拉肚子,也没银子请老道士来帮它瞧病了。”   花婆子老于世故,一下就从明菲这句话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若是汪氏在明菲这边不得手,很有可能会对马和马车下手。遂认认真真的向明菲保证:“三小姐只管放心,有奴婢等人在,一定保证您平安顺利的到达水城府。”   第二十八章 中招(四)   更新时间2010-10-31 12:48:53 字数:   明菲笑道:“辛苦妈妈了。”目前花婆子爱耍手腕心眼,贪财什么的都是小问题,只要她能将自己顺顺利利的送到蔡府就行。   明菲昏昏欲睡之时,院子里突然一阵嘈杂,原来是吴金柱才将那郎中请了来。汪氏在院子里闹嚷着要让娇桃开门,让郎中给明菲瞧病。   花婆子虎着脸拉开门,冷声道:“谢过奶奶的好意了!才刚请吴道长来看过,说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甚大碍。小姐用了药后已经大好,此时正歇着呢,无需再看。奴婢才和奶奶拿的银子,奶奶竟都忘了么?烦劳奶奶拿三十个钱打赏郎中先生!”“啪”的一声把门砸上。   那郎中自来被乡人尊敬惯了的,闻言脸上下不来,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子:“既是请了别人来瞧,又请我来做什么?府上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人家,怎的也这般不懂规矩!”   偷鸡不成蚀把米,又失银子又失面子,汪氏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想到被花婆子讹走的三十两银子,剜心的痛,捂着胸口直喘粗气,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往吴金柱身上一头栽去。吴金柱吓得怪叫一声,扶住她道:“娘,你怎么啦?先生快给我娘瞅瞅?”   那郎中熬架子,只是不肯。好话说尽,又许以厚利,他才勉强答应,随手开了张要用人参茯苓等贵重药材的方子,敲了吴家五钱银子的诊费,高价卖了一服烂草药才肯罢休。   娇桃摸黑进了厨房。厨娘不在,那粗使婆子正在厨下给汪氏熬药,见娇桃进来,便道:“娇桃,你还不睡?”   娇桃打着呵欠道:“三小姐饿了,得给她做点吃食。可我拿不准,做鸡蛋羹呢,又恐她不消化,熬稀饭吧,又觉得不养人,真是为难。”   粗使婆子闻言,口水嘀嗒的道:“熬什么稀饭!拉了一天,得好生补补才行。就做鸡蛋羹,你做的时候,多打两个鸡蛋,少放点水,多放点油……小孩子最爱的就是这个。”   娇桃暗自好笑,却沉着脸道:“她要不喜欢吃,你给我等着。”却真的多打了两个鸡蛋蒸起蛋羹来。待蛋羹蒸好,她拿勺子舀了一小半,叹道:“做多了,小姐只怕只能吃下这点去。”自端着碗去了。   那婆子见她出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灶台前偷吃蛋羹,她偷得极有技巧,顺着那勺子舀过的边缘轻轻的刮,务必要一眼看去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突然缺了个角。   娇桃立在门口,见她吃得欢,悄悄进去将手里那丸几十个钱买来的药丸扔进药罐子里,蹑手蹑脚退到门口站了一会儿,估摸着那丸药散开了,才重重咳嗽了一声,惊得那粗使婆子一个哆嗦,勺子撞得碗脆响,嘴角糊着蛋羹望着娇桃傻笑。   娇桃嫌弃的皱眉:“赏你了!”厨房也不进,甩着手走了。那婆子闻言大喜,端起碗来风卷残云一般将那半碗蛋羹尽数倒进了肚里,哪里管得那药熬成了什么样子?   是夜,汪氏果真如同水泻一般拉起了肚子,闹得吴家上下不宁,芳儿半夜来敲明菲的门,讨要宋道士给的那药丸。花婆子沉着脸不让她进门:“六十两才买得的两丸药,早就用完了。”   芳儿守着明菲的门大哭不止,央求明菲救救她亲娘。   花婆子心中痛恨她害了明菲,厌恶得紧,冷声道:“芳儿小姐,我们三小姐又不是神仙,怎么救奶奶?知道你舍不得三小姐走,可你也不能故意吵得她明日起不来床上不了路。”   芳儿看着花婆子的神情,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不甘心就这样走了,扶着门框不让花婆子关门,直喊明菲救命。   明菲揉了揉额头,低声吩咐了娇桃几句,娇桃虽然不愿意,却也拗不过明菲,只得打开匣子拿了一枚药丸出来,用簪子轻轻划下拇指指甲盖大小一点,用纸包了拿去递给芳儿:“别闹了,三小姐让我把她吃剩下的这小半丸药拿给您,说好歹给奶奶缓缓,天亮赶紧的去找人来瞧。”   芳儿这才止住哭,小心翼翼的托着那纸包去了。   花婆子不高兴的道:“三小姐忒好心,咱们花了多少心思才弄来的灵药,竟然就这样白白便宜了她。”   明菲道:“不是才一点点吗?芳儿到底帮过我多次,哭得那般可怜,我不能让她说我见死不救,将来传出去也不好听。而且她这样哭闹,咱们谁也不能好好休息,明天怎么赶路?”她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清虚给娇桃的药有多狠,别把汪氏给拉死了害得她走不脱。就给汪氏用这一小点药先拖着,反正量不够也好不了,正好可以让那两个神棍继续抠汪氏的银子。   花婆子听明菲说得头头是道,也找不到可以说的,催着娇桃伺候明菲赶紧的睡觉。   却说汪氏服了芳儿拿去的那点子药,果然从一刻要拉一次改作了半个时辰才拉一次。但她不知道要补糖盐水,生生拉得脱了水,躺在床上哼的力气都没有,只望着帐顶苦等天亮。   吴贤声见她好些了,便低声抱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次才把这克星给招呼好,你又要招惹她。这回可好,又花银子又伤身,明儿还得花银子去给你买药,这个家就要被你给折腾穷了。”   汪氏哼哼:“你以为我想啊,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金柱的前途。那丫头大了,留得住几年?兴许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她一走就断了财路,还不如趁这个机会遂了二姨娘的意,让那丫头此次去不成,给咱们金柱换个前程,也能多留她几年,多弄些银钱。我让你给那马下巴豆,你下了没?”   原来二姨娘让人带了信和银子,许诺说只要此次让明菲去不得,便让金柱去她铺子里做管事。汪氏左思右想,想着又不是害人命,只是让明菲病上几日,拖些日子而已,也算不得什么,遂下了手。   “去了,可老七看得贼紧,实在没机会。等会子他睡熟了我又再去。”吴贤声叹了口气:“我现在是真的希望这丫头赶紧走了的好。他们当主子的掐架,偏拿咱们在中间煎熬,出了什么事,却是咱们遭殃。”   汪氏白了他一眼:“都是你这个窝囊废没本事,把个扫把星招到家里来,害得老娘劳心费神。”没说几句,又捂住肚子直喊疼,吴贤声忙将她扶起,拿鞋给她套。汪氏急得一头的冷汗,等不得鞋穿上,光脚踩到地上揪着裤头跌跌撞撞的往帐子后面跑。   霹雳巴拉一阵乱响,汪氏坐在马桶上起不来身,哭道:“孩子他爹,我要死了……活不得了……”   吴贤声凑过去一瞧,只见汪氏面如金纸,双眼无神的瘫在马桶上,吓得将她一把拉起,随便抓张草纸胡乱擦擦,也不管她衣裤上沾染到没有,把人放到床上,一迭声的喊金柱:“快骑毛驴去白风观请真人来救命!”   金柱迟疑道:“多少银子才能答应?”   吴贤声无奈的道:“你怎么老实成这样子?你娘的命最重要……算了,让老子去,你和你妹妹守着你娘。”   一家子又忙做一团,哪里还顾得上去给马儿下巴豆?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让娇桃去探望了汪氏一回,说了别过的话,主仆三人坐上垫得暖和柔软的马车,由胡总管押着车,一行人向着水城府慢慢去了。   第二十九章 社日(一)   更新时间2010-11-1 0:42:20 字数:   大丰的前一任老皇帝是个不错的皇帝,在位二十多年,励精图治,政治清明,连老天都格外赏脸,风调雨顺。新帝登基后,秉承先帝遗志,亲贤臣远小人,因此大丰国富民强,治下这些府县自然都是生机勃勃,热闹非凡。   水城府历来是大丰南北水陆交通要道,南方的茶叶、丝绸源源不断的从这里运出去,北方的马匹、药草从外面运进来,连带着出名的小吃,玩意,都被带入了水城府。   繁荣的经济,发达的交通,大量的人流,造就了水城府独一无二的热闹和繁华,也使得水城府衙成了肥得流油的衙门,养了一票富庶的官员。而能在这地方弄到官职的人,无一不是各有各的背景。比如说陈家、蔡家都是如此。   马车驶进水城府时正是午间,明菲听得外面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忍不住掀开窗帘子趴在窗前看热闹,一看之下,大为吃惊,她没想到这大丰朝的商业竟然如此发达。在她的记忆中,中国历史上都是重农抑商的,只有在明朝中后期,朝廷对商人才算是放松了些。看模样这大丰朝对商业还算放松,就是不知到了哪个程度?   正看得高兴,窗帘子被人放下遮住了她的视线,原来是花婆子发现了她的行径。花婆子不满的道:“三小姐,您不能这样,这不合规矩……”巴拉巴拉一大长串。   明菲可怜巴巴的道:“妈妈,我第一次进城,好热闹……”   娇桃极是可怜明菲,便为她说情:“妈妈,这车很普通,没人知道是同知府的。三小姐自小长在乡下,没见过这些热闹。若是回到府中,和小姐们说话,什么都不知道,那……”从乡下来的,本来就被人瞧不起,若是再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更要被嘲笑成土包子?   花婆子不理娇桃,两眼望着明菲:“奴婢教您的那些,您都记住了?”   明菲道:“记住了,见了父亲和母亲要行跪拜之礼,哥哥姐姐们行福礼问候,弟弟妹妹问候时要回礼,见了姨娘不必行礼。”   花婆子点点头,不再言语,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明菲立刻深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掀开窗帘,贪婪的看起来。   “娇桃姐姐,为什么街上的漂亮姐姐这么多?”明菲的目光落到街角绸缎庄前一群由仆佣簇拥着,带着帷帽,衣衫光鲜,叽叽喳喳议论个不休的年轻少女身上。   不等娇桃答话,花婆子就出声道:“回去后不能再喊娇桃姐姐,丫头就是丫头,就叫娇桃!”   “哦,娇桃。”明菲调皮的冲娇桃挤眼睛。   娇桃笑眯眯的往窗外看看,道:“今日是社日,全民皆乐,所以小姐们都出来游玩了。”   “社日?”明菲大感兴趣,忙忙的问:“那我以后也能出来吗?”大丰的春社和秋社都是很重要的节日,吴家村里也过的,但哪里会有这水城府里热闹?而且乡下和城里的有些规矩也不太一样,吴家村的人是做顿好吃的,什么都不做,喝个烂醉了事。明菲前两年过的春社,就是看着吴家村喝酒醉翻了大半人中渡过的,又无聊又无趣。   娇桃道:“那是自然。大丰从上到下,谁家的女子社日这天不出来游玩的?就连宫里的贵人们,也会挑了这个时候去别苑离宫游玩。早上这城里更热闹,还有表演社火的。只是咱们来得晚错过了。”她的语气里颇有为明菲错过这么一桩热闹的遗憾。   明菲又看见一群年轻的公子哥立在离那群年轻女子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有的探头探脑地偷看那群女子,有的故作清高看着别处,但一个个都努力挺胸抬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挺拔一些,就像一群骄傲的小公鸡。虽才是早春二月,寒风料峭,却有人已经脱下了夹衣,换上鲜艳的夏衫,摇着折扇,真真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明菲惊讶的指着那群人:“他们又是干什么的?”   娇桃瞅了一眼,正好看到自家大公子也立在那群人中间,虽然面容还显稚嫩,却一派的稳重,不由飞红了脸,道:“那是各家的公子少爷们。也是,出来游玩的。”   明菲不知她为何红了脸,只拍着手娇憨的笑:“那个人真是好玩,这么冷的天气,竟然穿了夏衫,还摇着扇子,他就不怕冷吗?”   娇桃顺着她的目光一瞧,果见人群中站了一个和自家大公子年龄差不多的小公子,瘦得像根竹竿,穿一身翠蓝折枝茶花纹亮地纱曲领袍,系缂丝花鸟纹镶金玉腰带,挂个金瑞兽,头上簪着小紫金冠,一粒桂圆大小的明珠闪烁其中,手里拿的是一把折扇,坠着个看不清造型的白玉扇坠。他装扮华丽,长得眉目如画,嘴角含着一丝微笑,慢吞吞的摇着扇子,满面春风的望着那群小姐。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娇桃瞬间给这人下了定义,偏自家的大公子还站在他身边,一脸认真的说话,很是投入的样子。娇桃心里极为不爽,好学上进的自家公子怎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的?   明菲在一旁看着娇桃一脸的五彩缤纷,不由好奇万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没什么。”娇桃收回目光,心里还在酸溜溜的,低头默想,大公子自过了年后虚岁便满十五了,已是到了议亲的年龄,想必此次就是夫人特意放着出来给那些小姐们身边的妈妈相看的,自己身份低微,又比公子年龄要大两岁,将来能留在公子身边做个通房抬举个姨娘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怎能痴心妄想这些?吃哪门子的醋?   却听明菲惊讶的道:“啊呀,有人朝咱们的车过来了。”   娇桃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抬头一瞧,果见蔡光庭带着两个长随大步向马车走来,满脸的喜意遮都遮不住。忙推了推花婆子,命老七把车赶到路边停下。   蔡光庭刚走到车前,胡管事,娇桃和花婆子已经跳下马车对他行礼,明菲也依葫芦画瓢,要跳将下去,却被蔡光庭伸手搂住,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三妹妹不要下来了,我一直站在这里等你们,总算是等到了,咱们家去。”   同样的话听到不同的人耳朵里就有不同的感受,明菲觉得的是蔡大公子很重视她这个妹妹,知道她要回来,一直站在这里等她;娇桃听得的是,蔡大公子之所以会和那群浪荡子站在那里,全是为了等她归来,而不是要让那些小姐身边的妈妈们相看;花婆子和胡管事则听出,蔡大公子这是要替明菲撑腰长脸,间接的告诉他们不许怠慢明菲。   明菲咬着唇瓣,眼眶红红的看着面前的蔡大公子。蔡大公子穿一身天青地折枝花暗花缎的夹袍,腰间束着银青色的织锦腰带,挂着个翠玉豆荚珮,长相和明菲有五六分相似,眉如刀裁,目光明亮,鼻梁高挺,嘴唇上已经冒出一圈淡淡的绒毛,神情语气喜悦但极有分寸。这是个稳重的孩子,明菲如是想。   蔡大公子也在打量这个生下来就被送走,从未见过面,只在传说中的胞妹。穿青莲色的袄,系银红的裙,梳小女孩常见的双螺髻,一边插两朵金珠小花,胸前挂着个小小的金质长命锁。鹅蛋脸,头发黑亮密软,有双漂亮的杏眼,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玲珑,肌肤有些粗糙,但幸好不黑,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个子也比家中二姨娘生的那个只比她小了一个月的四妹矮小了许多。   此时她正悄悄握紧了拳头,有些忧郁的看着自己,鼻尖上满是细毛毛汗,却能挺直了背脊,目光不躲不闪。很紧张,但还能保持仪态,先前行礼的动作也很标准,这样子已经很出乎蔡大公子的意料了。果然是自己娘亲生的女儿,蔡大公子满意的笑起来:“我是你的大哥,蔡光庭,以后我都会护着你。”   明菲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蔡光庭微微一笑,露出缺了两颗牙齿的牙床来。很窘,但是很可爱。   第二十九章 社日(二)   更新时间2010-11-1 18:13:42 字数:   蔡光庭抬脚要上马车,有只雪白纤长的手从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等这个人啊?我还说今日太阳怎么从西边升起来了呢,你竟然不读书来和我们混作一堆。”竟然是那穿得花团锦簇,着纱衣的小公子。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透过车帘缝隙,叽里咕噜转了一圈,落到了明菲的脸上,停了停,然后操着清脆的童音笑起来:“你妹子?长得和你就像一个巴掌拍下来的。”   娇桃警觉的遮住了明菲,甩了块臭脸给那小公子看。娇桃的行为让明菲有些好笑,对方不过是个还未发育成熟,声音都还没变,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而已,她也不过是个懵懂小丫头,也值得防贼一样的防么?   小公子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蔡兄,你家这丫头好生有趣。”   蔡光庭沉下脸:“我要走了。你没事也回去!有空多看点书,少和那些人混!”   小公子吊儿郎当的道:“去吧,去吧,我再逛逛,回去多无聊啊。”言毕从腰间扯下那个金瑞兽来扔到蔡光庭怀里:“给你妹子的见面礼。”   蔡光庭来不及拒绝,对方已经扬长而去,二月的凉风将他的纱衣吹起来,露出脚下一双镶嵌了无数米珠的宝蓝如意纹短靴,当真是光华流转。   明菲暗想,这两人,明明还是个孩子,偏偏要假装大人,一个装道德模范,一个装风流倜傥,还硬凑作一堆,都有些不正常。大概都是心灵受过伤害,强迫自己长大的变态孩子。不过这小公子好有钱啊,就似一个移动的宝库。   蔡光庭笑着将金瑞兽拿给明菲看了看,道:“这是龚家的大公子龚远和,是我的同窗,他给你的小玩意儿,瞧瞧喜欢不?让娇桃给你收起来。”   明菲不肯接,却见蔡光庭笑着塞到她手里:“大哥叫你收下你就放放心心的收下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若是喜欢,过几天我让人去花满楼打几个给你耍。”   明菲依言把那金瑞兽递给娇桃收起,脸上满满都是笑容。这个世界的规矩她不熟悉,不能不小心翼翼,走一步算一步。   蔡光庭见她乖顺可爱的样子,不由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在表叔家平时都喊你什么?一路上可还顺利?”   明菲低下头,犹豫片刻,低声道:“叫我菲菲。一路上很好。”她可以告诉他,他们喊她菲丫头,扫把星,那的确能博得他的心软和同情。但能让人真正喜爱并长期愿意交往的,往往不是总爱诉苦哭诉的那个人,而是把过去和苦难埋在心里,竭力把好的一面留给别人,让人保持一个好心情,成日笑容满面的人。至于她所受的委屈,不用她说,自会有人告诉蔡大公子。   明菲的回答让花婆子和娇桃都有些吃惊。她们以为明菲刚吃了大亏,见到亲人一定会痛哭诉苦的,没想到这么乖巧隐忍,竟然提都不提。   看到花婆子和娇桃的表情,蔡光庭已知别有隐情,但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说那些,便道:“那我以后就叫你菲菲。”   明菲笑道:“好。”笑完才想起自己还没叫人,于是甜甜的喊了一声:“哥哥。”   蔡光庭高兴的应了一声,道:“咱们还有个姐姐叫明丽,四年前嫁去了湖州,家里还有个妹妹叫明玉,才六岁。”   明菲注意到他没有和她说起蔡老爷的庶出子女,而只是介绍同母所生的另外两个姐妹。即便是刻意掩饰,人的潜意识也会令人下意识的做出一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这样的介绍,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他要么就是无比痛恨,要么就是无比轻视那群庶出子女。对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妹尚且如此厌恶,可想而知他对他们的母亲——那群小妾又是何等态度了。   从张氏和蔡老夫人死后到现在,中间有整整三年多的时间都是二姨娘当的家,那些日子里蔡大公子大概是吃了许多苦头吧?这样也好,吃过苦的人才会知道别人的难处,才晓得好歹。对于明菲来说,他越痛恨那群人,对她就越有利。   她不想遇到一个兄弟姐妹不问出处,都是一家亲的哥哥。毕竟隔着一层肚皮,你对人家好,人家不见得就觉得你好,很多时候,利益早就决定了亲疏。宁愿小心翼翼的防备,也不要毫不设防的被戕害,只要别主动害人就够了。   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向水城府西边驶去。一路上蔡光庭只捡那小孩子感兴趣的话来说,和她介绍街上的事物,中途又停了车买了面人,竹蜻蜓,风筝等玩物和若干小吃给明菲。看到明菲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和红红的小脸蛋,他就一直那么笑着看着她,眸子里散发着真切的快乐,脸上颇有几分不符年龄的爱怜和宽厚。   随着马车前行,明菲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与刚才有了一些不同,周围越来越安静,行人也越来越稀少。明菲想揭开窗帘看看外面,却被蔡光庭将帘子轻轻按住。   蔡光庭尽量用一种和气轻柔的声音说:“菲菲,这外面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的规矩很严,你是蔡家的小姐,刚才这种举动不合适。”小姐们可以带着帷帽带了丫头婆子在街上走,却不可以掀开车帘四处张望。   明菲紧张的揪住袖口,怯生生的看着他:“哥哥,我再不敢了,你别生气。”亲生父亲靠不上,唯有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兄心里记挂着那一丝血脉亲情。所以她一定要巴紧这个男孩子,尽量讨得他的欢心,才能争取到更多。   蔡光庭看到明菲眼里的那种显而易见的讨好和小心,心脏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已经很温和的和她说了,还是被吓成这个样子,可见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是母亲还活着,她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到这里,他格外痛恨他那爹。   但他还是不能由着明菲的性子来,因为明菲以后是要嫁人的,他希望能替早逝的母亲达成心愿,替明菲找到一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良人。所以明菲该学的,该知道的,该遵守的,一样都不能少。于是蔡光庭端起长兄的派头,严肃的点头:“哥哥没有生气,但哥哥讲的话你要记在心上。”   明菲认真的点头应下,努力把小身板挺得笔直,表情肃穆无比。   娇桃在一旁看着明菲的表情变化,有些哭笑不得。她经常弄不明白,明菲什么时候是真的害怕,什么时候是真的不害怕。但不管怎样,明菲想要讨得大公子的喜爱却是真真切切的,而且明菲真的算有良心,也很明事理,她和明菲呆在一起很轻松。所以她也懒得管明菲的心眼到底有多少,总比跟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好。   少顷,马车停了下来,胡管事在车外躬身道:“大公子,到府了。”外面响起一阵拆卸门槛时木料的低微碰撞声。   蔡光庭淡定的“嗯”了一声,并不即刻下车,而是坐着不动。娇桃和花婆子也没动,明菲见状,也跟着不动。蔡光庭低声给明菲解释:“家里的正门平时不开的,这是在拆侧门的门槛,方便我们的马车直接赶进去。”   接着马车继续往前驶,这次没花多长时间车就停了下来。明菲以时间计算,蔡府的占地面积应该不算太大。   车一停稳,花婆子和娇桃就利落的跳下车,一人打起帘子,一人安了脚凳。蔡光庭踩着凳子下了车,挥开要伸手去接明菲的花婆子和娇桃,自将明菲小心翼翼的扶下了车,指着面前的青砖灰瓦,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说:“这就是我们的家。”   明菲看着面前那道雕着玉棠富贵,麻叶梁头下悬着垂莲柱,华丽端庄的朱漆大门,心知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垂花门了,也就是那进入内宅的门。   第三十章 社日(三)   更新时间2010-11-2 8:55:08 字数:   垂花门口立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婆子媳妇,见到和蔡光庭一起出现的明菲等人,都明显的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上来行礼问候。   蔡光庭颇有气势的挥挥手:“都过来见见三小姐。”因怕明菲怯场,他一直稳稳的握住明菲的手,却见明菲挺直了腰板,没有丝毫怯场,神情庄重的受了众人的礼,显得很是沉稳大方,不由满意的望着花婆子和娇桃笑了笑。   花婆子和娇桃一看这情形,情知二人必然少不了丰厚的赏赐,脸上不由都带了几分喜意。   众人拥着明菲和蔡光庭进了内宅,早有人去禀报陈氏,陈氏跟前的大丫头玉盘快步走来正好在离垂花门不远的地方迎着几人,笑吟吟的蹲下行礼:“大公子万福,三小姐万福。夫人请二位去正房。”   明菲好奇的打量了玉盘一眼,只见玉盘穿一身藕色对襟短袄,系松绿长裙,头上绾着金钗,装扮得甚是整洁出众,可那脸却比娇桃娇杏差远了,堪堪端正而已。心中便胡乱猜测,只怕是陈氏的长相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这样猜是有道理的,古时陪嫁,除非是迫不得已或有特殊情况,否则都不太愿意让陪嫁丫头盖过正主去。   明菲跟在蔡光庭的身后一路行进,眼观鼻,鼻观心,只从眼角不露痕迹的观察环境。一路看来,只觉得这传说中的官员内宅也没什么稀罕的,无非就是房子多一点,漆亮一点,花木多一点,不过这初春,许多花都还不曾开放,实在是没什么看头。不过她很奇怪,这院子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四处都静悄悄的,略显冷清,一点都不像那个传说中的多妾多子女,风起云涌的蔡家内院。   人都到哪里去了呢?要不是这陈氏特别有手腕,治家严谨,就是这些小妾和公子小姐们不在家。前者不太可能,因为她知道如果陈氏真的能在这个家里呼风唤雨,她也就不会被接回来了,所以只剩下后者,小妾和公子小姐们不在家,去了别处。   受地势所限,蔡家所谓的正房其实也不是很大,只是看上去很新,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红彤彤的喜气,很符合刚过了年,又新娶了夫人这种情况。正房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的装扮也比垂花门那里站着的婆子媳妇们的装扮讲究多了,穿金戴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见明菲他们走来,一个与玉盘一般装扮的大丫头笑眯眯的蹲下行礼问好:“奴婢银瓶给大公子、三小姐请安。”待蔡光庭喊了起,她方打起帘子进屋禀报:“夫人,大公子和三小姐来啦!”   一条温和悦耳的女声平平稳稳的自屋里传出:“请大公子和三小姐进来。”   蔡光庭生怕明菲失礼,在她耳边低声道:“跟着我行礼。”然后牵着她进了屋。   明菲还来不及看清楚屋里的摆设和人物,就被蔡光庭拉了一把,只得跟着他口称母亲,徐徐拜了下去。行完礼,一双温香软滑的手伸过来,将她牵起拉了过去,手的主人语气欢快的说:“我今日一早起来就一直等着,总算是来了。”   明菲脸上带了些微羞涩,微笑着抬眼看向她这位年轻的继母,陈氏。   陈氏稳稳坐在一张酸枝木罗汉床上,乌亮的头发梳了高髻,插着金点翠镶珠宝菊花簪,戴金镶珠葡萄耳坠,着白色衫子外套玫瑰色穿枝牡丹缂丝半臂,玫瑰红白间色裙,端的是华贵逼人。   明菲被继母那张被一堆璀璨的珠宝和华丽精致的衣裙衬托得富贵却不美丽的大圆脸、吊梢眉晃得差点失了神。在看到陈氏这个样子的那一刻,她很是明白了许多东西。   再聪明能干的女子,长得不漂亮,不讨丈夫的喜爱,也只能悲哀的认命,尽量将自己打扮得华贵美丽,挖空心思的讨好原配留下的子女,寻找同盟。陈氏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说起来,明菲的心理年龄比陈氏大得多,但她面对陈氏那泰然自若的模样时,她不再那么自信自己就一定能比经过经过多年富贵人家妻妾子女争宠斗争洗礼的陈氏更奸猾,更狠心,更面面俱到。   尽管如此,明菲还是很快把面部表情调整到了最佳状态,眼里忽略了陈氏的不美之处,只看得到她充满笑意的眼睛和温和醇厚的笑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是这个人将自己从那个朝不保夕,温饱不济的环境中拖了出来,而且这个人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左右自己的前途,所以明菲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欲语还休,脉脉含情的看着陈氏。   很多时候,不说比说出来的效果还要好。一个人的肢体语言最能表明他的真实情绪,陈氏真切的感觉到了明菲的感激和仰慕,她很满意明菲的这种反应,笑着轻抚明菲的脸:“好孩子,你受苦了。”   明菲感激的看着陈氏:“母亲的大恩大德女儿永世不忘。”又装村:“您身上真香,这衣裙头饰好好看。”   周围的丫头们轻笑起来,陈氏微微一笑:“等会也让她们把你打扮得如同我一般好看,好不好?”   明菲低着头害羞的笑。   陈氏道:“我让人在我院子里收拾了间屋子,你暂时就跟我住在一起。”   明菲不敢置信的看着陈氏,几疑自己是听错了。就算是已经花重金为自己改过那所谓的“命”了,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般人多少还是会有点忌讳的,这般不避嫌,不忌讳,迫不及待,想必是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转而寄希望在沾沾她那虚无缥缈的“福气”上。   陈氏见明菲睁大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便笑道:“你也懂事了,有些事情稍后让你哥哥同你说,总之,我们都是为你好。”   蔡光庭立在下首,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施礼道:“儿子全听母亲的安排。”又冲明菲使眼色。   明菲收起疑虑,欢欢喜喜的向陈氏拜了拜:“女儿谢过母亲。只是要给母亲添麻烦,心中委实不安。”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她的想象,有了陈氏以身作则,这般亲近她,照顾她,想来今后其他人的闲话都会少许多。   陈氏笑道:“女儿麻烦母亲,天经地义。”   一条娇脆的童音不甘寂寞的在罗汉床边响起:“你就是我的三姐姐吗?余妈妈说你和我长得极像,你过来我们比比,到底是哪里像?”   明菲闻言回头一瞧,只见一个穿鹅黄小袄,脖子上戴了和自己同款金长命锁的玉娃娃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眉目间与自己颇有相似之处,便知这就是张氏所出的那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六小姐明玉了。当下笑道:“是呀,你是明玉吗?”   明玉点点头,歪着头看了明菲一歇,微微笑起来:“你果然和我挺像的。”回头望着陈氏笑:“母亲,我也要和你住在一起!”   蔡光庭虎着脸道:“明玉,给你三姐姐行礼问候!”   明玉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起身像模像样的对着明菲一福,明菲忙还了礼,姐妹二人算是相认了。   “好,都和我在一起。”陈氏拉了明菲、明玉在她身边一左一右的坐下,对着明菲抱歉的道:“你第一次归家,按理应当为你设下接风宴。但今日是社日,你爹爹约了同僚喝酒去了,几个姨娘并你哥姐弟妹们各有各的去处,家里竟然只有我们娘四个。只有是一切从简,委屈你一下,在我这里摆一桌,咱们娘四个好好叙叙。”   蔡光庭忙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就这样已是让母亲操碎了心。”让明菲在社日这天入府,本是他和陈氏事先就商量好的,为的就是避免蔡国栋不出席明菲的接风宴,导致下人越发轻视明菲,令明菲伤心。   明菲心中明白事情没表面上这么简单,她早就知道蔡三小姐沦落到何种地步。当初就连亲母、亲祖母去世都不得回家奔丧的人,如今能靠着继母和亲兄想法子,将她弄回家小住已是既不容易。选在这么个家中无人的日子里,悄无声息的吃过第一顿饭,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过了今日接着就是二小姐的婚事,这顿接风宴可算是无限期的推迟下去了,家中其他人,包括她那个爹在内,若是想来见她便来见,若是不想来见便可不来,有的是理由和借口。什么接风宴,什么全家见面,特别是见她那个愚昧可恶的便宜爹不过是她自己心存侥幸,一厢情愿的想法。   明菲倒也不失望,这样也好,她坐车赶路累了,不想立刻就面对那些明枪暗箭。但即便如此,女儿对从未见面的父亲的那种孺慕之情还是应该适当表现一点的,于是在玉盘上来领自己下去梳洗换衣时,她眼神黯然的向陈氏告辞。   蔡光庭想安慰明菲两句,又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沉下心来,暗自盘算找点什么好耍的物事来讨明菲欢心。   第三十一章 社日(四)   更新时间2010-11-3 8:58:51 字数:   玉盘领着明菲顺着游廊走到东边第三间厢房门前停下,打起帘子唤道:“金簪,都准备好了么?三小姐到了。”   一个穿着打扮、容色皆与玉盘银瓶差不多的丫头笑吟吟的走出来,上前给明菲行礼:“奴婢金簪给三小姐请安。”   明菲听她名字看她打扮,猜她应该也是陈氏身边的大丫头,便笑吟吟的应了。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扶着明菲进了屋,金簪笑道:“三小姐,您看看这屋里可还缺什么?奴婢这就去添来。”   是个精致的小套间。一进去就能看到粉白的墙上挂了副裱糊精美的锦鸡图,画下靠墙设张红木条案,案上摆几个精致的漆盒并一个耸肩美人瓶,瓶里插一枝百叶缃梅,临着东边窗下摆两把鸡翅木玫瑰椅并一个茶几,茶几上一只粉青瓷果盘装了红彤彤一盘大橘子。   暗香浮动,色彩和谐。明菲暗自点头,金簪见她眼睛亮亮的,便知她很是喜欢,乖巧的道:“三小姐看看里屋?”   踩着打磨得光滑齐整的青砖,明菲移步进了里间。里间比外面略小,一张小小的填漆雕花床,湘色的撒花帐,崭新的粉红色锦缎被褥,临窗一个小小的妆台上放着一个金漆妆盒,角落里放一个朱漆圆角柜并两只箱子。东西不多,但该有的都有了,而且件件精致。   就算是认不得木料,也知道做工好歹,明菲以为陈氏就算把她接回来安排在这里住,也不过就是利用的关系,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不会有多精心。可没想到陈氏竟然会给她用这么好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非常舒服,想必蔡光庭也一定很舒服。陈氏真的很大方。   金簪疾步上前,打开柜门,指着里面的衣物给明菲看:“三小姐,这是夫人为您做的春装,夏装,内衣各六套。您沐浴之后,便可以换上春装去用晚膳。”   明菲不安的道:“我给母亲添了好多麻烦。”   玉盘掩嘴笑起来:“夫人若是听三小姐这般说,一定会怨您见外的。”   小丫头来报说洗澡水备好了。玉盘和金簪一左一右就要帮明菲褪去衣衫,明菲紧紧抓住衣衫,道:“不敢有劳二位姐姐,烦劳二位姐姐帮我找娇桃来。”她很不习惯与陌生人裸身相对,虽然这是必须适应的,但如果是娇桃,她会更舒服一点。   玉盘和金簪对视一眼,玉盘笑道:“三小姐就让奴婢二人伺候吧?花妈妈和娇桃在夫人那里回话呢。”   陈氏和蔡光庭都有很多话要问娇桃和花婆子,这二人也有事情需要禀报。明菲点点头,不再坚持,乖巧的让玉盘和金簪服侍着坐进了香喷喷热乎乎的香柏木澡盆。   玉盘和金簪是做惯这种事的,两人分工合作,玉盘负责洗头,金簪负责擦身。玉盘的手在明菲的后脑勺上过时,略微顿了顿,明菲知道她摸到了那条疤痕,也不言语,闭着眼不动。   果听玉盘小心翼翼的问:“三小姐,您还疼吗?奴婢轻一点?”   明菲这才答道:“不疼了,没事的。”   玉盘微微叹了口气,朝金簪使了个眼色。金簪挑挑眉,指指明菲瘦得皮包骨头的肩头和肋骨,二人脸上都有些恻然。这是官家小姐啊,过得还不如府里的丫头。   明菲不必回头也知道二人在做什么,心中暗想,这算什么?这还是将养了将近两个月了,她们若是见到两个月前的她,还不知会感叹成什么样子呢。   因为心中有了怜悯,明菲又长得可爱,又听话,玉盘和金簪都有意识的逗着明菲开心,问她以前在吴家村里的一些事情,明菲并不诉苦,只捡那好玩的乡间轶事说给两个丫头听,听得两个关在府里长大的丫头一惊一乍的,明菲又吹捧这二人端庄大方,温柔可亲。待到洗完澡,三人已经打成一片,言笑晏晏的,好不热闹。   明菲等这二人给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才按着娇桃先前的吩咐,从旧荷包里摸出两只各五钱的梅花银锞子打赏二人,连那伺候汤水的两个小丫头也各给了五十个铜钱,又说自己不认识其他妈妈姐姐,另拿了只荷包请玉盘和金簪帮她把赏钱带给陈氏面前伺候的其他人,一时皆大欢喜。   却说陈氏、蔡光庭那里细听花婆子和娇桃回话,说到临出门前明菲被暗算时,花婆子生怕陈氏不饶她,一边小心翼翼的瞟着陈氏,一边把去请宋道士来救明菲的功劳全都揽到了自家身上,再三强调自己是多么的忠心护主,身上的银子不够,又要留路费,汪氏一点银子都不肯拿出来,道士守着不肯走,她就把自己的簪子和手镯都抵了数。   她是早就想好了的,若是陈氏和蔡光庭怪罪她照顾不周,她便都推到明菲身上去。谁知陈氏和蔡光庭都面无波澜的,什么话都没说,只有娇桃拿着她一眼一眼的看。   花婆子深知娇桃不会怪她冤枉汪氏不曾拿出一分银子,也不敢点破她没把陈氏给的银子拿出来,之所以这样注视她,不过是不满她独揽功劳而已。于是忙又将娇桃推出:“娇桃也吃了很多苦头,她也要拿自己的首饰给三小姐抵药费,是奴婢想着,她是三小姐身边贴身服侍的人,没首饰有损三小姐的体面,所以让她收回去了。”   陈氏夸赞了二人两句,一人赏了个五钱的小银锞子,一只银簪子,又问花婆子的簪子镯子是几两重的,稍后还她。   花婆子和娇桃都忙道:“为主尽忠,是奴婢应该的。”   陈氏又问了几个问题,方道:“下去梳洗吃饭吧,只要尽心伺候三小姐,亏待不了你们。”   这里刚问完,那边银瓶玉盘两个大丫头已经簇拥着焕然一新的明菲过来,三人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特别是两个大丫头对明菲的态度亲热了许多,陈氏不由多看了明菲两眼。   明菲小小的脸上全是兴奋和喜悦,上前感谢陈氏,说屋子和摆设、衣物她都非常喜欢,有劳母亲操心。   陈氏笑道:“我不敢居功,那些摆设可都是你亲生母亲几年前就为你备下的,和明玉的一模一样。我如今不过是把它们从库房里翻出来,擦净摆上。”   此言一出,蔡光庭和明菲都默了,两人静静的看着陈氏,表情都很复杂。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一般说来,人遇到这种情况,就算是不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也会顺水推舟。可是难得陈氏一点不居功,真是深不可测啊。   陈氏笑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啦?”   明菲低头假扮想起生母后的伤感和难过,蔡光庭则起身向陈氏深施一礼:“母亲对我们兄妹的好,儿子都记在心中了。”   陈氏笑着起身:“行了,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吃饭去,咱们给明菲接风!”   晚饭吃得很精致,四个冷盘,六个热菜,一个天麻炖乳鸽汤,四个干果碟,碧粳米饭。明菲不知蔡家规矩,凡事落后别人半步,小心翼翼的跟着别人学,一顿饭下来,倒把蔡家饭桌上的规矩和陈氏、蔡光庭、明玉的喜好都记在了心里。   就比如陈氏喜好清淡本味的食物,蔡光庭喜好干香一些的肉食,明玉则喜欢偏甜一些的。   饭后已是掌灯时分,蔡府诸人仍然不曾归来。陈氏推累了,让蔡光庭领明菲姐妹二人下去歇着,又说明菲身边人手不够,让玉盘跟去服侍。蔡光庭知道这是特意让自己三兄妹有时间说悄悄话,便领着两个妹妹一起告退去了明菲的房间。   兄妹三人说了些闲话,明玉就犯了困,嚷嚷着要和明菲一起睡,蔡光庭怕她半夜哭闹惹陈氏厌烦,又怕影响明菲休息,硬让奶娘把她抱走。   待明玉那里一走,蔡光庭便借故遣退花婆子和玉盘,命娇桃守了门,认认真真和明菲说起话来。   第三十二章 妻妾(一)   更新时间2010-11-3 16:07:20 字数:   原来明菲能够回到蔡府小住这件事实在是大费周章。   年前蔡国栋感了风寒,大病一场,吃什么药都不见好转,就连衙门里都去不得,全家焦虑不安。   陈氏便让人去清风观里求签,清风观主为她解签,道是府上有一人本该在三月里出生的,硬生生的被人改成了二月。把一条旺家的富贵命硬生生给改成了苦命,有违天道,导致蔡府运势微弱,只要做场法事,将此人的运势改过来,再将此人接回,府里的运势就会好转,蔡国栋的病也就好了。   于是府里开始风传一件事,说是当初张氏和二姨娘先后有了身孕。张氏的预产期原本是在三月,二姨娘为了夺宠借机设计毒害张氏,想要一尸两命,谁知张氏命大,只是早产并缠绵病榻了一段时间,虽然明菲被送了出去,但母女俩好歹都活了下来。接着四月里二姨娘也生了个女孩儿,但这个女孩儿四小姐明姿得到的待遇却是与明菲截然不同的。她受尽宠爱,把明菲该得到的一切都尽数占了去。   这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蔡氏族里、同知府里的下人们在传,就连水城府中有脸面的人家都知道了。陈氏很是想了些法子,想要压下流言,谁知越压越传得凶,根本止不住。   蔡国栋被二姨娘一哭一闹一鼓吹,便怒斥尽是无稽之谈,还怀疑是蔡光庭想接回明菲,故意和他作对搞的鬼,把蔡光庭叫去怒斥一顿,打了几个耳光,骂蔡光庭装神弄鬼,不孝不义,又责怪陈氏管家不力。   陈氏好容易才将蔡国栋说通,把明菲的八字送去给那观主看,观主说正是此人,改过运势就很好。陈氏就拿自己的体己银子送了一千两,做了那场法事,又苦劝蔡国栋说,让明菲回来小住两日看看。   说来也奇怪,蔡国栋答应的那天夜里,病就开始好转。不过三四天功夫便可下地走路了,七天之后便上了衙门办公。   “以后你记得,你的生日不再是二月十一,而是三月十六。”蔡光庭警告明菲,“尽管爹爹让你回来小住,但他心中始终对你……总之,没事少到他面前去晃。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不要和他们对着干,不要闹,告诉我就是了。特别是二姨娘那里,尽量不要和她去,也别信她的话。”他没说出口的是,蔡国栋经过这事,越发认定明菲克父,对明菲的厌恶更进了一层。   这蔡老王八可真是双重标准啊,不过也难怪,一个被他九年来认定了是灾星的人,突然之间要他扭转思想,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不停使坏的二姨娘?明菲面色黯然,含泪低声道:“妹妹早就记不得生日是哪天了,但哥哥的话都记在了心里,以后一定不给哥哥添麻烦的。”   连生日都记不得是哪天了,蔡光庭也有些黯然,明菲见机又问他张氏是个什么样子的,性格爱好是什么样,一直把个沉稳的小大人逼得泪流满面方放过了他。   蔡光庭哽咽着低声道:“从前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说你是被人害的,一直叮嘱我,让我出息了将你接回来,我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你放心,就算此次不能留下你,以后我也必然将你接回的。”   兄妹俩又唏嘘了一歇,蔡光庭觉着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起身要走。明菲送他出门,待他转身轻轻抓住他袖口,蔡光庭讶然道:“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和哥哥说?”   明菲低声道:“哥哥真的不怕我?”   蔡光庭长叹了一声,道:“我自小读的是圣贤书,从来不信那些怪力乱神。而且你不是被人害的么?现下都改好了,以后就是福星了。若是你还是那样,母亲怎敢留你住在她院子里?”   明菲盯着他的眼睛瞧,见他神态自然,目光清亮,知道他是真的不信,不由微微一笑:“只要哥哥不嫌弃我,我就不怕了。”心里却想着,我原来也不相信的,但我就莫名其妙来了这个地方。其实蔡三小姐的命是真的不好,死得实在凄惨,不过换了她来做,她就要好好活下去,就算做不成福星也不能做衰神。   送走蔡光庭,明菲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往雕花床上一躺就再也不想动弹。娇桃哄着给她脱了衣服,方吹了灯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明菲听娇桃在外间的临时铺子上躺下,这才专心想事。从陈氏目前的表现来看,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宅斗中的高手,聪敏,大方,对收买人心有很独到的一面,她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个嫡女的出身和一副好的容貌。不是明菲心黑希望别人不好,但她真的很感激陈氏能有这些欠缺,否则她很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尚且能斗志高昂,聪敏如斯,明菲觉得自己多活了那许多年,也能做到。她不会的,不懂的,就从身边任何一个懂的、会的人身上学,一次学不会就学两次,跌倒了爬起来就行。   不管面前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荆棘之路,她都有勇气一往无前的走下去。没有机会就自己创造机会,有了机会就要牢牢抓住不放弃,谁也挡不住。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娇桃就掌灯备了热水,准备唤明菲起床去给陈氏请安。才刚进得里屋,只见明菲已经梳好头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等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起的身。   娇桃有些心疼:“以后三小姐只管睡,到点了奴婢自然会叫您。”   明菲心想靠得一时靠不得一世,却笑着点头应下,接过娇桃递来的热面巾洗脸。   “三小姐起了么?”玉盘轻轻推门进来,“夫人那边起了,让三姐过去一道用早膳,等会姨娘小姐们过来请安时,正好和大家见见面。”   娇桃忙道:“起了的。”拉了玉盘在一旁,轻声道:“我才说服侍三小姐起身,谁知道早就自己起了,连衣服头发都弄好了,也不喊我,就那么乖乖的坐在床边等。”   玉盘知她的意思是要自己在陈氏面前夸明菲,当下笑道:“你就不怕夫人怪你没伺候好小姐?”   娇桃低头一笑:“主子有了体面,我们才有体面。姐姐是个心疼人的,就不要逗我了。”   玉盘点头:“这是正话。你放心,夫人一直都在夸三小姐懂事知礼,人也生的极好,是个好孩子。”   娇桃知道玉盘自来是个不爱搪塞人的,她口里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陈氏今日见了明菲,比之昨日又多了几分亲热之意,拉着明菲的手问她夜里睡得可好,屋子里还差什么?   明菲乖巧的答什么都不缺。陈氏拉她在桌前坐下,笑道:“喜欢吃什么?”不等她答话,亲自夹了个松瓤鹅油卷到她菜碟里,笑道:“尝尝这个。”   明菲笑着谢过,应陈氏的要求,慢慢将那拘束收起,小心翼翼的讨陈氏欢心。陈氏见她手脚勤快,做事沉稳,不卑不亢,举止得当,越发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刚撤去早膳,陈氏才端起茶,屋里的另一个大丫头珠钗就来回说三姨娘、四姨娘请安来了。   来得这么齐?陈氏脸上堆了笑让请进来,明菲忙起身立在陈氏身后,挺直腰背,脸上带了一丝笑容,令人看着舒服,却又不显夸张。   第三十三章 妻妾(二)   更新时间2010-11-4 9:20:12 字数:   第三十三章妻妾(二)   三姨娘周氏大概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样貌只是端正,平和中略显憨厚,青袄蓝裙,所戴饰品不多,且多为银制,唯独耳边带了对普通的金耳环,装扮很是素淡,看上去是个老实无害的人。明菲笑着冲周氏点点头,喊了一声三姨娘,周氏友好的望着她笑了笑,喊了一声三小姐。   四姨娘张氏二十五六岁,肌肤晶莹,樱桃小口,身材高挑,穿着缃色袄子,系着杏黄绫罗裙,耳边垂了一对玉兔捣药金耳环,显得活泼美丽。她也望着明菲笑,眼睛却是不客气的将明菲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嘴里道:“婢妾等来伺候夫人用早膳。”   陈氏淡淡道:“我已然用过了。”   这还没到辰时,怎么就用过早膳了?周张二人心中猜疑,脸上都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来,齐齐告罪:“是婢妾等来迟了,请夫人恕罪。”   陈氏和颜悦色的道:“不干你们的事,是明菲昨日的晚饭吃得少,我担心她人小禁不得饿,特意吩咐提前摆的早膳。”   三姨娘隐隐松了口气,四姨娘却是无所谓的一笑,道:“昨日周姐姐和婢妾带了二小姐、五小姐、四公子一道去街上游玩。原本是早就要回的,因二小姐这是最后一次在家中过社日,难免耽搁了,故而不曾接得三小姐。”   这话听来昨日晚归全都是二小姐的错了,三姨娘微微皱了皱眉,张口欲言,陈氏已道:“按理明雅就要出阁,不能再放出门去。可我寻思着明雅以后做了人家媳妇就没这么自由了,能和弟弟妹妹一道出去玩玩也不错,遂禀报了老爷,老爷爱女心切,也准了的。”   三姨娘的眼里这才露出一丝释然来,朝陈氏行了个礼,不发一言立到一旁,只神色越发恭谨。   明菲暗自揣测,这二人面对陈氏自称婢妾,想来出身都不高。二小姐、五小姐、四公子应该是她俩所出,而另外的二公子、三公子、四小姐便是二姨娘一个人生的了。从年龄和表情看,二小姐明雅的生母应是三姨娘,再看四姨娘这副轻狂样儿,想必最小那位四公子就是她生的才对。   四姨娘又笑道:“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小姐昨日来,正好夫人和大公子、六小姐都是在家的,要不然啊,可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呢。要是下人不识得三小姐,不让进门那可怎么办才好?”   明菲微微一笑,这四姨娘和谁都不是一条道上的,大概就是传说中那个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又生了得宠的老来子,自我感觉非常不错,结果被人当枪使的憨货。   “谁敢?!”陈氏皱眉道:“不过她运气的确是好!原本我昨日是要带明玉回娘家的,却因有事耽搁了时候,谁知竟恰恰的接着她。”   四姨娘眼珠子一转,道:“不知三小姐可见着老爷了?说起来三小姐第一次归家,应该摆桌席一家子好生聚聚的。”   陈氏一双利眼在四姨娘身上一剜,淡淡的道:“那是自然。”话锋一转,“我听说昨日光耀受了风寒?又被爆竹惊着发了一夜的热,你怎么看护的?”   四姨娘吓了一跳,嗫嚅不能语,却把眼睛看向明菲。明菲察觉到她愤恨的目光,猛然明白过来,原来人家又把这孩子病了的事儿算到她身上了。这扫把星的名头可真是好使。   陈氏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沉声道:“前两日你和我说你一定能将光耀看顾好,我这才冒着被老爷责怪的风险放你带了他出去游玩。你就是这么看顾他的?以后我还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我看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也不必来求我了。”   四姨娘哭丧着脸,辩道:“乳母说……”她想说乳母讲,就是明菲进门才克得四公子光耀生的病。   陈氏一口截断她的话头:“既然是他那乳母不尽责,明日就唤人牙子来卖了,另换个尽心些的。光耀年龄小,你做姨娘的,也该尽尽责,不要整日里只想着打牌玩耍。没事就和三姨娘学着给老爷做点衣衫鞋袜,多教教五小姐女红。”轻描淡写的,就把四公子病了的事都推到了四姨娘和乳母的身上,择干净了明菲。   陈氏打的好算盘,换了自己的心腹另弄个眼线来插在光耀身边?四姨娘愤愤,却因被拿住了七寸而不敢说话。她不是二姨娘,敢唆使下面的管事和陈氏阳奉阴违的对着干,在她这里,陈氏再怎么不受宠,卖个把乳母什么的,老爷也不会多一句话。更何况这乳母的确是被人拿住了错处。   陈氏这边将四姨娘压住了,方和颜悦色的和三姨娘说话:“我这几日很忙,二小姐那边你就多上点心,该教的,该说的,都要交代清楚。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来和我说。就算是我做不到了,也还有老爷。”   三姨娘感激万分的应了:“有劳夫人挂心了。”她是通房丫鬟出身,身份不高,容貌不美,不受宠,又没儿子,谁也惹不起,做人一向都是极小心低调的。无论先前的张氏也好,中间的二姨娘也好,现在的陈氏也好,她都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忍的。   陈氏见她恭顺,满意的又夸了二小姐明雅几句。   接着二小姐明雅、四小姐明姿、五小姐明珮、六小姐明玉依次而入。明雅长得极像她的生母三姨娘,行动间也有些胆怯低调,模样乖顺温柔,见了明菲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唯一笑而已。   明姿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小美人儿,穿戴明显比明雅和明珮都高了一截,和明玉比肩。虽只比明菲小了两个月,身量却比明菲整整高了半头,飞着两道蛾眉,一双丹凤眼盛气凌人,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明菲,不肯喊三姐。   明菲也在打量这个占了蔡三小姐位置,享尽荣华的四小姐,也不管她的目光表情如何的讨人厌,先就笑眯眯的喊了她一声四妹妹。明姿冷哼一声,不屑的把脸转开。   明珮大概八岁左右的样子,长手长脚,继承了她生母四姨娘的晶莹肌肤和抽条的身材,她先歪头打量了明菲两眼,拖长声音娇滴滴的喊了声:“三姐姐。”等明菲应了,她笑着同明姿道:“四姐姐,你为何不喊三姐姐?你看三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明姿不屑的道:“我不认识这个人!”又问明玉:“明玉,你认得这个人吗?”丹凤眼里满满都是威胁。   明玉瑟缩了一下,低头不语,明玉的乳母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来,不着痕迹的将明玉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明菲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   明珮眼角瞟着明菲,笑吟吟的问明玉:“明玉,难道你和四姐姐一样的,也不认识这位三姐姐么?”   小孩子的把戏!明菲淡然一笑,装没听到。明玉却在此时碎步跑上去拉着她的手,低低喊了一声:“三姐姐,我很喜欢你昨日给我的竹蜻蜓。”   明珮见状,什么也不说,就望着明姿笑,明姿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愤怒的瞪了明玉一眼,轻蔑的看着明菲无声的道:“扫把星。”   明菲瞥了明姿一眼,垂下了头。她要傻了才会在这时候就和明姿对上呢!装无辜装老实谁不会?更何况她心里根本没那许多的不平和嫉妒愤恨,她只是想找一条生路而已。于她而言,蔡老乌龟纯属生存需要,蔡光庭和明玉是因为对她不错,她心中才愿意接受他们。至于这窝子小妾生的,就是路人甲和路人乙,喜欢就多说两句,不喜欢就当他们是空气。一切行动只从实际利益需要出发,包括生气和吵架都是如此。   陈氏把几个女孩子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淡淡的道:“明姿为何不喊你三姐姐?”   明姿理直气壮的:“我不认识这个人!爹爹都不认的人,凭什么要我叫她姐姐?”明珮悄悄拉了她一把,她一把挥开明珮的手,挑衅的瞪着明菲。   陈氏凉凉一笑,对着余婆子道:“传令下去,四小姐的规矩没学好,换了她的乳母,另外寻个妥当知礼的教养妈妈进来好好教教小姐们。等二小姐出阁后,几位小姐就开始学规矩吧。”   陈氏口里的妥当知礼的教养妈妈其实就是专指严厉古板的教养妈妈,这便是要开始收拾四小姐和五小姐了。终于要开始动手了,余婆子心中雀跃,面上平静无波:“是。”   明姿从来没把这二姨娘口中的“矮矬子、丑八怪”放在眼里心上,更隐约从大人的言谈举止中知道,自己的爹爹是很不喜欢这位陈氏夫人的。此刻听得她因为明菲竟然要换了自己的乳母,还要让自己开始学规矩,不由大怒:“凭什么要撵了我的乳母?我们自小就开始学规矩,出去从来没有丢过家里的脸,最该学规矩的是这扫把星吧?母亲就算是要惩罚女儿,也要站得住理才是!”   第三十四章 妻妾(三)   更新时间2010-11-5 11:43:55 字数:   一个妾生的黄毛丫头,鸠占鹊巢多少年,竟然也敢来和自己谈规矩,讲道理?陈氏由不得笑了,眼睛缓缓扫过众小姐、姨娘并婆子们:“你们都听听咱们最懂规矩的四小姐说的这规矩话!她怎知老爷不认这个女儿?扫把星是谁呢?有哪家的小姐会叫自家姐妹做扫把星,怒吼自己嫡母的?全然没有长幼尊卑!满嘴胡言乱语!规矩?这都是谁教的规矩?!”   一个茶盅被狠狠砸到了地上,碎瓷茶水溅了几个庶女小妾一身,四姨娘肉痛的牵着自己的新裙子抖啊抖。明菲暗想,这陈氏肯定是故意借机淋四姨娘的。   陈氏竖眉冷笑:“看看!好好的小姐竟被这些下作的贱婢们教成了这个样子,传出去要笑掉人的大牙!我要是不管就是失职!来人!把那贱婢给我杖六十,撵出府去!以后若是再有敢犯的,直接卖了!不管她是谁的乳母!”   明菲看到三姨娘母女和四姨娘母女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三姨娘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安,明雅的脸上多了几分木然,四姨娘母女的表情一个样——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我不许!我不许!”明姿见余婆子真的要出门去拿自己的乳母,不由上前挡住门道:“你这个贱婢,要干什么?”   余婆子为难的看了陈氏一眼,陈氏冷笑:“四姨娘,去把四小姐扶着,不要惊吓了孩子。”   四姨娘的小红嘴撅得老高,凭什么是她啊?却又不敢不从,只得口里喊着得罪上前去拉明姿。她做的是表面功夫,根本没想要真正出力,所以明姿尖声一叫,轻轻一挣便挣脱开去扑向余婆子。   陈氏见势不好,便提高声音叫明珮去帮忙,明珮上前那还不得被明姿给弄伤?吓得四姨娘立刻抓紧了明姿,余婆子借机走脱。   这时候留在院子里等几位姨娘小姐的下人们终于被惊动了。有站得离门较近的人就低声提醒明姿的乳母出事了,那乳母正被人奉承着,闻声尚来不及收起脸上的笑容,余婆子已经出了门,把手一挥,廊下立着的几个婆子立刻快步上前围了那乳母。这些婆子可都是陈氏从娘家弄来的,而不是蔡府那些眼里只有二姨娘而没有陈氏的婆子。   那乳母这才反应过来,张口要喊冤枉,余婆子脸一阴,一眼瞪过去,一个婆子一把捂住乳母的嘴,几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乳母拿定拖了出去。   看着拼命挣扎的乳母和下了狠手的婆子们,下人们目瞪口呆,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余婆子冷冰冰的扫了众人一眼,道:“该干嘛就干嘛去!”亲自押着人处理去了。   明姿对着四姨娘又踢又打又骂,还咬了四姨娘一口,四姨娘惨叫一声终于松了手。待明姿冲到门口时正好看到乳母被捂嘴拖了出去,不由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样对过她。以前张氏夫人还活着的时候,一来她还小,二来张氏夫人自来不喜她,连话都不会和她多说一句,可蔡老爷护着她啊,况且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有个下人无不奉承的亲生母亲。自老夫人和张氏死了的这将近四年里她更是养成了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脾气性格,只有她欺负人的,何曾有人敢欺负她的?她咽不下这口气,喊了自己的小丫头,愤怒的朝二姨娘的院子跑去。   屋子里,四姨娘捂着被咬伤的手委屈的哭诉:“四小姐真是太过分啦……竟然把婢妾咬成这个样子。夫人真真清明!这种贼婆子早就活该被打出去!官家小姐竟然被她教的咬人骂人踢人打人,成什么样子啊?”   陈氏面无表情,低头垂眼轻啜着金簪重新送上来的茶水,淡淡道:“你就少说几句吧,她是老爷的心肝宝贝,脾气怪点也是常有的。等会儿请个大夫来看看,好生将养几日,没事儿就不必来我这里伺候了。”   谁都知道明姿最受宠。四姨娘平时也常怪蔡老爷偏心的,此刻更是委屈得要死,但陈氏已经答应给她请大夫,又给了她假休,她也找不到其他话可说,只想着自己一定要和蔡老爷好好说说,哪里有这种嫡母、庶母都不放在眼里的庶女?实在太不像话!看看人家真正的嫡出小姐明菲和明玉,可从来没打骂过谁。贱人养的小贱货!   明菲淡淡看着陈氏头上那枝微微晃动的四蝶金步摇,几乎要为她导演的这场闹剧鼓掌叫绝了。   暂时不能拿姨娘小姐们怎么样,就先从她们身边的人下手。先惩罚四公子的乳娘,接着故意挑逗脾气傲慢暴躁的四小姐发脾气,口出恶言,抓了四小姐的不是,再把其乳娘羞辱一番打将出去,杀鸡儆猴。还把算得受宠的四姨娘牵扯进来,做了现成的苦主。接下来都不用陈氏管,四姨娘就会不遗余力的向蔡老爷告状吹耳边风。   这样一来,就算二姨娘要闹也无从闹起,陈氏这可是典型的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而不是特别针对某些人,谁还敢有话讲?这正符合了花婆子教明菲的那一套,不管做什么,明面上都要占得住一个“理”字。   只是可惜了明菲自己,第一日就因此深深的得罪了明姿。尽管出手惩戒明姿的人是陈氏,但明姿惹不起陈氏,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到引发这件事的自己头上。本来么,二姨娘和自己本就是生死劲敌,迟早都要对上的,只是这么快就发展成这个样子,却是令人措手不及。   一只温热的小手轻轻攀上了明菲的手,明玉抬起小脸望着明菲安慰的笑。她见明菲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明菲是被吓坏了。明菲心里一暖,轻轻摸了摸明玉的头,明玉站得离她更近了些,贴着她低声说:“三姐姐,哥哥和我说我们才是亲姐妹,我们俩一定要站在一处,她们才不敢欺负我们。”   明菲笑着握紧明玉的手,蔡光庭说得对,这偌大的蔡府里,只有他们三个紧紧抱成一团才能立足。至于陈氏,到底不是亲生的母女,又没有任何感情,只能是利用和合作的关系,却不能永远依靠。况且这家里的终极大BOSS不是陈氏,关键时刻还得蔡老爷说了算,二姨娘越是千方百计的要拦着她,她偏生就要千方百计的把那蔡老乌龟给拿下。   见气氛缓和下来,珠钗和玉盘上前跪在地上捡拾碎瓷片,陈氏表示自己有些疲惫,两个姨娘和小姐们却都不肯告退。四姨娘时不时的还往外看两眼,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越等脸上越阴沉,强笑道:“夫人,二姨娘怎么还不来啊?”   陈氏瞟了她一眼:“你找她有事?去她院子里找。”   四姨娘喃喃地道:“没事,婢妾是觉得她这时候都不来请安……”   “老爷昨夜是在二姨娘那里歇下的,听说是喝醉了,夜里打了三回水,大概是醉狠了。我便让人去她院子里说,让她好生伺候老爷,今日不必来伺候了。”陈氏将手里的茶盅往桌子上轻轻一丢,再不和她们打绕章:“时辰不早,你们各有各的事便都退下吧。”   四姨娘听说二姨娘夜里打了三回水,粉脸气得扭曲,手里的帕子几乎要绞碎,迟差没骂出狐媚子三个字来,沉着脸跟在三姨娘身后告退,出门就听见她打骂小丫头的声音。   家主无德,门风不正!陈氏鄙夷的挑了挑眉,笑吟吟的道:“明菲带着你妹妹去你屋里吃果子玩会儿,等会跟着花妈妈学规矩。”   明菲忙应了,牵了明玉的小手向陈氏行礼告退,一起往东厢房去了。因陈氏刚因她的事情惩罚过明姿,丫头婆子见了姐妹二人虽谈不上有多奉承,却也明显多了几分小心。就连花婆子也因拿了蔡大公子的额外赏赐而柔和了许多,明菲自拿出逗弄小孩子那一套来把小明玉哄得高兴万分不提。   陈氏今早连着出手惩罚了两个姨娘手下的乳母,蔡府的管事婆子们都有些自危,把平时的那些轻慢都收了许多,小心翼翼的去回话领事,只怕会触了霉头。   陈氏忙得午饭也没时间吃,饭菜热了几次才抽空扒了一碗饭下去。汤还没喝完,余婆子就进来回话,说明姿那个乳母的事已经按她的吩咐处理好了,人牙子那里也打了招呼,说定明日就领人进来选四公子光耀的乳母。   余婆子问道:“那位一直没来?”她指的是二姨娘。   陈氏摇头:“她也没去你那里?”   余婆子回道:“没,就连四小姐也没露面。听说四小姐一回了二姨娘的院子,说了事情,二姨娘就打了她两下,然后一大一小当着老爷的面抱头大哭呢。”   陈氏冷笑道:“她装可怜越发装上瘾了,看来是要请老爷亲自来问话,替她出头呢。不过来了我也不怕!等老爷来了,你如此这般……”   余婆子点头称是,又担心的说:“夫人,要是老爷因不喜三小姐而不肯在这院子里歇怎么办?过些日子还是让她搬过去和六小姐作伴吧?只要她在这府里住着,一样能把那福气引来的不是?”   陈氏道:“就算明菲不住我这里,你以为他就会来么?他若是不想来,怎样都是不肯来的。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第三十五章 夫妻   更新时间2010-11-5 12:17:58 字数:   不多时,蔡老爷果真沉着一张脸来了。陈氏立刻放了手里的碗筷,净手上前亲自给他奉茶,也不主动问他怎么了,反而嘘寒问暖的忙个不停。   蔡老爷往罗汉床上一坐,将手一挥:“不用忙了,我坐会子就走。”看见桌上还未撤走的饭菜,便问:“怎地这时候才吃饭?”   陈氏笑道:“同知老爷要嫁女儿,要准备的事儿太多,妾身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年纪又轻,特别怕出岔子给老爷丢脸。对着众管事难免罗嗦了些,就耽搁了些时候。”说着冲余婆子使了个眼色,余婆子得令退到后面轻声交代了珠钗几句,珠钗转身出了门。   听说她一直在为明雅的事情忙乱,又想起先前她主动和自己商量时说的那些话,蔡老爷的脸色稍微缓了缓,道:“你若是忙不过来,便让莲叶来给你搭把手。她年纪大一些,做事也周到沉稳,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麻烦。”   莲叶是二姨娘的闺名。   这意思便是明姿乳娘的事告一段落,另外换个法子补偿二姨娘了。想必这主意也是二姨娘提出的,想趁乱伸手捞好处?做梦呢吧!陈氏高兴的道:“老爷好主意啊!大事当前,妾身肯定是要让姨娘们帮着搭把手的。”   蔡老爷见她答应得爽快,也没去细想她话里的意思,很是为她的柔顺满意。   珠钗进来禀道:“夫人,您让请的大夫来了,此时正候在二门处。”   陈氏道:“余妈妈,你领着大夫去四姨娘的院子里。”   蔡老爷忙问:“她怎么了?”四姨娘是他老师钟太傅送给他的家养丫鬟,自来性子活泼可爱,又为他添了玉雪可爱的一双儿女,加上她娘老子又是钟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用得着的时候较多,因此他平时对四姨娘还是比较上心的。   “老爷还不知道吗?”陈氏轻描淡写的道:“她早上被明姿咬了一口。”看着蔡老爷的脸色,慢慢将今日早上的事都说了,又补充道:“都是妾身管家无方,令这些刁奴眼里越发没有主子,竟然教唆着明姿说出那种话来。二姨娘前日还和我哭诉,说管事娘子欺负她。本来明雅过几日便要出阁,这时候打人卖人都不好,但妾身想着,明知道她们犯了大错还不使出点雷霆手段,只怕办喜事那日更会出乱子。老爷在这水城府是有头有脸的,来的客人也都是有头脸的,可不能因为这些贱婢的缘故坏了事,丢了咱们的脸。”   “姨娘们和孩子们都是极好的,可这乳母丫鬟人多质杂,又是贴身伺候,实在难防。”她为难的说:“最怕的就是那日孩子们不懂事,被人教唆着当着其他府上的夫人小姐们嚷嚷说老爷不认明菲,没这个女儿,到时候可要被人笑话。”以那群没事都要弄出事来的夫人小姐的脾气,还不知会风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过这话她用不着说出来,就等蔡老爷慢慢儿的去想罢。   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考虑得周到又细致。做官的人,什么事又比得上官途脸面重要呢?蔡老爷先是不喜,想了一回还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公道话:“这事儿和你没关系,都是这几年家中都没个主事的,所以才放纵得这些刁奴目中无人,无法无天。你做得很好,等明雅这事过了,婆子丫头什么的该换的就都换了,今后孩子们的事你还要多上心,将来他们出息了,也感念你的慈爱。”   她要谁感念她的慈爱?陈氏心中不屑,但因等到要的话,便喜悦的笑起来:“老爷,说起这个来,妾身的大伯家中供养了一位从宫里接出来的教养嬷嬷,德言工容都是顶顶不错的,虽然家中的姐妹们都已经出阁,可大伯母仍然舍不得放她走,想留着给孙女儿用。妾身想,她既闲着,还不如去和伯母商量一下,请她来咱们家中教明菲她们几个一段时间。明菲聪敏之极,虽有妾身以前的教养妈妈教导,但如果能得到这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指点指点,岂不是更上一层楼?您看如何?”   蔡老爷从进屋到现在从来没问过明菲一句,她故意提起来,且看蔡老爷怎么说。与做庶女的时候不同,她此刻也是那被妾逼得没有退路的正妻,因此她心中对张氏的下场及张氏留下的子女们的现状实是心有戚戚,特别希望明菲明玉能将明姿与明珮挤下去。   蔡老爷道:“这个事情你做主就好,该怎么打点就怎么打点。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陈氏这个提议都是极好的,这位嬷嬷他早有耳闻。陈知府的几个嫡出女儿都嫁得极好,且外有贤名,给家族带来极大的襄助,其中这位教养嬷嬷就功不可没。   还是没提明菲一句。见一面会死人么?陈氏暗骂他无情无义,良心都被狗吃了,却只得笑着送他出门:“老爷有空的时候,不妨去看看四姨娘,她早上一直守着妾身哭呢。您说,都二十多岁当娘的人儿了,还是小孩子的心性。”   蔡老爷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径自去了。出了陈氏的院子,迎面就碰上四姨娘身边的丫头小艾,小艾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睫毛蝴蝶翅膀似的搧着,婀娜多姿的上前施礼:“老爷,我们姨娘疼得昏死过去了。”   蔡老爷皱眉:“不就是被个小孩子咬了一口么?怎地就昏死过去了?”   小艾的眼睛眨啊眨:“姨娘从来都怕疼得紧,大夫清洗伤口的时候就疼昏过去了。求您去看看她吧,五小姐、四公子正围着她哭个不停呢。”   蔡老爷明知是四姨娘争宠耍的手段,却也只得跟了去。   ——*——*——*——   余婆子和陈氏低声描述着当时的情形:四姨娘披散着头发,粉也未施,甫一见到蔡老爷,就扑到他怀里大哭不止,添油加醋的把明姿的行为描述了一遍,还非得蔡老爷给她吹吹手才行。   “一群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奴婢看着实在是不像样子,便先回来了。”余婆子不平的道,“陪小妾的时间有,看自己嫡亲女儿一眼的时间却没有。真是奇怪,都一样是他生的,怎么就这么狠心?”她和陈氏情分不同寻常,所以说话自来都是有点随便的。   陈氏叹道:“那孩子是他的骨血没错,可生养都是女人的事,他哪里为她吃过一点苦头?人家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他从来就没在那孩子身上花过一点心思,就连面都没见过,心里又总嫌弃那孩子克他,自然是连外人也赶不上的。”   余婆子道:“这老爷,也实在是太,太……”   陈氏黯然道:“男人多爱美色,不识金玉,这世上又有谁不是这样?只愿见面后能让他有点改观。走吧,瞧瞧那两个小丫头去。”   陈氏和余婆子才到东厢房门口,就听见明菲在背女戒,声音清脆,抑扬顿挫,流畅无比,通篇背下来竟然没有一个错字,没一次停顿。   余婆子笑道:“三小姐可真是兰心慧质,样貌又好。这要是自小养在府里,只怕在这府里就是头一份,将来不出息都难。”   陈氏沉默片刻,推门而入,众人忙给她请安。陈氏先夸了明菲,又鼓励明玉要努力,才问明菲:“能写下来吗?”   明菲窘然摇头:“学的时间太短了,还有女儿写的字实在不好看,还没六妹妹的好看。”   陈氏便让她写几个字来看,只见虽然谈不上漂亮,却显得端正严谨,暗自点头。人说字如其人,这明菲的品质应该不算太差吧?想了想,便道:“我那里有本簪花小楷字帖,极不错的,等会子我让人拿过来给你学。”   余婆子愕然,忙提醒明菲:“三小姐还不谢过夫人?那可是夫人的心肝宝贝。”   明菲忙挤出两滴眼泪,再三谢过陈氏,有些羞怯的问陈氏何时可以拜见父亲?   陈氏可怜的摸摸她的头:“你父亲很忙,等过几天吧,过几天我让你父亲来看你。”   明菲道:“是不是真的如同四妹妹说的那般,爹爹真的不肯认我?母亲帮我和爹爹说说,我会很听话的。”   陈氏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四妹妹不懂事,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中。你爹爹只是太忙了。”   明菲也就不再痴缠,转而拉着陈氏看她绣的花,做的鞋,讨好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道:“这是女儿去年秋天做的。母亲,让女儿给您做双鞋好不好?”   明菲手上拿着那双青布鞋做得质朴,没什么花样,最多就是很牢靠,适合庄户人穿,却是落不了富贵人家的眼,自然也就落不了陈氏的眼。可是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能做了这么一双鞋出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打。   陈氏想着手就放到了明菲的肩头,指尖所触之处果如玉盘与金簪所说,全是骨头,不由有些恻然:“你还小,做鞋子太累了。还是跟着花妈妈好好学学规矩,跟着娇桃学学女红吧。若是学得好,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们姐妹请个女红师傅。”   明菲将陈氏的眼神看在眼里,知她对自己起了同情之心,心中雀跃,兴奋的望着陈氏点头承诺:“女儿很吃得苦的,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看有没有打动那根弦。   陈氏苦笑了一下,依稀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千方百计讨好嫡母的喜欢,只不过自己的那位嫡母可比如今的自己骄傲得多,有地位得多,也更难得打动得多。   第三十六章 喜福   更新时间2010-11-5 19:16:39 字数:   傍晚时分蔡光庭给明菲抱来了一只浅棕色的小狗,小狗还不到一尺长,四肢细细小小的,绒绒的毛,湿润的黑色大圆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明菲。   明菲一眼就认出这是个纯种小巴儿狗。眼见蔡光庭一脸的期待,忙欢喜万分的将那狗抱在了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的看着蔡光庭:“哥哥从哪里弄来的小狗,好漂亮。”   蔡光庭笑道:“我听说你以前养了条叫灰灰的狗,被人抢走了你很伤心。龚家的牡丹犬养了四只小狗,我便去寻龚远和,他一听说就把最精神最好看的一只挑出给你送来。”他的表情很骄傲,“这牡丹犬可是稀罕物,整个水城府只有龚家有,你这里可是独一份。好看吧?你给它取个名字?”   原来这里叫京巴做牡丹犬,还很珍贵,那个小财主倒真的是大方爽快。明菲脑海里顿时冒出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穿着纱衣,摇着扇子,操着童音,金光闪闪的漂亮小公子来,不由微微一笑:“哥哥,我们请母亲给小狗起名可好?”   蔡光庭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猫啊狗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明菲现在没有自己的院子,只是暂时住在陈氏这里,想要养什么,还得先问过陈氏的意思才行,决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讨了人家的嫌。便捏捏明菲的脸:“你想得很周到。我们这就去问。”   明菲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捏来摸去,皱着脸道:“哥哥,我已经十岁,不是小孩子了。”   蔡光庭只觉她皱着脸,露着两颗缺牙的样子分外可爱,不由笑着又捏了两把:“十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想到明菲受的委屈,又揉了揉她的头:“菲菲,该忍耐的时候一定要忍耐。”   “哥哥放心吧。”明菲无奈的受了,真心的道谢:“哥哥,谢谢你。”不管这狗养得成养不成,蔡光庭对她的一份爱护之情却都是真挚的。蔡三小姐也没那么惨,哥哥和妹妹一直都记挂着。   蔡光庭愕然:“傻丫头,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是亲人啊。”这世上只有远嫁的姐姐和这两个可怜的妹妹,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亲人”,明菲将这个词在嘴里来回咀嚼了几遍,重重的点头。   陈氏忙碌了一天累得不行,正歪在罗汉床上让玉盘和银瓶捶腿,金簪捏肩,听珠钗报晚饭的菜单子,忽听余婆子道:“夫人,大公子和三小姐来啦。”   陈氏眯着眼:“请进来。”   余婆子笑道:“三小姐怀里抱着只极好看的小狗,大公子说是要请您给狗儿起名,三小姐却立在门口不敢进来。”   陈氏顿时明白了这兄妹俩的意思,是很想养这狗,却又害怕自己不喜欢,特意来询问自己意思的。连人都收养了,还怕多养一条狗吗?便道:“让他们抱进来吧。”说着由玉盘扶起了身,打起精神,端正坐好。   明菲生怕那狗会撒尿在陈氏的屋子里,一刻也不敢将它放到地上,只紧紧搂在怀里,落到陈氏眼中,却成了她极喜欢这狗,生怕自己不让这狗留下来的表现。当下笑道:“抱过来给我瞧瞧,小模样儿挺讨喜的。”   明菲笑着递过去:“母亲小心,不要让它的毛沾染了您的衣服。”   陈氏心中一动:“你就不怕它沾染你的衣服么?”   明菲道:“狗儿太小,还不懂事,女儿怕它撒尿在您屋子里。”   这么周到?陈氏讶然,摸摸小狗的头:“竟然是牡丹犬。就叫喜福吧。喜气洋洋,福气多多。”她真的希望明菲能如同那签文上所说,多喜多福,也给自己带点福气喜事来。   “好名字。”明菲的眼睛顿时亮得如同星子一般,屈膝给陈氏行礼:“谢母亲赐名,女儿一定会教好它,不叫它乱跑乱叫乱屙的。等它大点了,让它给母亲作揖做恭喜。喜福,快谢过夫人。”那小狗似乎知道明菲的意思,跟着叫了一声。   “是从龚家抱来的,”蔡光庭凑趣儿道:“这狗果如传说中一般乖巧聪明。”   一个小狗儿谈得上什么乖巧聪明?陈氏倒是真的被他们俩给逗笑了,掩嘴笑道:“好好好,我等着它给我作揖做恭喜。”又嘱咐明菲:“想必你哥哥同你说了,这狗品种珍贵难得,你要好好养,别辜负了人家一片热心。”   明菲自是好生应下不提。   待明菲兄妹走了,陈氏挥退屋里的几个丫头,若有所思的和余婆子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周到懂事会看脸色的孩子,这还不算,偏生还过目不忘。”这要是个男孩子,还不知何等厉害。   余婆子道:“可不是。周到懂事会看脸色那是第一,只可惜到底是在乡下长大,年龄又太小了些。”   陈氏道:“不知为何,我看到她那双眼睛和那笑容,就想起我小时候来。那时候我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千方百计的讨好嫡母,就连嫡母无心的一个眼神和一个笑,我也要揣度半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得了爹爹的赏也不敢拿出来给其他人看见,只能在夜深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看几眼,就怕招了她们的恨。家宴时,从来不敢吃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嫡小姐们喜欢吃什么,就给她们留着。写字不敢比她们写得好,背书不敢比她们背得快,就连绣花也得故意绣错几针。多亏她们的喜好不在读书上,否则我真要憋出病来。”   余婆子怜惜的看着她:“是啊,您自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慧。奴婢记着,那一年你才五岁,就知道拿树枝在地上学写字,还是老爷亲眼见到了,才知您聪敏好学,心中喜欢,这才让您跟着大小姐她们一道上学。后来跟在夫人身边,更是从无半点行差踏错,姨娘总背着您和奴婢说,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您这个女儿。”   陈氏叹了口气:“再怎么聪慧,再怎么刻苦,再怎么小心,到底也敌不过一个嫡字!一个命字!”天知道,她有多痛恨蔡府这个宠妾灭妻,无规无距,整日上演闹剧的烂摊子。   自家小姐整日为蔡老爷打点官场中的交往和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蔡老爷那个贪色的老东西却连她这里都不肯多来,就连嫡妻该有的脸面都不给,放纵得那几个低贱的小妾和她们的崽子们不把正室夫人放在眼睛里,仅仅只是敷衍,谁能不恨?余婆子顿时沉默了。   陈氏好一歇才收拾了心情,缓缓道:“我是真心想与这丫头结个善缘,可又怕她是那种见利忘义,吃里扒外,不懂知恩图报,争强斗狠,不知好歹的,这些日子你好生盯着她些,有什么记得速速报来。”   余婆子点头应下:“奴婢定然不会误了您的事。等过了二小姐的亲事,还是得把她送回去的?”   陈氏揉着眉头道:“那是肯定的。这些日子我事多,你看着点,遇事既要她长记性,可又不能让她吃了暗亏。”人有种劣根性,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珍惜,不让明菲知道她在这个家中的真实地位,她又如何会珍惜自己给她的一切?既然不珍惜,不知贵重,又怎会真心的感激自己,将自己给她的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上?那自己又何必这么护着她?   却说明菲一夜都被喜福吵得没有办法,小狗刚离了狗娘,一整夜直哼哼,明菲害怕它吵着陈氏和其他人,只得和娇桃不睡觉换着陪它。   娇桃直打呵欠:“明日奴婢回禀了大公子,请他派个人将喜福带出去,养过这段时间再带回来如何?”   明菲同样在打呵欠:“你不知道,这狗儿就和人是一样的,都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最亲近。不然就是落难的时候,谁对他最好,他就最感激谁。”   明菲这话本来是有感而发,听在娇桃耳朵里却有别样的滋味,不由同情的安慰她:“夫人也说了,老爷一定是太忙了,等过几日他闲下来了,自然会来瞧您的。”   明菲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你回来后见着娇杏了吗?”   娇桃的脸色就有些异样,勉强笑道:“没见着,听说她被拨到二姨娘院子里当差了,忙得很。你若是想见她,改日和公子说说,让她有空的时候来拜见您?”   明菲一挥手:“我就是记着当初她照顾我的情分,想问问她好不好,既然她忙,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吧。”   娇桃抿嘴笑笑:“那是,在二姨娘院子里当差,可不比在夫人这里当差。”   明菲好奇的睁大眼睛:“怎么说?”   娇桃便按着蔡光庭的指示,把这家中的一些事情慢慢说给明菲听:“二姨娘的院子里规矩是府里最严的,丫头婆子们从来都不敢随便外出,也不敢乱说话,当然,赏赐也是最丰厚的。三姨娘那里最松懈,四姨娘那里的人嘴巴最凶,心思也多。”   明菲眨巴眨巴眼睛:“那夫人这里呢?”   娇桃笑道:“夫人最是明理,仁厚大度,赏罚分明。就像您的生母,张夫人一般的。”   这是奉承话,张氏若有陈氏的一半厉害,哪里会落到那个地步?明菲笑着添了一句:“还有一个,母亲的心肠是最好的,对人也最体贴。所以我一定要亲手为她做双鞋,我绣花绣得不好,到时候就请你代劳好了。”   也不知这次三小姐能在府里住多长时间?娇桃思量了一下,道:“那咱们以后就要加把劲儿了。左右喜福夜里也要人陪,就点灯做鞋吧?”   明菲笑着点头:“你和我说说几位姨娘的出身性情?”   第三十七章 嫁女(一)   更新时间2010-11-6 11:35:39 字数:   第二日早上明菲是在自己房里用的早饭,之后便在陈氏那里见到了二姨娘牟莲叶。二姨娘的个子不高,年龄不轻,身材略显丰腴,长得也没有四姨娘那么漂亮,可是打扮得极为出众,是个气质美女。   和明姿一样的蛾眉,勾人的凤眼,嘴唇丰满性感,梳着云髻,左侧斜插一枝珊瑚玉步摇,步摇头首部位用鲜红的珊瑚雕成了一朵牡丹花,牡丹花下垂着三缕颜色大小形状均一模一样的珍珠串,脑后压一朵金累丝点翠镶珠宝花蝶,戴着点翠镶珠福在眼前耳环,穿玉色亮缎袄子,系暗红色织锦宽腰带,碧色暗花刺绣蝴蝶牡丹纹十二幅长裙,显得婀娜多姿。   二姨娘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硬生生的把屋子里所有人的风头都压了下去。陈氏和她比起来,太丑;三姨娘和她比起来,太畏缩;四姨娘和她比起来,太轻浮。   是个人物。明菲心中给二姨娘下了定义,目不斜视的从她的面前走过,站在陈氏面前给陈氏行礼:“女儿见过母亲。母亲万福。”   陈氏对明菲这种表现很满意,语气里先就带了几分笑意:“听说你昨夜睡得极晚?”   明菲不安的道:“喜福有些不适应,一夜叫到亮。不知可吵着了母亲休息?”她早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报到陈氏这里,因此倒也没半分惊讶。   陈氏摸摸她的头:“我这里隔得远,吵不到的。以后夜里让梅子抱出去,白天又抱回来,等它适应了又再说。”   明菲讶异的问:“梅子?”   “梅子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陈氏微笑着解释,“本来你姐妹们每人各有个乳母,有个教养妈妈,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一个粗使婆子。可你刚来,这人一时之间也挑不出那么合适的,梅子做事勤快踏实,就先用着她吧。”   一个粉袄蓝裙眉目整齐,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走出来先向陈氏跪拜辞别,又向明菲行礼。明菲受了,少不得又感谢了陈氏一回。   陈氏与她仿佛心有默契一般,自说自的,倒把二姨娘等人晾在一旁。这样一来明姿心里可不舒服了,冷冷的哼了一声,和明珮明玉炫耀:“爹爹昨日赏了我个翡翠猴儿,你们看,绿得像汪水。”   明珮谄媚的道:“借我瞧瞧?”   明姿一手提着猴儿上的锦绳,让猴儿在半空中滴溜溜的打转,傲慢的说:“就这样瞧。”   明珮道:“看不清楚。”   明姿道:“可是看猴儿就是这样看的。”说着意有所指的瞟了明菲一眼。   明菲低下头,充耳不闻。四姨娘却以为明姿是在欺负明珮,难免愤愤不平:“五小姐,老爷昨日不是也给了你一对蓝宝石耳坠么?”   明珮不语,却得意的瞟了明菲一眼,明菲仍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倒是明玉,生气的撅起了小嘴。   二姨娘趁机斥骂明姿:“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妹妹要看就给妹妹看一眼会怎样?来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呢?还不给你三姐姐道歉?”又回头望着陈氏笑:“姐姐,都怪我平时把这孩子给惯坏了,年龄越大越不懂事。”   陈氏用茶碗盖刮着茶沫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你的确是要多上点心。就算是庶出的女儿,也该行止有度,否则将来丢的是蔡家的脸面!”   二姨娘的面皮几不可见的抽了抽,转眼却笑盈盈的应了,上前拉着明菲的手笑得亲切万分:“整整十年啦,三小姐都长成大姑娘啦,我一看到了三小姐啊,就想起了去世的夫人,哎呀,那么好的人,真真是……夫人若是见着了,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声音竟然就哽咽起来。   明菲配合的垂着头,不言不语。陈氏面无表情,可她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都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来。四姨娘一双眼睛转得叽里咕噜的,瞟瞟陈氏又瞟瞟二姨娘,兴奋得跟看大戏似的。三姨娘则一如既往的垂着头,一脸的木讷。   二姨娘表演够了,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夸张的轻轻打了自己的脸一下,望着陈氏笑道:“看我这张嘴,真真讨人嫌。这样高兴的时刻说起那些事,姐姐可别和我计较。”   陈氏笑得比她还灿烂:“自家姐妹说那些客气话做什么?对了,明菲,这是你二姨娘。”   明菲这才低低的喊了一声姨娘,二姨娘亲热的拉着她的手:“三小姐,昨日你四妹妹不懂事,乱说了不该说的话,老爷、夫人和我昨日都已是惩罚过她了,三小姐是做姐姐的,可别和她计较。”   明菲羞涩的摇头:“不会的。”心里却想着,二姨娘可真会抬高自己的身份,一下就把她一个妾室的地位抬升得和蔡老爷、陈氏一般的了。这良妾果然就是不一样,特别是在蔡家这种乱七八糟的家里,如果陈氏的娘家不压着蔡国栋,只怕她更要飞上天去。   二姨娘便开始呵斥明姿:“看看你三姐姐,比你大度懂事多了。还不过来和你三姐姐赔礼道歉?”   明姿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朝明菲草草福了福:“三姐姐,昨日是我不对。”   明菲笑眯眯的道:“没关系。自家姐妹不客气。”她瞧到二姨娘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小样儿,想看就看个够吧!虽然没你年龄大,斗争经验没你丰富,但俺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小傻丫头一枚。你不是造谣生事说我一天只会争强斗狠,咒骂亲生父母吗?这回正好让人看看,到底是谁最爱争强斗狠,谁最温柔敦厚。   陈氏将手里的茶碗一放:“好了,既然误会都解开了,你们姐妹几人以后可得好好相处,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丢了同知府的脸!”   又抓着机会义正词严的说了明姿几句:“你也是十岁的姑娘,不算小了,平时看着行事也还算妥当,可你昨日做的事情实在不像样!你三姐姐和你是同胞手足,她远道而来,从小吃了许多苦,你不但不心疼她,不体谅她,反而莫名其妙的羞辱她。你四姨娘是你的庶母,她关心你才会拉着你,你怎能那般无状的对着她又抓又打又咬又骂?实在不像样!你是蔡家的小姐,可不是那小门小户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没教养的女子!”   明姿撇了撇嘴,虚虚应道:“女儿记住了。”   二姨娘垂下眼,掩去眼里的情绪。这矮矬子左一句小门小户,右一句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没教养的,她就算是妾,也是正经花轿抬进门,清清白白的良妾,哪里比不上这庶出的矮矬子丑八怪?她在家里也是嫡妻生养,娇生惯养,呼奴使婢的正经大小姐。要说差在哪里,无非就差在家道中落,没个得力的父兄护着罢了。自己倒霉不算,还连带着自己的儿女也跟着背着张庶出的皮。   明菲看得暗笑,陈氏也是个惯会说场面话,惯会夹枪带棒的人,一口一个庶出的女儿,小门小户的,口口声声却都不离同知府和蔡老爷的脸面,让人想反驳也无从反驳。可听到陈氏说明姿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心中又觉有些怅然。明姿比她还小两个月,古人爱算虚岁这个习惯,她来了两年多还没适应过来。再过个几年,她就得操心另外一桩大事了。   陈氏训完了明姿,摆够了主母的谱,才威严的说:“今日除了二小姐以外,我把大家都唤了来是有事要安排。后日就是二小姐的大日子,家里要待客,到时候这水城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来做客。虽是嫁女,可这是老爷起复后家里办的第一桩大事,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我和老爷商量过了,这是大事,必须每个人都出一份力。”   她顿了顿,看着二姨娘道:“老爷和我说,二姨娘年长稳重,做事周到沉稳,可以帮我做许多重要的事情。我深以为然。”   二姨娘眼里带了亮光看向陈氏,道:“老爷和夫人谬赞了,只要我能做的,一定不辞辛劳。”   陈氏笑眯眯的看着二姨娘:“知道妹妹是个不藏私且能干的。我觉着吧,要待客,最难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吃字。客人们只有吃好喝好才会心情愉快。”   二姨娘笑道:“姐姐所言极是。我一定把事儿给做好。”   厨房的事情可是个肥差,菜单子这些什么的都是陈氏早就请了餐霞轩的大师傅拟好的,只需按部就班的买来、做上、送上就行了,又能捞油水又不容易出错,最容易出彩。四姨娘不由嫉妒的看着二姨娘,小红嘴也情不自禁的嘟了起来,那个老色鬼怎么就这么偏心呢?又觉着陈氏真是窝囊,又恨二姨娘年纪一大把了还这般狐媚。   四姨娘想着想着就往三姨娘身边挪了挪,悄悄戳戳三姨娘,做出个不屑的表情来。   三姨娘垂着头,犹如木头桩子。她自己的女儿要出嫁,老爷夫人给了天大的体面,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哪里敢掺和进去?   第三十八章 嫁女(二)   更新时间2010-11-7 13:11:31 字数:   且不说几位姨娘各打各的小算盘,陈氏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又缓缓道:“这其中,最难的一件又是碗碟杯壶的保管。对了,这里我得说明一下,此次府中要用的瓷器不是街边随意买到的粗瓷,也不是酒楼里租来的一般货色,而是从各府里借来的,成套烧制的细瓷,贵重着呢,坏了不是赔一个两个的事,而是要整套的赔,要是每套都打碎那么一两个,咱们老爷一年的俸禄也不够赔的。赔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脸面。”   听她这样说,几个姨娘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情来。   本来不过是嫁个庶女而已,而且生母出身不高,夫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只要面儿上过得去,不被人说寡薄就行了,更用不着挨家挨户的去借贵重的瓷器。可是这样大张旗鼓的,是想做什么?   二姨娘若有所思,三姨娘满脸都是感激,四姨娘则嫉妒不已,陈氏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表情不变,暗自得意。她刻意办得如此隆重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个是讨蔡老爷的欢心。蔡老爷丁忧后起复,又占着是帝师钟太傅大人的门生,很是风光,但这风光平日里是显不出来的,唯有借着红白喜事的机会显现;第二个,则是蔡老爷丁忧三年,家中没什么进项,人口还众多,又得年年打点京中的钟太傅及他下面的若干人马,只出不进的结果就是导致库中空虚,得借着这个机会赚个盘满钵满;第三个,则是为了陈氏自己。她刚嫁过来,还没站稳,得借这个机会好好发挥一番,在蔡老爷心中和水城府的上层树立自己能干贤惠大度的形象——她总不能白白给人忙活不是?   她并不怕水城府谁家会不来,或是敷衍了事。第一,她娘家的关键人物,比如她的伯父知府大人,伯母知府夫人等人届时一定会出现。水城府衙门的第一号人物知府大人和夫人都亲自驾临了,谁还敢嫌这喜宴是嫁庶女不上档次,托辞不来?大家族的好处就在此,不管平时有多少龌龊,可关键时刻总是一定站在一起的。   第二,蔡老爷也算是水城府里的二号人物,又是太傅大人的门生,谁会有意拂他的面子?凡是混场子的人,这个面子怎么都会给的。借瓷器这件事,其实就是她变相的借机通知各府,蔡府有意要隆重大办这场婚事,请大家看着办。   陈氏道:“正因此事关系重大,我决定把它交给二姨娘来做。为了方便管理,负责发放清点瓷器的同时,还得把上菜的事儿一并给管起来,省得那瓷器经过的人手多了,多头管理,有人推诿责任。”她笑吟吟的看着二姨娘:“我想着,妹妹先前曾管过三年的家事,家里上上下下的情况也是极熟悉的,这事儿由你来做正是最合适不过了。除了你,老爷和我还真信不过其他人。”   明菲此时已经把事情的因果大致理出了头绪,陈氏这是一箭双雕之计。不但借机讨了蔡老爷欢心,还能挖坑给二姨娘跳,可二姨娘明知是个坑还不得不睁着眼睛往下跳。   因为前面压着个蔡老爷,她不敢公然不把蔡老爷的面子不当一回事,所以就算再不高兴,再难也得咬着牙接过来,而不敢说自己办不来什么的,毕竟这是她自己在蔡老爷面前求来的啊!   试想这办喜事,人多手杂,就算是仆役百般小心也还有那不小心的客人,怎可能一个碗碟都没损伤的?更何况想要动点手脚让碗碟出事,那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如果二姨娘不想自己赔,就得把这个损失算到管事身上去,管事又得把这损失算到具体负责的人身上。具体负责的人都是些小小的仆役,哪里有什么钱财来赔?赔不出来怎么办?必然会想方设法的推卸责任,这责任推来推去就会出矛盾。   当杯具发生后,二姨娘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自己拿体己钱出来赔,一个就是闹得沸沸扬扬,追得下面鸡飞狗跳,惹得天怒人怨,当然最后也就体现了她办事不力。不用问,这定然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二姨娘成精多年的人,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猫腻和奥妙所在,当下脸色就不好看起来,却又不好推辞,只能阴着脸不说话。   只负责管理瓷器和上菜,听着简单,实际是最苦最烦而且捞不着好处的,而且两者串在一起,二姨娘完全没有可以推卸责任的借口。   四姨娘嘟着的小红嘴一下缩了回去,大大咧开:“牟姐姐,老爷和夫人真器重你,咱们几人中也只有你堪当此等大任,可别辜负老爷和夫人的信任哦。”   “我自然会尽力将此事办好。”二姨娘狠狠刺了四姨娘一眼,但四姨娘没在意,她很为自己那个“堪当大任”沾沾自喜,她也学会掉文了呢。   二姨娘却不甘束手就擒,望着陈氏道:“姐姐,这事儿关系大,来的客人也多,我怕是忙不过来,不如让四姨娘给我搭把手如何?”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她就不信最后就都是她的错。   四姨娘一听,花容失色,乱摇着双手:“光耀的病还没好呢。我没管过家事,不但给你帮不了忙,反而会添乱。”   陈氏皱眉道:“没管过也要学!你要照顾光耀那是应该的,可也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做,躲到一旁躲清闲。从明日开始,府里就会有陆续有客来贺,人多事杂,最容易出差错。最要紧的就是拘紧各房各院的丫头婆子们,看守好门户。你要做的,就是从今夜开始,每日带了人巡守各房各院各库房,不得出错!”   抖威风的事情她爱干,而且还可以借机给人下绊子,四姨娘笑起来:“这个婢妾知道该怎么办,夫人一百二十个放心。”   陈氏吹着茶沫子,淡淡的道:“还有,小姐们都听好了,这几日里没事不得乱走,更不许生事。非常时期,请大家都拘紧了自己院里房里的人,哪个院子的人敢生事的,罪加一等!绝不轻饶。四姨娘,散了后你就去几位公子的院子里传我的话。好了,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大家领了对牌做事去吧。”   余婆子取匙开箱,将对牌取出递给二姨娘和四姨娘。   “妹妹,各府当家夫人那里,我已是事先打过招呼,你现在便安排人手去各府里把东西抬过来,清点入册吧。”陈氏似笑非笑的看着二姨娘,递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这是宾客名单,一共九十一桌。你接了瓷器回来,记得先调派人手安排一下,要分几轮入席,什么人该先上菜,上菜的次序又是怎样的,理顺一下吧。”   二姨娘的脸色已经缓和过来,笑吟吟的接了对牌和宾客名单:“姐姐,妹妹一定办好这事。”   陈氏见她这么快就收拾了心情,微微诧异,也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家要齐心协力办好这件大事才是。”   三姨娘嗫嚅道:“夫人,婢妾做什么呢?”   陈氏笑起来:“你要做的,就是负责让咱们的二小姐高高兴兴的出嫁,让她吃好睡好。”像三姨娘这样的人,对自己根本没半点威胁,明雅嫁了后若是在婆家有个什么也还得靠自己给她出头,只要有所求便会有忌惮,示好拉拢一下没损失。   别家的庶女要出嫁,自己的生母只能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去说几句体己话,还恐怕被嫡母知道。嫁的时候,更是近前的资格的都没有,只能远远的看着。这是特意给自己母女相聚的机会,三姨娘感激得眼泪直在眼眶里转,上前两步,给陈氏深深行礼:“婢妾谢过夫人。”   陈氏微微一笑,叫姨娘小姐们都散了,命管事婆子们上来领事。明菲牵了明玉的手走到门口,玉盘笑吟吟的上前拦住二人:“三小姐前日不是说喜欢奴婢做的手帕吗?奴婢那里还有多的,请三小姐去隔壁房里选一块如何?”   明菲道:“你不当值吗?”   玉盘看了陈氏一眼,轻声道:“没事儿,就一会儿的功夫,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挑在这个时候,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吧?明菲笑着应了。因见明姿和明珮在一旁伸着脖子听,便笑着约她们:“两位妹妹要不要去我房间里坐一会儿?”   明珮还未开口,明姿就鄙夷的说:“不去,怕沾了晦气。”   早就知道会这样,明菲淡淡一笑,将明玉交给乳母,让她们先去自己房中,自己转身跟着玉盘去了隔壁的小房间。   一张方桌周围摆几张长凳,靠墙一溜柜子,这本是当值的丫头婆子们休息用的茶水间,此刻所有人都在外面忙乱,屋里便只有玉盘和明菲两个人。   玉盘从抽屉里拿出五六条颜色粉嫩的手绢来给明菲看:“三小姐看这条粉色绣了紫藤花的怎样?正好和您今日穿的这身相配;再看这条,浅绿色绣了金丝菊的也不错。”   “都挺好看的,让我挑花眼了呢。”明菲认认真真的挑起手绢来,玉盘趁机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快步回来从抽屉深处摸了一只匣子来打开放到了明菲面前:“三小姐,这是夫人让奴婢给您的。”   第三十九章 嫁女(三)   更新时间2010-11-8 0:01:42 字数:   红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对凿花银栉(古时梳篦的总称),不大,但是花纹很精美,做工很精致。不是很贵重,却让人看着很喜欢。明菲隐隐猜到了一些,仍然佯作不明白的样子看着玉盘:“玉盘姐姐,这是?”   玉盘笑道:“二小姐后日出阁,家里的姨娘小姐们都会去给她添妆。夫人怕三小姐来得匆忙无暇准备,便给您提前准备了。当着其他人给,又怕那等嘴巴碎的说出去,说夫人厚此薄彼,所以才让奴婢悄悄给您。”   这就是要自己不要说出去了。明菲感激的道谢,又问玉盘:“那六小姐也要送的吧?”   玉盘道:“那是自然。不过六小姐的早就备好放在她乳娘那里了。夫人的意思是宜早不宜迟,让您这会子出去就领了六小姐一道去二小姐的院子里。”   恐怕是早就迟了吧?明菲点头称是,又随手抓了三条帕子盖在那银栉上,把娇桃喊进去端了盒子,一道回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明玉欢快的哈哈大笑声夹杂着小狗微弱的叫声,还有明玉的乳母周妈妈为难的劝阻声:“六小姐,这样不合规矩。要是给花妈妈看到……”   明玉得意的道:“花妈妈不在。”   这是在做什么?明菲加快了脚步,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忙行了礼,打起帘子要通报,明菲朝她扬了扬手,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待看清了屋里的情形,明菲不由得微笑起来。多可爱的一对啊。明玉蹲在喜福面前,和喜福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喜福要往左走,她就往左边一跳拦住,喜福往右走,她又往右跳。喜福呜呜的叫着,转身往后走,明玉就学青蛙跳,从喜福的身后越过它的头顶直落在它面前,吓得喜福惊慌失措,连连后退,虚张声势的一阵狂吠。   到底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这样举动非常正常。可是因为长在这种家庭里,就变成了不合规矩。明菲索性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看明玉和喜福互斗。   周妈妈却看到了明菲,待要上前行礼,明菲朝她使了个眼色,恶作剧的叫了一声:“花妈妈,你回来啦?”   明玉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左右张望:“花妈妈在哪里?”这家里她最怕的就是蔡老爷和明姿,其次就是花妈妈。昨天她调皮,用茶水浇湿了两本书,于是花妈妈用戒尺打了她的手掌,她哭着去向蔡光庭告状,反而被蔡光庭骂了一顿,她就自动将花妈妈定义为惹不起的人物之一。   丫头婆子们都掩嘴笑起来。明玉这才知道自己被明菲给戏弄了,气得小脸通红,眼里泛起雾气,生气的看着明菲:“三姐姐,你不是个好人,你也欺负我。”   明菲见她真的要哭了,忙过去拉她:“爱哭猫,逗你玩儿嘛,这样也要哭?”   明玉越发生气:“我才不是爱哭猫,我最多肯做爱哭狗。”   明菲愕然:“为什么?”   明玉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嘟着嘴道:“反正我就是不做猫。”   周妈妈轻声解释给明菲听:“四小姐养了一只大白猫,很凶,抓伤过六小姐好几次。六小姐有点怕。”   哪里是猫凶,分明是主子故意放纵。明菲的眼神暗了暗,搂住明玉道:“好,明玉要做爱哭狗,不做爱哭猫。”   明玉仍然不高兴:“三姐姐,哥哥也偏心。”见明菲不明白,她指着喜福说:“哥哥为什么只给你一个人,不肯也给我一只?他偏心,你和我一起去骂他。”   明菲笑道:“那是因为姐姐以前喂过一只狗,后来姐姐和它分开了很伤心,哥哥怕姐姐哭,所以才找了喜福来安慰姐姐的啊。”   明玉摸了摸鼻子,沉思片刻,道:“好吧,我不生哥哥的气了。以后你让我和喜福一起玩好不好?”   明菲道:“你爱怎么和它一起玩都可以。但要注意别让它咬着你,也别弄疼它。”这里可没有狂犬疫苗事先给狗注射过,很有可能是一口致命。   明玉满足的点头:“我保证不会弄疼它的。”说着蹲下去轻摸喜福的头:“别怕,我不会咬你。”丫头们又发出了一阵笑声。   明菲和周妈妈商量:“我想和六小姐一起去看看二小姐。”   周妈妈果然早有准备,忙从怀里摸出一只盒子来递给明菲看:“早就准备好了的。”   明雅和明珮同住在蔡府西边的一个小院里,因院子里栽了西府海棠,花儿盛放的时候满院锦绣灿然,故而院子唤作倚绣。此时海棠树已经抽芽,衬得整个院子生机盎然的。   院内房屋呈凹形结构,三间正房正中的一间谁也没住,做了公用书房。明雅是姐姐,便占了东边的正房和东面一溜厢房,明珮则占了西边的房间。   明菲和明玉才进院子就碰上了三姨娘,三姨娘听说二人是来看明雅的,高高兴兴的将二人迎了进去,命人泡上好茶来。   明雅正躺在美人榻上,脸上和手上都涂满了厚厚的白色糊糊,散发出一大股子中药味儿。听到有人进来,睁眼一看竟然是明菲和明玉,便要起身坐起,刚晃了晃,脸上的糊糊就往下掉,不由好一阵手忙脚乱,尴尬不已。   女人爱美古今皆同,明雅这应该是为了后日的婚礼做准备。明菲忙道:“二姐姐,你不必起来,躺着就好。我和明玉就是来看看你,我们和姨娘说话就行。”   明雅抱歉的道:“只是慢待二位妹妹了。”   明菲笑道:“二姐姐客气。”   明玉不管姐姐们说什么客气话,只顾着自己好奇的凑过去,先皱着鼻子嗅了嗅,又伸出一根手指在明雅的手背上抹下一点糊糊来就要往嘴里放:“这是什么?”   周妈妈忙拉住她的手,拿帕子给她擦:“小祖宗,您要做什么?”也不管吃得吃不得,什么都往嘴里放,要是让大公子知道岂不扒了自己的皮?   明玉不以为然的笑:“怕什么?我就是想尝尝是什么东西罢了。一大股子药味儿,二姐姐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拿药覆在脸上和手上?是不舒服吗?哪个大夫开的方子啊?这么奇怪?”   三姨娘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二小姐好着呢。”   明雅的耳朵一下红了,却不好解释说这是三姨娘找来的方子,据说涂在脸上可以让皮肤变得白嫩细腻,待到成亲那日上妆会更服帖,人也会更精神更漂亮。   明菲暗自好笑,将捣乱的明玉拉到身边点点她的鼻子:“你早上没吃早饭吗?饿得想吃二姐姐脸上敷的糊糊?”   明玉不依不饶的道:“三姨娘,告诉我是什么嘛,我也要抹。”   三姨娘只好哄她道:“这要大人才能敷的,为的是敷了脸上舒服。六小姐还小,不能敷。”   明玉这才罢了,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明雅身边盯着她看,看得明雅全身仿佛有许多小虫子在爬,一点都不自在。   再让明玉这样下去,那此行不是来看人的反而是来添乱的了。明菲忙让娇桃将盒子拿出来递给三姨娘:“三姨娘,这是我给二姐姐的一点心意。我不知她喜欢什么,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聊表寸心罢了。”   周妈妈见状也忙将明玉那份礼送上,是一对镶猫睛石的银耳坠。   姐妹二人送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是做工都很精美,看得出是精心挑选的,非常适合平时穿戴。送礼最重要的就是一份心意,三姨娘也知姐妹二人情况特殊,便喜气洋洋的接了,又替明雅说了许多客气话。   大家都不熟,慢慢的就找不到话可说,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明菲起身告辞,三姨娘假意留了留,送姐妹二人出门。   明珮带了两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坐在廊下绣手帕,看到明菲姐妹二人出来,便笑眯眯的和二人打招呼,邀请二人进去玩。明菲还没开口,明玉就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暗示她别去。明菲本来也没打算去,见状更是不想去,只笑道:“谢五妹妹的好意,只是花妈妈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完,去晚了会挨罚的。”   明珮佯作惊讶:“花妈妈这么严厉?不会吧,她平时见了我和五姐挺和气的。是让你学些什么呀?你学得怎么样?要是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娇桃闻言非常不高兴,暗想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爬到嫡小姐的头上去?还敢说自己教嫡小姐?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明菲脸上笑容不变,也不和她多说,含含糊糊的说:“就是学规矩。五妹妹,我们真得走了,你有空去我那里坐。”   明珮扔下手中的针线活,跑过去拉住明菲:“别呀,三姐姐,自你从乡下回来,咱们姐妹还没机会好好说回话,不要这么不凑趣么,坐会儿嘛?”   明菲笑着拉开她的手:“改天吧,以后机会多的是。”   明珮试探道:“以后机会多的是?你不会走的了吧?”   明菲笑着低下头去:“我一切都听从父母亲的安排。”   第四十章 猫狗(一)   更新时间2010-11-8 9:53:30 字数:   “我看母亲很喜欢你的,让你和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呢。”明珮眨了眨眼睛,“我猜肯定是不会走的了。你离开家那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住了。”又亲热的趴在明菲耳边轻声道:“二姐姐要走了,她的房间会空下来,你去求求母亲,让她准许你来和我住在一起。我很喜欢你,一定会和你相处得很好的。”   明菲敷衍的应了一声。   “是害怕母亲不肯答应吧?”明珮侧着脸看了明菲两眼,笑道:“不然你去和爹爹说?爹爹很和气的,他每天中午都会在二姨娘那里用午饭,你那个时候去找他,一准找得到。如果你不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人小鬼大的臭丫头,就生怕自己留下来夺了她的宠,千方百计哄自己去讨人厌烦是不是?明菲眯起眼睛,笑着应道:“好。”   明玉不耐烦之极,板着脸扯明菲的袖口:“快走,已是迟了。”明菲友好的朝明珮笑了笑,跟在明玉身后走了。   明菲姐妹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院子门口,明珮就收起脸上的笑容,对身边的丫头道:“去,看看她们来做什么的。”   听小丫头说了明菲姐妹二人送的东西,明珮不屑的嘲笑了一声:“还是嫡出的小姐呢,只送得起一点银首饰。说不定还是大公子私下掏腰包给的。”   她的乳母赵妈妈闻言笑道:“五小姐这话差了,夫人那般护着她们,她们怎会没有礼送?听说三小姐回来那日,出手就赏了玉盘她们几个每人一个五钱的银锞子,多大方啊。”   明珮道:“妈妈到底想说什么?”   赵妈妈道:“依奴婢看,这不过是因为二小姐是庶出的,所以她们才会只送银的罢了。”   “嫌我这里穷,没银子赏人就滚!”明珮被戳到了痛处,寒凉的瞪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针线狠狠砸在地上,转身进了屋。   ——*——*——   明菲姐妹二人走回正房,明玉板着小脸说:“三姐姐,明珮不是个好东西。她经常会和明姿一起欺负人,你不要上她的当,别理睬她。”   还是自家姐妹亲,明菲揉了揉明玉的小脸蛋:“好,明玉说什么,姐姐就听什么。”   明玉这才满意的道:“我和你是最亲的。以后不许你和她们好,只能和我好。”   明菲失笑:“好。我和你本来就是最亲的。”   明玉伸出小指头:“口说无凭,咱们拉勾。”   明菲看着她那股认真劲儿,心头一软,认真的与她拉勾发誓:“明菲和明玉最亲,明菲只和明玉好。”   晚饭明菲姐妹二人是在陈氏那里吃的,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人沉默的用完了饭。饭后明菲眼疾手快的给陈氏端了漱口的茶水来,陈氏道:“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凡事有丫头们呢。”   明菲笑道:“母亲白日理家那般辛劳都不曾喊过一声儿苦,女儿为您端杯茶哪里又能说得上苦?”   陈氏心中受用,转而问道:“今日去了你二姐姐那里了?”   明菲笑得眼睛成了弯月亮,亲热的靠在陈氏身边低声道:“多谢母亲。”又偷偷拉了只顾着吃橘子的明玉一把,明玉不明所以,嘴巴里还含着一瓣橘子,却也知道跟着巴结陈氏:“谢谢母亲。母亲最好了。”   陈氏把这姐妹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睛里,暗自好笑,捏着明玉的脸蛋儿道:“小嘴抹了蜜似的,将来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话。”   明菲赶紧的表态:“母亲,好听的话女儿不会说,可是女儿从小就知道做人得知恩图报,不能没良心,否则会遭雷劈的。”真累啊,当初面对领导也没这么狗腿过。   余婆子插嘴道:“哟哟哟,三小姐快别说这种客气话啦,说着多生分啊?夫人知道您们都是好孩子。”又笑着看向陈氏:“夫人,奴婢瞅着两位小姐真真是玉雪可爱,仙女儿一样的善良讨喜。”   陈氏笑了笑,将两个女孩子拉进怀里:“我虽不是你们的亲娘,但只要你们勤奋,我一定疼惜你们。今天遇到明珮了吧?”   明菲笑着点头,一五一十的将明珮和她说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给陈氏听:“不管她怎么说,我都说一切要听母亲的安排。”   她来了这几天一直都没见到蔡国栋,心中很是担忧,又因陈氏一直留她在这里住着,而没有另行给她安排住处,整一个暂住的模样,也让她有了某种猜测,只怕陈氏还没打算将她留下来,便借着机会试探一番。   陈氏朝周妈妈招招手:“六小姐晚饭吃得多,趁着天还未黑,你带她去院子里消消食,早点休息。明日家里就会有客人来,这几天你可得把她看紧了,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吃的东西不要吃。”   周妈妈忙应下:“是,奴婢记清了。”   陈氏沉声道:“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拿你是问!”   这还是陈氏第一次用这种严苛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周妈妈抬眼看了陈氏一眼,只见陈氏眼里闪着冷酷的光,吓得连忙低下头:“是。”   明菲见状,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虽然知道明雅的这场喜宴不会轻松,但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是让人很是不安。   待周妈妈带了明玉离开,陈氏看了当值的金簪和玉盘一眼,金簪会意,立刻找了借口将屋外伺候的小丫头们打发走,与玉盘一左一右的坐在廊下逗那鹦哥儿耍,顺便把那周遭来往的人都隔绝在外。   陈氏方严肃的道:“明菲,你信不信我的话?”   明菲赶紧起身站好:“女儿的命是母亲救回的,母亲没有必要哄骗女儿。”   陈氏的声音表情仍然是紧绷的:“你记好了,明珮的话不能听,你更不能跑去你二姨娘那里寻你父亲。你父亲如果想见你,自会派人来找你。你明白么?”   “明白。”   陈氏见她表情认真,全没有半点不耐烦或者不以为然的模样,这才软下声音:“你不比明玉,年龄已是不小,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着你。你父亲是受了某些人的蒙蔽,才会对你有些不妥当的看法。但你放心,我既然做了你的母亲,自然会想办法让你们骨肉相聚。”   明菲道:“母亲对女儿怎样,女儿心中明白。”   陈氏叹了口气:“至于你留下来的事情,我会想法子的。明珮说的那个事,一来,你二姐姐还没走,人还没走就说这个,传出去到底伤人心;二来……”她笑了一下,转而问明菲:“你愿意和明珮住在一起么?”   明菲摇头:“女儿只要能留在家中就已经很感激,哪里会挑住处?更何况,”她低下头,“除了母亲和哥哥,还有明玉不嫌弃我以外,谁又会真心的疼我,不嫌弃我?”   陈氏轻抚了她的脸颊一下:“你倒是个懂事的,不要急,你的住处我自有打算。早上你也看到了,你二姐姐后日的大日子,家里人多事杂,还有外客,千万记得不要乱走,就算是有人来唤,也要先问过花妈妈的意思,如果花妈妈不在,你就使梅子来我房里问。顶顶要紧的是,身边一定不能离了人。”   明菲嘴里应下,越发肯定接下来几天一定不太平,陈氏这般谨慎的吩咐她和明玉,大概是怕她们搅进去。本来趁水摸鱼最能事半功倍,只可惜她环境不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伺机而动。   辞了陈氏,明菲回到自己屋里,却没看见梅子和喜福。看门的小丫头道:“六小姐抱去了,说是遛弯回来就送回来。梅子姐姐不放心,就跟着去了。”   “她倒是个认真负责的,看来喜福交给她完全没错。”明菲不在意的让娇桃拿出给陈氏做的鞋来做。   娇桃提醒她:“要不要给老爷也做一双?”   明菲笑道:“肯定是要做的,等过些时候吧。”她看了花婆子一眼,轻声道:“我得先专心的把母亲这双做出来。”人都有种奇怪的心理,总希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第一位的,她不想做了鞋还让陈氏心中不舒服。   大约过了两刻左右,就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声从外面传进来。明菲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窗边将窗子开了条缝,望了出去。   周妈妈抱着明玉,明玉两只手都高高举着,手上还缠了白色的帕子。哭的是明玉身边的几个小丫头,梅子抱着喜福,有些畏缩的跟着后面。   明菲连忙喊了花婆子一声:“妈妈快跟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花婆子道:“三小姐还是不要去了。”   明菲皱眉:“为什么?”   花婆子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看样子和喜福有关,去了怕是……”   去了怕是会惹上不该惹的祸事。以自己现在的情形来看,的确是应该躲开这些事情才是,可那是明玉。明菲冷笑:“娇桃,你和我一起去!”   花婆子急道:“三小姐!奴婢可都是为您着想。”好不容易回来,这个时候不懂得避嫌,让人胡乱攀咬上怎么办?   明菲道:“明玉是我亲妹妹,喜福是我的狗,妈妈以为这是能躲开的?”话未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带着娇桃走了,花婆子无奈,也只得抱了明菲的一件披风跟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 猫狗(二)   更新时间2010-11-8 22:31:22 字数:   今日第三更送到   ——*——*——   明菲进了陈氏的屋子,只见丫头婆子跪了一地,梅子也抱着喜福跪在角落里,明玉满脸的泪水躺在罗汉床上,陈氏正亲自把她手上绑的手绢解开来瞧。隔着浅粉色的手绢,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淡淡的红色。   明菲赶紧上前帮忙,明玉看到她眼泪更是刷刷往下掉:“三姐姐,她们欺负我。”   陈氏寒着脸冷声道:“这么多人跟着还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   周妈妈跪在地上哭道:“六小姐带着喜福在花园里玩,四小姐和三公子也抱着那只叫翠菊的白猫去玩。三公子就说喜福是什么牡丹犬,很稀罕的,值很多钱,问六小姐从哪里得到的。   六小姐就说,是大公子给三小姐的。四小姐看着喜福好看,就伸手去摸,不知怎地,喜福就尖叫起来,六小姐就不给她摸了。四小姐就说……说三小姐不配养这么名贵的狗,六小姐就说四小姐连摸都不配摸这狗。   然后四小姐就把翠菊扔到了六小姐的头上。她们人多,奴婢生怕那猫儿会抓伤六小姐的脸,忙叫六小姐用手护着脸,后来,后来六小姐的手就成这样子了。都是奴婢照顾不周,请夫人责罚。”原话比这难听多了,但借周妈妈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使劲磕头,陈氏沉着脸只是不理。   此时明玉手上的帕子已经打开,手背和手臂上横七竖八落了十多条血痕,狰狞恐怖,屋子里众人皆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伤得这么重,那猫是不剪指甲的?”陈氏愁得不得了:“这要是落下疤痕,将来可怎么办?大夫怎么还不来?”又骂众人:“你们都是死人啊!”   明菲担心的则是也不知那贼猫携带了狂犬病毒没有?可是要怎样才能让陈氏接受她的治疗方法呢?她沉思了一下,道:“母亲,女儿在乡下时,村人都说猫狗的爪牙里含有恶毒,得先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用烈酒擦洗才行。”本来用肥皂水洗是最好的,找不到的情况下用清水洗洗也好。至于别的只能听天由命。不过那猫想来应该是健康的吧?陈氏怀疑的道:“有这样的法子吗?”   明菲十分肯定的道:“是的,就算是大夫要上药,也要先洗干净伤口。”   陈氏沉吟不语。大户人家选媳妇儿,最看重一双手,她生怕明玉的伤口处理不当留下疤痕,导致蔡光庭对她不满,也怕因此留下话柄,说继母没有认真照顾好继女。想不答应明菲吧,又怕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无法挽回,那时更是麻烦。   明菲猜着陈氏大概是怕担责任,便道:“母亲,女儿以前也被狗咬过,是自己洗的,知道该怎么做,不如让女儿来给明玉洗吧?”   明菲是明玉的亲姐,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法子,又是她亲自动的手,这样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也是明菲担当主要责任,自己最多被责怪不该轻信小孩子的话。陈氏想到此,终于点了头,吩咐丫头们去准备干净的水和烈酒。   明菲趁着丫头们准备东西的时候和明玉轻声说话:“明玉,你看你手上被猫爪弄脏了,等会儿大夫要给明玉上药,这段时间就不能洗手了,多脏啊?姐姐给你洗洗好不好?”   明玉点头:“好。”   明菲笑着摸摸她的头:“可能会有点疼,但明玉是最勇敢的,一定能忍得住的是不是?”   明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的点头。可当明菲将清水淋上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哼出了声。明菲故意笑着问她当时的情形,转移她的注意力,明玉气愤的道:“四姐姐她是故意把那猫扔到我头上的,三哥看到了竟然也不帮忙,是周妈妈大声哭喊起来了他才伸手去将那猫抓下来的。还有他们身边的人实在太过可恶,竟然敢打周妈妈。”   正说得热闹,明菲已经将白酒淋上了她的手,明玉尖叫了一声,往后缩手,明菲忙抓住她的手,让丫鬟拿了扇子在一旁搧着:“忍会儿就不疼了。”   果然凉风搧过,伤口凉丝丝的,全然没了火辣辣的痛感。明玉是个好奇宝宝,立刻不停追问明菲:“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明菲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这样做的。”那些道理说给她们听她们也不明白,反而徒添麻烦。   玉盘在外面禀报了一声:“夫人,唐大夫来了!”   陈氏这才冷冷的对着屋子里的众丫头婆子说:“都去隔壁候着。如果六小姐哪里不妥,仔细你们的皮!”   众丫头婆子哭丧着脸退了出去,明菲看到包括梅子在内,跟着的几个丫头身上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只有周妈妈最惨。她的发髻是散乱的,脸肿了半边,脖子和手上还有几条血痕。   陈氏整了整头发衣物,道:“明菲,你退到后面去。”   明菲央求道:“母亲,让我陪着明玉好吗?”   明玉也不肯放明菲走,陈氏叹了口气,道:“请唐大夫进来。”   领着大夫来的竟然是蔡光庭。他黑着一张脸,眼里满是焦灼,下颌咬得紧紧的,显见是气到了极点。   明玉看见蔡光庭,才收住的眼泪又一串串的流出来:“哥哥……”   蔡光庭紧走几步,坐到她身边握住了抚着她的头,低声温柔安慰,眼睛里却全是一片漆黑。明菲注意到,一向最守礼,最多礼的罗大公子竟然忘记了给陈氏见礼。   珠钗低声和陈氏解释:“奴婢去外院传信时正好遇到大公子,大公子骑马去请来的唐大夫。”   唐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自来与蔡府陈府都是十分相熟的,拿了明玉的手仔细查看一回,又听了事情经过,满意的道:“乡下这种法子也有它的道理的,既然已经清洗过了,上点药就好。”   听这意思是真的有用清水和烈酒这种处理办法?陈氏不放心:“唐大夫,伤的是手,虽然人还小,但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唐大夫笑道:“不妨事,小姐夫人们虽然尊贵,但难免也有意外的时候,老头子就配了一味药膏,除疤的效果是极好的。只是要忌嘴,还得注意别碰着水,过个三四天结疤后,每日早晚再搽上两次,也就好了。只是有些贵呢。”   不等陈氏发言,蔡光庭已经着急出声:“唐大夫,你不要怕药贵,就要最好的,必不会短了你的银子。”那模样似乎是怕陈氏舍不得钱似的。   陈氏闻言,看了蔡光庭一眼。明菲忙悄悄拉了蔡光庭一把,蔡光庭反应也快,忙回头对着陈氏陪笑道:“母亲,儿子太过着急,方寸大乱,唐突了。”   陈氏一笑:“没事,一家人么,都是担心明玉。”转头问唐大夫:“要多少银子?”   唐大夫微微一笑:“一瓶五两银子,早晚使用,大概用得六七天的样子。”   陈氏眉头也不皱的道:“那就先拿四瓶来备着。钱呢,我们是不在意的,关键是药一定要好。”   唐大夫再三打包票,说城里某某人家的小姐脸上被烫伤,某某人的夫人摔伤用的就是这个,一点疤痕都没留的,只要忌口,护理好了铁定没问题。   明菲不信,哪里有那么神奇的药?肯定那些疤痕都不算深,是小伤口。所以唐大夫拿出那小瓷瓶装的药时,她拿在手里好生研究了一回。药是白色的膏,味道很清新,光凭这个颜色也不会让伤口染上其他古怪的颜色。   明菲挖了一小点给明玉慢慢推开,问她:“疼么?”明玉是自小娇养的,可比不得她忍得住疼。   明玉皱着眉头:“不是很疼,清凉清凉的,还好了。”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蔡光庭却想起另一件事来,拉了唐大夫在一旁细细询问:“旧伤可有用?”明菲听了,诧异的看着蔡光庭,蔡光庭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唐大夫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伤,伤口有多大,伤在哪里。若是时间太长,又招呼得不好,只怕是没什么大希望。”   蔡光庭犹豫的看了明菲一眼,想让她给唐大夫看看,又觉得传出去有些丢脸。还是陈氏出声道:“再多拿两瓶吧。”   待送走唐大夫,蔡光庭方问陈氏:“不知今日之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陈氏长叹了一口气,自责的道:“都是怨我没有照顾好明玉。今晚明玉和明菲都是在我这里吃的晚饭,她吃的稍微有点多,我想着明日你二姐姐就要过礼,家里人多事多,不好放她出来,就让她乳母带她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早点休息。谁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种事情来。万幸是没有伤着脸和其他地方,否则我真是……”   蔡光庭道:“怎么能怨母亲呢?”明菲忙双手递上一杯热茶给陈氏,笑道:“是呀,母亲对女儿们照顾得周到细致,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小孩子们不懂事才发生的意外罢了,怎能怨母亲?”   陈氏接过茶,皱眉道:“是我没有管理好这个家,才导致家风不正。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给明玉一个交代。”假如她不能给明玉应有的护佑,那这合作也不必再谈了。   蔡光庭道:“母亲还是当以大局为重。”   陈氏揉揉额头,强打起精神:“明玉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在隔壁跪着的,你去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她们,该处理的便一起处理了。”   蔡光庭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笑道:“是。”   明菲道:“哥哥,我同你一起去!”   蔡光庭皱眉道:“你去做什么?就在这里伺候母亲,陪着明玉。”   第四十二章 猫狗(三)   更新时间2010-11-9 10:53:53 字数:   今日双更,第一更   ——*——*——*——   明菲只好应了,乖乖坐到明玉身边,因见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赶到了廊外,只余婆子一人侍立在一旁,便朝陈氏笑:“母亲,女儿给您捶腿如何?”   陈氏摇头:“你也累了半日,就陪着你妹妹说几句话吧。”也不管两姐妹做什么,自己歪在灯下看起书来。   明菲抬眼一瞧,看的竟然是女则。就像大丰朝一样有女戒这种要求女子“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和事,不辞剧易。”“贞静清闲,行已有耻,是为妇德。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女子备此德、言、容、工四行,方不致失礼。”的书一样,大丰朝同样也有女则。而在明菲原来的那个世界中,长孙皇后写的女则是没有流传下去的。   明菲暗想,在大丰朝中,女戒不是班昭所著,而是一个叫庆缇的女子所著;那这本原本应该是长孙皇后写的女则,又是一个叫什么样的人著的呢?   陈氏察觉到明菲的目光,便大大方方的把手里已经翻得旧了的书拿给她看,笑道:“这是先朝有名的贤后留下来的,汇集了历代女子卓著的事迹得失,蕴含有无数的智慧,等你大些,认得的字再多些,我可以教你。”   明菲笑着谢了。在她看来,女戒和女则可是两个概念,女戒就是教人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可是女则不同,那是教人怎么做一个好皇后,堪称一本**版的《资治通鉴》。陈氏看这样的书,而且反复阅读,本身也许说明了一件事——陈氏从这本书里面发现了需要的东西。从某方面来说,一个国家和一个小家是相通的。   明菲不敢打扰陈氏,只好趴在罗汉床边和明玉小声说话,明玉哭了一歇早就累了,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明菲给她压紧被子,起身给陈氏添茶,这时隔壁传来了几不可闻的一阵骚动。   虽然声音很细微,明菲还是听到了凄惨的哭声和沉闷的重物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刚才蔡光庭出去时的表情她是看的极清楚的,陈氏让蔡光庭自己去问那些丫头婆子事情的经过也有让蔡光庭出气的意思在里面。   想必是蔡光庭在打人?她有些不安的看着陈氏。陈氏放下书,笑道:“害怕了?”   明菲摇摇头又点点头。   陈氏缓声道:“你心里难过吗?愤怒吗?”   明菲点头。   陈氏道:“你哥哥比你更难过十倍,比你更愤怒十倍。知不知道为什么?”   明菲当然知道,但她不敢答应得太快,假意想了想才答道:“因为他是哥哥。”   陈氏笑起来:“是啊,做哥哥的看着妹妹被人欺负了,却不能为妹妹报仇,总是要找个出气的地方的。”   明菲憨憨的问:“既然是三哥和四妹不对,母亲为什么不拿家法惩罚他们?”   大概是因为当着小孩子不用掩藏真是情绪,她满意的看到陈氏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陈氏好久才说:“那是因为,你二姨娘作假掩盖真相很厉害,咱们没亲自拿着。”   陈氏本来想说的是,那是因为你那无德的爹一味相护,可想到这样会让明菲越发讨厌害怕蔡老爷,而一旦让明菲讨厌上蔡老爷,再想让明菲主动去亲近蔡老爷,搞好关系就会很困难了,于是陈氏又加了一句:“可要是能让老爷喜欢你和明玉,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明菲低下头:“可是爹爹都不肯来见我。我又如何能让他喜欢上我呢?”   陈氏缓缓道:“我听说,以前老爷还是很关心你的,只是听说你在吴家不听话,总爱争强斗狠,与人不和,又爱咒骂亲生父母,所以才淡了的。”   明菲忙辩解:“可女儿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她自己也就不必说了,整日里只顾着填饱肚子,先前的蔡三小姐被人弄得丢了命,年龄又小,哪里有什么本事和汪氏、艳儿那样的人争强斗狠?   陈氏笑得温柔:“我和你哥哥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你爹爹不知道啊。所以你得让他知道,你其实是个最乖巧懂事,最大方有礼,对待兄弟姐妹最是谦让,对待长辈最是尊重的女孩子才行。只要有恒心,再坏的印象都可以改变的。”   明菲扑到陈氏膝前,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可怜巴巴的看着陈氏:“母亲教我。”   陈氏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你只要记着,当着人前,千万别和明姿吵架闹事,就算是她打了你骂了你,你可以哭,可以委屈,却不可以还手还嘴,就像你前几次做得就很好。可是呀,如果你占着理了,大家都说是她的错的时候,你还得替她求情,因为你是姐姐嘛,得让着妹妹不是?”   就像她自己似的,就算是二姨娘这些人再怎么不像话,她明面上也不能和她们闹腾,得摆出高姿态,至于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不指望明菲能完全体会她的意思,可要是明菲能做到她要求的这几点也极不错了。   “母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明菲装着似懂非懂的点头,心头暗想,当着人前不可以,那就是背着人可以。可是她还有更好的办法等着明姿呢,哼哼,既然不能主动去找蔡老乌龟,那制造个巧遇什么的总是可以的吧?   明菲把目光投向沉睡的明玉,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又占了人家的哥哥和妹妹,少不得得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帮了蔡氏兄妹也就是帮了自己。   蔡光庭终于处理完隔壁的一干丫头婆子,走进来和陈氏商量:“只留下了周妈妈,虽然明玉也受了伤,可她自己也伤得不轻,除了被猫抓着外,还挨了明姿身边的婆子几下。明玉到底是她奶大的,明玉的习惯她也最熟悉,暂时之间除了她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在明玉身边。所以我没怪她,让人扶下去养伤上药去了,还赏了她银子。其他的丫头,每个人打了三十板子,先关起来,等二姐的事过了就撵出去。”   那些丫头都是二姨娘当家的时候安排的,不是自己这边的贴心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明玉被明姿和三公子蔡光仪欺负的时候,她们根本不敢帮忙,只有周妈妈一个人敢上前。正好趁这个机会赶走换掉。   陈氏点头:“你安排得很好。等忙过这几日,我便另外给明玉派几个可心的丫头去。既然人关起来了,那可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还得记着多关照她们一下,家里要办喜事,别半夜三更的哭,又吵着老爷,又不吉利。”又感叹:“这人啊,就是那么个脾气。你对她太好了,她还总以为你脾气好,好欺负,就连奴才也敢骑到主子的头上去。不趁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一下,以后越发的认不得主子了。”   蔡光庭淡淡一笑:“儿子省得。”不知怎地,明菲从蔡光庭这淡淡一笑中,看出了那么股子凌厉。先是明姿的乳母,接下来又是安插到明玉身边的人,想必二姨娘的感觉就是钝刀子割肉,又疼又痒吧?要么就坐着等死,要么就奋起反抗,二姨娘那样的人,只怕是宁死也不会回头的。这妻妾嫡庶之争,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序幕。   蔡光庭看了罗汉床上睡得香甜的明玉,犹豫道:“儿子把明玉送回去吧。”   陈氏道:“不用了,移来移去的反而容易吹了凉风,周妈妈自己也不好,她屋子里没个贴心的,不如跟着我住在这里最好。”   蔡光庭很是为难:“母亲日夜操劳本已很是辛苦,怎么敢再让明玉夜里叨扰您?”   余婆子悄悄扯了陈氏的衣角一下,明菲看到余婆子的小动作,忙道:“哥哥,让明玉去我屋子里吧,我来照顾她。”又看着陈氏:“母亲这几日为了二姐姐和我的事情已是劳累不堪,如果夜里休息不好,没精神那可怎么办?”   陈氏和蔡光庭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明菲:“你能行吗?”虽然比明玉大了几岁,可始终还是孩子。   明菲笑道:“我当然能行。”她有些害羞的垂下头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很小的时候就学着照顾婶娘家里的艳儿和芳儿了。”她倒是没吹牛,平时端茶送水洗衣服什么的,她可没少做。   说得好听是照顾,说得难听点就是给人当丫头使唤了。陈氏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蔡光庭的脸却是变得雪白,转眼又涨得通红,眼里含了耻辱和愤怒,想骂出来,又不知骂什么好,只能沉着脸不言语。   余婆子忙上前打圆场:“三小姐自来是十分能干的,与六小姐又姐妹情深。也不说什么三小姐照顾六小姐之类的话,有花妈妈和娇桃两个持重的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陈氏这才顺水推舟的应了,吩咐花婆子和娇桃好生照料两位小姐,又让珠钗和玉盘去帮忙。明菲想和蔡光庭说悄悄话,便寻了个借口坚决推了。蔡光庭告了罪,就将明玉盖着的被子裹了明玉,自送去明菲屋子里不提。   第四十三章 猫狗(四)   更新时间2010-11-9 19:11:53 字数:   明玉除了偶尔会哼哼两声外,睡得像个小猪。蔡光庭目光沉沉的看了明玉一歇,伸手将她额头上的碎发给捋开,拍了拍明菲的肩头,微叹了口气。   明菲见他表情阴沉,知他郁闷得慌,暗想不给少年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是会把人给憋变态的,怎么的,她都得成全这小哥哥的爱妹之心。便道:“哥哥,时候还早,您多坐会儿?”   蔡光庭点点头,明菲忙亲手给他上了茶,又朝娇桃使眼色,娇桃立刻找借口将梅子在内的几个丫头都弄了出去。   花婆子兀自杵在那里不肯走,蔡光庭一眼瞪过去,娇桃吓了一跳,忙拉着花婆子笑道:“妈妈,三小姐想给夫人做双鞋,鞋底已是做得差不多了,但她不知道夫人的喜好,您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也最知道夫人的喜好,请您帮帮忙,选个鞋面花式?”   花婆子无奈,只得跟着娇桃去了外间,却竖起耳朵不肯放过屋里的任何声响。娇桃不停的拿了花样布匹等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呱噪个不停,硬是没叫她听半点了去。   却说蔡光庭见明菲如此安排,已知明菲定然是有话要同他讲,便问明菲:“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   明菲低声道:“哥哥,明玉今日吃此大亏,妹妹心中又疼又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先前我问母亲为何不家法惩处那二人,可是她说二姨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除非父亲能亲眼看见,否则此事闹出来也没多大意思。可明玉难道就这般白白被人欺负了?   明姿我也就不说了,女孩子家心性本来就要狭窄一些,但三哥那里我却是有些记恨的,他是哥哥,比两个妹妹都大得多,不但不肯主持公道,还帮着明姿欺负明玉,虽然他和明姿才是同母兄妹,可做得也太过分了。这是欺负我们明玉没兄姐和亲娘吗?”   蔡光庭黯然,其实他和陈氏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把这事闹大,因为闹大了的确没意思。没大人看见,目睹现场的丫头婆子们除了周妈妈和梅子以外都是站在明姿和蔡光仪那边的,最主要的一点是,明玉手上的伤是被猫抓伤的。闹到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把那猫弄死了事,可这个不是他要的结果。只是听了明菲后面那几句话,却是被撩拨得肝火大盛。   明菲继续道:“哥哥,二姐姐后日出阁,今日早上母亲给几位姨娘各自分派了事情。二姨娘分到的事情是负责保管从各府借来的贵重瓷器,四姨娘分到的事情是负责巡查各方各院的安全事宜。母亲说,那些瓷器不比街上随便买来的,乃是成套定制的,若是摔坏了一两样,便要尽数的赔,还说如果每套都摔坏那么一两个,爹爹一年的俸禄都不够赔呢。”   蔡光庭疑惑的看着她,明菲垂着眼道:“说起这猫来,倒让妹妹想起原来吴家也养了一只猫,又舍不得喂饱,它夜里便去厨房里偷食,经常打坏厨房里的家什伙。那瓷器总是被它摔坏了不少,后来厨娘打坏了东西,也赖到它身上去。”   蔡光庭睁大了眼睛,明菲揪着衣角继续道:“吴家婶娘每每气得不行,见着那猫就要追着打的,若是让那猫也被打一顿,为明玉出点气也是好的。先前我就想和母亲说这个,可又怕她骂我,也怕给她惹麻烦,反而不好。”   明菲的打算是帮陈氏和四姨娘一个大忙,把那各府里借来的瓷器统统砸个遍。二姨娘肯定会以为是陈氏或者四姨娘搞的鬼,到时少不得要狠斗一回。陈氏自有办法择清自己,可四姨娘就不同了,她负责着巡查事务,首先就逃不过去,再则就仗着蔡老爷的宠爱和她娘家那边的靠山,她怎么都会和二姨娘斗上一斗的。明菲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就应该做那斗蛐蛐儿时的那根鬃毛,撩拨完了二姨娘,又去撩拨一下四姨娘。只有这两个有子有女有宠的姨娘斗起来,无子无宠的陈氏和自己兄妹三人才能趁隙站住脚。   蔡光庭从小没少耳闻目睹后院里的阴谋诡计,他从明菲简简单单的一个孩子气似的报复计划和流水账一样的情况汇报中听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几乎是瞬间,埋藏在心中的那种本能就让他拟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呼”地一下站起来,道:“这事儿你别管。这几日明玉身边没人照顾,你多护着她些。还有那药,记得让娇桃给你搽搽,虽则时间有些长,又是藏在头发里,但如果能消掉些总是好的。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我走了。”说完眼睛贼亮的去了。   不要她管?是怕她人小藏不住口风吧?有人记挂着的滋味就是不一样。明菲摸了摸后脑勺那个疤痕,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傻傻的笑了会儿,再双手按着唇角将其慢慢扯平,走到外间吩咐娇桃:“让梅子把喜福抱来给我瞧。”   梅子抖抖索索的抱着喜福进来,却不敢把喜福递给明菲,明菲不耐烦,朝花婆子使了个眼色。   花婆子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没听见三小姐的话?”她最见不惯的就是这种畏畏缩缩见不得台面的样子,一把便将喜福抢过去递给了明菲。   喜福小小的耳朵上有个血痕,大约是被人用指甲狠劲儿掐的。联想到先前周妈妈所述,明姿摸了喜福,喜福就发出尖叫,想必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一个小姑娘,还真下得手去,明菲挑了挑眉,淡淡的看着梅子。   “不是奴婢做的。”梅子跪到地上:“三小姐饶命,奴婢也不想……可是四小姐和三公子他们……奴婢实在是……”   明菲娇憨的道:“梅子姐姐这是做什么?既然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娇桃还不快把梅子姐姐扶起来?”   她倒没怀疑是梅子掐的,趋吉避凶,这是人的本能,梅子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周氏和明玉挨打却不上前帮忙,也算是正常的表现。但明菲最恨的,却是她既然懂得避祸,那就说明她不笨,可她竟然躲在一旁看热闹,而没有跑来报信。这次只是猫抓伤了明玉,那下一次呢?蔡光庭打了所有的丫头都没动梅子,想来是看在陈氏的面子上,可是明菲觉得,这种丫头留在身边,不如不留。   “三小姐快别这么叫奴婢,奴婢身份低微担当不起。”梅子慌乱的摆手,“奴婢有负夫人的重托,没把喜福照顾好。让喜福受了伤,奴婢不敢起来。”   明菲呵呵直笑:“梅子姐姐,哥哥见我太过宠爱的这狗,便告诫我说,这喜福再好,也不过是个畜生罢了。你看它,虽则顶着个牡丹犬的好名头儿,可也得主人识货,也得主人宠怜,它才能吃饱饭,日日的吃了睡,睡了吃,终日让人抱在怀里,扎花戴绸,享尽富贵。可要是遇上那不识货的,不喜欢的主人,它又算个什么东西?能吃得饱饭就是不错的,兴许那日就转手卖了或是扔了,又哪里比得上人宝贵呢?你说是不是?”   梅子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颤巍巍的挤出一句:“喜福珍贵值钱,比奴婢的命还值钱。三公子说了,这样一只狗,可以买得奴婢这样的十个丫头都不止。”   明菲见她似乎还不明白,微觉无聊,叹了口气:“想必就是瞧着你能干聪明,母亲才会把你给我。但你要记着,我心里呀,顶顶重要的不是这猫啊狗什么的,而是父母亲人,还有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你起来吧,下去!”埋头逗弄喜福玩耍,再不肯看她一眼。   娇桃已经弄明白了明菲的意思,见梅子还跪在那里不动,便上前去扶梅子:“起来吧,哭什么?别吵着六小姐和夫人。快擦了眼泪。”   梅子又朝着明菲磕了两个头才敢起身,花婆子眯着眼睛看着明菲,陪了个笑脸道:“三小姐,夫人既然把梅子给了你,必然有她的长处,慢慢调教就会很出彩了。”   明菲叹气道:“正是因为她是母亲赐的,我格外关心她。我只是想告诉她,对于我来说身边人的命远比猫狗更珍贵,也好让她安心,没曾想竟会吓着了她。妈妈你说怎么办?”   花婆子道:“那是,这丫头胆子真小,又有些儿笨。奴婢会抽空教导她的。”   明菲笑得没心没肺:“那就有劳妈妈了。”   花婆子被她笑得没底,暗想,刚才明菲说的那一席话难道真的是蔡大公子教的?那话听着怎么就不是那么对味儿呢?仿佛倒像是敲打什么人似的。   娇桃将梅子扶下去,拉她坐在一处说悄悄话:“梅子啊,你刚来这里,还不清楚三小姐的性情,你若是信得过我呢,我就提点你两句,若是信不过,我便什么都不说。”   梅子忙道:“姐姐教我。我已经承认错误了,为什么三小姐还是不高兴?”   娇桃抿嘴笑了笑:“其实三小姐这个人,对身边的人顶顶用心体贴。”见梅子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娇桃叹了口气,站起身:“你只知那牡丹犬贵重,一只的身价就可以买十个丫头,那我问你,和六小姐比起来,那牡丹犬算得什么?你若是还想不明白,我也不说了。”   梅子看着娇桃甩帘而去,收起了脸上的懵懂之色,涩然一笑。   第四十四章 猫狗(五)   更新时间2010-11-10 11:16:00 字数:   是夜,明菲认真守在明玉身边,因怕她小孩子家睡觉不规矩,会乱抓乱扯碰着了伤口,灯也不敢灭,守到半夜时分才恍惚睡了过去。   花婆子在明菲房里是最老最有脸面的,早就寻了个借口睡去了,只剩下娇桃和一个叫叶儿的小丫头结伴守在外面,不时进去看看。二人见两姐妹睡得香甜,便也背靠着背的在临时铺子上打起了盹儿。   翌日才到卯时三刻,不等娇桃来唤,明菲就自动惊醒过来,刚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身边有个热乎乎的小东西一拱一拱的,定睛一看,原来是明玉撅着个屁股在被窝里往枕头上爬——她睡横了,竟然睡到了床中间。   明菲一瞧她那姿势,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先就去检查她的手,嘴里责怪道:“做什么?弄着手怎么办?”   明玉翻身坐起,半闭着眼睛,嘟着红艳艳的嘴,嘴角含了迷迷糊糊的笑:“三姐姐,是手背疼,又不是手掌疼,我不迷糊,我记着呢。”   明菲见她娇憨可爱,忍不住将她半揽在怀里,问道:“手还疼么?睡得还好吧?”   明玉把头靠在明菲肩头上:“不疼了,那药不错。昨夜醒过一次。”   明菲知道小孩子多半会起夜,却很惊讶为什么明玉起床她竟然不知道。便问:“为什么没叫我?”   明玉笑道:“我看你睡得香,怕吵着你,左右灯也是亮着的,我便自己下床去了后面解的手。”她眼巴巴的看着明菲:“三姐姐,我连丫头都没喊。”   这是要夸奖呢,明菲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明玉长大了,真有出息,哥哥知道一准得夸奖你。好了,既然醒了就起床,姐姐给你换了药,咱们洗洗就去给母亲请安。”   明玉歪头看着她:“三姐姐,你睡觉的时候看上去很不开心,这里是皱着的。”说着被绑成粽子的小手就抚上了明菲的眉头,不无担忧的说:“我听丫头们劝三姨娘,皱着眉头会起皱纹的。你还这么年轻,起了皱纹可怎么办?”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满满都是暖意,轻轻握住明玉的粽子手:“你看错了。”   明玉怀疑的道:“不会呀,我还给你扒拉平了呢,可我回来你又皱上了。”   明菲当然知道小家伙说得没错,因为她昨晚梦见妈妈了。但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的,只敷衍着转移话题:“哦,我竟然睡得那么死?你在我脸上扒拉我都不知道?”   明玉笑道:“是呀,是呀,睡得比小猪还要沉。”   明菲伸手呵她的痒痒:“竟然敢笑我是猪?”   “三小姐、六小姐醒啦?”娇桃在外间听到二人在里面笑闹,忙爬起来胡乱收拾了一下,打起帘子探头进去瞧。   只见明菲半靠在床头,将明玉半揽在怀里小声说话,昏暗的灯光映得她头发黑亮如鸦翅,眸子闪亮如寒星,玉雪一般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忧郁。   听见声音,明菲抬起眼来望着娇桃微微一笑,笑容虽然灿烂之极,可是眼底却含着一抹浓重的忧伤。她的容貌本来就综合继承了张氏和蔡老爷的优点,再配上这样的神情和忧郁的眼神,让人心头不由也跟着生起了淡淡的忧伤,由不得的想要补偿她点什么。   娇桃愣了愣神,不过将养了两个多月,黄瘦巴拉的三小姐就像那春天里的小树,转瞬之间就抽出了嫩芽,绽放出耀目的新绿!她几乎可以肯定,明菲长大后将会拥有一张极易打动人心的脸。   外间传来轻轻的剥啄声,小丫头叶儿忙将门拉开一条缝:“谁呀?”   是银瓶站在外面。   银瓶压低了声音,可是脸上却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夫人吩咐了,六小姐昨日受了惊吓,又伤了手,三小姐照顾六小姐也累了,今日不必过去请安,多睡会儿,早饭也不必过去吃。吩咐了小厨房,随时备着吃食,什么时候想吃,让丫头过去说一声就送来了。”   娇桃已经迎了出来,要拉银瓶进去坐,银瓶推辞道:“不了,别吵着小姐们休息。夫人那里事多,我得赶紧回去伺候。”脚也不停的走了。   娇桃心想陈氏自从嫁过来,从未有过半日悠闲,突然这般吩咐,想必是蔡老爷昨夜来了留宿还未起来,便也为陈氏高兴了一回。   明菲听娇桃传完话,闭了会儿眼睛,慢吞吞的道:“明玉,你可还想睡?”   明玉摇头:“不睡了,睡多了午觉该睡不着了。”   明菲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如起来姐姐给你换药,吃了早饭后,咱们一处坐着互相背书如何?”   娇桃道:“三小姐,难得有机会多睡会儿,你昨夜也没好好休息,不如你和六小姐再睡会儿?”   明菲摇头不肯,只让娇桃去看看,若是上房传早饭便一起传了,千万别让人三锅两灶的麻烦。   娇桃知她是怕给人留下懒惰贪睡的印象,怕人嫌烦。若是亲娘还在哪里又用得着如此小心?娇桃暗自嗟叹了一声,吩咐叶儿随时盯着窗外,让其他小丫头取了热水来,自己动手服侍姐妹二人梳洗不提。   按着蔡光庭的吩咐,娇桃先将明菲的头发分开,露出后脑勺那约寸余长的粉红色伤疤来,挑了药膏子细细搽了。明玉惊诧的盯着看,不停地问明菲到底是怎么了,疼不疼,当时哭了没有。   娇桃没给她细讲,只笑道:“没哭,三小姐可勇敢着呢,一滴眼泪都没流的。六小姐也要跟着三小姐学学。”   明玉想到自己昨日拉着明菲大哭,也有些不好意思。   娇桃给明菲梳了双螺髻,先系上绣了黄色迎春花的翠绿色丝带,将丝带底端坠着的两串米珠葡萄理到明菲耳旁,又沿着发髻底部插了一圈米珠串成的小珠花,看着和明菲的嫩黄衫子翠绿裙子相配了,这才满意的点头。   明菲自己看了一遍,因觉得这几日家中有喜事,这样穿戴稍微素了些,便让娇桃拿出陈氏给她做的那双大红缎面绣花鞋来穿上。   明玉见着好看,嚷嚷着一定要和明菲一般打扮。她的头发还短又不甚密,娇桃和明菲一起努力,费尽力气才给她梳了个一模一样的头型,只是衣服就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她过来得急,昨日夜里只送了三套过来,勉强用一件鹅黄的袄子配了翠蓝色的裙子,鞋子倒是找到了同样的。   明玉噘着嘴表示不满,说她屋子里也有同样的衣裙,为什么不去拿了来。明菲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因为这是姐姐的房间啊,放不下你的那么多衣裙。再则,你的院子离这里远,周妈妈又受了伤,没人管着,让人去寻来岂不是太阳都老高了?不如换根发带怎么样?”   明菲和娇桃埋首找了半天才找出两条翠蓝色的丝带来,可是上面既没有绣花,也没坠着珍珠。明玉的嘴撅得老高,明菲便亲手给她订了两朵珠花坠上,也挺不错的。   这时小丫头来报说周妈妈来了。   明菲让人唤她进来,脸上带了笑,静静的观察着周妈妈的神情。只见周妈妈脸还肿着,容色也有些憔悴,可看到明玉时,眼睛里却闪出亮光来。   大概是真的心疼明玉吧?明菲心里想着,热情的招呼周妈妈,嘘寒问暖,又让娇桃包了一两银子给她:“妈妈去买点好吃的,早些恢复身子也好照顾明玉。昨日多亏了你陪着。”   “是奴婢没本事。”周妈妈心中感动,站在那里搂着明玉想哭又不敢哭的。   明菲怕她哭出来,忙叫她在一旁看着自己给明玉换药。这时梅子红肿着一双眼睛抱着喜福来了,怯生生的站在角落里看明菲给明玉换药,并不敢上前。   娇桃皱着眉头看了梅子一眼,沉声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梅子嗫嚅道:“喜福昨夜闹腾得厉害,天亮的时候,我熬不住打了个盹儿。”言下之意是她守了喜福一夜,没有睡好,所以来迟了。   敢情她就当她一人在吃苦呢?娇桃冷笑了一声,不再理睬她,自跑到明菲身边看明玉的伤口恢复得如何。   明菲只顾低着头伺弄明玉的手,听明玉不时的吸几口凉气便安慰调笑她几句,又不时的教周妈妈换药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明玉不能吃什么等等。从始至终就半眼也未瞧梅子,仿佛这屋里根本就没这么个人儿似的。   梅子咬了咬唇,把喜福放了下去。喜福落了地,先叉开四条小短腿,伸了个懒腰才屁颠屁颠的朝明菲走去,蹭了明菲的腿两下,趴在了明菲的鞋上。   明菲把明玉的手给弄好了,才笑道:“这喜福可真不认生。”   周妈妈讨好道:“这猫儿狗儿什么的,最有灵性的,谁真心对它好,它最先就知道。三小姐心善,它自然亲近您。”   明菲笑道:“是呢,从前我喂过一条狗,虽然没有喜福这么漂亮,可最是聪明,还救了我的命。”   娇桃带了几分骄傲,讲给屋子里的小丫头们听:“是呀,后来那条狗走失了,三小姐还出了五两银子雇人去寻。人人都劝她说,那狗不过是条土狗罢了,丢了就丢了呗。三小姐却说,虽然只是条狗,可它跟了她两年,又救过她的命,她怎么都得把它寻回来。我们三小姐最是心善,谁真心对她好,她就真心对谁好。”说完瞟了梅子一眼,只见梅子在一旁低头垂眼,一脸的木讷相,心中便带了几分嫌弃之意。   叶儿过来道:“夫人那里传早饭了。”   娇桃忙过去低声问:“老爷走了么?”   叶儿摇头:“没看见。”   那就是要在这里用早饭了。娇桃遗憾的跑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暗想难得有这个机会,为什么夫人就不肯让明菲姐妹一道去用早饭,也趁机让老爷见见三小姐呢?就这样放着不闻不问的,算什么事儿啊?   第四十五章 父女(一)   更新时间2010-11-10 17:42:07 字数:   娇桃正在那里纠结,明菲已经吩咐:“看夫人那里传了饭,我们这里也可以传了。”   不多时早饭送来,周妈妈要喂明玉,明玉却靠着明菲撒娇:“我要三姐姐喂。”   周妈妈为难的劝明玉:“三小姐也要用饭呢。”   明菲笑着捏捏明玉的小鼻子:“好,我先喂你。”   明玉满足的指着碟子:“三姐姐,我要吃这个,还有那个,要喝汤——”明菲笑吟吟的一一满足。吃到一半,花婆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见明菲正给明玉喂饭,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神显露了她的激动和不安。   明菲诧异的看了花婆子一眼,刚想问她怎么了,却见花婆子对着她微微摆了摆手,又使了两个眼色。明菲情知有异,垂下眼眸继续照顾明玉。   明玉什么都不知道,挨在明菲怀里继续撒娇。周妈妈局促的说:“六小姐,让奴婢喂您吧?饭菜都冷了呢,三小姐还什么都没吃。”   明玉难得享受亲人如此的重视和亲昵,靠在明菲怀里斜眼看着周妈妈:“三姐姐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明菲好笑的道:“你的理由最多。”   明玉坐正了,指着周妈妈:“你来喂我。”又望着明菲笑:“三姐姐,你也饿了,我们一起吃。”   明玉是早就吃了大半饱的,明菲心中有事,也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筷,娇桃刚要招呼小丫鬟收拾碗筷就听陈氏在门口愉快的笑了一声:“明菲、明玉还不出来迎接你们父亲?老爷来看你们了。”   屋子里一时静得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接着陈氏眉眼含春的跟着个身材高瘦,白面微须,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和挺直鼻梁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穿着酱紫暗花绸直裰,腰间系一根松花色丝绦,挂一块荷花鹭鸶纹玉佩,看上去长身玉立,文质彬彬,潇洒风流。   原来这就是那蔡国栋,果然一副好皮囊。明菲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肯定早就来了,只是一直站在门口悄悄观察她而已。心回电转,她面色有些愣愣的站起来,明玉已经快乐的朝前跑了两步,笑着喊了两声:“爹爹。”   花婆子猛地推了明菲一把,低声道:“三小姐快喊老爷啊?”   明菲赶紧上前两步,行大礼拜了下去,喊了一声:“父亲。”   蔡国栋一边揽住明玉,一边静静打量着面前这个从生下来就抱走,再没见过面的三女儿。长成这个样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明菲身材匀称,乌发雪肤,打扮娇俏活泼,神情端雅大方,那张脸和死去的原配有个五六分相似,却又比原配多了几分俏丽可爱,只是和明姿相比起来略微瘦小了些,神情也木讷了点。他却不肯想,从来没见过面的孩子,哪里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活泼来?   蔡国栋虚扶一把,淡淡的道:“起来吧。”   “谢过父亲。父亲、母亲请上座。”明菲站起身来,落落大方的侧身将蔡国栋和陈氏让到窗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又净了手亲手奉茶。   蔡国栋只拉着明玉问她伤情,并不怎么搭理明菲。明菲也不主动开腔,垂手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乖巧温顺。   陈氏见不是那么回事,便笑着把话题转了过去:“老爷,妾身突然发现明菲和你长得很像呢。”   蔡国栋端起茶来轻轻啜了一口,淡淡的看了明菲一眼,一看之下,心中觉得和自己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他对明菲的感觉非常奇怪,一方面他讨厌忌讳了她多年,另一方面见面之后又觉得这到底是他的女儿,长得漂亮顺眼大方他还是高兴的。因此只是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他不搭腔,陈氏也不好再挑起这个话头,只得安慰的朝明菲笑笑,生怕明菲会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什么难看的脸色来就不好了。谁知一看之下大为不忍,明菲脸上带了些局促不安和失望,眼圈儿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嘴角却仍然挂了笑容,小身板儿也挺得直直的。   别的不说,这个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样貌,就已经是顶顶不错的了。陈氏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觉得蔡国栋实在太过分了,又不好讲,只能间接的表示安慰:“明菲昨夜照顾你六妹妹辛苦了吧?我看你刚才还给明玉喂饭来着,为什么不让丫鬟们做?”   明菲知道陈氏给自己梯子下,恭谨的回答:“回母亲的话,照顾妹妹是女儿应该做的。”此外再无一句表功的话。倒是明玉拉着陈氏炫耀自己的发带,说是明菲亲手给她缝的,头发也是明菲梳的,又说自己还要和三姐姐一起住。   蔡国栋想起刚才自己从门外看到的那副姐妹相亲的模样,觉得明菲也不是那么可恶。便淡淡的问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学些什么?”   他其实根本不想多问多管明菲什么事,不过是因为陈氏苦劝了半日,说这个女儿将来嫁出去也关系到他的声望,不过问一下是不行的。他才勉为其难的来了,来了见明菲人看着还顺眼,做事也乖顺,便顺便问问,原也没指望能问出点什么来。   就怕他不问那才叫真的惨了,明菲忙道:“回父亲的话。女儿跟着吴家婶娘学了一些针线,又学了些厨房里的手艺。母亲派了花妈妈过去后,女儿又学规矩,学认字写字。”   蔡国栋道:“把你写的字拿来我看。”他就不信明菲能写什么字,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能学会什么字?   不等明菲出声,花婆子已经麻溜的拿了明菲平时临的帖过来,明菲接过,上前一步,低头弯腰双手奉上。待蔡国栋接过去了,又后退一步,垂手站好。   蔡国栋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心想规矩还学得不错,把字帖一张一张看了,面色稍斉,却道:“还没有你六妹妹的写的好!”   明菲涨红了脸,低声道:“女儿会更努力的。”也不是蔡国栋故意打击她,她本来就写得不好,自是比不上四岁就在蔡光庭的教导下开始练字的明玉。   陈氏嗔道:“她刚学了一个月而已。写字这事可不是一日之功,难得的是她一个月就能背下整本女戒了,而且三字经也是认全了的,听花妈妈说,教什么也是过目不忘。”又不动声色的拍蔡国栋的马屁,“这倒是继承了几分老爷的过目不忘的本领。”   “哦?”蔡国栋讶异的挑了挑眉:“你母亲说的是真的么?”   明菲答道:“回父亲的话,女儿的确能背下女戒,也能认全三字经。”   蔡国栋闭了眼睛,面无表情:“你背了来我听。”他是做官的人,语气一严厉,那表情也跟着出来了,看着不像是同女儿说话,反而像是审问犯人一般。   陈氏和余婆子、花婆子、娇桃等人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道要糟。他这个样子,不要说明菲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是大些的读惯了书的人只怕也会因紧张而出错。   “是。”明菲应了,认认真真的背起来,声音清脆悦耳,抑扬顿挫,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语调表情都让人很舒服。她从小到大,大考小考经历上百场,又怎会怕这样一场小考?   陈氏等人刚松了一口气,蔡国栋又道:“拿三字经来。”   花婆子又递过三字经,蔡国栋翻开,随便指了一段:“你读这一段给我听。”   明菲依言读了,仍然流畅不已。蔡国栋不死心的又指了一页,明菲还是读完了,一字不错。这下子陈氏心情大好,笑道:“老爷,妾身没说错吧?”   蔡国栋冷着脸道:“能读能背,懂得意思么?”   明菲犹豫了一下,道:“懂得一些。”   蔡国栋瞅了她一眼,道:“‘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什么?”   陈氏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对于一个才读书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些,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端起茶来喝。   明菲端正了神色,认真的道:“爹爹,这段话花妈妈曾经和女儿讲过一遍。女儿记得说的是:事情有曲有直,言语有是有非,直的一方不可能不争论,曲的一方不可能不辩驳,争论辩驳一经产生,就会产生愤怒,这是因为不知道恭顺地处于低下地位的缘故。”   蔡国栋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看,是要女子怎样呢?”   明菲低下头:“要女子敬顺谨慎。”   蔡国栋方淡淡的道:“你要记着,做人最要紧的有真才实学而又不骄傲矜慢。”   见他的刁难考校终于收了场,陈氏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笑道:“还不谢过你父亲的教诲?”   明菲忙福了下去:“女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蔡国栋点了点头,转而和明玉说起话来:“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   “没有的。”明玉难得见到蔡国栋,抓住机会在那里告状:“四姐姐嫉妒我有牡丹犬,不但打喜福,还丢翠菊来抓我,看见我被抓得成这个样子,三哥也不肯帮忙把猫打开。”   陈氏和明菲都不动声色的看着蔡国栋,且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第四十六章 父女(二)   更新时间2010-11-11 11:53:10 字数:   今日仍然两更,第一更   ——*——*——*——*——   蔡国栋安抚的摸着明玉的头顶道:“这个事情你二姨娘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三哥也说怪那猫太过可恶,动作太快所以他才没反应过来。你四姐姐我已经狠狠骂过她了,她脾气向来不好,你别和她计较,别和她学。”   要说小女孩子之间闹矛盾置气什么的他觉得还有可能,可说一向不言不语的三儿子也会跟着使坏,他却是不信的。他宁愿相信就是那猫太可恶。更何况,明玉手上的伤的确也是猫抓的,那猫儿最后也是三儿子抓下来的不是?   蔡国栋才说完就发现明玉委屈的睁大一双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陈氏和明菲也静静的看着自己,不由很是尴尬——不管谁是谁非,吃了亏的都是明玉,便咳嗽了一声,道:“那只猫既然如此可恶,便把它捶杀了给你出气如何?”   明玉的眼睛睁得更大,甚至带了些惊惧。明菲朝陈氏使眼色,陈氏明白明菲的意思是要她阻止杀死那猫,却不想开这个口,反而道:“明菲想说什么?”   明菲没想到陈氏竟然会将她推出来,只好上前施礼道:“父亲,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胆子还挺大的,蔡国栋眯了眼:“你说。”   明菲先笑了笑,道:“女儿大胆,窃以为六妹妹和四妹妹之争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点口角的事情罢了,那猫不过是只畜牲,少了拘束自然更野,只要以后拘着点便会好的。二姐姐大喜在即,四妹妹也难免伤心,父亲就饶了它吧。”   这猫要是就这样死了,后边的戏怎么演?更何况蔡国栋偏听偏信,又偏宠明姿,二姨娘母女心狠手辣,那猫若是因此死了,喜福只怕没两日就没了命在。既如此,还不如顺水推舟,另外给明玉要点实在的好处。   就算是平日里,家养的猫狗突然病死失踪都会被视为不祥,更何况是大喜之前故意捶杀?蔡国栋立刻就回过味来,却又不好立刻就收回刚才的话,便回头看着陈氏,要陈氏给他台阶下。   陈氏笑着将明玉揽入了怀中:“老爷,正是这个理呢。快别当着小孩子说什么捶啊杀的,当心吓坏了我的小明玉。”   明玉虽小,却已经很明白父亲偏心了,这时候她只觉得陈氏的怀里又香又软又暖,便静静的趴在陈氏怀里,委屈的抱紧了陈氏的腰。看着明玉的小身子全不设防的伏在自己怀里,陈氏的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柔软来,情不自禁就抱紧了明玉,轻轻拍着她的背。   蔡国栋瞧瞧明玉又瞧瞧明菲,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便暂且放那畜牲一命,若是以后再犯,定然不饶。”   陈氏笑道:“老爷,明玉害怕那猫儿呢,都不敢回琼华院里去住了。”   明菲心中一跳,陈氏这是在帮明玉要单独的住处!她知道蔡家的府邸不是很大,人口又多,就像明雅和明珮同住一处般,明玉和明姿也是同住一个院子的。   妻妾子女多的家庭,难免会有龌龊纷争,这时候顶顶重要的就是平衡。也就是说,一方吃了亏,如果舍不得处理另一方来出气,就得给受害方一定的精神和物质上的补偿。蔡国栋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问题,家里还有空余的地方么?”   陈氏笑道:“没有。可明雅不是要出阁了么?她一走倚绣院那里就只有明珮一个人住。刚好明珮早前就和我抱怨过几次,说她不喜欢倚绣院里的西府海棠,而是喜欢琼华院里的玉兰花。她向来和明姿交好,不如就让她二人一道去住如何?她二人年龄相当,兴趣相投,平时也有个伴。”   蔡国栋毫不犹豫的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安排就行。”   明菲隐隐猜到这个院子不只是为明玉一个人要的,陈氏可能是在替她做打算,将来大概就是她和明玉同住在那个倚绣院了,想到这里,她试探的看着陈氏,陈氏调皮的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蔡国栋看到陈氏和两个嫡女的关系融洽,颇有几分意外。但因他在明菲这里呆的时间够长了,不想再多呆,便站起身来往外走,陈氏忙跟着送了出去,明菲牵了明玉的手送到门口:“女儿恭送父亲母亲,父亲母亲慢行。”   蔡国栋突然站住脚,道:“茶泡得不错,规矩也还学得勉强。”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在夸奖明菲!陈氏朝明菲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来,吩咐道:“今日有几个本家亲戚会过来,你午饭后带着明玉到我房里来。”   明菲笑着朝陈氏行礼:“谢谢母亲。”是要让她认亲吧?   “恭喜三小姐。”娇桃和花婆子眼睛亮亮的看着明菲,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明菲微微一笑:“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些。”不过就是夸奖两句而已,就算是外人也能做到的吧?可她们却高兴成这个样子。她这时才真正体会到娇桃和花婆子平时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只有主子体面了,下人们才会有体面。   娇桃看看屋子里没有外人,便道:“奴婢早就说过,像三小姐这般聪明漂亮,老爷见了一准儿会喜欢会心疼的。”   只不过是不再那么讨厌排斥而已,哪里就说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心疼不心疼?这人的心已经长偏了,就算是从小长在他身边,幼失母爱的明玉尚且不曾多得他几分公平对待,更何况自己这个曾被抛弃,又全然没有半分情谊的女儿?明菲不忍打破她们的喜悦,只道:“快快收拾屋子,我和明玉读会书,用过午饭我好去伺奉母亲。”   ——*——*——*——   明菲带着明玉走到陈氏待客的花厅前,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不知有多少个女人在里面叽叽喳喳。珠钗笑着给二人行礼,道:“族里和老爷同僚们的夫人小姐们都过来给二小姐添妆,热闹着呢,夫人正念叨着两位小姐,可巧的就来了。”   “明菲,明玉,快来见过你们伯母和婶娘、嫂子还有姐妹们。”陈氏穿得喜气洋洋的坐在主位上,看见姐妹二人携手进去就笑嘻嘻的朝二人招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统统朝明菲身上招呼过来,明菲牵着明玉落落大方的走上前,按着陈氏的指点给众人行礼。   众人神色各异,更多的好奇和打量。蔡家这个女儿原本已经被人遗忘,可最近这段时间却成了最热门的人物。女眷们平时里没什么事,最热衷的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听说了明菲的事后,个个都觉得像听故事似的,早就存了几分好奇。先前本来还有几分忌讳的,可听说陈氏花了一千两银子给她改命,而且一接回来就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居住,都奇怪得不得了,纷纷揣测,难道真的有那么股子福气在?   此时见明菲长得玉雪可爱,礼数周全,众人便都笑着吹捧了几句,只是不敢和明菲太过接近,也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和明菲接近,转而关心的问起明玉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陈氏看出众人之意,也不甚介意,径自将明菲姐妹二人唤到自己身后坐了,让丫头拿果子糕饼给二人吃,笑着答道:“小孩子贪玩,被她四姐姐那只猫抓伤的。”   众人唏嘘不已,有个经历夫人突兀的道:“这狗仗人势,其实猫儿也是如此的。”众人俱都想起蔡家妻妾不和,妾大欺主的风闻来,都小心翼翼的看了陈氏,有那聪明的便转开话头问那猫儿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陈氏假装听不懂,只笑道:“按着我们老爷的意思,原本是要将这猫锤死的。可是我们明菲宅心仁厚,考虑事情也周到,就苦劝老爷一回,说那猫儿不过是只畜牲,听不懂人话,死了会让她四妹妹伤心,这几日又是她二姐姐的好日子,不如算了。”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极端鄙视痛恨小妾的,又有心想讨好陈氏,哪里不明白陈氏这是要抬高明菲的意思?推官夫人便拿帕子掩着嘴笑道:“三小姐真真宅心仁厚,这猫儿本来就是畜牲,哪里能指望它听得懂人话?自然是不能和畜牲一般见地的。”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轰”的一声笑起来,陈氏微微笑了一回,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女儿真的是宅心仁厚,又体贴又温柔,昨儿夜里她妹妹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看看这小脸儿都熬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笑道:“三小姐长得玉雪美丽,不要说熬一夜,就是熬两三夜也还是粉妆玉琢的。”明菲羞得把头埋到陈氏背后,陈氏笑着拍她的背:“这孩子害羞呢。”众人大笑,气氛活跃得不得了。   夸完了自家孩子,陈氏又夸起了其他家的小姐。她对每个人的特长和爱好都十分清楚,夸起人来不显山不露水,投其所好,句句夸到人的心坎上,哄得众人笑眯眯的。有那互相之间言语冲突的,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化解了。   明菲坐在陈氏身后,对她这种本领分外的佩服。其实就明菲这几日的观察来看,陈氏实在是个很合格的官太太贤内助,蔡国栋其实算是捡到宝了,可惜他不懂。   “夫人,四小姐、五小姐来了。”珠钗笑眯眯的进来禀报,接着明姿和明珮一前一后的走进来,给陈氏和众夫人见礼后,明姿自去找到往日相熟的小姐妹一起说话,眉眼顾盼神飞,根本就没问过明玉一句,也没喊过明菲一声。倒是明珮巴巴的跑过去拉着明玉问长问短的,又挨着明菲坐下来,不肯离了陈氏左右。   陈氏和颜悦色的笑道:“明姿,昨日你可被吓着了?我只顾着你六妹妹,还没顾上问你。”   明姿呆了呆,想起自己挨了父亲的骂,不由愤恨的看了明玉和明菲一眼,冷淡的说:“我没事。”随即回过头去继续和其他人说话。众人看在眼里都暗自摇头,到底是妾室养的女儿,没规矩,上不得台面。   第四十七章 客人(一)   更新时间2010-11-11 18:10:23 字数:   第二更送到——   ——*——*——   因着陈氏的缘故,众人在面儿上都分外应承明菲和明玉。明菲带着明玉安安静静的坐着,有人问话就笑吟吟的回答,有礼有节,谦虚温柔;无人问话就脸上带笑,神情娴静,行止分外有度,对陈氏更是孝顺体贴,对明玉和明珮爱护有加。她素来坚信,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只有行止有度,符合大部分人的喜好才能站得住脚。   明姿在此之前,家中几个姐妹中,容貌读书写字女红最出众的人一直都是她。她向来都享受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此时见众人对明菲明玉姐妹俩比对自己热络了许多,一向狗腿的明珮也冷落自己拼命讨好明菲姐妹,心中已是大恨,又因想起明菲早上在蔡国栋面前大出风头得了夸奖,自己的乳母也因着明菲的缘故被打卖了,几件事一连在一起,她更是憋得难受。只觉得自己的地位隐隐受到了威胁,便和自己相熟的小姐妹们大声道:“我这位三姐姐自小养在乡下,伺候人的活做得是最好的。母亲最喜她捶腿,妹妹最喜她喂饭。”   明菲闻言,笑了一笑,一脸谦虚的道:“四妹妹,孝顺父母,怜爱幼妹正是我等该做的,不值得拿出来说。”她给母亲捶腿,给妹妹喂饭有错吗?是个明理的人都会觉得她懂事。   明姿还未开口,一旁偷听姐妹二人对话的夫人们又顺着夸明菲:“正是,孝顺友爱最是重要,女孩子们都该跟着学学。”   明姿恼怒,却见明菲笑吟吟的扫了自己一眼,眼里闪过挑衅得意的光芒,那笑容说不出的讽刺鄙薄刺眼。正值明珮拉了她的衣角小声劝道:“四姐姐,算了吧,她是嫡出女儿,和我们不同的。”不由邪火中烧,一心想要明菲出丑,尖刻的道:“三姐姐还不知道呢吧,你回来那日四弟就突然病了,你去看他没有?”只要别人知道明菲是扫把星,谁还敢靠近她?   她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靠近明菲位子的几个小姐不露痕迹的就将自己的凳子挪了挪。明菲只惊讶的道:“我没听母亲和四姨娘说起这事。四妹妹是听谁说的?”   这事还需要听谁说?大家都知道的。明姿正要反驳,陈氏已皱眉道:“你四弟病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你三姐姐才回家,不熟悉家中的情况,你莫要哄她。哪里有没事乱说自己弟妹生病的?”   陈氏现在最恨的就是有人揪着明菲克父克母的事情不放,更何况是她素来痛恨讨厌的二姨娘母女?她心中虽恨,表情还是一贯的温和,语气也是哄小孩子似的。说完又笑着和众人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让各位见笑了。”   哦,原来得宠的妾养女儿欺负失母的嫡女。众人看惯了这种事情,都哈哈一笑,不做认真。除了八卦需要,谁去管他家谁病了?谁克了谁?只要莫碍着自家就行。有人更是等着看热闹,有人则悄悄打听明姿的事,有那知道底细的,就说明姿就是那传说中戕害主母,陷害嫡女的二姨娘生的,又努努嘴,指指明玉包成粽子的手。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这般的张狂狠毒!人总是爱同情弱者,于是众人看向陈氏和明菲、明玉的眼神就含了种种或是可怜的,或是同情的情绪。   明姿却不知道收敛,她简直愤怒了,陈氏怎么睁眼说瞎话?还当着这么多人骂她?她握紧了拳头就要站起来,她身后的丫头雪梨是二姨娘指派的,有点年龄了,见她还要吵嚷,忙拉了她的衣角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明姿正好找不到地方出气,回过头就狠狠掐了雪梨一下,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你拉我衣角做什么?可怜可怜你,你还真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雪梨疼得要死,又不敢喊出来,委屈的垂着头小声认错。陈氏看着闹腾得差不多了,才惭愧的看着众人说:“她们小孩子跟着我们没意思,正好院子里的樱桃花开了,不如让她们去看樱桃花吧。”   众人知道这是同知夫人觉得庶女丢脸,打发庶女离开人前的办法,纷纷附和:“好呀,今日天气暖和,风和日丽的,女孩子们是不该和咱们关在一处的。”   陈氏先问明菲去不去,明菲没兴趣陪那群什么都不懂,而且还可能嫌弃她的女孩子玩乐,便道:“明玉不方便,女儿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她,陪着母亲好了。”   陈氏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便故意越过明姿让明珮领着众小姐们去院子里看樱桃花,又再三叮嘱明珮:“你是主人,一定要招呼好客人。需要什么,让丫头婆子们回来和我说。”还笑着和众人夸:“这是五女儿,最是乖巧大方懂礼。”   明珮难得得到陈氏夸奖,更难得在明菲、明姿也在的情况下出头露脸,当下高兴得什么似的。能跟着出来做客的小姐们多是正室嫡出,因觉得明姿的行为粗鲁霸道,又得了母亲身边丫头的提点,便都不怎么想和她说话,绕过明姿跟着明珮去了。明姿正恨得要死,明珮笑嘻嘻的伸手去拉她,讨好地说:“四姐姐,你也来,我们一道去。”   明姿冷着脸哼了一声:“谁耐烦和你一道去!我困了,回屋睡觉去!”虚虚和陈氏行了个礼,也不和其他人告退,径自扬长而去。   “这孩子虽然只比明菲小了一个月,还是一团孩气!”陈氏尴尬万分的看着众人干笑:“我实在是惭愧……”活脱脱的把个继室难为,嫡母难为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需要的是先示弱,然后利用众人的同情心尽早打入这个圈子。   众人有意要讨好陈氏,陈氏为人又分外知趣,一时众人或多或少都被她激起自己的一些心事,难免同病相怜,七嘴八舌的纷纷安慰她:“夫人脾气真是好。可是好过分了也不太好,该让她们知道的本分和规矩还是该让她们知道。”   “要我说,二小姐的婚事办得这样风光,嫁妆这般丰厚,像这样的嫡母从哪里去找?真真是贤良淑德。”   陈氏笑着制止众人:“快别这么说,再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年轻,好多事情还要各位夫人教导我呢。”眼睛却是瞅着明菲姐妹俩的。当着小姑娘说这个的确是不太妥当,众人便都住了口,另外寻些话题来说。   正说到高兴处,有人来报,说是龚家二夫人来了。陈氏忙笑着迎了出去,不多时携着一个身材娇小玲珑,心形脸,肤白如玉的,气质飞扬,三十出头的华服妇人走了进来。   众人看见那妇人,纷纷站起身来笑着和她打招呼,热情得不得了。那妇人自有一番气度,八面玲珑的和众人一一招呼完毕,挨着陈氏坐了下来。   陈氏让明菲和明玉姐妹俩给她见礼:“这是你们龚家的二伯母。”   那妇人伸出一双保养得宜,玉白晶莹的手来扶明菲姐妹俩。明菲眼尖,见这妇人手腕上戴着一对珈楠镶金嵌米珠寿字花丝镯精美华丽之极,在这屋子里众妇人中算的是头一份,便暗自揣测这龚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不但有钱而且还得官太太们吹捧。   明菲正自沉吟间,那龚二夫人已牵着她的手笑道:“好个漂亮的孩子!那狗儿还乖巧听话么?”   明菲这才明白原来是那个移动宝库的小财主家的人,难怪得也是这么的富贵,只是她拿不准这龚二夫人到底是龚远和的什么人,只能微笑着说:“谢伯母垂询,喜福很可爱,家里的人都很喜欢。”   陈氏已将话头接了过去:“你们也真是,那么贵重的狗竟然轻轻巧巧就给了小孩子耍。我骂光庭不懂事,他却硬说是兄弟朋友之间的交往,算不得什么!”   这龚家的老爷龚中素为布政使司从四品参议,家中极其富有,算计却极精,因其又是在上一级的布政使司任职,平日里龚二夫人见了水城府衙门里的夫人们都是有些矜持骄傲的。今日龚二夫人这般的热情,又主动提起这牡丹犬的事来,只怕是别有所图,不能不早作预防。   果然立刻就有人好奇的问:“什么狗啊?”   “牡丹犬。”龚二夫人笑道:“的确是小孩子之间的交往,算不得什么,喜欢就好。”话题一转,笑道:“怎么不见知府夫人?”   陈氏一边暗自揣测龚二夫人为何要寻知府夫人,一边笑道:“我大伯母派人送过信,说是今日府中有事,要稍晚才会过来。”   龚二夫人略微有些失望,随即笑嘻嘻的投入到八卦大军中,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明菲见明玉有些发困,知道她小孩子不喜这种场合,便和陈氏说了,与众夫人告退,牵着明玉回了房间。   明玉才一回屋就精神抖擞的和喜福玩在了一处,明菲寻了借口将花婆子打发开,拉着娇桃问那位龚二夫人的事。   第四十八章 客人(二)   更新时间2010-11-12 10:28:45 字数:   娇桃也不知道,先跑出去打听了才来回话,把那龚二夫人的事一一说来。原来那龚家乃是这水城府里有名的巨富之家,前几代积了许多土地财富,后来到了龚老爷龚中素这一辈才得了功名,走了仕途。因两房人只得龚中素一根独苗,两家老太爷一合计,便让他兼祧两房继承香火。这原也不错,可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两边的老太太都互不相让,各自给龚中素说了一房媳妇,都是正室,两头大,自行其事,互不相关。这龚二夫人便是二房老太太做主娶的。   可是那长房所娶的龚大夫人命短福薄,生下一个儿子后就撒手人寰。那儿子便是龚远和了,先前由着长房的老太爷老夫人养着,到了七八岁上,两个老人一过世,龚中素怜惜长子,便将龚远和送到了龚二夫人那边,由她抚养。   所以这龚二夫人,虽然是龚中素的另一房妻子,龚远和却只能称她做二伯母。   明菲被这些复杂的关系弄得头疼,便道:“不说了,不说了,听也听不懂。”   娇桃绞了帕子给明菲洗脸,笑道:“奴婢看今日这情形,以后您少不得要跟着夫人出门做客,在家帮忙接待客人,就算是再烦也得把这些事情弄清楚才不会出错。”   明菲道:“说不定过了这几天我就被送回去了,这种机会也不会有太多。”   娇桃的脸色一下黯淡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多虑了。我看着夫人是很喜欢您的,老爷不是也才夸了您吗?要不然,也还有大公子呢。”   明菲笑了笑,不做言语。若是她不能给陈氏带来好处,陈氏只怕也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了。至于蔡光庭么,他自己都还要仰人鼻息,对她只是有心无力而已。陈氏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能怀上身孕,可这事儿,她却帮不上陈氏,甚至还巴不得陈氏晚点有自己的孩子才好。要是陈氏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她们三兄妹那么上心吗?最好就是来点其他的喜事,再不然,火中取栗。   娇桃也知自己说的都指望不上,便转移话题:“对了,您那日让奴婢打听的关于花妈妈的事儿问到了。”   明菲早先见汪氏嫁女时花婆子感慨颇多,当时便留了心要打听清楚花婆子的事,回来娇桃便抓紧时间去问了来。原来花婆子一家子都是陈府的家生子,她和她男人成亲多年只得了个女儿,聪明漂亮,两口子指望她养老,疼爱得什么似的。奈何天不从人愿,那女儿偏被陈氏的嫡母配给了远嫁的陈二小姐陪房的儿子,嫁得极远,多年也不得见一次面。若是花婆子还留在陈府,将来陈二小姐省亲时还有机会相见,可她又跟了陈氏嫁入蔡府,相见无期,叫她怎么不难过。   这个事情明菲暂时也是没任何法子的,只得跟着嗟叹了一回,又低声叮嘱了娇桃一回。说的无非是让娇桃小心盯着陈氏那里,该打点的不要舍不得银子,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赶紧来报,不要触了蔡国栋和陈氏的霉头等等。   想到情况艰难,主仆一时相对无言。屋子里只有明玉和喜福不知愁的不停嬉闹。明菲叹了口气,拿出给陈氏做的鞋来做,娇桃坐到一旁给她备线。   少顷,银瓶笑嘻嘻的打起帘子探进头来:“啊呀!三小姐还坐着做鞋呢,快快,夫人让三小姐和六小姐赶紧过去拜见知府夫人。”   丫头们一阵忙乱,给明菲姐妹俩整理好衣服头发,才拥着去了花厅。   此时花厅里的客人已经走了一多半,一个四十多岁穿压黑边大红妆花缎袍服,头戴赤金步摇的白胖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陈氏坐在她右下,龚二夫人坐她左下,笑眯眯的围着她说话。明菲带着明玉到了门口,并不敢贸然闯入,只站在门边让丫头们通报。   陈氏听了,笑嘻嘻的和那夫人道:“大伯母,是侄女儿的两个女儿到了。”   知府夫人笑道:“听说长得粉妆玉琢,知礼懂事,快带进来我瞧瞧。”   明菲领了明玉进去行礼,按着银瓶先前吩咐的,喊了一声伯外婆。知府夫人笑眯眯的让丫头扶起二人来,一人赏了个荷包,又问了一回可读书识字,做什么针线等等。   明菲知道知府夫人是看在陈氏面子上给自己姐妹二人体面,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回答,知府夫人连说了三声好,又夸明菲一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陈氏目的达到,才让姐妹二人退了下去。   知府夫人又和众人说笑了一回,抬眼扫了屋子里的人一圈,笑嘻嘻的推脱了龚二夫人的亲近纠缠,道:“今日府中多事,累得我是……”接着捶了捶胳膊。   陈氏见机,忙道:“伯母就在侄女的房里歇息片刻如何?”   二人同众人告了罪,陈氏亲自扶着知府夫人进了内室,服侍她躺下。知府夫人道:“别忙碌了,过来坐下咱们娘俩说说话。”   陈氏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告了罪,在凳子上坐下,听知府夫人说话。她是庶女,平时与知府夫人没什么话好讲的,关系自来也不亲密,若非是因为嫁了蔡国栋,知府夫人只怕不会多看她一眼。饶是如此,她需要仰仗知府夫人的地方还很多,又是下属又是晚辈,由不得她不小心奉承。   知府夫人也不和她废话,直截了当的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和你说那虚面儿上的话。你今日看到了龚家二夫人那模样了吧?她一向是眼高于顶的,你可知她今日为何会在你这里呆这么长时间?对我亦这般殷勤?”   陈氏心回电转,干笑几声,道:“她一来就打听您什么时候来。侄女那时候就猜着她大概是想见伯母的金面。不然就凭侄女和侄女婿的这几分薄面,她哪里会如此热情?”   知府夫人有些得意的说:“你这些天没回娘家,所以不知道,你大伯要升迁了!”   陈氏闻言又惊又喜:“恭喜大伯母!可知道是要去哪里么?”   知府夫人轻声道:“听你叔父从京中传来的消息,说是是去布政使司任从三品参政。很快吏部的任命就下来了。”   家中的这位叔父乃是陈家仕途走得最风光的一个,四十来岁就做到了正二品的都察院御史,他送出的消息必然是真的。陈氏“呀”了一声,笑道:“难怪得她这般殷勤!这下子伯父可就成了龚中素的上司了呢。”   知府夫人哼了一声,道:“他从前品秩也比你大伯低!只是占着是布政使司的人所以才那么傲。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有求我的时候!”   以前知府夫人和龚二夫人彼此不服气,很有些龌龊,陈氏是知道的。此时少不得笑着奉承了知府夫人一回,道:“龚家不过是有几个钱而已,哪里比得咱们陈家,书香门第不说,子弟仕途也顺坦。人家都说伯母教儿有方,女婿儿子个个都勤奋好学,前途无量。”   知府夫人心中受用,道:“我今日来就是特意要来和你说,我们一走,这个位子就空了出来,你伯父已经向上峰举荐了守成(蔡国栋的字)。虽则当今圣上清明,不容徇私,可人情面儿上的事,从来如此。你们赶紧的准备一下,活动活动,别便宜了外人。”   陈氏沉吟道:“只怕是有些难,他刚起复,坐到这个位子上一年的功夫都没有。”   知府夫人笑道:“别人兴许是有些难的,但换了他却不一定。京中有着太傅大人和你叔父打点,好生筹谋一下,还怕成不了吗?”   陈氏心中千回百转,拉了知府夫人的手道:“大伯母,您一向是最疼侄女儿的,有什么好事第一个就想到侄女儿。侄女儿有如今离不开您的提携,您要是跟着大伯去了任上,就没人提点侄女儿了,您要再帮帮侄女儿才是。”她这个话有些机巧,就算没了知府夫人,也还有她自己的父母在此,可是知府夫人向来是个拔尖爱强的,就爱这种奉承。   知府夫人面上果然好看,沉吟片刻,道:“你是自家侄女儿,我不帮你帮哪个?我和你说,想要破格升迁,就要做几件和旁人不同的事出来!”这个侄女儿虽是庶出,可是对自己一直都是恭敬有加,嫁了后送给自己的年礼比给她嫡母的还要贵重,是个聪明的。而且蔡国栋身后还有钟太傅,这官场中,盘根错节,风水轮流,谁也说不准谁什么时候就会求着谁。既如此,该点拨的还得点拨,成不成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送走客人已是掌灯时分,陈氏歪坐在罗汉床上陷入沉思。这要做几件与旁人不同的事出来,说白了就是要立功。可这功劳哪里有那么容易立的?没有功劳也没关系,得有银子去走动啊,上面都说你好了,你也就好了,可这银子从哪里来?   余婆子在一旁劝她:“夫人莫要忧心,这好歹也是个好消息。不如请老爷过来一并商议?”正好留了老爷在这里过夜。   陈氏摇头:“不忙,我得先想想才行。”就算要请,也要夜深了才去请,不然三言两语的把话说完了,蔡国栋又得走了。   余婆子很是心疼陈氏,便换了个话题道:“今日三小姐进退有度,实在不错,众位夫人都夸她呢。四小姐平时不觉着,这关键时刻一比就比出来了。”   陈氏想到明姿出的丑,笑了一笑,叹气道:“只可惜到底还是有那个名头顶着,众人不过是看在老爷和我的面子上才敷衍的罢了,我担心这孩子将来婚配上有些难。”   第四十九章 客人(三)   更新时间2010-11-13 11:18:29 字数:   余婆子忙给陈氏揉肩:“到哪步说哪步的话。现在三小姐还小,又才刚回来,难免会有飞短流长,等她长大些,人长开了,家里再来几件喜事,大家就都会记着她的好了。”又凑到陈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这几日您的小日子刚过,老爷若是能在这里多歇上几日,说不定就有了身孕。”   陈氏红了脸,道:“所以说要好好想想才行嘛。”   余婆子想了一回,道:“不如去请大公子来商量商量?他是读书人,对这方面也比咱们更清楚,多一个人商量总比咱们瞎想的好啊。”   陈氏摇头:“他一个半大孩子,知道什么?”   余婆子只得安慰道:“别想了,不是说三小姐是有福之人么?您看啊,她来了这好消息就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到时候自然就解决了呢。”   玉盘笑着进来道:“夫人,龚二夫人说是什么手帕子掉了,又回来了。”   陈氏沉吟道:“她不是和知府夫人一起走的吗?”今日龚二夫人一直都在讨好知府夫人,只是知府夫人不怎么给她脸。   玉盘笑道:“正是。”   大概是和知府夫人又发生什么龃龉了吧?陈氏忙问余婆子:“龚家送的礼是什么?”   余婆子忙去翻了礼单看,笑道:“一百两银子。”   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刚好够着龚家的身份地位。还真还被知府夫人说中了,龚家二夫人原本根本就没把她看在眼里,若不是因为知府夫人的缘故,只怕今日人都不会来,最多明日宴席上露露脸便罢了。既然是这样的打算,偏偏又去而复返,陈氏眼睛一亮,笑起来:“人到哪里了?”   玉盘道:“只怕快到了。”   余婆子忙给陈氏整理衣服首饰,陈氏道:“慢慢儿的理,怕什么?且让她等上一等。”又不是她要求人,巴巴儿的跑那么快做什么?   余婆子不知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只得依了。   却说龚二夫人在花厅坐了好一歇,心中七上八下之际,陈氏方扶着个丫鬟慢慢走出去,满脸堆笑的见礼道歉:“真是对不住,今日身上有些不爽快,事情又多,送走你们后,竟然是疲累得不行,歪着就睡着了。丫鬟来报时,正睡得钗横发乱的,只好又重新收拾一回,倒让你久等了。”   龚二夫人回礼道:“你年纪轻,这样的事情是第一遭,难免会觉得疲累。以后习惯了就好。”   陈氏就着她的话头道:“可不是,这才是第二个,后面还有一长排等着呢。以后还要你们多多提携我,教导我。”   龚二夫人笑答:“提携、教导什么的说不上,不过我痴长几岁,倒是真心希望能和你做个闺阁之交,知心姐妹的。”   陈氏道:“咱们还不知心么?姐姐的帕子是块什么样儿的,妹妹也好让人去寻着,咱们姐妹安安心心说话等。”   真上道。龚二夫人慢悠悠的笑道:“妹妹莫急,是块月白色绣了兰草的帕子,不值几个钱,却是我素来最喜的。”   二人说完了场面话,龚二夫人慢慢的将话题引到了陈知府升迁的事情上来,又旁敲侧击的打听蔡国栋是怎么打算的。   陈氏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只推说蔡国栋刚刚起复,说那些什么的为时过早,却又半遮半掩的说,京中的钟太傅和陈御史都让蔡国栋好好干,只要考绩为优,断然不会让他屈才。   龚二夫人便感叹朝中有人好做官。说她家老爷那个从四品参议做了多年也难得升上去,缺的就是人脉。   陈氏不答腔,蔡国栋不缺人脉,就是缺钱。可她又不好直接和龚二夫人说,不如你们出钱,我们帮你们打开人脉,大家互利互惠啊。知府夫人不缺钱,瞧不起龚家的钱,她可正好需要。   龚二夫人又磨蹭了许久,才说明了真实来意:“我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得罪了知府夫人。后来越想越是惭愧,就想向知府夫人赔个礼道个歉什么的,可总也没这个机会,我心中着实不安啊。”   总算是把话说出来了。陈氏松了口气,假装惊讶:“真的么?我从来没听伯母说起过这事儿,她老人家每次提起你,都是赞赏有加的。”   龚二夫人苦笑一回,不好细说,只能道:“知府夫人大量,不和我计较,可我胆儿小,这心中着实不安。”   陈氏只笑着推脱:“没事儿!我伯母她老人家真真是个胸怀大度的,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明日喜宴她老人家也要来的,到时候我把你们二人安在一起,有什么慢慢聊,解开了就好,解开了就好!呵呵呵……”   明日喜宴人多嘴杂,哪里能说这种事?况且今日看知府夫人那德行,只怕是不好再攀上。龚二夫人平时也是傲气惯了的人,当下做出一个决定来。   可她不好直接拿出金银塞给陈氏,大家都是情面上的人,谁都爱面子。要是陈氏不想要,当场驳回,大家便都失了体面;就算是陈氏想要,她也不好意思伸这个手。所以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合理的借口,不管这礼最后送得成送不成,大家都好歹能维系点体面,不至于下不来台。   想到此,龚二夫人暗暗后悔先前没有晚点送礼。若是先前没有送礼,此时不是正好奉上么?想了一歇,又痛恨起知府夫人不识好歹来。她已经低了头,有心与知府夫人结交赔礼,本以为知府夫人会笑纳,可谁知人家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睛里。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蔡同知虽然品秩不算高,可是人脉比他陈家还要好,若能攀上也不错,可关键是,这时候怎么找到那个台阶啊?   且不说龚二夫人在那里后悔,这边陈氏也心痒痒的想知道龚二夫人到底舍得出多少钱,值不值得她冒得罪知府夫人这个险。二人一时僵住,都干笑着望着对方,谁也舍不得走,只捡那无聊的口水话来说。   恰恰的此时余婆子在外面笑道:“夫人,三小姐给您和贵客送银耳红枣汤来了。”   陈氏和龚二夫人俱是大喜。陈氏忙道:“快让她进来。”   明菲笑吟吟的进来,行礼问了好,亲手从娇桃端着的托盘上取下两盏粉彩薄瓷盅来,先双手递给龚二夫人,才又递给陈氏。道:“女儿见母亲今日劳累,晚饭也用得不好,便去厨下熬了这银耳红枣汤,手艺不精,请婶娘和母亲不要嫌弃。”   龚二夫人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品尝银耳红枣汤,端起来随意吃了两嘴,就拉着明菲的手笑:“妹妹可真是有福气,有这么体贴能干漂亮的女儿。这丫头我是第一次见,可是一见如故,先前就想给见面礼来着,可是人多不好给,正寻思着改个时候补上,谁想咱们就是有缘分呢。来,婶娘给你的见面礼。”说着将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到了明菲手里。   明菲试着那荷包轻飘飘的,觉得有异,便拿眼睛去看陈氏。   陈氏笑吟吟的道:“你婶娘给你的见面礼,你就接着呗。”   明菲方接了,屈膝向龚二夫人道谢。待陈氏用完了汤,自收了碗告退。   明菲出来后让娇桃将碗盘交给一个小丫头送回厨下,寻了个灯火辉煌之地,让娇桃看着,她自己打开荷包来瞧,果不其然,里面藏了薄薄一张纸。打开一看,乖乖,入眼便是“大丰宝钞”四个字,下方写得明明白白的“平足纹银五千两”。   原来是借她的手将银子送到蔡国栋手里。这种事情古今皆同,明菲前世也见得不少,有那送礼求领导办事的人,通常就会借着给孩子压岁钱或是见面礼之类的方式,体体面面的将礼送到。送的人轻松,收的人也轻松,若是不想要,也没那么尴尬。还有那为了收礼,故意躲起来留老婆和孩子在家等着收礼的,当真是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这钱并不是她的,明菲平静的将那纸折叠好重新塞回荷包里,几步走出喊娇桃去陈氏的房里。   娇桃笑着问明菲:“三小姐,龚二夫人是大财主,给了您什么见面礼?”   明菲淡淡一笑:“没什么,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元宝而已。”   娇桃见明菲神色淡然,不好再问,又道:“夫人还在见客,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房里,就算回去也累了,您有什么事不妨明日请安时再说不是更好?”   明菲知她是担心自己缠陈氏缠得紧了,陈氏会不喜欢,便笑着安慰她:“没事儿,我是有事和母亲说,不会耽误她太长时间的。”   娇桃无奈,只好前面引路。二人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唤猫,接着明姿身边的大丫鬟雪梨打着盏灯笼走过来,四处里照着低唤:“翠菊!翠菊!喵……快出来。”   明菲停在廊下静静的看了两眼,回过头喊娇桃:“走。”   雪梨也发现了二人,忙过来行礼:“三小姐好。”又问娇桃有没有看见翠菊。   娇桃本不欲与她多言,正要一口回绝,却见明菲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便道:“没有呢,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章 客人(四)   更新时间2010-11-13 15:25:38 字数:   呼唤一下:喜盈门明天就下强推榜了,大家喜欢的,还没收藏的收一下吧,以免找不到,O(∩_∩   ——*——*——*——第二更——*——*——   雪梨有些焦灼:“今早起床就不见了。”   娇桃笑道:“猫儿性子本来就野,哪里有经常在家的猫儿?它自然会回来。”   雪梨的目光从明菲的脸上扫了两扫,笑道:“可是它从来没跑出去这么长时间的。”   娇桃笑道:“这不春天里吗?”又惊觉的捂住了嘴,心虚的看了明菲一眼,这种话是不能当着小姐们说的。   明菲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走吧!”   娇桃朝雪梨笑了一笑,快步跟上。   雪梨摸了摸头,春天猫儿叫春会到处跑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四小姐不饶,怎么也得找到关院门为止,不然一夜都没得好日子过。她叹了口气,又认命的低头继续找猫。   明菲心知那猫大概是被蔡光庭给弄走了,先饿上两日,再放到库房里,由不得它不乱来一气。心中舒坦,脚步也轻快起来,到了地头,也不进陈氏的房间,而是进了隔壁丫头婆子们值守的小屋子。金簪和珠钗正和两个小丫头边做针线边说笑话,见明菲进来赶紧站起请她坐下。   “我有事等夫人,你们做你们的活儿。”明菲笑着硬要她们坐下,自己坐到一旁看她们做针线,边看边问,又让娇桃去自己房里端糕点来大家一起吃。她向来没什么架子,和金簪她们几个又是混熟了的,也没谁把她当外人,丫头们笑嘻嘻的谢了她,和她一处说起闲话来。   金簪见大家说的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便掩着嘴笑:“你们倒是说点小姐喜欢听的,尽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要听的就是这些下人间的长短,只有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弄清楚人际关系。明菲忙道:“没关系,你们说什么我都爱听。也不要你们白说,我也可以讲点吴家村的事儿给你们听。”   众人笑起来:“三小姐最是可人的。”   不多时,脚步声自廊下响起,一个小丫头跑进来道:“夫人回来了!”   几个丫头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出去。明菲站在人后朝陈氏盈盈一拜:“母亲。”   陈氏见明菲竟在这里候着,不由讶然,随即笑道:“你来啦?跟我来吧。”   明菲进去也不忙把那银票拿出来,眼疾手快的跟着余婆子玉盘等人帮陈氏松了头发,换了衣服,待陈氏舒坦的坐下,她方亲手递过一杯茶:“母亲今日受累了。”   陈氏笑得眉眼弯弯的:“你的银耳红枣汤做得极好!我用了后身上很舒坦。”明菲的体贴懂事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几乎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   余婆子借机凑趣:“人家不是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么?”   陈氏笑了一回,朝余婆子使了个眼色,余婆子将丫头们打发了,自己站到门外去守着,单留陈氏和明菲两个。   明菲这才将荷包取出,双手递给陈氏。   陈氏扫了她一眼,笑道:“这不是你龚家伯母给你的见面礼么?怎么拿给我?”   明菲暗叹了一口气,这陈氏,给她就拿着,试探人做什么?脸上却肃然:“母亲,女儿的一切都是您给的,不敢私藏。”唉,她就是那捧领导,拍领导马屁的小下级。   陈氏笑眯眯的接过明菲手里的荷包,打开一瞧,脸色微变,似是兴奋,又有些微不安,最终归于平静:“好孩子,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歇着。这件事不要同旁人讲才好。”   明菲笑着点头:“女儿知道。”又道:“娇桃问女儿龚家伯母给的什么见面礼,女儿说是一个普通的小元宝。”   陈氏闻言,起身从妆盒里摸出一只一两重的海棠花银元宝来,想了想,又换了一只一两重的梅花金元宝,亲手给明菲装入荷包里,叮嘱她:“回去后早点睡,明日是正日子,把明玉看好了,不要乱跑。”   明菲微笑着行礼退下,回到房中将荷包交给娇桃锁起来,又给明玉换了药,两姐妹早早熄灯歇下不提。   陈氏先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把头发擦干了,问余婆子道:“什么时辰了?”   余婆子回道:“戌时二刻了。”   陈氏便叫玉盘和金簪进来,吩咐道:“去把老爷请来。就说有急事,无论如何都要请他来一趟。”   却说玉盘和金簪去了蔡国栋的书房,远远也看见一盏灯笼朝着这个方向来,金簪眼尖,一看就认出来那身形是二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彩屏,想来也是去请蔡老爷的,忙忙的拉了玉盘的手就往前面跑:“快,抢在那小蹄子前面。”   玉盘不明所以,只知道跟着金簪一阵乱跑,二人很快将彩屏甩在身后,也不敢停下歇气,而是一鼓作气跑到蔡国栋的书房前才停下来,略微拍了拍胸脯,喘了口粗气,笑着拉着门口站着的小厮说了回话,又塞了好些东西,才让他进去禀报。   蔡国栋却又是早就答应过四姨娘要去她那里过夜的,听说陈氏派人来请,而且说是有要事,心想陈氏向来自持身份,从不玩妾室争宠那一套,想来也真是有要紧的事,便打发小厮去四姨娘那里说一声,自己跟着玉盘和金簪去了。   蔡老爷三人刚走没多远,就遇上了彩屏。彩屏一见这阵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忙上前行礼,笑道:“老爷,四小姐今日有些不快活,身上有些发热,闹腾着要见您,姨娘让奴婢来请老爷过去看看四小姐。”   蔡国栋皱眉道:“早上我看着还活蹦乱跳的,怎地突然又不好了?”二姨娘和四姨娘最爱拿孩子说事儿,平时他觉着妾室为了他争风吃醋还有情趣,可有事儿的时候难免会觉得烦。   彩屏道:“可是四小姐哭得厉害,脖子都哭哑了。”   金簪怕他反悔,忙道:“老爷,要不然奴婢这就先跑回去禀了夫人拿了对牌去请大夫来给四小姐看病?耽搁了可不好。”金簪边说边笑嘻嘻的冲彩屏做个鬼脸。   彩屏愤愤:“四小姐已经用过药了,就是想见老爷。”   蔡国栋没看见金簪做鬼脸,只觉得陈氏真是会调教丫头,说话就是中听。便对着彩屏道:“她这么大的人了,总这么一天到晚缠着父亲,算什么样子!一点小事不如意就哭死哭活的,像什么样子?不舒服就吃药,这几日家中事多,让你姨娘和她说,不要添乱!”   彩屏无可奈何的看着金簪和玉盘得意洋洋的殷勤伺候着蔡国栋扬长而去,气得牙齿都咬碎了。   蔡国栋才进陈氏的屋子,就闻到一股子温和馨香之味,接着陈氏披散着光可鉴人的长发,穿着大红绫袄,翠绿撒花裤走出来,露出雪白一段脖颈和一片酥胸,脸儿红彤彤的道:“妾身刚洗了个澡,失礼了。”   灯光下她的样貌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媚,看上去也挺顺眼的,蔡国栋笑了一笑,伸手揽住她:“自家夫妻,这么多礼做什么?”   陈氏笑着挨着他坐下,柔声把知府夫人的话说了,见蔡国栋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便故意道:“虽然机会难得,可妾身想着,老爷本来就有才华,就算是晚上两年也同样上的去。大伯母却说,此处富庶,不知多少人磨尖了头的钻营,最难得的是就在家乡,不用舟车劳顿,真是可惜了。”   蔡国栋扶额叹息了一声:“伯父伯母固然是为我考虑,可那功劳哪里是那么容易立得来的?”若是容易,陈知府还不早就立了?哪里还等得到他?虽则钟太傅还算看重他,可没了银子孝敬打点也是不行。   陈氏横下心道:“妾身想着,这官途不过就是人和钱二字而已!多少才华不如你的人,不也忝居高位么?咱们不如搏他一搏?”   蔡国栋道:“怎么搏?今年的年礼是你备的,你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家底。咱们又不是龚家。”   陈氏笑着递过一张纸:“老爷你看这是什么?”   蔡国栋打开一瞧,眼睛都瞪圆了:“这是谁给的?”平时也没少拿下面孝敬的银两,可谁也没这么大手笔。   陈氏慢慢把龚二夫人的事情说了,笑道:“当时妾身想着这事儿怎么办才好?可巧的,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明菲那孩子正好给我送汤水来,龚二夫人就把这个当见面礼给孩子了。那孩子也懂事乖巧,打开看见就一直坐在我房里等,全都交给了我。您瞧,这就是咱们的福气到了!”她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夸赞明菲几句的。   蔡国栋兴奋了一回,又担忧的道:“这明显是原本打算给你大伯母,只是攀不上才给了你的。要是你大伯母知道后生了你的气怎么办?”   陈氏把头靠在他肩头上:“怎么办?她家升迁了,官越做越大,家底越来越丰厚,下面奉承的人也越来越多,自然是瞧不上,但咱们瞧得上。再说了,目前龚中素不还是您的上司吗?他给您东西,您敢不接啊?咱们又没贪赃枉法。她要真是怪起来,您就推不知道,都是妾身眼皮子浅,不懂事,妾身给她磕头赔礼去。”   五十一章 热闹(一)   更新时间2010-11-14 10:54:05 字数:   陈氏一席话说得蔡国栋心头暖洋洋的,更是说到了他心里去,便拍着陈氏的肩膀道:“可这太委屈你了。”   陈氏笑道:“委屈什么?出嫁从夫,妾身一切都是您的,只要您好,妾身就好。”又说:“这点银子只是向龚家表示交好的意思罢了,妾身也不想让大伯母心中因此生了罅隙。等过几日,妾身约龚二夫人来家玩耍,就说也要请大伯母来,为她二人撮合,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大伯母还是不肯饶她,那便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蔡国栋想了一回,道:“可要是她们又重新走到一处?”要是她们又重新走到一处,又把他甩开怎么办?   陈氏笑着伏到蔡国栋耳边低声道:“怎么可能?太傅大人是随便一个人能比得上的吗?更何况,我大伯母事情那么多,只怕也是抽不出时间来赴宴的……”待龚家对知府家彻底死了心,以后还怕会少了蔡家的银子么?有了龚家的银子做底,将来蔡国栋做了知府,那银子还会少了去?   二人心领神会的对着挤了挤眼睛,蔡国栋牢牢将陈氏圈入怀中,叹道:“你可真是我的贤妻啊!”他先前不喜陈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陈氏是他上峰的侄女,他觉着她会仗势压着他,又怕她半路进门,和他不贴心。现在陈氏一心一意的对他,做事无不妥帖,温柔敦厚,他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   陈氏半是含酸半是娇嗔的道:“妾身不如别人多矣!”   蔡国栋笑着舔了舔她的耳垂,轻声道:“别人不如你的也多矣!”这娶妻当娶贤,纳妾当纳美,古人诚不欺他矣!   陈氏也不和他提起白日里明姿闹的笑话丢的脸,只把那贴心讨好的话说来,哄着他一处睡下,两人好一阵亲热不提。   却说那送信的小厮摸着袖子里沉甸甸的银两去了四姨娘的院子,只和四姨娘身边的小艾说,老爷被彩屏请去了,气得四姨娘大怒,狠狠咒骂二姨娘:“老虔婆,她不好好看着她的破碗烂杯,凑什么热闹!”   骂得口干舌燥了,接过小艾递过的茶,顺了顺气,才又使人去打听,听得蔡国栋又被请去了陈氏那里,刚笑了两声出了口恶气又想到昨夜蔡国栋也是在陈氏那里过的夜,不由又生出几多担忧愤恨来。   小艾忙凑到她耳边献了一条计策,四姨娘听完,抚掌呵呵大笑起来:“要叫老娘睡不好,就谁都别想睡好。”   半夜时分,院子里突然闹腾了起来,明玉和明菲俱被吵醒,明玉唬得惊头竖耳的,明菲忙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问娇桃是怎么回事。   娇桃披了小衣,掌了灯进来,低声道:“没事儿,三小姐只管睡,是上夜的拿住了几个吃酒赌钱的,那几个不服,闹腾起来,要请夫人明断呢。”   明菲道:“我怎么听见四姨娘的声音?”   娇桃道:“这几日正是四姨娘领了牌子带着人巡夜的。听说这几个是看守库房的。”是分在二姨娘手下看守库房的,但却是轮下一班的,目前还不当值,因此被四姨娘拿住不服是肯定的。   明菲暗自好笑,怕是四姨娘嫉恨蔡国栋连着两夜在陈氏的屋子里留宿,以权谋私,借机生事,要叫二姨娘和陈氏都不快活吧?可今日陈氏才给蔡国栋弄了这么大一笔银子,蔡国栋又怎会踩踏陈氏?只怕四姨娘讨不了好去。   她兴奋坐起身来,披了外衣,趿了鞋,先一口将娇桃手里的灯吹灭了。娇桃奇怪的道:“您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把灯吹灭了?”   明菲笑道:“把灯吹灭了才能看好戏啊。”一手拉了娇桃往外走去。   明玉在床上哼哼:“三姐姐,我也要看戏。”   明菲笑骂:“小鬼头,你看什么戏?别嚷嚷,我马上就回来,当心叫花妈妈知道。”   主仆二人窗子轻轻开了一条缝,只见几盏灯笼的照耀下,四姨娘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人,扭着几个看不清脸面的婆子跪在地上,要值夜的金簪和玉盘去禀明陈氏:   “夫人让我巡守各房各院,看好门户。这几个贱婢竟然放着正事儿不做,倒跑去吃酒赌钱,闹得乌烟瘴气!我说了几句,竟然欺我是姨娘,骂起我来了!我倒是无所谓,可是五小姐和四公子的脸面往哪里放?这般欺负我,我不活了,老爷和夫人给我做主啊!”说着说着就嚎起来了,“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夫人要给婢妾做主啊。”   金簪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和玉盘交换了个眼色,一左一右上前去扶住四姨娘,劝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半夜三更的,老爷和夫人,还有两位小姐俱都是睡熟了的。特别是六小姐,昨儿夜里受了惊还没缓过来。惊着了她,可不是罪过?”   四姨娘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拉着金簪玉盘絮絮叨叨的诉委屈。金簪和玉盘佯作同情,时不时的又挑拨两句,四姨娘原本就是为了生事,故意借着陈氏的名头去招惹二姨娘手下人的,此时见金簪等人似乎是顺着她的,更是闹得厉害,那哭声高亢嘹亮,悠扬婉转,到了明菲耳里,不谙于女高音表演。   明菲这几日日日低头伏小正自无聊,难得有了这种热闹可看,有心让它更热闹,便跑进去和明玉说:“想不想看热闹?”   明玉这孩子向来乖巧惯了,明菲说不让她起来,即便她非常想起来也一直乖乖躺着,此时听说她也有热闹可看,忙兴奋的点头。   明菲觉得自己就像哄骗小红帽的狼外婆,低低咳嗽了一声:“那你就哭,大声的哭,哭完了我就给你看热闹。”   明玉犹豫的看着她:“不好吧?我要是哭,父亲会嫌我烦的。”   明菲道:“不会,这次一定不会。你只管哭。”   明玉运足了气,一大声哭起来。明菲也跟着喊了一声:“啊呀,明玉,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娇桃快点灯,请花妈妈过来。”   娇桃头痛的叹息了一声,配合的点上灯,使小丫头去请花婆子,她自己进屋去瞧明菲又在搞什么鬼。明菲笑眯眯的跳下床去取了一杯冷茶,用手指蘸了,也不管明玉愿不愿意,就搽在她眼睛上,脸上,伪造出一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娃娃来。   花婆子得了信,衣服都顾不上披,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快的赶到了两姐妹的床前,只见明菲正无措的抱着明玉哄,明玉哭得满脸的泪,娇桃一脸的愁容。不由长叹了一声:“这真是作孽啊!”当下指使小丫头跑去和余婆子说。   明玉看见平时凶恶镇定的花婆子此时被急得团团转,不由憋笑憋得脸都憋青了,明菲怕她露馅,忙捏了她一把,道:“妈妈,明玉的脸色好难看呢。”又贴在明玉耳边小声道:“不能笑,笑了要被罚抄字帖一百遍。”明玉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脸色越发难看。   花婆子不疑有他,在明玉额头上摸了两把,试着不烫才放心下来,愤愤骂道:“真是欺人太甚!”这妾都敢半夜三更跑到主母的房里来闹事了,这传出去真是丢死人的脸了。因见明玉的脸色难看,怕小丫头说不清楚,也想过去看看热闹表表忠心,便亲自跑去找人不提。   她前脚刚走,娇桃便让叶儿去外面守着,明玉止住哭声,三人飞奔到窗缝边看热闹。明菲时不时的又提醒明玉哭几声,三个人又兴奋又紧张。   陈氏的屋子里终于亮起了灯光,可以看见人影来回走动,却听不见声息。不多时,猛听得蔡国栋一阵咆哮,接着   余婆子颇有威严的出去宣布蔡国栋的旨意:“老爷说了,半夜三更的这么喧闹,半点规矩都没有!四公子和五小姐的体面和姨娘又有什么关系?这是找不自在呢吧?谁再吵闹,惊扰了小姐们,先把那吵嚷闹事的嘴打烂了,关到柴房里去,有什么事儿过了明日夫人自会处理。不听话的,就提了脚卖出去!”   闹嚷声一下子就平息了。四姨娘呆呆的站在院子里,满脸的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蔡国栋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满脸,说不出的悲伤和凄惶。   本来么,哪个守规矩的姨娘敢说自己是庶子庶女的母亲?哪个庶子庶女又敢在外面讲姨娘是自己的母亲?不管他们遭受的待遇有多不公平,他们的母亲永远都只能有一个,那就是父亲的正室。谁要是不懂,在外面说了这种话,整个社会都会嘲笑他没规矩不守礼,还会因此嘲笑轻视这个家族。四姨娘今晚说的这话——她被骂了,四公子和五小姐就没了体面,正是犯了这种大忌。   明菲看着四姨娘那种凄惶可怜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无论是哪里都是权力和铁血说话。这个社会,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的制度首先就注定了有人悲剧,有人喜剧。如果你不想成为悲剧,你就只有让别人成为悲剧。四姨娘这些人和蔡明菲有仇,可和她袁晓曦没有仇,只是她搅进了这个局,又想过好日子,她就再也没有退路。   叶儿一溜烟的跑进来:“花妈妈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热闹(二)   更新时间2010-11-14 15:24:13 字数:   娇桃和明菲忙把明玉推进屋里,七手八脚将她塞进被窝里。明玉可怜兮兮的道:“三姐姐,我哭不动了……”   明菲道:“那就别哭了,只要别笑就行。”   花婆子进了屋,才要开口说话,明菲就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才刚睡着了,害妈妈受累了。是不是去和夫人那里说一声,让她别挂心?”   能不请大夫是最好的,否则大家今夜都不要想睡觉了,明日她们这些奴仆也是没可能补觉的,还不是只有熬着?花婆子一边低咒四姨娘,一边又去回话不提。   陈氏听说明菲已将明玉哄好了,又在蔡国栋面前将明菲夸了一回。   却说四姨娘听了余婆子的传话,不由越想越伤心——她没想到平时那般呵护她的蔡国栋竟然会当众这样说她,这样落她的面子。金簪和玉盘一左一右的苦劝,她兀自哭个不停。   余婆子这个贼精贼精的,一壁厢让人把那几个管事婆子绑了塞去柴房里,又拉了四姨娘往外送,边走边道:“姨娘,您别怨我们夫人,也别怨奴婢们啊,您不知道,我们夫人刚才也被老爷骂了。”   四姨娘气哼哼的哭道:“老爷怎会舍得骂夫人?是我没眼色,不懂规矩!惊扰了老爷夫人和小姐们的清静,我明日来给夫人磕头认错!”   余婆子道:“哎呦,姨娘说这个话就是真的生气了。夫人说,您是为她做事儿受的委屈,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便要为您撑腰,老爷便问是哪些婆子不听打招呼,丫头们才刚说是分在那位手下管事的……老爷就发火了。先骂夫人不会管家,接着又骂您。”她对着四姨娘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叹气道:“夫人也真是冤枉。”   四姨娘狐疑的看着余婆子,余婆子又吹捧了她几句,才说:“得,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夫人,您慢走……”   明菲立在窗前把余婆子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完,才转身进了屋子躺下不提。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蔡府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然中间因为二姨娘和四姨娘互相扯皮出过几次小岔子,但都被当家主母陈氏有条不紊的处理好了。   这一天,翠菊仍然没有找到,碗碟也完好无损,只是二姨娘眼下的青影很重,四姨娘也有些蔫蔫的,再没了往日的活泼俏丽。   蔡家几个女儿都出席了喜宴,陪着族中相熟的夫人小姐们一道用饭。几个女孩子坐了一桌,明菲和明玉坐在一处,明姿则刚好坐在明玉身边。明玉有些害怕和明姿坐在一起,却因得到明菲的鼓励而坚持下来。   明菲今日分外端庄娴雅,把几个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明姿几次故意挑衅她也不计较,风轻云淡的转移众人的视线。明玉不忿,明菲便用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身边的人听见的声音教导她:“我们是一家人,蔡家的体面就是我们的体面。她不懂事我们不能也跟着她不懂事。”   明姿听得分明,勃然大怒,手里端着的热汤就喝不下去,几次想依着她以前的性子砸在桌上,又害怕众人的目光。正在犹豫间,又看到明菲眼里显而易见的轻蔑和挑衅,不由怒目而视,正要发难,却见明菲低下了头,低眉顺眼的,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因为二姨娘先前有吩咐,明姿心中虽然烧了一把火,尚还能勉强按捺下去,沉了脸伸筷子去夹一块八宝鸭子,正好周妈妈给明玉喂饭不小心,恰巧的碰着了她的手肘,筷子一晃,那鸭肉就掉在了桌上。   周妈妈赶紧认错,却已是迟了,明姿横眉竖目,端起那碗热汤就朝周妈妈泼去。眼看明玉要遭池鱼之殃,明菲丢了筷子扑过去将明玉脸朝里一抱抱在了怀里。周妈妈反应也快,侧身挡去了大部分汤,幸好那汤不甚热,三人虽然都被溅了油汤,却也没烫着哪里。   这张桌上的小姐们都被明姿这种可怕的行为吓呆了。花婆子见势不好,忙忙的遮掩说明姿手滑了,又骂周妈妈不小心,又让人快去报给陈氏知道。陈氏正被一群官夫人围在中间开心大笑,闻言不由大怒,直接让余婆子和花婆子负责将明姿带离席间。   余婆子去了,笑嘻嘻的和明姿说:“四小姐,二姨娘找您有事。”   明姿斜着眼睛看明菲三人的狼狈样,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窃喜,仍然高傲的说:“姨娘找我何事?”   余婆子道:“不知呢,您过去不就知道了?奴婢扶您去。”花婆子与她二人半点怜香惜玉都没有,狠狠攥住明姿的细胳膊就往外提,明姿正想挣扎,余婆子轻声道:“四小姐,别为难奴婢,夫人动了大怒,若是不得不将你拖开,大家都没面子。”   明姿心虚,却仍然色厉内荏:“你敢?”   余婆子嘻嘻的笑:“奴婢是不敢,可是已经有人去禀报老爷了。您看?”   明姿看了周围盯着自己瞧的一众小姐们,到底觉得当着外人闹腾起来不好看,只得垂下头乖乖的跟着余婆子花婆子去了。   明菲领了明玉去换衣,有人问起,只推说是明玉手不方便,不小心打翻了汤,失礼了。虽然大家都故意装作没看见,可是周妈妈先前那一声叫和这边的人仰马翻,哪里又是能遮掩得住的?   今日之事,再加上先前坊间风传的,二姨娘这个生母做过的事情做了铺垫,又有明姿昨日不把嫡母嫡姐放在眼里的跋扈做引子,可想而知,明姿之后是和跋扈狠毒、不懂规矩分不开了,而明菲也在以她的方式静悄悄的走入了众人的视线。大方懂礼,识大体,体贴周到,是族中长辈给她的评价。只是每个人在提起她的时候,到底都会叹口气,那么恐怖的名声不是一朝一夕一场法事就可以使之从人们心目中磨灭的。   蔡家今日办事,虽然是女客摆在内院,男客摆在外院,但人多事多,难免有那通家之好,或是关系不一样,或是不懂规矩的外客会有意或是无意之中闯入内院。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掩人耳目,娇桃领着明菲、明玉顺着那隐蔽的花间小道一路前行。   这几日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柳树已经发芽,迎春花,山茶花等开得很是灿烂,明玉小孩子心性,早就嫌弃席间气闷,此时到了院子里,少不得要拈花斗草一番。周妈妈和娇桃一迭声的催促她,她也装作没听见。   明菲见周围花木繁密,席间的热闹声几乎传不到此处,颇觉安静,便道:“慢慢走吧。”左右她也不想赶时间回去凑热闹。   娇桃扫了她三人满是油污的衣裳一眼,为难的道:“可要是遇上外人,那可怎么办?”   明菲笑道:“哪里就那么凑巧会遇上外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不对,一条清脆的男童声音就从不远处的迎春花树后响起来,是欢快而活泼的:“喜福,它叫喜福?喜福……哈哈哈哈哈……”   接着是梅子怯生生的声音:“回公子的话,这是我家夫人赐的名儿。”   那个人还在笑,忍不住的笑,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儿一般。   明菲不爽的皱起眉头:“你去看看,不是留着梅子看家的吗?她怎会跑到这里来?这又是谁?狗儿叫喜福有什么好笑的?”   娇桃得令,快步走了过去。明菲就带着明玉站在柳树下等。不多时,娇桃神色尴尬的走了出来,一出来就冲明菲使眼色。   明菲还没反应过来,一根华丽的竹竿就紧随着她从迎春花树后绕了出来,正是龚家那位大公子龚远和。他怀里抱着喜福,一只雪白纤长的手温柔的在喜福的头顶上摩裟着,眼角眉梢都是笑,看上去灿若春花,只是明菲怎么都觉着那笑带着那么股子坏意。   “原来是两位妹妹,小生这厢有礼了。”龚远和假模假样的略微弯了弯腰。   自己姐妹二人这副样子,却被一个男人撞见了,明菲尴尬不已,略侧过身掩去半边油污的衣裙,福了福:“龚家哥哥万福。”   明玉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反而欢喜的跳起来去抢龚远和怀里的喜福:“龚大哥哥,这狗儿是你给我三姐的吧?你偏心,我也要!”   二人明显是很相熟的,龚远和笑道:“可以啊,不过这个牡丹犬是没有了,过段时间给你一条更好玩的,能够一爪把猫掀翻的。不过那狗可不能叫喜福了,喜福有一个就够了……”说着瞟了明菲一眼。   明菲感觉非常不对劲,非常不舒服,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便笑道:“六妹妹,咱们该走了。”遂牵着明玉向龚远和道别,示意在一旁畏畏缩缩的梅子上前接过喜福。   龚远和笑道:“三妹妹,你可是不喜欢喜福?”   明菲诧异的道:“为何有此一说?”   龚远和慢吞吞的道:“你都没向我道谢。”   这样明目张胆的要人家谢自己,不太符合古代读书人内敛的要求,明菲讶然,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正正经经的向着龚远和福下去:“谢过龚大哥哥赐狗。”   龚远和也笑嘻嘻的说:“不客气。”莫名其妙的,又道了一句:“若是需要,我哪里猫啊狗啊什么的,最多了。养狗养猫,我也有好些秘诀,让它们往东,它们断然不敢往西,让它们吃鱼,它们断然不敢想吃鸡。”   为什么总要提猫?明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仍然是那种甜得发腻的笑容,并看不出什么来。“以后有机会,少不得要向龚大哥哥讨教一番。”明菲冲他点点头,带着明玉继续往前走。   龚远和还在后面喊:“六妹妹,等你手好了,我让人给你送狗来……”   ——*——*——*——   第53章 热闹(三)   梅子小心的凑过去,小声解释:“三小姐,喜福在屋子里呆不住,一直不停的叫,奴婢见四处无人,也没人去屋子里,便交代叶儿看守好门户,带了喜福出来游游,谁想竟会在这里遇到了龚家大公子。”   明菲淡淡一笑:“原本母亲只是让你帮我养狗,是我让你做了分外之事了,既如此,以后你便专心养狗就是了。”   这就是说,以后梅子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事儿了,这话若是让其他有心气的丫头听见了,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可梅子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明菲有些快快然。虽然知道现在的自己太弱,在这些人眼中,就是一个依靠不住的主儿,人家宁愿当一辈子抱狗丫头也不愿意当她的贴身丫头,以免掺和进那些事儿中去,可亲眼看到自己被这样嫌弃,到底意难平。   明菲和明玉刚换完衣服,娇桃就脸儿红红的进来说大公子来瞧两位小姐了。   蔡光庭今日跟着蔡国栋在外院招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才一听说这事儿就瞅了个空子急匆匆赶来,确认了姐妹二人都没事后,狠狠骂了周围服侍的人一顿,特别是周妈妈挨的骂最多。周妈妈什么也不说,就是跪在那里流泪。   蔡光庭喝道:“哭什么?大喜的日子你找罚呢?”   明玉不忍心:“不干周妈妈的事,如果不是她挡去了大半,我和三姐姐说不定要挨烫。”   蔡光庭冷笑:“可这祸事却是她招来的!”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要发生的事儿躲是躲不过的,也不全是周妈妈的错。”明菲笑着劝他:“哥哥还要送二姐姐呢,这里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蔡光庭埋头狠狠喝了一口茶,抬起眼来看着周围所有丫头婆子的眼神都是带着怀疑的,他觉着就没一个人可以放心使用。前方却已经有人来催,他再不放心也只好去了。   明玉便追问周妈妈是否有烫伤,特别心疼的样子。周妈妈竟然拉着她的手一声哭起来:“好小姐,是奴婢对不住您。”   明菲忙道:“快收住了泪,大喜的日子。”一双眼睛却盯着周妈妈不放。   一场喜事办下来,明雅算是风风光光的出嫁了,陈氏贤良能干的名声也随着这场喜事的完美收场名扬水城府。可自古以来事情发展的规律就是,有人得意必然有人失意,很少有皆大欢喜的场面出现。   假如事后族长夫人没有单独找陈氏谈话,旁敲侧击的说她贤明大度是好事,可是如果妾室庶女没管教好,放纵得太过,就是她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这一天蔡家总体上来说还是欢乐的。   既然族长夫人已经发了话,明姿这件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蔡国栋听说了席上明姿的举动后,气得脸色铁青,命人将明姿带去狠狠骂了一顿,又请家法。明姿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大哭不止,辩解说都是周妈妈的错,是周妈妈故意报复她,害得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所以她才想要教训周妈妈的,并不是冲着明玉去的。想说明菲两句,却又找不到可以说的。   蔡国栋骂道:“就算是下面的人失了礼,你也该稍后禀了你母亲再做处理不迟。你可知,当着客人的面随意打骂仆从也是极为失礼的?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温婉识大体,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那汤会烫着人?心肠太过狠毒!我的脸都叫你给丢干净了。听说你昨日就已经当着客人闹腾了一回,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必须给你个教训!”   明姿哭道:“那不是没烫着人吗?”   蔡国栋气得说不出话来,劈手给了她一下:“你的意思是,烫着人才算?”   陈氏却又出来为明姿求情,说她人小不懂事,以后大了慢慢就好了。明菲也替明姿说情,说她只是失手,又说汤不算烫,明玉和她都没事儿。   明姿见明菲替她求情,想到始作捅者就是明菲,哪里憋得住,当场就指着明菲骂起来,说明菲猫哭耗子假慈悲,明菲委屈的解释:“四妹妹你误会了,我们是姐妹,无冤无仇的,你不好对我有什么好处?”   明玉脆声脆气的说了一句:“三姐姐,四姐姐从始至终就专门欺负你,当着众人几次给你没脸,说你是扫把星,你应该告诉爹爹才是,而不是替她遮掩。”   明姿大怒,转过头就瞪着明玉,眼里似要冒出火来。明玉往后退了一步,躲到蔡国栋身后:“爹爹,你看,四姐姐平时就是这样凶的,那天她也是如此。”见明姿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蔡国栋刚被劝下去的火又呼啦窜起来老高,伸手就扇了明姿一个耳光,罚她去祠堂外跪一夜,又要禁足,抄女戒一百遍,学不规矩就不许出来。   明姿的火爆脾气让蔡国栋大为头疼,他木来有些迁怒陈氏,觉得她没管好子女,可因为陈氏刚立了功,前也和他隐晦的提过几次明姿脾气不好的话,是他自己说明姿小,大了就好,因此这次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姨娘从始至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看着明姿,又跪到蔡国栋和陈氏面前认错,说明姿都是被她宠坏了,她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的。蔡国栋大大的丢了一回脸,心中有气,看她也不顺眼,甩着袖子就走了。   明姿想起白日里自己出的丑,丢的脸,还有众人对自己的冷眼孤立和对明菲、明佩、明玉的热情,又想到从来舍不得弹自己一指甲的爹爹今日也当众打了她,还罚得她以后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不由委屈的守着二姨娘大哭了一场,又打骂身边的丫头婆子出了一回气。   自陈氏出手以来,二姨娘心里早憋了一把火,今日之事更是让她无法忍耐。女孩子的声誉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明姿已经不小,又是庶女,今日当众出了这番丑,以后想要找个好人家只怕要大费周章。   二姨娘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陈氏心狠手辣,再不动手简直没活路了,又恨明菲和明玉碍了明姿的路。不由咬碎了银牙,教训明姿道:“你年龄不小,不能再和从前一般不知轻重。人前人后该遵守的规矩一定要遵守,别让人拿了错处去。不要说你还差着那个身份,就是正经嫡出的小姐,有了不好的名声也是没有好下场的。这几日你就好生在屋子里反省反省,若是想不通改不好,不要说你父亲不饶你,我也不饶你!”明姿哭得死去活来的,说都是明菲明玉姐妹俩故意招惹她,还有周婆子那个贱婢故意害她失的手,出的丑,一定要二姨娘把明菲赶出去,把周婆子打死或是卖了给她出气。   二姨娘耐着性子把明姿哄好了,回了自家院子,又让白日在席间伺候的丫头婆子来细细问过,越发断定是有人故意害的明姿。她昨夜几次去查看库房,今日又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早累得不行,又加上心中烦躁,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勉强挨到天色将黑,想到白日里打碎的杯盘碗盏不少恐怕得好生赔上一笔,明姿又出了丑,得好好哄哄蔡国栋才行,便问彩屏彩绣二人蔡国栋哪里去了?听说又是去了上房,由不得把手里的玳瑁梳子狠狠砸到了地上。彩屏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姨娘,这几日不是府里事多么?老爷兴许是要同夫人商量正事儿呢,等过两日事情完结,他不是又来了?这么些年来,老爷一向都是最疼您的。就算是当初四姨娘刚进门,也没能越了您去。”   二姨娘瞪了彩屏一眼:“你懂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去问问昨天那矮矬子都见了些什么人?”多年争夺的生活给了她敏锐的第六感,就凭她对蔡国栋的了解,如非陈氏有了什么秘法将蔡国栋捡住,怎可能连留他三夜   二姨娘坐在灯下手杵着下巴皱着蛾眉想了无数种可能,越想心中越慌。做官的男人,最爱的就是升官发财,陈氏出身官宦世家,此种事务耳濡目染得不少,只怕是利用这方面拢住了蔡国栋的心思。   这恰恰是她最欠缺的地方。   她自问不管是容貌身段,哄男人,管家理财,使手段这些方面她都敢与陈氏一争长短,这些年她也利用管家的职能,中饱私囊在外面开了几个铺子,生意做得不错,长了点见识,可到底是11在深府大院中的女人,没接触过这些,论起这方面来她始终和陈氏差了一大截。   二姨娘正自心烦间,彩绣陪笑道:“姨娘,您沐浴用的热水送来了,是现在就沐浴吗?”   二姨娘蹙着眉头:“那是自然,累了一整天,一身的臭汗。”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丫头费力的提着一大播热水进来,朝二姨娘行孑—个礼,慢慢地将水注入屏风后的浴桶里,弄完之后风摆杨柳一般的走出来。赫然正是娇杏,虽是蓬头垢面,却难挡青春,特别是那完美的胸部和纤细柔韧的腰肢,浑圆的臀部,让二姨娘看得双目喷火,自惭形秽,不由得嫉恨交加,冷哼了一声,朝彩绣使了个眼色。   第54章 热闹(四)   彩绣得令,跟了出去,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低低的哭泣求饶声和彩绣的斥骂声:“骚蹄子,走路这般风骚,扭腰送胯的是想要勾引谁?你当我们都是死人?不要脸的贱蹄子!”“彩绣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哼,谁是你姐姐?别乱喊,不要脸的东西,别辱没了我的名声!去!还不快去提水来?”彩绣把手里的簪子又朝娇杏挺翘的前胸屁股上使劲戳了几戳,方放过了她。娇杏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提了热水,好几个来回才将热水注满,待二姨娘的房门一关,她随手就将木桶扔到地上,就着廊下的灯笼查看了一下自己胸前的伤痕,左右看看无人,迅速摸到院墙边的角落里,顺着墙角掏了几掏,掏出个破布做的小人偶,又从随身携带的针线包里拿出根长针,向着那小人儿的头,胸、腹、四肢恨恨地扎,边扎边骂:“牟莲叶,我扎死你个狠心恶毒的狗东西,扎死你个死儿死女的破烂货……”骂完二姨娘以后又骂彩绣和彩屏。   自她那日勾引蔡国栋被二姨娘撞破后,二姨娘说得天花乱坠的将她要来,英其名曰齐心协力伺候蔡国栋,实际上她根本不得近蔡国栋的身边一尺远,平时干的就是粗使丫头干的活,经常吃不饱,有事无事经掌被罚被打骂。时间一长,蔡国栋大概早就忘了她。明菲回来后,她看见了娇桃,发现娇桃竟然当上了明菲身边的大丫鬟,穿得光鲜亮丽的指挥着几个小丫头,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羡慕。这几日听粗使婆子们传说明菲很得老爷夫人的欢,,不会再被送走。更是难过。不过她不后悔没留在明菲身边,她难过的是她怎么那么笨,竟然没抓紧时间攀上蔡国栋,要是攀上蔡国栋,升个姨娘,此时就算是明菲见了她,也得喊她一声姨娘。娇杏正骂得解气,忽听院门一声轻响,吓得住了嘴,屏声静气地叮着院门口。只见彩屏急冲冲的走了进来,径自往二姨娘的房里了,她想了想,把小人偶藏在墙角的土洞里,又抓了几把土盖上,端盆花遮挡好,猫着腰快步指引窗下竖起了耳朵。屋里传来泼水声,偶尔夹杂着二姨娘和彩绣、彩屏低低的对答声。她听不太清楚,少不得越靠越近。忽听二姨娘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她要请客?我就把这淌水给她搅浑了!第四那个贱婢不是最喜欢凑热闹,无事招事儿吗,这次我就让她跟着好生热闹一回,热闹得她伤心伤肝,哭断肠。”   “她们院子里的就没一个好东西。”绣屏道,“姨娘洗好了?”   二姨娘道:“唔,扶我起来。”   娇杏忙忙的往后退,刚在院子角落里蹲好,绣屏就拉开门喊她:“娇杏,来把水提出去!”   娇杏老老实实的埋着头将澡盆里的水提走,又清洗干净了澡盆。才柬乎立在一旁怯生生的问二姨娘:“姨娘还有什么吩咐?”   二姨娘的一情相比先前虽好了许多,但对着娇杏这种年轻貌美还打她男人主意的丫头仍然是没有好脸色的,白了娇杏一眼,低声喝道:“滚出去,看见你我就烦!”因心中记挂着还在祠堂外跪着的明姿,又扶着丫头偷偷去看明姿不提。   却说娇杏老老实实的退出,躲进自己的小房子。屋子里早有几个粗使丫头坐在通铺上说笑,看见她进耒,貌如见了瘟疫,都回过头装作没看见。娇杏默不作声的将众人用剩的一点混浊的冷水洗了脸脚,悄悄摸到自己那个靠近马桶的铺位上躺下,拉起单薄11旧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昏黄的灯影里,丫头们交头接耳,毫不掩饰对她的鄙薄:“看吧,这就是痴心妄想总想往上爬的人的下场。以为自己长着一张狐媚脸就高人一等了,我呸!”娇杏冷冷一笑,一群没眼光的蠢货,等着吧,等着有朝一1哭着求着给她提鞋涮马桶吧。   陈氏坐在房里监督着几个贴身丫头算账时,蔡国栋端了杯茶坐在她旁边,疋自在为明姿的事情而生气。   他气他的,陈氏忙自己的。   玉盘算盘打得飞快,金簪拿着笔记得飞快,陈氏合了数字,笑嘻嘻的递过一张纸给蔡国栋瞧:“各色金银珠玉字画统值二万二千五百六十两,除去包括明雅的嫁妆在内的各项开支,尽余一万六千六百两。有余有剩,还六六大顺。”   这只是外围的,若是不上龚家送的五千两,那就是两万多两银子。蔡国栋心里高兴偏硬生生的倡着脸皮故作淡然的“唔”了一声“哪些人送的礼最重?   陈氏笑了一笑,又递过一张纸:“这上面都是送了两百两银子以上的,从高到低,老爷瞧要是有不妥当的,明日妾身差人送回去。”   蔡国栋看着手里那张纸,上面人名、住址、金额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便觉得陈氏就是一朵解语花。   送礼最重的自然是商户,他们平时里只恨没机会攀上衙门里的人,此时有了这种机会,自然是要好生把握的。大丰的政治尚算清明,可是谁都知道,再清明也还是银子好说话,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古官商一家亲,不靠着官家怎么能发大财   可是他们认得大老爷,大老爷认不得他啊,送礼不能白送,收礼更不能乱收,收了礼之后你得头人家办事,才能细水长流,皆大欢喜,要是只想拿钱不想办事,千百个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格子倔强的,撞上了死咬着不放,那当官的就等着倒窖吧。   蔡国栋看了一遍,认出其中有几个是求他办事,那事儿也不算难办的,便将那纸递给陈氏收起:“都收起来,老爷心中有数了。”又土大伸了个懒腰。   陈氏忙假意问他,今夜要去哪里安歇?   蔡国栋暧昧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老爷要去哪里?”   陈氏脸一红,朝余婆子探询的看去,余婆子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一——————场景分割线一一   明玉睡后,花婆子先告退了,周妈妈也要跟着告退,明菲出声留住了她。   周妈妈老实巴交的站在灯影里,带了几分惊慌,小心翼翼的问:“三小姐还有事要吩咐奴婢?”   明菲沉默的看着周妈妈,一直看到周妈妍不自在,讪笑道:“三小姐,您看着奴婢做什么?”   明菲方微微一笑:“我在想,今日妈妈反应真快,要不是你,明玉可要被那碗汤给泼上了。家中的下人不少,最难得的却是像你这样的忠勇之人,你对她真的很贴心。”   周妈妈的脸红得犹如火烧,嗫嚅道:“奴婢惭愧。,都是奴婢手脚笨才惹来的祸事。”   明菲道:“也不全是你的错,你伤还未好,我不应该让你陪在明玉身边伺候她的。明玉这里左右有我,不如明日我就去禀了母亲,让你先休息几日再说。这里是二两银子,妈妈拿去卖伤药。”   周妈妈把头垂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细如蚊呐的声音:“谢三小姐恩典,奴婢并没有被烫伤,上次大公子赏的银子还没动着,不敢再受赏赐。”   “真心给你的,你就拿着!”明菲笑眯眯的:“你早点把伤养好,也好早点回来伺候六小姐。她年龄虽小,心中对你却是一片赤诚,今日之事,原本老爷和夫人都要惩罚你的,是她在老爷夫人面前苦苦关你求的情,说你旧伤未好,又反复说你平时忠勇尽责,你才能佯幸躲过。”   周妈妈泪流满面:“三小姐,都是奴婢的不是。”   明菲佯作惊讶:“为什么又哭了?当心不要被人听见,激怒了老爷,我也扩不得你。”   周妈妈捂着嘴把那几声呜咽死死压了下去。   明菲又道:“留你下来,我是要叮嘱你,你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被人捉住了错处,不然明玉护得你一次,护不了你二次。至于我和大公子,你也明白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要是出了事,明玉可是最伤心,最难过的。”   周妈妈半晌无言,良久方红着眼道:“六小姐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是真心的疼她。今日之事是奴婢对不住她,以后,以后再不会了。”   明菲道:“我知道。如果你不疼她,前几日你不会为她受伤,今日你也不会为她挡去那么多汤。好啦,别难过了,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娇桃,快帮周妈妈整整妆,送周妈妈回去。”明菲亲手将那银子给包了塞进周妈妈手里,又踮着脚安抚地拍了拍周妈妈的肩头。   周妈妈又忍不住了。娇桃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怪异,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踮着脚拍着一个中年妇人的房头安慰,仿佛周妈妈才是孩子,明菲才是大人。   送走周妈妈,娇桃道:“三小姐,您不觉得今天周妈妈行事有点奇怪吗?”她也是不相信周妈妈会失手的,周妍妈做事历来妥当稳重,怎么可能在宴席上犯那种错误,更何况是刚好就惹了明姿   第55章 热闹(五)   明菲笑道:“怎么个奇怪法?”   娇桃把自己的猜想大胆地说了,又道:“奴稗先前还以为今日是您让她故意碰的四小姐,后来看您百般安抚她,她又是那样的神情,这才想着大约不是您。”   “本来就不是我。”明菲瞪了娇桃一眼:“在你心中,我就那么讨嫌,分不轻轻重吗?你家小姐我很乖巧很懂事很识大体的好不好?再说了,周妈妈哪里会听我的指使?”她是悄悄挑衅捉弄明姿来着,可也是有分寸的,毕竟闹腾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明姿后来出了那样大的丑,固然与来自有心人的算计有关,但说到底,还是明姿自己的脾性导致的,若是明姿知道收敛,知道轻重,又怎会出那种丑?   “这个周妈妈,看着老实巴交的,枉自我一直当她是个好人!有什么好的都拾她留一份。”娇桃恨恨地道:“她既然起了二心,咱们就和大公子说,把她赶出去!大公子对她儿子那么好,她还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菲微笑着用黄杨木梳子敲了敲妆台:“别这样说,她也很难的。”周妈妈有个十岁的儿子跟在蔡光庭身边当小厮,这个情况明菲也是知道的。   娇桃道:“您可不能心软!这背主的奴婢是最不能留的!您倒好,还给她银子,整整二两呢,您差不多半月的月钱。说不定此时她正偷笑,说您是傻的呢。”   心软?明菲笑了笑解释给娇挑听:“要防着,但也要留着。今日她给明玉挡去热汤,可不是装出来的,当时我瞧着她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也算是勉强将功补过。我想她在做之前,肯定也没想到明姿会用热汤泼她。就算为了她儿子,她也不敢太离谱不是?凭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拿了那二两银子会不会心安理得?这件事别和明玉说,你平时多盯着点就行。”   周妈妈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的授意,明菲都不想去追究。就算是清查清楚了又能怎样呢?赶走周妈妈得罪惊动那个授意她做这件事的人?然后另外换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来伏在明玉身边,防不胜防?与其这样,还不如留着周妈妈,好歹周妈妈和那些人比起来对明玉要真心得多。更何况,她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蔡光庭手里吗?蔡光庭尽其所能的保护明玉,不能轻易就毁了他的安排。明菲才说完,就见娇桃幽怨的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颊,笑道:“怎么,我脸上长花了?还是你也想试试我刚才的必杀技?”   娇桃骋然:“什么必杀技?”那么小的人,心眼那么多,也不知道是怎么长成这个样子的。   “没什么。”明菲转移话题,“大公子今夜不会回来了?”   娇桃敛了心神:“是,二姑爷家离得远,大公子只怕要明日才会回来。   明菲皱眉沉思片刻:“那只猫还没找到?”虽然相信蔡光庭做事踏实,但他人不在,只怕中间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知那件事情他是安排给谁做的,做得干净不干净?莫名的,她想起龚远和那张漂亮的笑脸来,联系到他白日里反反复复说的那些话,难免联想力丰富的认为,他即便不是同党也是知情的。   娇桃有些跟不上明菲的思路,这个时候怎么莫名其妙的问起那只猫来?但她还是回答:“没有。今日家中客人多,又放了鞭炮,只怕是会跑得更远。”   明菲微微一笑:“熄灯睡觉。”但愿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呢。   夜晚的蔡府分外宁静,因着二小姐的喜事,大家连轴转了好几日,都疲累不堪。好容易今日事情圆满完工,东西物事等在下午时分该收拾的基本也收拾完毕了,只等着明日再请帮忙的近亲好友来吃一顿饭后,便可挨家挨户的还完家什彻底完事。   四姨娘带着巡夜的婆子们在亥时游了一圈,随便应了个景,想着今夜无事,便打着呵欠回了房休息。她昨日大闹上房被斥,回去后又哭了大半夜,早早儿的又被叫起来做事,除了吃饭的时间外基本没得空闲,那娇养的骨头早就累得似散了架似的,撑不住了。   小艾想原本想劝四姨娘两句,说事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差这一夜,可因着昨夜她献了那个计策,害得四姨娘失了脸面,正看她不顺眼,因此把那话在嘴里绕了两绕又咽了回去。   主事的一走,其他人就得了空子。库房里的食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第二日吃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来的人也少,并不需要特别准备,因此大家伙都放松了那根弦,该休息的休息去了,值夜的不该休息也各各寻了借口,自做安排。或是弄点现成的洒菜来姿着划拳赌钱,或是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睡觉。   其他人敢偷奸耍滑,被二姨娘严命死守厨房和库房的管事却不敢。她们的人手昨日被四姨娘拉了好几个得力的去,现在还在柴房里关着,弄得她们原本两班轮换的,此刻也只能硬顶硬的守着。   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两天两夜连轴转,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可想到二姨娘说过东西从谁的手里坏了就要谁赔的那个话,她们也只得拼命熬着。   二月春风似剪刀,其实不止是说剪开了杨柳,它在夜里果真是像剪刀的,吹得只穿着夹衣的人瑟瑟发抖。有个年龄稍大些的孙婆子熬不住,便 和身边的另几个年轻些的媳妇子商量道:“这样连着两日两夜的熬,老婆子又冷又饿的,又困得紧,不如去弄点好酒好肉来,吃着身上也暖了,吹点牛皮天也就亮了,你们看如何?”她是深受二姨娘信任的人,平时很有几分体面,所以她这话表面上是商量,实际上是没人敢驳的。   一个黑胖媳妇道:“正是这个理儿呢。依我说,这库房有甚可守的?深院大宅的,要偷也是偷金银,谁会偷你这几个碗碟和几块肉?没得其他人去歇了,咱们几人却在这里白白的苦熬。”   另一个精瘦媳妇笑道:“大正家的,你说这话当心让上面听见了,仔细你那身黑皮子。”   大正家的啐了一口,笑骂:“林二家的,就你皮肉细,可我看你男人也没多粘你,那眼睛一天到晚就往那些水嫩的小站着身上招呼。我黑是黑,可我男人喜欢。”   林二家的冷笑:“你怎么知道我男人眼睛净往小丫头们身上招呼?你不看他你怎么知道?难道他看你了?”   另一个又白又胖的妇人名唤菜花的,半躺在墙角的长凳上眯着眼睛笑道:“是呀,是呀,大正家的怎会知道林二的眼睛往哪里瞟?”   大正家的发起怒来,林二家的寸步不让。孙婆子拿出威风骂道:“别吵了,有得吃不吃,偏要在这里吵,是都想被关到柴房里去么?”   二人方噤了声,那菜花站起身来:“不吵了?我去热菜,谁来帮忙端菜?”又说没好酒,让孙婆子开了库房门去提坛子金华酒出来尝尝。   孙婆子随手将系在汗巾子上的钥匙取下来递给林二家的,让她去拿酒。待酒菜备齐,几个人趴在桌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又讲些妇人间的荤话,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烂醉,待到要天亮时方被人推醒。   几个人扶着头一看周围的情形,不由吓得冷汗涔涔。   只见内管事赵娘子带着一群人提着棍子横眉怒目的立在那里,脸都气得煞白了。孙婆子直觉有些儿不录,腆着老脸笑道:“赵娘子,这是怎么了?”又装晕看了看天色:“咿呀,天都大光了。这连着熬了两日的夜,这身子骨熬不住了,竟然就睡着了,还没到摆席的时候罢?”   一个媳妇子冷笑道:“孙妈妈好笑了,还摆席?今日大伙儿都被你们给连累惨了!”   大正家的见众人脸色不对,呐呐的道:“这是怎么说?连累你们了?别无事找事儿啊!”   赵娘子气得胸脯急速起伏,咬着牙恶狠狠地道:“把她们绑起来送到夫人面前,听夫人处置!”   林二家的尖叫道:“我们做错什么了?不过就是太累了睡了一觉而已。大家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没点错处?这么一点子事儿就要绑了我们去见夫人?不要太过分了。”   赵娘子冷笑:“我和你们过不去?你们看你们做的好事,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   厨房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跌碎了的杯盘碗盏,做好的熟食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东一块,西一块,地上,灶台上,到处都是。   就连平时关得严严实实的库房门也是敞着的,里面收整好放在箩筐里的各色瓷器基本都遭了殃。彻底碎了的不多,被磕碰伤了不少,那梁上挂着的腌鱼干鱼香肠风肝等更是被抓扯得到处都是。   孙婆子一大声叫起来:“我的天,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好事?”这可怎么办?马上就要还人家东西的,现下成了这个样子,拿什么去还?这些人家可不比普通人家,碗碟有个缺有条缝什么的,还可以继续用,那都是非富即贵,看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家。最主要的是,她怎么才能脱得了二姨娘的张牙舞爪?二姨娘昨日可是将这里都交与她的。叫她们赔,就算是卖了她们全家也不够。   第56章 热闹(六)   当下有人去请二、四两位姨娘,陈氏又在那里叹气:“我说孙妈妈你们几个也算是老人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先不说你们失职,就说这造成的损失吧,那些食物姑且不算,单那许多的瓷器,卖了你们几个也不够赔的,更何况,你们本来也是蔡家的人!罢了,先拖下去每人打三十板子,两位姨娘也就该到了,然后再问话。”   孙婆子一听要挨打还有可能要被卖掉,杀猪似的叫起来:“是那个酒菜有问题!奴婢们吃了就人事不省,是有人趁机陷害奴婢们的。不然为何这么巧?”   陈氏挑了挑眉:“那你倒是说说看,谁给你们吃的酒菜?”   酒菜都是她们几个自己弄的,地下几人对视一眼,死贫道不如死道友,都想把这事儿推到某人头上去。林二家的想起那菜花儿先前指证过自已,而且这菜花儿在这府里无根无底的,索性指着菜花:“就是她!她弄的酒菜!”   菜花“嗷”的叫了一声,恨不得扑上去撕扯林二家的,只苦于被绑着,手脚不得力,一大口浓痰就落到了林二家的脸上,扬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我弄菜大家都看到的,只有你去拿酒大家都没看见,贼喊拿贼,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那淡绿色的浓痰挂在林二家瘦削惨白的脸上,分外醒目,林二家的恶心得要死,却苦于双手都被绑着的,不能腾出手去擦,只能把头低下去,使劲儿的甩。   赵娘子见不像话,一声喝骂起来,林二家的只好侧着脸让那痰慢慢儿的住地下滴淌。   陈氏又是恶心,又是好笑,拿帕子掩着口鼻,憎恶的说:“狗咬狗!先拖下去打了就老实了!”   余婆子带着几个婆子如狼似虎的,先就将孙婆子等人拖下去噼里啪啦一阵好打,折腾得差不多了,才又血淋淋的拖上去扔到陈氏面前。这时明菲姐妹二人正好来和陈氏请安,明玉被地上血淋淋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小脸变得煞白,明菲忙捂住她的眼晴,道:“母亲有家事要处理,女儿先告退了。”   陈氏面不改色,笑嘻嘻的道:“你二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明玉那里收拾一下东西如何?我等会就让人去倚绣院收拾一下屋子,该粉的粉了,该修整的修整一下,添添东西,过些日子就可以搬过去了。”   明菲知道这是要将自己姐妹二人支开,哪里有不答应道理?立刻回房让娇桃等人迅速收拾了一些书籍针线糕点之类的东西快步住明玉原来住的琼华园去。路上先遇到了一脸惊慌,脸上的粉都没施匀,还兀自硕着形象边走边用手拍脸的四姨娘,随后又遇到了脸色苍白,满脸是泪,几乎站都站不稳,靠丫头扶着踉踉跄跄,气喘吁吁往上房赶的二姨娘。   明玉奇怪的道:“二姨娘这是怎么了?”   事到临头,知道逃不过去了,装柔弱博可怜呗!明菲随口敷衍她:“谁知道呢?也许是不舒服吧。”   明玉道:“家里是怎么了?为什么打了那好几个人睡在那里?今日周妈妈怎么还没来?”   明菲笑道:“周妈妈昨日不是被热汤泼了么?她旧伤也没好,我让她多休息一下,估计这几天都不会来了。”   明玉不疑有他,只问:“那你给她药了没有啊?”   明菲道:“给了药钱的。”   琼华院是个比倚绣院略大的院子,装饰得很精致,最美的要数院子里种的那好几种玉兰,有紫丢兰、红晕玉兰、白玉兰、黄玉兰,此时正是开得最灿烂的时候,一树锦绣,馨香满院。不过此时,院子里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倒没什么人有心思去关注这美丽的景色。   明菲乍一看到这一片玉兰,不由有些恍神。   花婆子随手拉了一个小丫头问:“这是怎么了?乱七八糟,乱哄哄的。”   那小丫头看了明姿姐妹二人一眼,应道:“是四小姐今天早上晕倒在祠堂外了。”   这事儿还没报到陈氏那里。   花婆子“哦”了一声,立刻塞了几个铜钱给那小丫头细细问起来。   原来今天早上二公子因为不放心明姿,就去看了明姿,结果看到明姿晕倒在祠堂外,还发起了热。他便自作主张将明姿抱了回来,让蔡三公子去请大夫,又去通知二姨娘,可是二姨娘因为劳累、忧思过度,也病了,硬撑着身子赶来这里,还没坐下,上房的人便将二姨娘叫去问罪。   花婆子皱眉暗想,这什么事儿都这么凑巧的凑到一处了?这母女俩病得可真及时,这二公子也去得真凑巧。若是由着他们折腾一番,只怕老爷心中的那几分怒火都要全部消弥没了,陈氏岂不白白忙乱了一回?   赵娘子沉着脸道:“我问你,库房的门是谁打开了没锁上的?”   孙婆子摸了摸,腰间角匙还在,便解下递给赵娘子看:“你看,这不好好的?”   赵娘子翻了个白眼:“我没问你钥匙在不在,我问的是昨夜里是谁打开库房又没锁上的?”   几人对视一眼,那菜花凉凉的道:“我记得是林二家的。”   眼看众人要上来绑人,林二家的一声叫起来“不是我,我明明就是关好门的,当时孙妈妈也检查过的。”   孙婆子忙使劲点头:“肯定是有人趁我们醉了偷了钥匙去开的。我们最多就是贪杯误了事,得查查到底是谁使的坏!这明摆着就是和我们过不去!不偷金不偷银,偏偏就来找厨房和库房的事儿!”   是谁使的坏?众人面色古怪的看着这几个倒霉虫。孙婆子年纪大了,有点数,顺着那蛛丝马迹寻了过去,看到墙根脚扔着几条吃了几口的鱼干,还有咬得乱七八糟的鸡腿猪肝等物,又在地上看到了几朵油兮兮的梅花印。   顺着梅花印住外一看,一只浑身脏兮兮的肥猫蹲在库房外的围墙上沐浴着晨光迎着朝阳若无其事的眯着眼舔着爪子洗着脸,见众人看来,老神在在,无所畏惧。远处还请一群灰不溜秋的瘦猫心虚的看着众人,一副预备随时逃跑的样子。这些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只猫的肚子都特别大。   这肥猫虽脏,可谁都认识的,就是四小姐明姿那只叫翠菊的,养尊处优,霸道惯了的猫。孙婆子等人瞬时将那些猫剥皮抽筋的心都有了,可一想到责任问题,又吵嚷起来。   “这猫儿还能偷钥匙去挂锁?分明是你们忘记关库门才会被钻了空子。”赵娘子叹了口气,“别吵了,谁也跑不了!谁让你们当值的时候要吃醉酒的呢?”   事情传到上房时,陈氏刚起身梳铣好,正柔情万千的服侍蔡国栋穿衣洗脸。听了这事,大惊失色,告了声罪,吩咐玉盘等人好生伺候蔡国栋,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赵娘子子将孙婆子等几人捆作一团扔在院子里,小心翼翼的弓着腰,赔着笑脸,打量着陈氏的脸色说:“外面的人听见东西砸坏了的声音,我们还当是有贼,提了辊子去,才着见出了事,可她们几个仍然醉得烂死,什么都不知道。”   赵娘子是内院管事娘子,出了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是脱不了干系的,为了推卸责任,她自然是把这几个的事说得清楚无比,偷肉食啦,偷金华酒啦,不负责任啦,打开库门就不关了,也不知偷了多少东西啦,平时就惫懒啦等等诸如此类有的没的都扯出一大堆来。   陈氏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慢吞吞的道:“你刚才说,你们亲眼看见一群猫从厨房里库房里跑出去的?那些东西都是猫糟蹋的?”   赵娘子道:“正是。大家伙儿都看到了。一地的猫儿脚印子,我们来的时候,那猫儿还蹲在墙头上洗脸呢,肚子吃得那个大,那个圆。”   孙婆子兀自嚷嚷:“夫人明鉴,都是那天杀的贼猫搞的鬼!”   “这么说来,都是猫儿的错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的?”陈氏道,“那可真奇怪,厨房库房不是锁好的吗?猫儿会开锁?还有这家里哪里来的这么一大群子猫?她们醉了,还有巡夜的呢?为什么到了天亮才发现?其他人都做什么去了?”   陈氏一连串的问下来,听得赵娘子等人头上沁出汗来陪笑道:“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奴婢们一时也没想好要怎么办,只想着事关重大,得赶紧来禀报夫人处置。”   陈氏低头吹着茶:“是谁家的猫看清楚了没有?逮着了抱去找主人赔就是了。”   赵娘子子一下闭了嘴,先前她不敢说就是明姿养的那只叫翠菊的猫,现在她也还是不敢。只把眼晴看着孙婆子,意思是要孙婆子自己说。孙婆子却也闭着嘴不说话。   林二家的道:“夫人,是野猫儿!”   “野猫儿!莫名其妙的这家里就冒出一大群野猫儿来了,还知道吃食都在库房和厨房里,还能将你们的库房钥匙偷了去,打开库房和厨房,进去一偷一个谁,顺便砸了家什?这话说出去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是想推卸责任吧?”陈氏冷笑了一声:“去把二姨娘请来,这事儿是她负责的,她是在我面前打了包票的,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安排的你们,这会子少不得要让她来分明分明。还有四姨娘呢?她负责巡的夜,也是打了包票的,这会子怎么说?还有赵娘子,你这个内管事怎么当的?”   第57章 庶子(一)   花婆子正想着要去打探虚实,就听明菲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进去看一看四妹妹吧?”   明玉闻言,伏在明菲耳边低声道:“三姐姐,她恨死我们了,我们去了她只怕会骂我们,咱们何必去自讨没趣?”   梅子抱着喜福站在一旁,也难得的开口相劝:“三小姐,此时四小姐房里乱成一团,去了也没人招呼,不如等会儿再去?”   明菲认真的想了一回,道:“不行!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知道了不去看就不对。”不由分说,拉着明玉就朝人最多的地方走。她就怕不乱越乱进好。   花婆子当下沉着脸,拿出正室夫人下派的教养妈妈的气场来,和娇桃二人一左一右的护着明菲姐妹二人过去。   因为明姿的乳母刚被撵走,两个大丫头雪梨雪英皆在内室伺候,外间没个主事的,小丫头们跑进跑出乱成一团。看见几人过来,一个小丫头先就跑了进去。   明菲只听到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息都没有,倒真的是一副有病人的样子。   迟迟不见有人来请,娇桃便抓着一个小丫头:“去禀报四小姐,三小姐和六小姐听说她病了,看她来了。”接着几人不请自入。   小丫头看了她们一眼,进了里屋,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从里屋传来。明姿怒吼着:“叫那个扫把星滚!我不想看见她,看见她都会夭寿!谁碰见她谁倒霉……呜呜……”似是被谁捂住了嘴巴。   真是沉不住气,这样子还装什么病?明菲气定神闲,仿佛刚才被骂的那个人不是她。其实明姿说得也没错,自从她来了后,明姿的确是一直都在倒霉,不过如果明姿不来招惹她,如果明姿的脾气别那么糟糕,哪里又会有这许多事儿呢?   明玉扯扯明姿的衣角:“三姐姐,我们还是走吧?”   明姿不动,脸上慢慢露出悲伤委屈的样子来,话说她来了这么多天,还没看到蔡二公子呢,她怎么舍得走?   蔡家的公子小姐们平时的作息不太一样,小姐们每天都必须去给陈氏请安的,蔡家的公子们却只是初一、十五或者有事的时候才去,也不知是谁安排的。这个规定导致明菲一直没看见已经住到外院的蔡二公子和蔡三公子。按明菲自己的猜想,应该是张氏在世时,因为讨厌见到某些人而特意定的规矩吧?   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着一身月白暗纹交领锦袍,一脸歉意的走出来,就朝着明菲姐妹二人笑了一笑,抱了抱拳:“三妹妹,六妹妹。”   娇桃忙道:“这就是二公子。”   明菲忙福了下去:“明菲见过二哥。”她能感觉到蔡光正的目光在她身上胶着,来回刮了好几遍。   蔡光正一边打量着明菲,一边轻言细语的道:“两位妹妹来得不巧,明姿她在发热,烦躁糊涂得很,不停的说胡话。不然你们等她稍好一些再来?”   明菲又是委屈,又是讪然的道:“我和六妹是来收拾东西的,刚好听说她病了,很是焦急。”   蔡光正微笑着点头:“让你们挂心了。”   “自家姐妹,应该的嘛。”明菲假装不懂事,故意缠着蔡光正左问右问,比如明姿今早是什么时候晕倒的了?有没有摔着哪里了?看守的人是谁,为什么不早点去禀报等等,一直问到蔡光正招架不住,不住拿话来搪塞,顾左右而言他,屋子里的明姿按捺不住又开始砸东西,她才心满意足的道:“既然四妹妹不舒服,不方便见人,那我们也不打扰她了,烦劳二哥多多照顾四妹妹了。”   蔡光正长舒了一口气,送瘟神一样的强笑着将她们送到门口。   花婆子和娇桃都奇怪的看着明菲,明菲向来不是这种啰嗦不会看眼色的人,今日是怎么了?   明玉也很是不满,撅着嘴道:“二哥、三哥、四姐他们三个自来最好,人家自然会细心照管,用得着你这样吗?”   明菲微微一笑:“说这个话不对哦,我们都是一家人嘛。我们关心她是应该的,等会儿我们还要来看她呢。”   明玉没好气的道:“要来你一个人来,我才不来呢!”   明菲也不理她,叫过娇桃轻声吩咐了两句,娇桃依言而去。   说起这位蔡二公子蔡光正来,就和当初明菲与明姿只差月份一般,他也只小了蔡光庭一个月不到的样子,险些就成了庶长子。但就是小了这一个月,他到底还是只能安安分分的做他的次子。   当初张氏子嗣艰难,和蔡国栋成亲四五年,才得了一个女儿明丽,也就是蔡家大小姐。接下来就没了动静,于是蔡老夫人便做主收了三姨娘周氏做通房,可是周氏只生了个女儿明雅,因为生的是个女儿,周氏本身也不出众,不太讨蔡国栋喜欢,所以也没能抬为姨娘。   那时候蔡国栋已经二十多岁了,蔡老夫人着急得不得了,四处打听,打听得家境中落的牟家有个女儿出落得极好,八字又好,一副旺夫旺丁像,便央人去好生说合,许了好些银钱财物,又用花轿抬进门,这才有了二姨娘。   不过说来也奇怪,二姨娘进门没两个月张氏就有了身孕,接着二姨娘也被诊出有了身孕。到了一定月份,人人都说二人怀的都是儿子,这下子蔡老夫人和蔡国栋高兴得什么似的,觉得二姨娘果然旺夫旺丁,对二姨娘就很不一般。   可这二姨娘,天生就是张氏的克星,自她进门,三年怀俩,头两胎都是男丁,第一胎差点生在蔡光庭之前,第二胎只比蔡光庭小了一岁,接着生第三胎明姿的时候,又和明菲耗上了。   张氏为了与她抗衡,没少想法子,比如将周氏抬了做姨娘,又大力撮合扶持四姨娘等等,可到底也没能弄得过她,反而落了那样一个可怜兮兮的下场。   明菲一直想见到二姨娘的这两个儿子,如今终于见到了大的一个,可也还差那心狠手辣的三公子蔡光仪还没见到。事实上,撇去心中的偏见不说,二姨娘的这一双儿女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并不比张氏所出的这几个孩子差。   花婆子见明菲带了明玉就在廊下坐着就不动了,便道:“三小姐和六小姐不进去看了吗?”   明菲道:“今日太阳很好,我就带着明玉在这里读读书,烦劳妈妈指挥着丫头们去把明玉的东西收收就行。”反正明玉贵重的东西,前几日周妈妈就收好送到她那里去了的,也不怕会落掉什么。她又何必放着大好的春光和大把的热闹不看,进去闻那股子灰尘气?   姐妹二人拿着本书装样子,坐在廊下看着满院的玉兰花瓣,听着树下挂着的画眉的叫声,温和的阳光照在身上,玉兰特有的清香充盈在鼻端,既舒服又快活,明菲恨不得靠在廊沿上一觉睡过去,就此不醒来。   她上一世的新房在三搂,楼下的花园里也是栽了一片玉兰树。春天里装房子的时候,站在阳台上住下看去,可以把那片玉兰花海里的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令人觉得格外喜悦和满足。她一直幻想着,等房子装好了,她也结了婚,春日的午后就在阳台上摆两把躺椅,和那个人一左一右的烤着太阳,看着面前的花海,闻着花香,就比什么都快活。   可那种舒心快活的日子离她越来越远了,生活中只剩下了无休止的算计和争斗。她做梦都想要的幸福,究竟离她还有多远?明菲把头埋在廊沿上,没来由的,眼里就含了眼泪。   明玉把头靠在明菲腰上,软软的说:“三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睡着了吗?是不是我昨晚又蹬被子了害你没睡好?”   明菲费了好大的力才把眼泪回流,轻轻的说:“明玉,你看你这个院子多美啊,你舍得吗?”   明玉撇撇嘴:“我从小就看着,看多了就不觉得了。再说了,你看它现在灿烂繁华,等过几日,或是一夜风雨,便满地都是,糟污成一片。其他季节里也和其他树没什么区别,再说了,身边若是有个不喜欢的人,再美再好的屋子院子住着都是不舒服的。”   这倒也是,明菲逗她:“那边的西府海棠也只是一段时间里有花啊,房子也没这边好,你过去住会不会害怕啊?”   明玉想当然的抱着明菲的胳膊:“有你陪着我,我怎么会害怕?”   她认真的看着明菲:“三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还有哥哥。”   明菲叹了口气,看着明玉的眼晴道:“明玉你要记着,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也没有谁能帮谁一辈子。绝大多数时候,能陪你自己,能帮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一人而已。遇事不要总想着靠别人,而是要想,自己该怎么办?明白吗?”   明玉自然是不太明白的,不过她还是很乖巧的点头:“明白了。”   明菲揉了她的头两下:“算了,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个,你肯定是不懂的,不过等过些年,你就会明白了。”   娇桃疾步走进来,朝明菲点了点头。   明菲立刻拉起明玉:“走,咱们去看一看你四姐姐醒了没有。”   “你干嘛老记挂着她呀?你纯粹是找骂呢。”明玉挣了几挣,没挣开,只得撅着嘴跟着明菲朝明姿的屋子走去。   第58章 庶子(二)   明菲先让娇桃找个人通传,她就带着明玉在廊下等,那个丫头请她进去她笑着摇头。果不其然,屋子里又传来明姿中气十足的咆哮声:“滚!让她滚!让这扫把星滚!我不想看到她!二哥,你说她没事儿总来我这里晃悠干嘛?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蔡光正自然又是苦口婆心的劝明姿。   明菲清了清嗓子,在门外大声道:“四妹,我和六妹挺挂心你的,特意来看你,你好些了吗?四妹,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去做了给你吃……”   什么东西又清脆的碎了一地,接着明姿风风火火的从里面冲了出来,指着明菲的鼻子开骂:“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吗?第一次不见你,第二次又巴巴的赶了来,你是想来克死我的?你做梦!”   明玉有些胆怯的道:“四姐,你误会了,三姐和我……”   明姿冷笑:“还有你!手不疼了?竟然还敢到我这里来?”   明菲笑道:“四妹,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来看你,是关心你,你怎么这样说?这样会让人伤心的。”   明姿暴跳如雷:“我就爱这么说怎么了?我被你们姐妹俩害成这个样子,说你两句还不行啊?爹爹打我,我就打了还你!”   明姿比明菲高了近半个头,一步一步逼近,明菲一步一步往后退,板了脸一本正经的说:“四妹妹,我们怎么害你了?我们是亲姐妹,不要说这种让人笑话的话……”   “谁和你是亲姐妹……扫把星!你也配吗?”明姿不顾追出来的蔡光正拼命使眼色,一跳八丈高,不期然的又在明菲脸上看到了那种幸灾乐祸,轻蔑挑衅的表情,气得什么都不想了,扬起手就朝明菲脸上挥过去。   在她的手刚碰到明菲脸的时候,明菲“呀”的一声叫起来踉踉跄跄的坐到了地上。“呀!”明玉举着手朝明姿扑过去,娇桃连忙拦腰一抱将她抱住。   “畜牲!你这个畜牲!”恰逢此时,蔡国栋打雷一样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来。他老远就听见了姐妹二人的争执,没曾想进来就刚好看到这么一幅情景。   明菲被娇桃扶起站在一旁,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性格决定命运,她是又一次的体会到了。大人短期内还着不出来,可是小孩子呢?见效真快。   她一早就知道二姨娘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内把明姿这件事告诉蔡国栋,而蔡国栋心中到底是心疼这个女儿的,定然会极早赶来瞧明姿。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缠着要看明姿。果然,明姿被缠得忍不住,原形毕露,被匆匆赶来的蔡国栋等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蔡国栋甩了明姿一个耳光,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畜牲!我怎么会生养了你这么一个蓄牲!你被罚是咎由自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还这般欺辱你姐姐和妹妹,我看你是还没醒悟!家法呢?拿家法来!今日我打不死这个忤逆的东西!”   明姿满脸是泪,捂着脸恨恨的瞪着明菲:“我和你没完!”那一瞬间,她真的是恨透了明菲,恨不得将明菲撕成八大块,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害怕蔡国栋,又有蔡光正拉着她,她真的就扑上去了。   陈氏忙上前劝:“老爷休要生气,孩子这还病着呢。有什么 ,等她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蔡国栋也暴跳如雷:“她病了?你哪只眼睛看到她病了?她不是生龙活虎的,还有力气打人骂人吗?”又指着因为装病,此时才慢慢走到的二姨娘骂:“瞎了你的狗眼!她哪里有病?你说她哪里有病?这人不省事,养的猫也不省事!气死我了!”   他很清楚自己被愚弄了,作为一家之主的权权威受到了挑战,叫他怎么能不气?见二姨娘脸色苍白,泪盈于睫,摇摇欲坠。蔡国栋一肚子的气无处可泄,回过头来又冲着陈氏发火:“我早就说把那只猫捶杀了,偏你们还要为它求情!传老爷的令,见着那只绝种猫,先把它给我锤死!锤死!”   明菲总算是明白明姿这种火爆的脾气是从哪里来的了,敢情是有家风有遗传的,看蔡国栋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明姿刚才那副怒目金刚的造型。   “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辜负了老爷的信任。”二姨娘委屈的垂着头,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的顺着脸淌下来,声音从小声的呜咽开始越来越大声,身子晃了两晃,一下往彩绣身上歪了过去,引起一片惊叫声和哭声:“啊呀,二姨娘晕倒了!”   蔡光正眼睛一眨,两串眼泪跟着就淌了出来,他直挺挺的跪在了蔡光庭和陈氏的面前:“都是儿子没有管好四妹妹,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心疼她,见天寒霜重,怕她受不住,所以才私自做主将她带回来,又去骗了姨娘去禀报父亲的。”   往前一扑抱住了蔡国栋的膝盖:“父亲,你惩罚儿子吧,是儿子的错,儿子忤逆了父亲,儿子不孝……”   关镜时刻,蔡国栋对二姨娘母子几个的那种宠爱就体现出来了,他虽然脸色还很难看,可是刚才那种暴怒明显的变弱了。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四姨娘鄙夷的撇了撇嘴,冷嘲热讽的道:“二公子可真是孝顺,一心就只记挂着他家姨娘。”边说边瞟了陈氏一眼。   陈氏脸色不变上前殷殷劝道:“老爷,病人为大,先把妹妹抬进屋子里去,请大夫来看了又再说吧。”   见蔡国栋没有反对,她便利落的指挥众人将二姨娘抬进了明姿的屋里,又扶着蔡国栋一起进去。蔡国栋见明姿屋里一地的碎瓷片,由不得又生气的瞪了明姿两眼。   明姿此时却已经被二姨娘晕倒的事情吓呆了,哪里顾得蔡国栋是不是在瞪她,扑在二姨娘身边哭个不停。   蔡光正直愣愣的跪在外面,一动不动。明菲觉得,这个时候的蔡光正,从本质上来说,他和蔡光庭是一样的。   明菲假意往屋子里探了探头,问闻声赶来的花婆子:“花妈妈,二姨娘没事儿吧?”又不安地和蔡光正说:“二哥,我真的是好心来看明姿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来看她了……”   蔡光正垂眼看着他面前的青砖,良久才低声说:“不干你的事儿,都是我的错。”   明菲挤出几滴鳄鱼泪:“我只是想和四妹妹把关系搞好一点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花婆子面色古怪的看着明菲,三小姐撞破这件事又是凑巧么?那也太凑巧了。今天的事情怎么都这么凑巧呢?   不多时,大夫来了,却不是蔡光仪去请来的大丸而是陈氏让人去请来的唐大夫。   唐大夫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可他才出了院门没走多远,里面就吵了起来。   先是听见四姨娘尖声尖气的说什么,接着二姨娘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就算是守仓库的醉了失职,若是巡夜的巡上,损失也不会这么大。哪里能怪我一个人?我又不是三头六臂。”言下之意是要四姨娘一起赔。   四姨娘这几日恨二姨娘母子几人恨得紧,当场就爆发了,说凭什么要她一起赔啊,又不是她手下的人拿着仓库的钥匙守着仓库,又不是明珮养的猫发春带着野猫跑进去偷食吃打坏东西,凭什么要她赔?就算是她没巡好夜,那也自然请她的惩处,和这个事儿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谁要敢赖她,她就和谁拼命!   陈氏听她说什么猫发春之类的话实在难听,当下喝道:“你胡说什么!再当着小姐们说这种村话,就叉出去!”   “不是婢妾胡说,婢妾真是吃够气了!”四姨娘哭哭啼啼地磕头:“老爷、夫人啊,您们可要为婢妾主持公道啊,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婢妾身上和。婢妾巡这个夜,也是说不出的苦楚,昨日夜里,婢妾不就查着有人吃酒赌钱的么,可人家说啦,她们只听二姨娘的话,不把老爷、夫人放在眼里,婢妾不服,这才闹到老爷和夫人面前的,婢妾冤枉啊……”她今天学乖了,再不敢说自己的面子什么的,凡事攀上蔡国栋和陈氏总没错。   蔡国栋平时养妆养通房有一手,可处理这种乱麻一样的事儿时他就心烦意乱了,当下砸了杯子。   陈氏见状,心中幸灾乐祸,却虎着脸喝道:“都给我住口!这样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谁是谁非,我和老爷自有定夺!少不得要公公正正的,叫人口服心服!”   大约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让小姐们听到,余婆子和珠钗半拉半扶的把明姿弄出来,又把蔡光正和明菲、明玉给请走了。   明玉托着腮一直盯着明菲看,明菲镇定自若的练着字,就连手指都没抖一下。   良久,明玉才叹了口气:“三姐姐,你是真的想和四姐姐搞好关系吗?”   明菲弯了弯嘴角:“那是自然。我们是姐妹嘛。怎么了?”   明玉皱起眉头:“没什么。我只是想,要是爹爹晚去一步,你又要白挨打了。”她只是觉得好奇怪而已,明菲不像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为什么先前一定要缠着明姿呢?   明菲笑了笑:“是呀。”她是那种白白送上门去给人打的人吗?别看明姿身量比她高,力气可未必有她这个做惯了粗活的大。   第59章 庶子(三)   明玉小脸一绷,严肃的道:“不过你放心,即便是那样,我也会帮你的。只是你以后不要不听我的话啦!”   呃……明菲手一抖,一个字长出了蝌蚪尾巴。她抬起头看着明玉拖长了声音:“你看……这一篇又要重写了。”   明玉吐了吐舌头,跳下凳子:“我去找喜福玩儿,三姐姐你慢慢儿写。”   娇桃笑嘻嘻的帮明菲磨墨:“虽然才相处没多久,六小姐却是真心心疼您。先前她那个模样,就像一只小老虎。”   “这可不应了那句话,人亲骨头香嘛。”明菲笑了笑,“我也是真心心疼她。”明玉虽然胆子小,也有点懦弱,可是每当有人欺负她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她。   娇桃道:“今日四小姐挺惨的。”要不是她深知一切,目睹了甚至参与了前前后后,她也会认为明菲是多么的无辜可怜到有点儿傻帽。   明菲写了一个大大的“和”字:“她的脾气实在太糟糕了,希望她以后能变得温柔懂礼一点才好,不然以后长大了只怕吃的亏更多。”   她可没对明姿做什么,又没骂过明姿,只是充分表达了她的关切之意而已。在这场斗争中,大家都只是为了竭力保住自己想要的罢了,无所谓谁对谁错,有的只是相对利益。   娇桃很是担忧:“今日的事情过后只怕他们会更恨您的。您离他们远一点的好。”二姨娘看向明菲的那种森冷憎恨的目光,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至于明姿将来吃不吃亏什么的,和她没半点关系。她只要负责把明姿和明玉招呼好,给大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就够了。   明菲咬着笔头说:“其实,我觉得吧,他们几个挺团结的。特别是二公子,实在是个好哥哥,也是个好儿子啊。”还有二姨娘晕倒这一招,是个救急的好办法,她应该学以致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   娇桃见她答非所问,不由生气的道:“奴婢和您说正话呢。您以后要做什么,事先和奴婢说一声儿也好,经常弄得奴婢莫名其妙,提心吊胆的。”   明菲微微一笑:“以前我在吴家村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乡人养的恶狗。它就爱欺负穿得不好,或是身材弱小的陌生人,如果你要是害怕了,选择跑和躲,那你一定要被它咬伤。你想,人怎么可能跑得过,躲得过狗呢?可要是你做出比它还要凶的样子,佯作蹲下去捡石头,它一定先就心虚了。这个时候它还会很狡猾在一旁观察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石头,要是你有勇气,也正好有准头,一石头砸在它身上,它铁定呜咽着夹着尾巴逃跑,下次看到你它就绕着弯儿的是。所以,遇到这种狗的时候,想用跑或看躲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是做梦!”   娇桃被明菲的比喻逗得一笑:“知道了,可您要答应奴婢,以后要做什么,先和奴婢说一声儿。”这几天地算是见识到了明菲够手段,也算是服了她,看着无害,成日笑嘻嘻的,其实却是个最让人不省心的。   明菲可有可无的应了,忽听外面一阵有杂,探头一瞧,一群人拥着陈氏等人进来了,因不见余婆子跟着,便道:“去拿点糕点,问问今早那件事儿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余妈妈又去了哪里?”   娇桃依言端了个针线盒并两个纸盒子,朝着丫头们平时歇息的地方去,迎面就遇上金簪,她忙笑着喊金簪:“金簪姐姐,您忙什么呢?我有事儿要寻余妈妈,怎么不见她老人家?”   金簪大喇喇的住长凳上一坐,让个小丫头过来给她捶背,招呼娇桃坐下,道:“咱们能忙什么?还不是忙着伺候主子呗。”她看了看娇桃手上的盒子,“你找余妈妈啊?那要等会子再来。她去吩咐外院的婆子寻人牙子去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娇桃把乎里的纸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了住金簪面前推了推,又亲手倒了杯茶递上:“姐姐尝尝这糕点,这是三小姐特意吩咐给您带的。为什么要寻人牙子?”   梅花型的绿豆糕细润紧密,海棠花状的芝麻糕黑白分明,的确是好糕点。金簪翘着兰花指指起一块喂进嘴里,挤挤眼睛:“那自然是有需要咯。你回去和三小姐说,让她想想都喜欢什么样的小丫头,过几日好生挑选几个顺眼可心的。”   娇桃坐到她身边,笑嘻嘻地道:“买的人这么多?”   金簪自来话多,见了娇桃这模样哪里有不明白的,使赏了给她捶背的小丫头两块糕点,让那小丫头守着门去,她自己绘声绘色的和娇桃讲起来。   早上二姨娘刚到上房时,什么都不辨解,只说要把自己的衣裳首饰尽数拿出来赔,不够赔的,她慢慢儿的赔,拿了月钱来赔,总有一日能赔完。   四姨娘就说:“你的衣裳首饰?那还不是老爷给的?是蔡家的?过后你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自己没有见人的衣裳首饰,老爷夫人为了体面还不得给你添?二姐姐可真会打算。”   二姨娘自知此次难逃责咎,只有最大限度的博得蔡国栋的同情才能逃过此劫,便虚弱的说,她昨夜不是管事,而是病了,接着又把明姿晕倒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才有了后面大家一起去看明姿的事儿。   “她哪里会想到四小姐的事情竟凑巧被三小姐给撞破了?唐大夫也说她病得不重,药方都没开,四姨娘又死咬着不放……老爷当时就气得摔了杯子。”金簪得意洋详,幸灾乐祸的说:“你就等着瞧吧,这府里有许多人要哭鼻子,要后悔了!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卖的!姑娘我原来和厨房要点热水,竟然都有人敢给姑娘脸色看,呵呵,现世报了吧……”   珠钗在外面喊道:“金钗!你又在编排什么?这外面的谢亲宴立刻就开摆了,都没有人招呼,你倒跑到这里来躲活闲!还不快点出来!”   金簪也不管娇挑,顺手将那盒子端了一只跑出去塞给珠钗:“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否则又不知要饿到什么时候了。厨房里这么快就收拾出来了?”   珠钗一边接糕点,一边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不夫人让人去餐霞轩订的酒席解的急。”   谢亲宴后,陈氏雷厉风行的兴起了一场整风运动。   这一场整风运动开展得雷厉风行的,打卖、买进了许多下人,原本在二姨娘手里提拔起来的管事们就算没被撵,也多数被轮空,要害位置统统换上了陈氏的人。二姨娘和四姨娘因为失职都被罚,二姨娘被罚了两年的月钱,四姨娘被罚了一年的月钱,蔡光正被罚跪了两天两夜的祠堂,禁足半个月。   而那罪魁祸首——那只叫做翠菊的猫,则在事后跑得无影无踪,若干年后,明菲再见到它时,它已经成了一只懒洋洋的老猫,再无当初的粗暴和傲慢。   事情到这里远远还未结束。二姨娘和四姨娘这回算是死死的掐上了,二姨娘比较忍得,面上不做出来只是隔三差五的给四姨娘穿穿小鞋,明姿和明珮一个院子经常把明珮欺负得够呛;四姨娘忍不得,就经常在蔡国栋面前哭诉撒娇,又去巴结陈氏和三姨娘,孤立二姨娘。陈氏乐得她二人斗个不休,背地里挑拨不停,表面上却最是公允,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却说此番陈氏大获全胜,又抬着账本去找蔡国栋:“老爷啊,这次失了面子事小,关键是要还人家的瓷器呢。妾身算了一笔账,各府的瓷器供有损伤,都要去定制,这笔开销很大呢。”   蔡国栋心中酸痛不已,故作镇定的道:“要多少银子值得你这样嚷嚷?老爷难道赔不起?”   陈氏甩出四根手指:“怎么也得四千两银子,只上不下。”   蔡国栋“啊”了一声,惊道:“怎么这么贵?”他的钱有大用,他从来就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的需要钱。   陈氏蹙着眉头道:“数量又多,又不是寻常的粗瓷货色,都是上等细瓷,妾身已经是托过关系,求了人情了,若是别人,据说是怎么也得要五千两。”反正蔡国栋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还不是她说了算。   蔡国栋心疼得犹如生生剜去了一块肉,喃喃地道:“怎么这么贵?有些人家的东西是用了好些年的,是旧的。”   男人小气起来也很小气的,人家的东西用得久了还更有意义呢,陈氏暗自好笑,面上却分外沉痛:“那又有什么法子,打碎人家的东西已是大大的丢脸,若是再不给人家送去像样的东西,以后怕是没人再敢借我们东西了。就是这样,妾身也还要挨家挨户的上门去赔礼道歉,那果子糕点药材什么的手礼也得带着点去才行。”   蔡国栋最烦的就是算这些帐,一听就头痛,不耐烦的挥挥手:“你看着办吧。”   陈氏愁兮兮的道:“妾身本来想为您多凑点银子,凑个三万两银子左右,去卖点贵重难见雅致的古董字画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可是这样一来缺口又大了。”   蔡国栋越发烦躁:“那能怎么办?都是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吃货互相撕咬咬出来的祸,老爷平时好吃好穿的养着她们,关键时刻她们不但不替老爷分忧,反而给老爷拖后腿。”这次的事情,他认为就是二姨娘和四姨娘互相争宠,狗咬狗,互相扯皮推诿才会造成后面的那个结果。陈氏心中极爽,假模假样的叹气,语重心长的道:“老爷,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60章 共识(一)   蔡国栋耷拉着眼皮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他已经烦躁到极点,即将崩溃了,巴不得陈氏赶紧换个话题或者在他面前消失,可平时十分善解人意的陈氏此刻却十分的聒噪,一点眼色都没有。   陈氏见他满脸不耐之色,心中窃喜。她之所以一点气都不让他歇,就是想把他逼烦了后,她好钻空子。她严肃地道:“明雅这件事给了妾身极大的启示。妾身以为,要是人心不齐,无论多大的富贵也是保不住的。也许,还会变成泼天大祸也不一定。”   蔡国栋一惊:“怎生说?”   陈氏道:“老爷,那天本家大伯母(蔡家的族长夫人)教训妾身道:如今家中两位姨娘都是有儿有女的,又互不服软。您是做官的人,若是只做个小官,那这一辈子,妻妾儿女稍微出格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不过一件轶事,大家伙儿背地里笑笑而已。可您是蔡氏族人的希望,今后一定是要往上走,要做大官的,妾身这样放任自流那是绝对不行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妾身管不好家,若是闹腾点什么事儿出来,那就是拖您的后腿,帮御史们找事儿做!妾身听了大伯母的教诲真是惭愧啊。”   蔡家的这位族长夫人来自京城中一个已经破落了的公卿之家,平时说话做事颇有见地,蔡国栋还是比较敬重的。所以陈氏故意借着她的名头把这席话说出来,以免蔡国栋认为自己是在教训他。   见蔡国栋的脸色顿时变了,陈氏忙又笑着说:“您今年四十往上了,眼看着孩子们就要成年,又个个都是聪慧刻苦的,将来少不得要走仕途,您往上走得越远,也越能给孩子们添点助力是不是?”她故作豁出去的神情,“您别嫌妾身多嘴,别的不说,家底丰厚些,孩子们的前途好一些,以后也过得舒坦些,兄弟间不至于为半间房一亩地的伤了和气。咱们老了也少操点心。”   如果不出意外,将来这个家,少不得要由身为嫡长子的蔡光庭继承,其他几个庶出的儿子就算分家也分不了多少去。蔡国栋心疼那几个庶出的儿子,怎么舍得他们吃苦?   蔡国栋果然被打动,自古为了这点钱财打得头破血流的兄弟不少,他心中也有数,沉声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陈氏道:“想要她们以后不要闹,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一心伺奉老爷,那还得和她们讲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接着规矩来,就没了那许多的烦恼。”   陈氏话刚说完,就见蔡国栋眯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她心口狂跳,强作镇定的道:“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目光短浅,并不知道那官场上的许多弯弯绕绕,只是想尽其所能让老爷过得舒心如意,顺顺当当的。自进了蔡家门的那一日起,妾身就牢记着,您是妾身的夫,是妾身的天,也是这一大家条人的顶梁柱,妾身无论出了什么主意,想了什么法子,若是您不喜欢,妾身也断然不会指了您的意。不管将来如何,妾身总是和您一起共进退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蔡国栋这才笑了一笑,“把你的主意说说看。”陈氏提醒,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四十往上,不再年轻了,要做什么都得尽早安排才是。   陈氏红着脸道:“妾身以为,咱们家几位姨娘之所以不和,那是因为老爷您雨露不均的缘故,才会今她们心生怨恨,互相攀比。老爷不如让妾身为您安排一下,您到时候顺着点儿去几位姨娘那里过夜,既不冷落谁,也不过分的偏爱谁,岂不是皆大欢喜?”   见蔡国栋不言语,她又道:“您不知道,那日大伯母训诫妾身时,妾身真的是羞愧欲死。就连四姨娘头一晚上到妾身屋子里来闹的事儿都被传出去了,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以后妾身真是没脸见人了。”   若是自己不喜欢谁要惩罚谁,那日便歇到书房里去,或是去别的屋子里歇也是一样的,难道谁还敢来将自己拖出去不成?还更好叫她们知道点害怕,免得当着自己的面就闹腾得无法无天的!蔡国栋一想便应了:“就依你吧。”   陈氏笑道:“一个月三十天,不如就她们三人,每人七天,剩下的九天您自由安排如何?”   蔡国栋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老爷上年纪了,没那么多精力,每个人六天好了,剩下的日子,老爷由你安排。二姨娘的这个月给取消了,四姨娘的扣三天!全都留给你。”   陈氏的吊梢眉一挑,笑着淬了一口:“老爷……你这样笑话妾身,妾身可是不依的。”她呸!他还真把自己当那香饽饽了!   陈氏爱娇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好着,蔡国栋摸了摸鼻子,转了话头:“你打算哪天请龚家?”   陈氏眼里闪过一丝愠色,面上仍然笑着:“那就后天吧。妾身看侍互亭那里的千叶茶花也开了,不如就请她们来赏茶花如何?正好明日妾身要去伯母家中商谈请那位教养妈妈的事,就一并请大伯母带着几位嫂嫂过来赏茶花如何?”   知府夫人有个脾气,谁家请客若是不提前三天送帖子,她是铁定不肯出席的。这时间定的很急,知府夫人肯定不会来,最多会让她的大儿媳妇露露面,但陈氏的目的就是要让知府夫人不来,好叫龚二夫人断了念想。   蔡国栋点点头:“好,你看着办吧。”他瞅了瞅天色,寻了个借口:“今夜老爷要去书房和章先生他们几个商量那件事情,这送礼也得送到别人心坎上去才行。他口里说的章先生等是他的幕僚,而这位章先生,正是他最信任最侍重的。   这便是不在自己这里歇息了,陈氏送了他出去,回头就交代余婆子:“从账上划二千两银子进我的私帐。”烧制瓷器的钱,仗着同知府的名头,人家半卖半送,不过是二千两银子而已。可那又怎样?她在这个家里什么都没有,不为自己多打算打算,那才是真傻了。   余婆子笑道:“夫人明日出门,是不是改道回一趟娘家?”   陈氏不说话,余婆子提醒她:“上次拜托三少奶奶打听的事情,都这么久了却一直都没有回信,二小姐出阁时见着了她也没说,您得专门去催催才行。”   陈氏道:“我晓得了。”上次她拜托了她嫡嫂陈三少奶奶帮忙查查二姨娘在外有几个铺子,都是以谁的名义开的,开在哪里等等。可陈三少奶奶一直都没回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是该催催才行。   陈氏正要松了头发睡觉,玉盘进来道:“夫人,花妈妈过来给您请安呢。”   这个时候来给自己请安?陈氏道:“让她进来。”   花婆子笑眯眯的进来行礼问了安,陈氏让珠钗给她端张杌子来。   花婆子告了罪,斜签着身子坐下,笑着扯了几句闲话,奉承了陈氏一通,才道:“大公子回来了,先前要来给夫人请安,可老爷和夫人正在商量事情,不敢进来打扰,便去了三小姐的屋子里等着。好容易看到老爷要走,他才要来,又被老爷给叫走了。大公子怕夫人挂心,吩咐奴婢来禀告夫人一声,二小姐那里一切都很顺利。”   听花婆子这话,话里话外都有些雄护蔡光庭的意思在里面。陈氏皱了眉头,抬眼探究的看着花婆子。花婆子自来贪财,想必又是接了蔡光庭的东西。她并不想阻碍下面人发财,但不能因为想发财就碍了她的事儿。   花婆子才一看陈氏的神巴心中就咯噔一下,有些不自在的道:“奴婢昨儿夜里听见周妈妈在三小姐房里哭。”   陈氏的目光这才柔和了些,淡淡的道:“好端端儿的,她哭什么?”   花婆子着衣角:“娇桃那小蹄子守着的,没能靠近。”   陈氏突然冷笑了一声。   花婆子犹如被针丅刺了一般跳了起来,揣揣不安的道:“夫人?”   陈氏垂着眼皮不说话,良久才说:“你这些日子守在三小姐身边,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啊?”   自己不比余婆子,自己是陈氏的嫡母给的,陈氏从来就没放心过自已。花婆子知道这个问题自己必须得回答好了才行,斟字酌句,提心吊胆的道:“奴婢觉得,三小姐这个人,格外,格外聪明。”   陈氏笑看着她:“怎么个聪明法?”   花婆子道:“就比如说,她今日两次去着四小姐,恰恰的撞破了四小姐并没有晕倒的那件事。”   陈氏面色不变地恕了一声。   花婆子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奴婢以为不是偶然。这其间,奴婢被她安排带着丫头们去屋子里给六小姐收拾东西,可娇桃却始终不见。而且,也没在院子里,直到您们要来时,娇桃才又重新出现在了院子中。接着三小姐就去看四小姐了。”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陈氏拧眉,“你这个教养妈妈在那屋子里是做什么的?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也不在!每日里好吃好喝好睡,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竟不知道,娇桃都比你体面能干了,嗯?”   陈氏后面这个“嗯”拖得老长,花婆子脸色煞白的站起来:“夫人,奴婢知错了……”嘴里认着错,眼睛却悄悄的朝陈氏身后立着的余婆子看去。余婆子可没少收大公子和明菲的东西,有几次还是她拿来的。   第61章 共识(二)   余婆子赔笑道:“夫人向来心软,这老杀才难免惫懒托大偷懒,不过她好歹也是您的教养妈妈,去了小姐们的屋子里,自然是要比那平常的丫头婆子什么精贵许多的,人家奉承她,不敢让她多劳心,那也是夫人的体面。”   陈氏接过珠钗送上来的燕窝,用小银匙子慢条斯理的舀起来喂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吃了半盏,才说:“妈妈坐吧!你是我自小就带在身边的人,我也不想叫你没脸。只是我让你跟着三小姐,你不能不上心,她将来出息了,你脸上也有光,你也能有个奔头,可不许再托大了!三小姐年龄小,以前又是养在乡下,屋子里的丫头们不懂事的,你得帮她管着才行。”   花婆子的态度相比刚才又多了几分恭顺,低头哈腰的:“奴婢以后再不敢了,三小姐若是往东,奴婢就跟着去东边;三小姐若是往西,奴婢就跟着去西边。”   陈氏“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手绢子拭了拭嘴角,笑点着花婆手道:“花妈妈说这个话可真是……刚才余妈妈不也说了吗,你是我房里的教养妈妈,可代表着我的体面呢。你要是事必躬亲,人家还要说三小姐不体恤你。”   花婆子满头是汗。   陈氏又问:“梅子那丫头怎么样?”   花婆子终于找到可以说的了:“那丫头蠢笨得可以,根本不知道讨三小姐的欢心,教也教不会!至今只能做个抱狗丫头!”   陈氏目光微闪:“我知道了!去吧,小心伺候着。”   待花婆子去了,陈氏将手里的燕窝放下:“这孩子可真是聪明得紧啊。”竟然这么快就学会把花婆子支开在背地里玩小动作了,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夫人大概是多想了吧?”余婆子笑道:“小孩子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不懂事的时候难免需要大人敲打敲打,提醒提醒的。再说了,这孩子年龄本就有些大,早有了自已的心思。夫人恕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继女后母,想要亲如母女是不可能的,只要她记着您的恩情,记着您的好,知恩图报就不错了。”她略微停了停,“更何况,四小姐那件事儿,无论误打误撞也好,有心而为也好,还真多亏了她。”不然蔡国栋一心软,指不定就放过了二姨娘母子。   陈氏笑笑不语。   花婆子出了陈氏的屋子,才惊觉背心都被湿透了。要问她最怕谁,她最怕的就是陈氏。回了明菲的屋子,明菲还没瞧笑眯眯的先让娇桃递过一碗热乎乎的山药粥给她:“妈妈尝尝这个。养胃的。”   娇桃特意道:“三小姐特意给你留的,妈妈快趁热吃。”   花婆子谢过,端起粥来才吃了两口,又听明菲道:“妈妈有空的时候应该多去母亲那里走走,多和余妈妈她们说说话,别因为来了我这里就和她们生分了,若是手头不方便,可以和我说,我现在也有月钱了,比从前宽裕了许多。”   花婆子一口粥含在嘴里差点咽不下去,睁大眼睛看着明菲,不知明菲到底想说什么。明菲却已经让人打了热水,准备睡觉了。   第二日一大早陈氏就命人准备了各色果品六样并何首乌,燕窝,人参等物,自带了玉盘金钗二人去了知府家,又绕回娘家用了午饭才回来。才一回房,蔡国栋就非常难得的进了她的院子,提心吊胆的问她:“怎样?”   陈氏笑道:“果然如同妾身所料一般,大伯母兴致非常低,不咸不淡,意味不明,含糊其辞的,也不说要来也不说不来。妾身想着她到时一定会托辞不来的,就问大嫂的意思,大嫂也不给妾身一个准信。妾身就想,若是到时候一个都不来,龚家肯定认为咱们骗人。可谁知至儿刚好在,非得吵嚷着要来看明菲养的那只牡丹犬,大伯母当时便谁了。到时候大嫂肯定会来的。”   陈氏所说的这个至儿,便是知府的嫡长孙,唤作陈至的,今年虚岁十二,待得如珠似宝的,陈家人轻易不肯拂逆他的意思。蔡国栋笑道:“还托了那牡丹犬的福了,可要是你大伯母到时候心血来潮也跟了来又怎么办?”   陈氏拿帕子掩着嘴笑:“大伯母的为人妾身最知道,若只是家宴那还不一定,可她要是知道妾身请了什么人,必然要托大不肯来的,除非龚家三请四揖还差不多,可龚二夫人是那样的人吗?不信您就等着瞧吧。”   蔡国栋道:“你们妇人间的事情,老爷我怎会知道?”   陈氏笑了一回,和他商量请那位从宫里来的教养妈妈的事情:“答应来咱们家住两年,就按大伯母家中给的礼金和供养份例,每年大概是六百两银子,虽然有点贵,可若是能把姑娘们教寻好,就比什么都值。等妾身收给了院子,挑了好日子,就去接人。”   蔡国栋道   “你看着办吧,明姿那里你多上点心,不能指望着她姨娘了。”   陈氏忙满口答应,殷勤的送了蔡国栋出去。   明菲让人去打听着陈氏午睡起来,便去请安:“母亲这几日辛苦了,只叹女儿年幼,不能为您分忧。”   陈氏的态度略微有些冷淡,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呢,看好明玉就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虽然还不是很明显,但明菲能很敏感的感觉到陈氏态度的突然转变。她装作懵懂的样子:“母亲您这会儿有空闲吗?”虽然知道会让陈氏起戒心,可她不是人偶娃娃,也该让陈氏知道,她除了有那个身份外,她还能堪当大用。   “等会儿我要安排明日宴席上的事情。对了,后日你两个舅母都会来,你大表哥想见喜福,你记得提前让梅子给它梳洗干净,到时候你也盯着些,不要失了礼。”陈氏故意停了停,“你有什么事?”   也不管陈氏的样子是不是厌烦,明菲笑着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埋着头不说话。   陈氏不动声色的道:“怎么了?”   明菲小声道:“昨日二姨娘和四妹妹那件事情,父亲有没有因此生我的气?”   陈氏不置可否,转而道:“昨日你怎么去招惹你四妹妹?”   明菲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女儿没有招惹她,女儿只是想和她搞好关系而已。”   陈氏但笑不语。   明菲不安的揪着袖子玩,满脸都是犹豫,好一歇才说:“女儿若是说了真话,还请母亲不要责骂。”   陈氏脸上闪过一丝微笑:“那要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了,如果错得厉害,为了你好,肯定是要责骂的。”   明菲道:“被您责骂几句那没什么,女儿怕父亲知道了,会更加不喜欢女儿。”   陈氏笑起来:“我保证不告诉他。”   明菲这才低声道:“四妹妹一直都看我不顺眼,我思来想去,似乎回来后就没有哪里对不住她,但我想着,只要我对她好,她总归会好一些的,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昨日听母亲的话去了琼华院,恰好听说她病了,我就带着明玉去瞧她,可是她一直辱骂我。我难免生了气,我想父亲疼她,肯定会来看她,就想让父亲知道她总欺负我们,也想为明玉出点气,所以我让娇桃去看着,如果看见你们来了,就来喊我。我是故意引得她跑出来闹的……花妈妈平时严厉,不敢哄她知道,我故意把她给支开了。”以陈氏的精明是瞒不住的,更何况看这个模样,陈氏已经是有所顾忌了,还不如敞开了说明白,表现出对陈氏百分百依赖信任的好。   陈氏不说话,明菲垂着眼从睫毛缝里瞅着她,见她半天不说话,既惊且惧,哭丧着脸拉着她的袖口,颤着声音道:“母亲,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她骂我,打我我都不会还手,不给母亲添麻烦,母亲不要赶我走,我怕,我不要挨饿受冻,我真的错了,您不要不理我……”说着眼泪流了满脸。   陈氏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最终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却又不敢和明菲说那太过露骨的帮,只长叹了一口气:“你想和她搞好关系没有错,生气也没有错,但却是鲁莽了。你把花妈妈支开,若是发生了争执,我们又晚来一步,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还不是,还不是你和明玉吃亏……”   明菲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头扎进陈氏怀里:“母亲,女儿好委屈,女儿难道就不是亲生的?明姿她为什么那么欺负我?女儿都不想和她一起去见各位亲朋了,她总给我没脸,我不是扫把星……”她想起以前受的种种委屈,倒是真的哭得伤心,哭得稀里哗啦。   陈氏一下一下的抚着明菲的背,柔声哄道:“是,你不是,你最乖巧懂事不过。好了,别哭了,快收了泪,小心叫人听见了笑话。”   明菲忍了泪,不好意意思的坐起来捂着脸:“母亲……”   余婆子要来给明菲洗脸,陈冉接了帕子亲自给她擦泪,笑道:“哭成个小花猫儿了。”   明菲腆着脸不动,就等陈氏给她擦了脸,把头靠在陈氏肩头上:“母亲真疼我,从来没人这么疼过我,我一定不给母亲丢脸。”   陈氏趁机道:“好,那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儿,记得要先和花妈妈商量,听花妈妈的话,不要随着小性儿来。你争气,我也好在你父亲面前替你说话。”却又问起了她:“有人来告周妈妈的状,说她半夜三更的哭,可有这回事?”   第62章 共识(三)   明菲紧张地道:“女儿正要和母亲说这事儿。她被哥哥痛骂了一顿,心里不自在。明玉和我商量说给她点银子养伤,让她这几日都不要来了,养好了再来,省得又出错。大约是觉得惭愧或许是害怕吧,所以她哭了,女儿当时就阻止了她的,她是个老实人,明玉又那么喜欢她,母亲就不要罚她了吧?”   陈氏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才道:“罢了,我就看在你姐妹俩的面子上姑且饶了她这一回。否则,就按她宴席上的那件事,也要打她板子的!”   “母亲仁慈。”明菲喜滋滋的谢了,拿出给陈氏做的鞋来脸儿红红的道:“母亲,这是女儿为您做的鞋,不知合脚不合脚?您试试?”   “不是叫你不要做了么?怎么不听话?”这才几天功夫就做了出来,恐怕平时就没闲着。陈氏有些惊讶的打开包袱,只见翠绿的缎面上绣着百子石榴的图案,喜庆热闹,做工也精致,心中先就喜欢了那寓意。便道:“很好,我试试。”   明菲不好意思的道:“女儿绣花不好看,是请花妈妈帮忙选的花样,娇桃绣的鞋面,不过鞋底却是女儿亲手做的。”陈氏穿着鞋子走了几步,觉着大小适宜,很舒服,当下笑起来“好,好。你闲着的时候,不妨给你父亲也做一双?”   明菲道:“怕父亲嫌弃女儿手艺不好。”   陈氏抿嘴笑道:“你尽你的孝心就是。也不要多花哨,关键是好穿。”又说,“你平时也该跟着你四妹妹她们喊声爹爹才是,不要总是一口一个父亲,自家父女,亲热点没事儿。”   余婆子拿起明菲的手看:“啊呀,这么一双小手,成了这个样子。夫人,三小姐真是孝顺呢。”   明菲的手本就粗糙,养了这两月才细嫩点,为了给陈氏赶鞋子,又粗糙了不少。   陈氏看着,也觉得心软,便吩咐余婆子:“把我那蜜膏拿一瓶给三小姐搽手。”拿了蜜膏专门吩咐明菲:“晚上用热水泡了手再搽,早上也要记得搽,慢慢的就养好了,女孩子家的手是很重要的,以后别这么赶工。做出来是你的孝心,手伤了却你自个儿的事。”   明菲一一应下,微笑着退出。   陈氏仔细打量着脚上的鞋,和余婆子道:“这孩子可比我那今时候胆子大,心眼多。”   余婆子笑道:“不是她胆子大,心眼多,而是仗着有夫人疼爱她。她能把心里话都和您说,说明她心中是很信任敬重夫人的。”   陈氏笑了一笑,道:“你说那日明姿泼热汤,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明玉护在了她怀里?”   余婆子点头:“都是这样说的。”   陈氏盯着脚上的鞋道:“但愿真是个记情的。聪明点也好,真要是像明姿一般,可是个扶不上墙的。”   余婆子笑道:“有花婆子和梅子盯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氏道:“你抽今时间拿五两银子去趟周妈妈那里看一看她。另外问问她是怎么回事?”没亲自问过当事人,她始终是不相信一面之辞的。   余婆子心说,有什么好问的,如果三小姐要赶人走那便是察觉了,可三小姐没有赶人走,还替她求情,那便该是没问题的。但她深知陈氏的脾性,不敢多说,转而和陈氏续起先前的话头:“夫人昨日见着三少奶奶了?”   陈氏道:“她说是早就让三哥托人去查了,但因为不想让大伯父大伯母知道,所以有点费力。她今儿再去催催,明日花宴上给我准信。”   余婆子道:“三少奶奶也要来?”   陈氏道:“我请了她,让她把莹姐儿带过来我昨日没见着莹姐儿,怪想她的。”莹姐儿是她嫡兄的长女,那今时候她在家中,为了讨好嫡母嫡嫂,经常领着这孩子玩,一来二去,这孩子和她反而是最亲的。   余婆子高兴地道:“那奴婢可得去踞里专门为她准备她最爱的私鼠黄鱼。”   陈氏抿嘴笑起来“去吧,去吧,我回来时就吩咐过管事让去买新鲜黄鱼的,你去看一看是否买来了。”   娇桃在外听得明菲在屋里呜呜咽咽的哭,不知出了什么事,想进去打听消息也不敢,拉着金簪求金簪进去帮她瞅瞅。   金簪笑道:“你急什么?夫人性格敦厚,又那样疼惜三小姐,还会亏待三小姐不成?耐心等着。”   片刻后屋子里的哭声止了,陈氏的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娇桃方松了口气。金簪笑道:“你呀,平时看着是个聪明的,却也是个拎不清的。”   娇桃听这话中有话,觉得奇怪,拉着金簪好一阵奉承央求,金簪素来话多,又与娇桃交好,正要提点娇桃几句,玉盘过来捏着金簪的嘴道:“又在装先生,夫人让你找的那套衣裙熨烫好了?你可仔细些,明日夫人要宴请,不能大意的,别事到临头了又出状况。”   金簪吐了吐舌头:“还没呢,我立刻就去。”   玉盘平时不说虚话,可嘴巴也闭得紧,娇桃放弃了向她打听事情的打算,老老实实的立在廊下静候,心中千回百转的想了无数种得罪了可能陈氏的行为,思来想去,硬是想不出。   玉盘跟了金簪进去,低声道:“你平时嘴碎话多,夫人一直都宠着你,可这不该讲的话还是少说点的好。你忘了花妈妈了?”   金簪小声哪嚷:“我又没和她说什么。”   “我知道三小姐对咱们很上心,她这个人也不错。”玉盘道,“可这件事情你还是少掺和的好,夫人的脾气你不知道么?”明菲出手极大方,来的时间不长,可大家都没少拿她的东西。不过玉盘每次都是禀告过陈氏,陈氏让收下,她才敢收下,而再看其他人,都是悄悄就收下了,玉盘坚信陈氏心中一定有数。   陈氏平时看着温和,实际上心里很难相信什么人,多数时候都是防备怀疑的,做事最爱留一手。她最恨的就是她身边的人有二心。当初花婆子跟着陈氏,也不是没用了心的,可十多年下来,陈氏硬是没把她当过自己人看待。   讨个好卖个乖什么的怎么了?自己又没把陈氏屋子里不能说的事情说出去。金簪不以为然,只笑拉着玉盘告饶:“好姐姐,你饶了我呗。我再不敢了。”   玉盘知她没放在心上,心想各人有各人的考虑和想法,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叹了口气由得她去。   明菲辞了陈氏走出去,因为眼睛哭得通红,便把头低了埋着头走,娇桃迎了上去接着她进了屋子,先体贴的递上一杯温水,又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捂眼。   花婆子正监督明玉背书,见状有些心虚的凑过来“啊呀,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谁给您委屈受了?”   娇桃想着大概就是她去告了明菲,虽不敢给她脸色看,却也装作没听见。还是明菲扯出一个笑脸道:“有母亲护着,谁敢给我委屈受?是风吹砂子进了眼里,总也弄不出来,后来还是母亲亲自帮我弄出来的。”   花婆子总觉得她话中有话,站在那里干笑。   明玉扔下书跑过去,凑近了看:“三姐姐,什么砂子这么大,竟然让你眼睛都红肿了?”   “就是风吹的砂子。”明菲笑着把话岔开,“梅子呢?把喜福抱到哪里去了?叫她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娇桃让叶儿去唤人,花婆子想将功补过忙道:“她倒是清闲,每日里就是抱着狗在院子里闲逛,就到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小姐也该敲打敲打她才是。”   明菲道:“母亲把她给我,就是要她帮我把喜福养好的。只要她别给我惹麻烦,就比什么都好。”   花婆子讪讪的,又找不到话可讲了。她猜着明菲大概是因为她昨夜说的那些话被陈氏敲打为难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陈氏从来不肯信她,女儿去得远无人养老,令她总有种无着无落的感觉,既又怕明菲就此厌了她,却又不敢听陈氏的。   明菲见花婆子脸色不好看,几乎可以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妈妈,后日夫人要开赏花会,您帮我和明玉搭配一下衣裙首饰,看穿什么最精种r又喃喃地道:“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要来?她们的喜好又是什么,我不能给母亲丢脸。”   花婆子如闻大赦,笑道:“这个简单,奴婢这就去问了来回三小姐。”   明菲朝娇桃扬了扬下巴,娇桃不恃不愿的将明菲的小钱匣开了,伸手抓了约莫一两碎银出来。   明菲笑道:“妈妈,烦劳你帮我拿这个买点糖啦小玩意儿什么的打赏小丫头们。”   花婆子连连摇手:“不要了,不要了。不过就是问几句话而已,哪里用得着经常赏钱赏物的?您别惯坏了那些小蹄子。”   明菲道:“一点糖而已,怎么就惯坏了?”   花婆子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小姐的心好,考虑得周到,可也得注意给多了,那经常得到的就不当回事,而那得不到的则眼红。”讨好卖乖之意不言而喻。   第63章 惊闻(一)   大方是好事,可若是经常拿银钱赌赂陈氏身边的人,反而会让陈氏产生提防猜疑之心,因此不能太过,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点的好。明菲这回是真的朝花婆子绽放了一个笑容:“多谢妈妈提点我。我年幼不懂事,做事难免夫了分寸,妈妈提点着我,我总是感激妈妈的。”   花婆子得了明菲这句话,略微松了口气,手脚轻快的去了。她到底也没拿娇桃手里那一两碎银。   “哼,难得她不伸手,这见钱眼开,雁过拔毛的老东西。”娇桃将碎银放入钱箱子里,随手理了理,叹道:“三小姐,您老这样大手大脚的不行,这才来几天钱全都被您赏人了,得留着点做不时之需才行。”大公子也真是的,上次她和他说三小姐花钱过于大方的事,希望他能管管明菲。谁知大公子只是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说了句:“由得她去,没钱来和我说就是。”   不打赏能行么?这些人都是拿惯了钱的,钱少了人家根本不屑于要。不过她每个月五两银子的例钱的确是少了些,而蔡光庭那里多半都被她和明玉二人给折腾光了。总不能总让他狡尽脑计的去帮她弄钱吧?   明菲望着明玉笑:“明玉肯借钱给姐姐吗?”   娇桃不敢置信的看着明菲,三小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不懂事的六小姐身上去!这是要把六小姐的钱箱也给败光吗?   明菲一点愧色都没有:“你可以拿纸笔记一下,将来姐姐有钱了起还你。”明玉从出生以来就没花过钱,无所谓的道:“三姐姐需要拿了就是。还什么还?”   明菲满意的捏了捏明玉的脸:“明玉真乖。”她毫不羞愧的将明玉的那一份钱给征用了,她又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她若是混得好了,明玉也能多一个人护着。蔡光庭再好,再周到,也不能总在内院里守着她们。   明玉的注意力却被从外面珊来的喜福吸引了,丢了明菲跳下椅子去和喜福玩耍:“喜福,你去哪里了?”   梅子站在门边朝明菲二人行礼,不等明菲开口就忙着解释:“三小姐,奴婢刚才是按您说的,带着喜福去院子里散步解手去了。   明菲懒得说她,只道:“后日夫人要请客,你记得提前将喜福洗干净,到时候盯紧点,万万莫在贵客面前失了礼。也别让那不懂事的小孩子被咬着抓着什么的,否则可都是你的错。”抱狗丫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傍晚时分,余婆子从厨房里出来。为着第二日的赏花宴,她已经在厨房里守了半日了,总算是接着客人们的喜好,特别是陈家的少奶奶,小公子,小姐的口味准备好了食材。尽管知道知府夫人不会来,却也仍然为她准备好了她爱吃的东西。   厨房到上房大约要走一盏茶的功夫,这几日天气晴好,傍晚时分特别舒服,余婆子有意放惯了脚步,想散去一身的疲惫。走到月洞门那里的时候,突然看见紫藤花架下人影一闪,倏忽不见。她大喝了一声:“谁!”   没人理她,四周静悄悄的。   余婆子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便不放在心上,继续慢吞吞的散着步。可是靠着矮墙那边的蔷藏丛后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色越来越浓,花木就像隐藏在暗处的野兽一般,阴暗狰狞,跟着余婆子的小丫头汗毛直立,再不肯往前走一步:“妈妈,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余婆子也有些害怕,却不能在不懂事的小丫头面前失了面子,遂镇定地道:“有什么东西?有人!谁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再不出来我就喊人了!”   一条战战兢兢的声音猫儿叫似地在蔷薇丛后响起来“妈妈,不要叫人,是我。”   余婆子一时没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但听到回答就知道是活人了。便沉着脸骂:“搞什么名堂!一点规矩都没喀,还不赶紧出来?”   “妈妈,我有事儿找您,您……”那人仍然不肯出来。   不过余婆子倒是听出是谁的声音了,不是那被二姨娘折磨得半死的娇杏又是谁?娇杏专门躲在这里等她,又不肯出来肯定是有事情要找自己。余婆子三言两语打发了那小丫头,走到阴影里站定“你出来吧,没其他人了。”   娇杏顶着一头的蜘蛛网从蔷藏丛后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朝余婆子跑去,讨好的笑着行了个礼:“妈妈,我晚饭都没得吃,等了您好久。”她出来一趟不容易,只有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吃饭,一个巴不得一个不在,才能瞅空子出来。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就算这样都没折腾成鬼去!看这脸是脸,胸是胸,腰是腰的,为什么没有长到自家小姐身上去?余婆子上下打量了娇杏一遍,明知故问:“你找我有事?为何不吃了饭直接去上房找我?”   娇杏点头哈腰的:“我不敢去。”她倒是想,如果有可能找的人走陈氏。可上次她因偷藏血衣而被余婆子整的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叫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就像狗护食一般,余婆子也是把陈氏的宠信看做不能抢不能碰,只要余婆子在一天,她就不可能越过余婆子去。而且嘛,她要是去上房找陈氏,也太打人眼了,要是陈氏不信她的话,她只怕是才回到二姨娘那里就会被打死,所以她就潜伏在此专等余婆子了。   余婆子明知故问:“你怎么不敢去?啊呀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啧啧,服侍老爷的人怎么蓬头垢面的,二姨娘没教你吗?就算她没教你,小姑娘家也要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才可人啊。”   娇杏委屈的红了眼,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妈妈救我!”   还没到时候怎么救?余婆子装晕:“慢慢说,你这是怎么了?你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怎会成这副模样?”   娇杏伏在余婆子耳边低声说了一气,听得余婆子一张脸惊愕,随即又兴奋。   娇杏看着余婆子那种犹如狗看到了屎,却又害怕人家笑它为什么要吃屎,所以强行压抑,却又控制不住的兴奋,便假模假样的说:“妈妈,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如果真的让她们得逞了,我们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要跟着倒霉的。”   余婆子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沉着脸道:“这种事是能由着你猜就乱说得的?你就不怕吃板子?造谣生事,别说打你板子,把你卖了也是有的。”   娇杏急道:“我没乱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您得让夫人早作准备才行,迟了就来不及了。”   余婆子冷笑:“光凭你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就要夫人相信,你把夫人当什么了?夫人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哄。”   娇杏见她总也不信,不由有些发怒,强自压下火气:“妈妈!我不是那不懂事的小丫头,怎么敢乱说?您要不信,可以等着瞧啊。”   后面这句话是有点冲了,不过正因为如此,余婆子反而信了她的话。余婆子换了副笑脸:“事关重大我当然要问清楚。好了,你回去吧,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娇杏站在那里没动。   余婆子催她:“你怎么还不走?小心被人发现了。”   娇杏低低的喊了一声:“妈妈。”   余婆子有些明白她的心思,却故意不点破,笑眯眯的道:“可是还没吃饭?妈妈倒是心疼你,可你要是突然吃上了好的,人家岂不怀疑,那不打草惊蛇了吗?”   娇杏跪了下去,死死拽住了余婆子的裙角:“妈妈救我,妈妈救我!”   余婆子佯作惊讶:“啊呀,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有什么好好的说,只要老婆子能做到的,断然没有不帮的道理。”   娇杏哭得鼻涕连着口的:“妈妈,求您帮我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吧,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要活不下去啦。”   余婆子捂住她的嘴,低声斥道:“小祖宗,你这是要把人都嚎来吗?起来!我答应你一定在夫人面前为你说好话,可夫人信不信你的话,我是不能保证的!”   陈氏要是不信她的话,她岂不是白冒风险了?娇杏大惊:“我说的如果有一句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余婆子掸掸袖子,道:“就算雷不轰你,你也没有命在!夫人最恨不忠不义之人。”   哭是不起作用了,娇杏赶紧收了眼泪,一骨碌爬起来满脸堆笑的说:“妈妈吩咐得是,我都记住了。我对夫人是最最忠心的。”   余婆子看了周围一眼:“你快回去吧,等我消息。”娇杏告别了余婆子,仍然躲在草木后面,贴着墙躲开过往的人群,偷偷溜回了二姨娘的院子。回了院子,她也不直接回房,反而找了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直到彩绣喊着她的名字叫骂了,她才慢吞吞的是出去,不出意外的,又挨了彩绣一顿打骂。不过此时对她来说,就算是被打,她也没觉得有多疼。   余婆子目送着娇杏消夫在暮色里,方嫌恶的掸了掸裙角,仰首挺胸的回了上房,径自走到陈氏房前,探头一瞧,只见屋子里蛮热闹的,蔡国栋正在考校蔡光庭的功课,陈氏则和明菲、明玉围在一起拿着个绣绷低声交谈。   余婆子只在帘外看了一眠就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吩咐守在门口的珠钗:“若是老爷留下来,你就和夫人说我在这里等她。”   第64章 惊闻(二)   蔡国栋考校完蔡光庭的功课,觉得分外满意,仍然冷着脸严厉地嘱咐:“俗话说钱米长人的志气,儿女长人的威风。虽则我们这种人家不缺这些,但我也到了看子敬父的时候!你运气好,童试刚过就赶上乡试,不用再苦熬三年。你下去后要刻苦读书,没事少出去逛,全力备考八月乡试,不要让我丢脸!”这几个儿子中,读书最有天赋的是蔡光庭,又是嫡长子,他难免对蔡光庭抱了很大的希望。   蔡光庭恭恭敬敬的应了:“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不负所望。”   明菲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陈氏讲解绣技,一边担心蔡光庭压力过大,反而压垮了他自己。她太了解蔡光庭的那种压力,他一直认为只有读好了书,考取了功名,才能护住她和明玉。   不知是不是因为蔡光庭的功课好,蔡国栋心情也不错,破天荒的给明菲和明玉姐妹俩讲了一段前朝奇女烈女的故事,又叮嘱姐妹二人要团结上进:“将来不管你们去了何处,你们都要记得你们是蔡家的女儿,蔡家的荣光就是你们的荣光,没有蔡家就没有你们!”   陈氏嗔道:“老爷,孩子们还小,和她们说这个做什么?”   蔡国栋叹道:“不小了,有些道理再不教将来大了就迟了。”他是又想起了明姿。明姿一直都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儿,从前他只当明姿骄傲爱使小性子,却没想到竟然这样的争强斗狠不顾大局,甚至不顾姐妹之情。   明菲见他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便试探地道:“爹爹是想起四妹了吧?”   蔡国栋没有说话。陈氏的眼睛电光一样地扫了过来,不等明菲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她就笑道:“老爷莫要担心,妾身相信明姿经过这次的事情一定会懂事许多。您要是担心她,就去看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蔡国栋笑了一笑,果真起身道:“我去看看她。”疼了那么多年,就算是再生气,也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早就想去看了,但又觉得抹不下面子,陈氏这个提议可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老爷去子有什么话记得一定要好好的说,女孩子家面皮薄。”陈氏忙率领众人送蔡国栋出门。   蔡国栋走了没几步,却又回头皱眉看着蔡光庭:“你还不回去?”   蔡光庭垂手道:“儿子稍后就回去,现下先指导一下三妹妹写字。”   蔡国栋的目光停留在陈氏和三个儿女的身上,半天没说话。   这又是怎么了?明菲抬起头看向陈氏,正好碰上陈氏的目光,同样也是疑惑的。   幸亏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蔡国栋悄无声息的转身走了。   蔡光庭带着明菲和明玉客客气气地和陈氏别过,带着二人回了明菲的屋子。   陈氏才转身,余婆子就等在了门口:“夫人。”迫不及待地扶了陈氏进门,把里面的丫头们都清空了,方颤着声音小声道:“奴婢今日听到了一个吓人的事儿。”   陈氏听完,双目如电的看着余婆子:“当真?”   “千真万确!要不要去把那丫头叫过来您亲自问问?”   陈氏笑了一声:“不用了,如果是真的,难免打草惊蛇;如果是假的,喊过来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再说了,娇杏不也只知道她有动作,而不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吗?喊过来问又能问出什么来?”   “那我们怎么办?”余婆子的兴奋退了下去,“您觉得,她说要叫四姨娘哭断肠,那会是什么事儿?”   陈氏垂着眼想了很久,才说:“静观其变吧。明日你让人看好了,要让她动,别碍着她,但又要小心别被她给反过来陷害了。再让人盯着娇杏,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你就先把她给我关起来!”反正是防不住的,不如发动。   余婆子试图说服陈氏:“其实这事儿如果安排得当,是可以……”   是可以得利的,关键是看怎么布置。   “太晚了,来不及布置了。”陈氏扶着额头叹息,“目光放长远一点,咱们堪用的人手还不多,当心偷鸡不成蚀把来。你就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蔡光庭拿着明菲临的字帖点评了几句,笑道:“我带了两本书给你,已经给娇桃了,你没事的时候看看。”   明菲谢过只觉有许多话想同蔡光庭讲,却苦于花婆子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守着,硬是不方便。只好道:“哥哥读书莫要太用功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让厨房给你弄点好的吃,还有不要熬夜。”   所有人都要他刻苦用功考取功名,只有明菲才会叮嘱他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蔡光庭心头一暖,灿然一笑:“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哥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一句话包合了太多的内容,明菲会心一笑,与他闲聊:“哥哥知道的吧,明日母亲开赏花宴,让我负责招待小姐们呢。”花婆子已经打听清楚工要来的有龚家的两位嫡小姐和一位庶小姐,以及刘通判家的两位小姐,还有就是陈氏的嫡兄陈三公子的长女陈莹。   “龚家两位公子也要来,母亲也让我和你三哥负责接待他们。”蔡光庭知道明菲是担忧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会欺负人,便安她的心,“龚家的几位小姐我认得,除了龚二小姐快人快语,其余两个都是极好相处的,陈家表妹和刘通判家的没见过。不过你只要做到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就行。喜欢呢,就多说几句话,不喜欢就少说几句,不过是忍耐几个时辰而已。要实在不喜欢呆下去了,就问花妈妈讨主意,花妈妈一定能帮你这个忙,是吧?花妈妈?”   花妈妈正拉长了耳朵听二人谈话,突然听到喊她,抬头正好对上蔡光庭狡黔的眼神,只好笑了一声:“那是,这点小事,奴婢还是能做到的。”   蔡光庭又道:“妈妈,我给你带了段衣料,等会让娇桃给你。若是不喜欢,记得让人和我说一声,另外再买。”   花妈妈哎哟一声叫起来,连声道:“大公子折煞奴婢了。这三天两头地赏,奴婢哪里担得起?”   蔡光庭笑道:“担得起,担得起,她们俩不懂事,全凭妈妈照顾着,不要说是这一点点东西,就算养老送终都担得起的。”   花妈妈突然噤了声。   那一瞬间,屋子里的气氛很诡异,蔡光庭和明菲俱是笑眯眯地看着花妈妈,花妈妈是又意外又不敢相信。三小姐前途未卜靠不上,那大公子总能靠靠的吧?她瞬间想到了许多,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   明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你们怎么了r   这样明白的示好,不抓住就是傻瓜。花婆子“嗐”了一声,笑道:“公子仁慈。奴婢去吩咐人给您做宵夜。”福了一福,真的出门吩咐小丫头去了。吩咐完小丫头,又找了个借口把梅子喊过去敲打了一顿。   蔡光庭吩咐娇桃:“把我给小姐的书拿来。”   娇桃捧出个一尺见方的匣子来,明菲打开一看,呆了,里面满满都是铜钱和银角子。   “知道你需要钱,特意给你兑换好了才拿来的。只管用,不要替哥哥省。”蔡光庭把匣子关好推到明菲面前,“明玉的不要动,小心别人说你贪占幼妹的零花钱。”   明菲使劲瞪了叛徒娇桃一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哥哥从哪里来的钱?你出门也要花钱的,不能全都给我。我不动明玉的就是了。”   蔡光庭笑道:“你别担心,我有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张氏的嫁妆?明菲突然来了兴趣,在二姨娘统治的三年时光里,蔡光庭竟然不但从二姨娘的手里活了下来,还保住了张氏的嫁妆?难度也太高了吧?   蔡光庭叹了口气,娇桃很有眼色地我了个借口把明玉带到了门口逗喜福玩。蔡光庭方道:“娘留下来的嫁妆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但好歹能给你和明玉添置一份像祥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一般都是留给儿子和儿媳妇的,蔡光庭如此表态,明菲不得不感动:“可那是你的。”   蔡光庭笑了一笑:“我若是考取了功名,什么都不缺!”   挺硬气的小伙子。   明菲赞赏地笑:“我很佩服哥哥,不但保住了娘的嫁妆,在第一时间通过了童试,还能帮我和明玉打算得这样周到。”   蔡光庭呵呵一笑:“其实也不全靠我自己。你见过伯祖母的吧?”见明菲有些糊涂,便提醒她,“就是那位五十多岁,头发已经泛白,又高又胖,看着就很严厉的那个。”   他这样一说,明菲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蔡家的那个族长夫人,潘氏。明雅出阁的时候,她见过那位夫人几面,只记得那个女人气势很强,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对待她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   “舅舅家隔得太远,外祖父和外祖母又俱都是过世了的,指望不上。母亲去世前曾经把嫁妆当众托付给伯祖母,言明将来我成亲后就交还给我。当时祖母和父亲都觉得很丢脸,很生气……但伯祖母说,律法里写着的,女子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儿子的,此外谁也不能动,硬是把这事儿搅了下来。祖母死后,她来吊唁时和那个人说,如果那个人能把家里都照顾好了,贤良淑德,就算父亲不同意,她也会动员族里支持那个人扶正,又隔三岔五地派人来看我和明玉,顺带着明珮和光耀也沾了光。可祖母的孝期才刚满,她就亲自上门替陈府做了媒。”   他能顺利活下来是依靠了族里的力量,让二姨娘不得不有所顾忌。也正是因为二姨娘吃了瘪,才会把所有的怒气和仇恨都发作到没人管得到的明菲身上去。   蔡光庭三言两语把这位族长夫人的手段描述清楚,最后总结,“从去年下半年起伯祖母就开始给我钱了,所以我才会有钱给你。她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大恩人,你和明玉一定要把她寄做亲祖母一样的敬重。”   第65章 花宴(一)   蔡家的倚互亭建在蔡府的西南角,若是要论大气,赶不上陈府,若要论精致清幽,赶不上龚府,不过胜在有两株品种非常珍稀的千叶茶花。   这千叶茶花与平常茶花很不相同,树高一丈,大如亭盖,花朵有碗口大小,由七十到一百三十多片排列成十九到二十三轮,层次分明,排列有序,更兼色如朝霞,香味清幽,叶片翠绿油亮,显得分外雍容华贵,十分稀罕。因其美丽难得,每年总有那么几个雅人会来蔡家赏花吟诗什么的。   从前张氏是不喜欢开赏花宴什么的,可陈氏却是极其热衷做这种事情,原因无他,只因这个是女人们联谊和打听小道消息的最佳途径。   侍互亭不大,里面只能摆一桌,自然而然的就被夫人们给占据了,小姐们的席则安在离亭子两丈远的一株老樱挑树下。此时樱桃树正在开花,满树雪团似的,风一吹,樱桃花瓣随风飘落,倒也有几分意境在里面。   因着明玉吃坏了肚子不能出席,明菲去迟了几步,远远扫视了一遍,没看到那个传说中的陈家长房长孙。陈氏正笑吟吟的陪着几位面熟的夫人说笑,出乎她的意料,这几日一直称病不出的二姨娘竟然和三姨娘、四姨娘一起站在陈氏身后担当了贴身丫鬟的职责。   二姨娘眼尖,第一个看到明菲,笑着招呼:“三小姐来啦?六小姐好些了吗?”   明菲忙笑着上前去给众人行礼问好,众人皆关心的问:“六小姐怎样了?”   明菲恭敬的回答:“有劳各位长辈挂心,她昨夜受了凉,才吃了药歇着。”不好说明玉吃坏了肚子,怕人家说她女孩子贪吃。众人七嘴八舌地表示关心,不知是不是错觉,明菲总觉得二姨娘看着她的那种笑容有点不正常。等她再一看,二姨娘已经把眼睛垂下了。   “母亲,我去那边招待各位姐姐。”明菲屈膝告退,陈氏叮嘱了几句,方放她过去。龚二夫人看着明菲稳当的身影,状似不经意地道:“小小年纪如此沉稳,真真是不错。虚岁多少?可议亲了?”   “她才十岁呢,不急。”陈氏含含糊糊的把话题转过,与众人说笑起来。   相比大人们的那一桌的热闹,女孩子们这桌的气氛有些沉闷,明姿没有出现,只有明珮一个人战战兢兢地招呼着客人。明珮出席这种场面的机会不多,不知该怎样招待客人,正在提心吊胆间,看到明菲过来,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将明菲拉过去介绍给众人,明菲一一点头问好。   今天来的小姐一共五位,分别是龚家十四岁的婧输,十岁的婧琪、十二岁的妍碧,刘通羊家十五岁的慧娘和十一岁的婉娘。几个人出门前都是得到过大人特别嘱咐的,没有因为那个传言而疏远明菲,有问必有答,偶尔也会主动攀谈,但也没有有意和明菲深交的意思在里面。   这样的态度明养自然明白,但她要充分利用陈氏给她制造的这些机会,尽早的和这些人熟悉起来——这些官小姐将来嫁了人,就是一张潜在的关系网,而她有朝一日总是要建立自已的小家庭的。所以就算是不能让她们喜欢上她,也要让她们不讨厌她。   女孩子们能说的话题无非就是女红,首饰打扮,或看比较浅显的诗文,养花喂鸟等等。刘通判家是北方来的,不比南方尚文,他们家的女孩子都是不读书的,为了不让两位刘小姐尴尬,众人都有意识的略过诗文,说起女红衣饰。   说来说去就没了话题,明菲便说起了养花之道。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众人都露出惊奇的神色来龚婧琪惊讶地道:“原来你真的懂?我以为你是在吹来着。不是说你大字不识吗?说话怎么这般文雅?”毫不掩饰她的质疑,龚妍碧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失礼了。   龚婧琪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说,没读过书的人说话是不一样的。”才说完又被龚婧瑜狠狠瞪了一眼,吓得立刻捂住嘴窘迫的看着众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刘家婉娘已经红了眼睛,不服气地说:“难道不识宇,说话就粗鄙了么?”她也想识字,可是她爹不给学,她有什么办法?   明菲忙打起圆场,叫梅子把喜福抱过来给女孩子们看,喜福养得胖墩墩的,摇着尾巴拼命讨好众人,果然博得了一片笑声。   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过失,龚婧琪很卖力地讲起龚家的猫狗来:“我大哥最爱养这些猫啊拘的,这牡丹犬算是小的,他在城郊有座庄子,里面养了好多凶恶的大拘。听说有些是从番邦来的,站起来比一个壮年男子还要高,臭烘烘,口水滴答的,恶心死了。”   刘慧娘在桌下轻轻拍妹妹的手安慰她,配合地转移了话题:“那他不害怕。我听我爹爹说,狗是会发狂的。越大的狗性子越暴烈,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拿捏得住。”   “那可不一定,有的狗只是清着吓人罢了,其实性情很温顺。”龚婧琪撇嘴,“再说我大哥才不怕呢。他有手弩!平时养着二十多个人专门调丅教狗,有次一条恶犬发狂差点把一个小厮的脖子给咬断了,十多号人不敢上前,就是他用手弩将那恶犬给射死救了那小厮一命!哦对了,你们见过手弩吗?”见众人不语,她得意洋详的说:“就知道你们没见过。”   刘慧娘没有言语,只把眼垂了下去,刘婉娘又红了眼圈,气哼哼地瞪着龚婧琪。   明菲忍笑道:“我也没见过,你想法子让我们看看好不好?”刘婉娘听说明菲也没见过,稍微要好受了些,红眼圈也淡了一点。   龚婚棋豪爽的道:“那有何难!我大哥今天也来了的,说不定他身上就带了,等我让人去问他拿来。”立刻就喊了一个面容清秀的丫头去找人。   这时路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众人回眸,只见十多个衣衫鲜亮的婆子丫鬟簇拥着两个华服高鬃的年轻妇人和一个红袍小公子、一个绿家裙的小女孩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陈氏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   不多时,四姨娘笑眯眯的走过来:“三小姐、五小姐,夫人让你们过去和两位舅奶奶见礼。”   原来是陈府的人来了,明菲忙和众人告了罪,站起身来让娇桃给她整理了一遍衣饰,可才一转身就差点碰上人,正是刚来的那位朱袍小公子和绿衣小女孩。   那朱袍小公子大约十一二岁,扬着两道下垂的眉毛,抬着下巴很倨傲地看着明莱:“你就是蔡三?你的牡丹犬呢?”   明菲微微皱起眉头,这没礼貌的死小孩,就是陈知府家的那个长房长孙?理智上,她不应该得罪这个死小孩,但叫她当着这群女孩子的面在这个死小孩面前示弱,她又不愿意,当下把脸撇开去喊喜福:“喜福啊,快过来,有人找你玩儿呢。”   龚婧琪哈哈一笑:“喜福真有福气,有个一直记挂着的伙伴呢。”言下之意,是说那陈家公子和喜福是一伙的。   陈小公子身后一个穿水红比甲的大丫鬟脸色一艾道:“公子,这边不是您呆的地方。”   绿衣小女孩年龄大概和明菲差不多,胸前挂个赤金八宝缨络项圈,睁着一双细长却很精神的眼睛笑着对陈小公子说:“大哥,香月姐姐说得对啊,这里是女孩子呆的地方,确实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句话就化解了尴尬,这是个很玲陇的女孩子,明菲不由细细打量那个女孩子一边,猜着她应该就是花妈妈说的那个深得陈氏喜爱的陈莹。陈莹落落大方地迎着明菲的目光,微微一笑。   陈小公子皱着眉头瞪了那大丫鬟一眼:“不许多嘴!不然就滚!”也不管那丫鬟委屈不委屈,回过头看着龚婧琪笑:“龚二,几天不见,你嘴里又吐不出象牙来啦?”   龚婚婧琪几乎要抓枉,手指点着那个朱袍小公子说:“陈大!你嘴里才吐不出象牙来!你再喊我龚二,以后我就一直叫你陈大!”   陈公子闻言,哈哈一笑,插着腰说:“我就喊你龚二怎么了?龚二!龚二!”   龚婧琪“呼”地一下跳起来,指着他道:“你再喊一声试试?”   龚婧瑜死死拉住龚婧琪:“你以后都不想跟着娘出来了?”   龚婧琪瞪着陈公子,威胁道:“你再乱喊,我就去请陈大奶奶主持公道!一个男人总欺负女孩子算怎么回事?”   陈公子两条下垂的眉毛顿时显得更下垂,低声嘟囔了一句:“小气!我怎么欺负你了?”   一群吃撑了的臭小孩!明菲绽放出一张甜的腻得死人的笑容来“是大表哥吧?”   陈公子瞅了她一眼:“对,蔡三,你记好了,我是你大表哥陈至。以后我和你说话呢,你要先回答我,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   明菲噎住。   陈公子心情大好的哈哈一笑:“算了,不逗你了,不叫你蔡三了,三表妹!”   明珮也跟着喊了一声:“大表哥!”   陈公子眼睛都没看明珮一眼,大步朝梅子走去,命令道:“把它给我!”   梅子根本没问明菲的意思,很自然的就把喜福交给了陈公子。陈公子抱着喜福径自往园子里走去,他的两个大丫鬟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里?公子,您别乱跑啊!”   第66章 花宴(二)   明菲狠狠瞪了梅子一眼,低声喝道:“还不快跟着去!梅子愣了愣,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追了上去。   明菲回头望着那个穿绿衣的小女孩福了福:“这位姐姐想来就是莹姐姐了?”   “对。我是陈莹。”那小女孩笑眯了眼,自来熟地牵着明菲的手朝侍互亭走去。明菲忙招呼被忽略了的明珮跟上。   陈大丅奶奶正和众人解释:“我们夫人本要来的,可临时家里有点事,让我和在座的各位致个歉!”   众人都说没事,不用客气。陈氏抱歉地看着龚二夫人,龚二夫人脸上还笑着,笑容却已经僵硬,眼里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五千两银子买个赏花会,等了半日,不见正主,只来了三四个做不得主的小辈,真的当她揣着银子送不出去了?要不是陈氏殷勤,她早就走了。   陈氏笑着挑起话头:“你们为什么要来迟?害得大家等这么久,你们两个俱都罚酒一杯!”三姨娘早极有眼色的将那金华酒满了两杯,分别递给陈家的两位少奶奶:“两位舅奶奶请满饮此杯。”   陈大丅奶奶笑点着陈氏:“嫁了人还这么促狭,老记挂着要多灌我和你嫂嫂的酒,早知道当初在家的时候就不该放你松活!”   陈氏拿起酒去灌她:“过期作废!你先过了这你说!”众人一阵起哄,看着陈大丅奶奶与陈三奶奶将酒喝得一滴不剩方放过了她二人。   陈大丅奶奶粉红着脸儿问:“小姑娘们呢?怎么不见?我给她们都带了礼物,快叫她们拿去分了。”   站在亭外等候的明菲和明珮闻声忙上前行礼:“大舅母万福,三舅母万福。”   陈大奶奶和陈三奶奶牵着明菲、明珮的手说了几句应景的好听话儿,陈大奶奶命身后的大丫鬟拿出一只大盒子来:“是京里带来的最新款的堆砂宫花,每人两枝。”   明菲和明珮又行才礼谢过在座的有女儿的夫人都谢了,陈氏笑着牵过陈莹介绍给明菲、明珮:“这是你们三舅舅家里的姐姐,在家中行二,比你们都要大,就喊莹姐姐吧。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陈大奶奶这才想起不见她的宝贝儿子,“至哥儿呢?怎么一眨眼就看不到他影子了?”   陈莹笑道:“大伯母,他一来就直奔那牡丹犬去了,从人家抱狗丫头的怀里把狗抢走径自去了园子里。”   陈大奶奶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这孽畜!去把他给我拘回来!越大越不像话了!”   陈三奶奶瞪了陈莹一眼,笑道:“大嫂,至哥性情历来直接,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只狗而已。”陈氏忙道:“什么大事儿也值得这样吵嚷,喝酒喝酒。”转脸喊了玉盘快去跟上,一定要照顾好陈至。   有陈氏调节气氛众人很快又笑成了一团。陈大奶奶笑着说了一桩新闻:“你们猜我今日为何来迟了?只因我听到一桩事,不曾落实清楚,心里痒痒的,故而特意弄清楚了好来讲给你们听。”   众人大奇:“快说,不要吊胃口!”就连心情严重不好的龚二夫人都提起了兴趣,笑指着陈大奶奶:“每次有你在的地方,总是不缺热闹的。”   “我婆婆不就经常骂我话多?”陈大奶奶笑道,“说的是太后娘娘凤体有恙,宫里发了皇榜全国张贴,要遍求名医。圣上至孝,若是医治好了凤体,少不得加官晋爵,封赐无数。也不知是谁敢接了这榜,又是谁有那个福气?”   龚二夫人道:“天下名医无数,你我皆不是学医的,反正不会是咱们了。”   陈大奶奶一拍巴索“就在这里了!若是先前那个事儿,也不算什么稀罕的,关键是有人向朝廷举荐了一位叫做守真子的神医,现下正让人在咱们水城府到处找呢。”   陈氏道:“守真子的这个名号,怎么听着倒像是位仙长?他是咱们水城府的人?”   陈大奶奶笑道:“正是如此!可不就是个道士?可惜竟没人知道这位守真子到底是谁啊。人家都说他八九十岁了,须发皆白,很有可能已经羽化成仙了。”   龚二夫人眼珠子转了转,端起酒杯道:“不说这个了,让他们男人烦去。好容易才出来,还不喝得高高兴兴的回去?”心里却想着得赶紧想法子赶在这些人前面去找到这位守真子。   明菲听得暗自好笑,什么八九十岁就羽化成仙,就算是要戌仙,也没这么快的吧?不过假如蔡国栋要是找到这个人,说不定就真的可以升官了。她拉着陈莹过去安了席,打开盒子给龚、刘两家的小姐挑选宫花:““我大舅母的一点心意,几位姐姐每人挑选两枚吧。”女孩子们正挑着宫花,龚妍碧突然站起恭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哥哥。”   原来是蔡光庭带着三个男孩子过来了,其中有一个宛然就是龚远和,另外两个明菲却是不认识。正自揣测间,龚婧琪指着一个大约十来岁,脸色红润,胖墩墩穿着紫色团花圆领箭袖衫子的男孩子道:“这是我家秩弟。”龚远秩落落大方地向席间的女孩子们抱拳问好。   而明珮却喊了另一个白净脸皮,长着一双丹凤眠穿普色交领衫子的少年“三哥”。明菲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少年,果不其然,那双丹凤眼可不就是二姨娘和明姿脸上的那一双?正是那个被蔡国栋称为老实木讷的蔡光仪。   相比龚远照的落落大方,蔡光仪的脸上却露出羞涩万分的神色来,脸和耳朵都红了,闷头向众人行了礼,始终没有说话。明菲假如不是知道他在明玉那件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她一定也会认为这是一个害羞的少年。   龚远和今日穿了一身金红色的圆领箭袖袍,系着黑色织锦压宝石腰带,虽瘦,却自有一种风流富贵。他笑嘻嘻的道:“我远看花团锦簇,近看还是花团锦簇。”   龚家的女孩子听惯了他的疯言疯语,没甚感觉,刘家两位小姐却羞得脸色通红,特别是刘慧娘,脸红得犹如滴血。   龚婧琪上前缠住龚远和:“哥哥,手弩呢?”   龚远和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我没事儿带着手弩做什么!要看也等以后有机会吧?”   龚婧琪拉着他的袖子拽啊拽:“我不管,我刚和她们夸了海口,你得圆我的面子!”   龚远和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法子。得,我已经让人去拿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蔡光庭见刘家两位小姐不自在,便道:“咱们就不和她们凑热闹了,自去院子里游游罢。”   龚远秩和蔡光仪都应了,偏龚远和问:“明玉呢?她的手好了没有,我给她准备了小狗,就等着她挑呢。”这话是冲着明菲问的。   明菲笑道:“她受了风寒,大夫让末要出来吹凉风。”   龚远和道:“这样啊,那等她好了,我便让人送过来好了。”他的目光停留在明菲的脸上,表情很古怪。明菲很快就明白他在看什么了,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收起笑容闭紧了嘴,因为她的犬齿掉了将近半年也还没长出来,一笑就露个洞。   蔡光庭去拉龚远和:“总站在这里做什么?就怕别人比你自在!”   龚远和摸了摸鼻子,朝众人风情万种的一笑,这才懒洋洋的跟着蔡光庭等人去了。刘慧娘飞快地骏了他的背影一眼迅速垂下头,这次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就这么说说话,吃吃喝喝的,真是无聊啊。”龚婧瑜不耐烦地用手杵着下巴,“明菲,你们家有什么好玩儿的没有?比如打秋千之类的。”   明菲还真被问住了,她才刚回来,哪里知道这些?   还是明珮身后一个叫翠袖的大丫鬟笑道:“今日天气晴好,又有风,小姐们不如去放风笋啊。我们府上有几只风笋,是从北边来的,很是精美,又放得极高。”   龚婧瑜一听,一下跳起来“真的么?我这就去问蔡家婶娘要风筝。”   陈氏听说女孩子们要去放风等,很不乐意,今日人多事杂,又不知二姨娘到底要做什么,她只能严防死守,把一切都放在眼前控制起来   女孩子们要去放风等,少不得要派人跟着,岂不分薄了人手?而人手本来就不够。   正自沉吟间,忽听二姨娘笑了一声,告了声罪,道:“风筝是有的,但咱们府里没放风筝的地方呢。”   四姨娘惯和二姨娘唱反调的,当下反驳道:“哪里没有?以前大小姐不是就在那湖边放的吗?”又对着陈氏笑道:“夫人,那里有块空地,树木也矮小稀疏,正是放风稳的好地方。”   二姨娘瞅了她一眼:“那里山石嶙峋的……地方实是不大,小姐们人又多,难免跑不开……”   二姨娘为什么百般阻挠?是真的有鬼还是特意为之?陈氏稍微一想就拿定了主意,笑着同龚婧琪道:“既然有地方,就去试试吧,要是不好玩可别怨婶娘哦。”却只安排了三姨娘和花婆子负责这件事。   第67章 意外 (一)   风筝的数量不够。明菲让了出来站在一旁看众人玩乐,和三姨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   三姨娘望着天上色彩鲜艳的风筝叹道:“这些风筝还是当年大小姐未出阁的时候,您的亲舅舅张大人从北方带来的。听说是什么人做的,号称天下第一,小的要买好几两银子一只,大的要几十两银子,这么多年了,仍然鲜艳如昔……”   明菲笑了一笑:“幸好今日把它们拿出来了,要不然这么好的东西,终日埋没在个库里不见天日,岂不白白浪费了。”   三姨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明菲装作不明白。是张氏留下的旧物又怎样?一来她对张氏没感觉,二来她不认为她就能留下这几只风等。相比这几只风筝,她更对那个据说离得极远的张大人感兴趣。   三姨娘是个聪明人,很快转够了话题:“三小姐应该去和小姐们玩耍的。虽则女孩子娴静大方是第一,但活泼些也很讨人喜欢。老爷比较喜欢活泼出众一点的孩子,四小姐就向来活泼出众。”   言下之意是明姿之所以得到蔡国栋的喜欢,原因就是她个活泼出众的孩子。明菲讶然看向三姨娘,这还是三姨娘第一次这么明白的向她示好。   三姨娘微微一笑:“昨儿夜里,老爷和我夸奖三小姐来着。倚绣院那里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就是这一句话,传递了很多多信息给明菲。从侧面来的消息往住更准确,陈氏从来不会这么直接地告诉她蔡国栋是怎么想的,只会让她努力,让她听话。想到此,明菲郑重地和三姨娘道:“哥哥一直和我说姨娘是个热心肠的人,让我有事请姨娘多多帮衬。”   三姨娘微微一笑:“只怕我人笨,帮不上大公子和三小姐的忙。”嘴里谦让着,眸子里却透出十分的欢喜来。不过是片刻功夫,两个人中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那边龚婧琪大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明菲快过来我俩一起放!别小小年纪就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不动弹。”   明菲看着龚婧琪闪着亮光的牙齿,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总也长不出来缺牙,心想难道是缺钙?   龚婧正笑得欢,刘婉娘一声叫了起来:“你的线缠上我的了!”俨然又耍哭的样子。   龚婧琪微微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小心地牵着风筝尽量解开线,谁知轻轻一扯,那线子竟然就断了,不由怒道:“这什么线,这样的朽!”   看着远去的风筝,刘婉娘终于忍不住小声的哭了起来,她先前就觉得龚婧琪一直在欺负她,此刻更觉明显,就连大家都说把自己的风筝给她挑,她也不答应,只顾着哭。龚婧瑜要龚婧琪给她道歉,龚婧琪的脾气也上来了,偏还不肯,撅着嘴:“我又不是故意的,已经想法子了,这线要断我有什么办法?都和她说了,总还哭。没见这么小气的人,我不道歉!”   龚婧琪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刘婉娘,刘婉娘扑在刘慧娘的身上大哭起来,闹着要回家。   众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刘婉娘只是把头死死埋在刘慧娘的怀里,不肯抬起头来。明菲想着她是不是后悔了,害羞了,便笑着拉了她的手,给她梯子下:“这风筝有什么好玩儿的?咱们不和她们玩,我俩去那边的树下捡子玩怎么样?”说着朝众人使眼色。众人会意,都跑到对面去玩,龚婧瑜也硬把不肯动的龚婧琪给拉走了。   明菲伸手去拉刘婉娘:“她们都走了呢。我们先洗把脸好不好?”   三姨娘忙道:“我的院子离这里不远,不如就去我那里洗脸梳头如何?”又和明菲道:“让我领着二位小姐去吧,三小姐就在这里陪着其他人如何?”   全都去了的确不好,明菲应了,叮嘱刘慧娘:“我就在这一片等你们。洗了脸就过来我们三个捡子玩。”   刘慧娘羞赧地说:“给府上添麻烦了。”   明菲微微一笑:,姐姐快别这么说,要是我去了府上不也一样的。”   好容易打发了刘家的两位小姐,花婆子见明菲一脸的疲态,便拿了方帕子寻了个干净阴凉的地方铺好,请明菲过去歇会儿:“这样子怎么也还得一两个时辰。昨夜为了六小姐就没睡好,今日还要招呼客人,看您累的,快过来歇会儿。”   明菲依言坐了,道:“那边虽有明珮的乳母看着,却始终没个放心人,妈妈过去盯着点,不要让她们失足落了水或是跌了跤什么的。”   花婆子有些犹豫:“奴婢去了没人伺候您。”   明菲指着身边一个提着茶水糕点的小丫头小鲤笑道:“她可不是人?我能   照顾自己,妈妈快过去,我不乱走,就在这里等着三姨娘她们一来,我们就过去找你们。”   花婆子想着这青天白日的,到处都是人,况且她也不会走多远,便叮嘱了那个小丫头几句,自去看顾放风笋的小姐们。   明菲刚坐了没多久,一个十三四岁穿青家的面生小丫头跑过来匆匆行了个礼,笑道:“三小姐,花妈妈让小鲤送茶水过去,奴婢来伺候您。奴婢叫小鱼。”   “她叫小鲤,你叫小鱼,这名儿是谁起的?”明菲调笑了两句,也没多想,样手便让小鲤离去。   小鲤刚去不久,明菲就听见一声水响从不远处的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后传来仿佛是什么重物落入水里的样子。便问小鱼:“你有没有听到水响?”   “听见了。”小鱼恭敬的回答。   “似乎是什么掉进水里了。”明菲道,“你过去看一看。”   小鱼很快回来:“什么也没有,大约是石头掉进水里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水响。   “这太湖石常常掉进水里吗?”明菲有些奇怪。   小鱼不慌不忙地道:“这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年份太过久远,有些地方难免有些松了,小块些的石头偶尔也会掉进水里去的。都些日子管家还说要修整修整呢。”   接着又是几声水响,比先前的声音都要大上许多。   明菲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咱们过去看一看。”   小丫头弓了弓身:“是。路不好走,您脚下仔细些。”   从这里到水边,要通过那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路稍微有些崎岖,   明菲当前走着,那小丫头跟在后面。大约走到十几步的时候,一股大力突然撞向明菲的腰部,明菲一个站立不稳,硬生生地朝前扑去,前面就是一块尖利的石头。几乎是本能,明菲快速抱住了头,以一个最狼狈的姿势摔了下去,却最大限度地护住了头脸。   就是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她从太湖石的间隙里看到了不远处的水面上飘着一件大红蹙金的衣物。   与此同时,小鱼一边朝明菲扑过去,一边大喊了起来:“不好啦,三小姐把……”   有时候,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最厉害的杀招。   “三小姐把……”把什么?明菲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很明显没好事。强烈的恐惧和危机意识让明菲忘记了腿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她的身上道发出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瞬间跳起,把比她高了近一个头的小鱼猛地扑倒在地。不等小鱼反应过来,她的膝盖就顶住了小鱼的脖子,手就捂上了小鱼的嘴,她想喊,却又怕喊出个什么人来。   小鱼拼命地挣扎着,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看着明菲。她到底比明菲大了好几岁,身高体壮,很快明菲就觉得自己压制不住她了。膝盖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水里的人不知是谁,更不知周围有些什么人,还有什么样的事情等待着她,明菲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恐惧,那是一种明知道面前是火坑陷阱,却不得不眼睁睁地往前走的无奈和绝望不!她不想就这样结束!明菲死死盯着小鱼,反手从头上飞快地扯下一根簪子来,高高地对着小鱼的眼睛举起,小鱼的眼睛里放出强烈的恐惧,惊惧地看着明菲,然后绽放出哀求……   明菲的手高高举起,但对着那双眼睛,她怎么也杀不下去。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是快刀斩乱麻,迅速制服这个是敌非友的小丫头,但情感告诉她,她不能就这样要了这个小丫头的眼睛。这种感觉和她用柴刀砍自己的头和花钱买人报复艳儿,以及下药害汪氏,挑拨蔡国栋打罚明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过一瞬闻的犹豫,小鱼的手已经攀住了明兼的胳膊,她的力气大得出奇,很快明菲就占了下方,这会儿就算是明菲想刺她也没办法了。明菲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喊出那一声来。   二人扭在一起,“叮当”一声,明菲手上的簪子落到了地上,捂着小鱼嘴的那只手也立刻就要被拉开。似乎,她是要输了,她打不过这个丫头。这个认知让明菲有些沮丧,但她更清楚,输了的后果是什么,她输不起。   她索性放弃了捂小鱼的嘴,两只手牢牢卡住了小鱼的脖子,任凭小鱼怎么挣扎,怎么抓扯踢打,就是不松手。   第68章 意外 (二)   “真笨!先是心软,然后又要这么鳖脚的杀人灭口,你也不想想,她死了你能逃脱干系吗?”   就在明菲即将脱力的时候,很清脆的声音从她身后突兀地响起。   她认得这个声音,不正是龚远和的声音吗?她松了一大口气,恶狠狠地威胁小鱼:“我的帮手来了,不想死就听我的。不许出声,不然我掐死你!”   小鱼翻着白眼,已经说不出话来。明菲气喘吁吁地松开手,从小鱼身上滚下来,狼狈地坐在地上看着龚远和,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龚大哥哥……”她眨巴眨巴眼睛,两滴眼泪流下来,“救救我,她要害我。”她的眼睛急速在他身后搜寻着蔡光庭。   她没看见蔡光庭和其他任何人,只春见龚远和的狼狈程度并不输于她。他那件光鲜亮丽的金红色圆领袍子不知到件么地方去了,只穿着白色的内衫和大红的裤子,赤着双脚,全身上下都在滴水。   “你……怎么了?”明菲几乎要以为她看错了,想起刚才水里那团大红蹙金的衣物,她愤怒地指着他:“难道那件衣服是你的?你没事儿跳到水里去做什么?”   龚远和不答,一步一步跨了过来走一步,石头上就多一个湿脚印。   “你要做什么?”明菲一句话才问出,就见龚远和一拳打在了正在剧烈咳嗽的小鱼头上,哦,不,应该说,他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了小鱼的头上。小鱼悄无声息地歪倒在一旁。   明菲抖了一下,他到底要干什么?刚才还说她杀人灭口是蠢笨,怎么片刻功夫后他就下了手?   “看见没有,应该这样,干脆利落的一下她就听话了。”龚远和举着块石头站在那里,笑得白牙森森,见明菲伸手去探小鱼的鼻息,又问:“怎样?人死了没?”   “没。”   “那我再补一石头?”他提起石头作势又要往下砸。   明菲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说她死了我脱不了干系吗?”   “我是说你的手法太鳖脚。”龚远和回头认真地看着明菲,“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不知什么原因,她竟然要害你,你和她打斗的时候,她刚好被你推得撞上了石头,于是就死啦,这就叫恶有恶报。喏,就是撞在那块石头上的。”   他煞有其事地指着一块太湖石,“要是出血了,你还得抹点上去才行。为什么她会躺在那里呢?那是因为你想救她来着,结果把她拖到那边去就再也拖不动了。等其他人来后,你要惊恐万状的捂着脸伤伤心心的哭,再做个十天半月的噩梦,茶饭不思,后悔不已,还要拿出自的零花钱请人超度她,人人都可怜你,就没人追究你了。”   明菲见他说得顺溜,暗想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干这种事情更手,经验更丰富,实在值得学习。可关键是她当时得找到合适的凶器才行。   龚远和见明菲不说话光盯着他瞧,伸手一探小鱼的鼻息,“哎呀”一声叫起来,脸色苍白的看着明菲:“果真死了,怎么办?”又速道:“你放心,虽然是你把她砸死了的,但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替你作证,证明一切都是意外。”   真的死了?没这么快吧?明菲一边伸手去探小鱼的鼻息,一边暗想他到底想干嘛?这种事情别人要是遇上了总是躲得越远越好的,他倒好,自己找上来不为其说,还教她把罪以及脱罪,难道他和蔡光庭就好到了这个地步?正自揣测间,却从龚逸和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一个人对你是不是有恶意,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明菲心里不由一松,他既然出言提醒她,又替她把小鱼给砸晕了,那说明他就是在帮她,又怎会来害她?她笑了起来“龚大哥哥,你想把这个事儿推到我身上可不行。分明是你看上这小丫头,她不从,你就把她给砸晕了,刚好被我撞见……不然,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就是急色又被人推到水里去的模样。”左右他也不是个好人,调笑几句又如何。   人小鬼大的小丫头,敢杀人也就不说了,竟然还知道什么从不从,急色不急色的,关键还敢说出来!龚远和目瞪口呆地看着明菲,见她脸上刚才那种苦哈哈的可怜样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小人得志的猖狂笑意,再配着脏兮的衣裙和乱七八糟的头发,活脱脱一个得意的小疯子婆,不由失声而笑,笑得捂着肚子喊疼。   明菲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恼羞成怒,随即怒道“笑什么笑!你要真是来帮我的就快做正事!刚才是不是你跳到水里去了?那件永服是不是你的?”她记得龚远和先前穿的就是一件金红色的长袍,此时想当然的就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了。龚远和抚了抚额头上的水:“我是跳到水里去了,可那件衣服却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好端端的你跳进水里去做什么?我哥哥他们呢?”   “你哥哥被你三哥叫去了,此时还不知在哪里呢。”他那个弟弟非得跟着去凑热闹,多亏他懒,不想动,想躲清静,结果却遇上了这事。龚远和指指水里那块衣料,“你看清楚了,那家料那么小一块,怎会是我的袍子?”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真相:“那是你四弟,蔡光耀的小披风!第一声水响,是他被人扔进了水里!”   明菲犹如被人施展了定身咒,被牢牢定在了原地,冷汗瞬间打湿了她的里衣。   “第二声水响,是我!我跳下去救的人!后面几声水响,却是有人故意往下扔石头,引你过来的。”   见明菲紧张的东张西望,龚远和低笑了一声,“别看了,那人早被我收给了,要不然,就在你和这丫头撕打的时候,她就会过来帮忙,这个时候你就躺在水里了。”   “让哥哥教教你,这叫连环计,先把小眼中钉扔进水里,然后把大眼中钉引过来,也扔进水里去,等你俩都翘脚了,就会有证人说,你把小眼中钉弄进水里去的,至于原因什么的,自有人会给出合理的解释。要是你没死,那也没关系,证人一大把,左右没人会信你的话,更何况你根本不可能不死。等到大小两个眼中钉尽数中招,便会牵连无数眼中钉,明白了?”   龚远和做了个万分后悔的表情:“此时你一定很后悔你为什么要好奇,非得过来看个究竟吧?不然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对方还有后着!”不等明菲回答,他又说:“假如对方花招百出之后你始终不上当,那小眼中钉死了,外面就会流传是你克死了他,因为凶手是肯定找不到的。而且还会传出一种说法来那就是你当时明明听见了声音不对劲,却没有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于是你就成了铁石心肠,间按害死人的那一个了。被迁怒,被厌恶,被嫌弃是一定的,还会牵连你最在意和最在意你的人,谁让他们要把你弄回来的呢。你听得懂我说的这些不?听不懂也没关系,过后找你哥教你。”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任你千方百计,终究逃不过有心算计。如果不是运气好,刚好遇上了龚远和,她此次铁定栽了。明菲后怕地看着龚远和施礼:“多谢龚大哥哥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四弟可好?”   龚远和见她表情镇宠倒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笑道:“他没怎么被水呛到,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弄晕了,我估升是拐子迷拐小孩子用的迷丅药,刚才不方便把他带过来我把他藏假山洞里了。”他弯下腰,很轻松地把小鱼扛在肩上,赤着脚灵活快速的往前行走:“跟我来。”   瘦叽叽的,力气还不小。明菲跟在他身后,三转两转,走到一个外面看不见的山石堆成的低洼处o   一个被捆成一团的妇人蜷缩在山石后,听见有人来,抬起头来发出一串呜呜声。明菲一瞧,原来她嘴里塞着一团白色的布。   龚远和随手把小鱼扔在那妇人身边,笑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我那一石头砸得还不算重,要不,我再补一下?”   那妇人瞬间息了声,惊恐地看着龚远和与明菲二人。   “她虽穿着我们家中体面婆子的服饰,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是我家的人。”明菲认真看了这个妇人一回,就像小鱼一样,这妇人很面生。虽则她对蔡府的人不算熟悉,但凡是有点低位的仆妇丫鬟她这几日都是打听了个遍的,印象中就没这么个人。   “做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用你们家中的人,这样才无从查起。”龚远和冲明菲挤了挤眼睛,“想不想出出气?她可是往水里扔了好几块石头诱你过去呢。你要还不过来,她就该小声喊救命了。”   明菲闻言狠命踢了那妇人几脚,龚远和注意到她踢的位置有讲究,专往最疼的小腿胚骨上踢。疼得那妇人想叫又叫不出来,一张脸扭成了麻花。   “踢得好!使劲儿踢!再打两个耳光吧?”龚远和边起哄边从一块石头后提出一双靴子来,赤着脚就住里套。   明菲奇道:“你不穿袜子么”   龚远和调皮地指指那妇人的嘴:“我嫌她口水臭,不如赏给她擦嘴好了。”   那妇人嘴里塞的竟是他的袜子。明菲想着都替那妇人难受。   第69章 意外 (三)   龚远和穿好靴子,指指小鱼:“你去把她的汗巾子解下小,鞋袜脱掉,鞋子扔水里,袜子塞嘴里。   明菲一一照办,龚远和嫌恶地接过小鱼的汗巾子把她牢牢绑住:“这样就不怕她跑了。”   汗巾子都被解了,一跑裤子就掉,怎么跑?明菲无语,这人可真是…”她把目光投向那妇人,龚远和不会也解了那妇人的汗巾子吧?结果硬是看见那妇人脸皮紫涨地缩了缩,一脸的不自在。   龚远和把明菲的神情看在眼里,挑了挑眉:“难不成要解我的?”   明菲赶紧挤出一个笑:“不,就该解她的,您老真是英明神武,这么厉害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龚远和微微一笑,没吱声。   “看看,是你四弟吧?”龚远和抱出一个用他的长袍包裹着的四岁男童递给明菲看。   明菲看着面前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全身湿谜谜的胖孩子无奈她叹了口气:“我还没看过他是什么模样。”自从她回来,四姨娘就借口这孩子生病,从来就没把这孩子抱出来过一副生怕被她克着的样   龚远和噎住:“这不是你四弟吗?你回来这么多天,竟然没见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声,会克死人的你知道不?”明菲无辜地道,“你刚才不是和我说是他吗?怎么这会又来问我?”   龚远和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是我多此一问,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明菲道:“自然是去极信。”她看了一动不动的蔡光耀一眼,   “还有就是把他弄醒咯。”为今之计,最主要的是保住蔡光耀,其次就是看牢这丫头和婆子。有了这两件,不愁不能翻身。   从放风筝到小鱼到来,再到落水声和小鱼攻击她,前前后后一联系,不难推测出是二姨娘搞的鬼。毕竟她和蔡光耀倒了霉,得利最厚的人就是二姨娘。可以想象,假如小鱼得了手,她倒了霉,很快就会有人起哄,一惊动国子里的客人,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由陈氏控制了。   明菲和龚远和商量:“烦劳你帮我把这两个人藏进那个洞里去,给人看见了不好。然后我在这守着,你把我四弟抱出去,再叫人来接我。你看那边,就是放风筝那里,我的教养妈妈就在那儿。”   龚远和点头应下,把那婆子和小鱼藏好后,他才抱着蔡光耀走了几步,又听明菲道:“龚大哥,麻烦你尽量给我们家留几分体面。”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蔡家人就抬不起头来了。   龚远和笑了笑:“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乱说的。”却听明菲在他身后道:“那当然,不然人家会晓得你解了这婆子汗巾子的。”   龚远和脚下一个踉跄,回头很认真的说:“我后悔了,当时我该解我的汗巾子的。”看到明菲被噎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女孩子家说话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然小心我告诉你父兄!”   明菲抱着膝盖靠在假山石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非常深切地感到活着的感觉很好。但问题是,这次能不能一旁永逸地把那个人除掉,不然永无宁日。   “喜福……”有人在不远处小声喊着喜福,听声音是陈大公子陈至的,明菲有些紧张,出了这种事,要是被人知道了特别丢脸。她不能让人发现洞子里藏着的那两个人。   她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到路口坐下来把通往那个洞的路堵得死死的。不多时,果见喜福屁颠屁颠地顺着小路朝她跑来。陈至的脸跑得红扑扑的,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喜福看见明菲,开心地叫了几声,冲过去俯首贴耳的围着她乱转。明菲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望着陈至笑了一笑:“大表哥。”   陈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脸上爷些不自在:“你怎么在这里?”   明菲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陈至噎了一下,转而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头发像个疯子婆!”   明菲泰然自若地道:“醉了一跤不可以吗?”   远处传来丫头们的叫喊声:“公子,公子您在哪里?您答应奴婢一声儿啊。”其中就有玉盘的声音。   陈丅至立刻矮下身子,低声威胁明菲:“不许说我在这里!不然,不然叫你好看!”   明菲当然懒得说他在这里,她这副模样又不是好看得很。只是那叫声越来越近,还听到梅子说:“两位姐姐要不要去太湖石假山上找找?”   第70章牺牲(一)   蔡国栋赶到时蔡光耀已经醒了过来,根据唐大夫的诊断,小济就是中了龚远和所说的那种拐子拐小孩子用的迷丅药,万幸的是从水里捞起来及时。   今日发生的事情刚好被陈氏前段时间的提醒说中了,这样丢脸的事还是被一个外人撞破的,儿子女儿的命也都是人家救回来的,蔡国栋格外受不了,也深深感到了危机。   从前蔡家表面上还维持着出团和气,妻妾争宠也没太过,如今却是差点闹出人命来了。这说明一个问题,家庭矛盾空前激化,再也不能听之任之。如果他再一味的纵容,再不闻不问,他的名声,他的仕途,即将成年的儿女们的前途等等,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大霉。这回不等陈氏花什么心思,他便主动出面审这桩絮子。   他先和龚远和关起门来谈了半个时辰,最后亲自把龚远和送到了大门口。回去后就命人紧闭了大门二门,把各房的人都拘在屋里,捡着重要的人一个一个的审,从蔡光耀的奶娘,四姨娘身边的人,明菲,小鱼,那个将蔡光耀扔进水里的婆子,再到那天当值的人,二姨娘身边的人,陈氏身边的人,所有人都没放过。   开始也没问出什么来,大家都说不认识那小鱼和那个婆子,不知二人是怎么溜进来的,又想干什么。而小鱼和那个婆子,也是要紧牙关不说话。关键时刻陈氏抠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娇杏,于是当天晚上二姨娘就被关了起来接着,有人受了私刑,但是二姨娘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打死不认,一口咬定是陈氏贼喊捉贼。   陈氏也不辩解,冷笑一声,劝蔡国栋报官就是。蔡国栋哪里敢报官?忙苦劝了陈氏半日,陈氏方委屈万分地去了。   蔡国栋一夜未睡,第二日顾着面子,不曾请假,硬撑着去了府衙。还是陈知府早得了消息,寻了借口早早放他归家。蔡国栋回了家也不睡觉,见谁骂谁,不放人,不审人,也不下定论。   他这种态度让人看到了希望,也让人绝望,逼得人不得不背水一战,拼个鱼死两破。   第三日,蔡家的下人中开始流传一种说法:是明菲命里带衰,所以蔡家才会发生这些事情的。   只要把她送走,就全家太平了。   暴怒的蔡光庭疯了似地追查,陈氏瞒着蔡国栋睁只眼闭只眼的放纵,提供人手便利,很快就让蔡光庭追到了源头——这种说法是从蔡光仪身边的小厮嘴里传出来的。   蔡光庭就在蔡光仪的门口堵住了人,拿着马鞭差点没把那个小厮的脸给抽烂了,一边打一边骂。等到蔡国栋知道的时候,一直老实木讷的蔡光仪已经被逼得忍不住冲出来和蔡光庭狠狠地大干了一架。   蔡光庭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拼着跪祠堂,吃家法,也要蔡国栋将那小厮给打卖了,惩罚那些中伤明兼菲的人。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别人不要脸,他还要脸!   若是依着住日,蔡国栋必然要动用家法狠狠教训蔡光庭一顿的,但此番他却只是命令将蔡光庭和蔡光仪各各看管起来了事。   见蔡光庭的逼迫无效,第四日,陈氏拿出二姨娘在外私开的铺子、庄子的详细资料交给蔡国栋,又拿出珍藏已久的明菲血衣,自言有过:一为早知二姨娘害人却没有管教并告知,导致明菲险些二次送命;二为给蔡光耀指派了乳娘却没看顾好人,给人有趁之机;三为治家不严,导致妾室无状,家风败坏,令蔡府在各府面前失了颜面,她再无颜面见各府夫人,于是自请下堂。却又跪下求蔡国栋善待明菲姐妹二人,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将来老爷百年后也要见到姐姐的,姐姐问起,可怎么说呢?”   蔡国栋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推辞而去,拿着记着二姨娘店铺的那张纸在城里晃了一日,一大晚上才喝得烂醉的被人扶了回来,陈氏衣不解带地默默地照顾了他一夜。   第二日早上蔡国栋刚醒过来,陈氏就晕厥倒地。蔡国栋亲自请来大夫,唐大夫言道是操劳过度,忧思过甚。余婆子抹着眼泪说,陈氏这几日又要照顾三小姐,又要照顿四公子,还得管好家中不乱套,谣言不外传,加上自责担忧,哪里还能撑得住?蔡国栋若有所思。   下午,蔡氏族长和族长夫人突然来探病人,分别和蔡国栋、陈氏密谈了半日。之后陈氏再不言下堂之说,蔡国栋沉着脸独自去了二姨娘的屋子。   晚饭时,明菲注意到陈氏的饭量是往日的两倍还要多。不单是她一个人发现了,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花婆子和娇桃悄悄讨论二姨娘铁定翻不了身了。   晚饭后,蔡国栋终于一脸疲惫地从二姨娘的屋子里走出来,让陈氏把几个妾室以及子女们都带到正堂,他有事要宣布。   蔡家平时有贵客来访时才打开的厅堂灯火辉煌,余婆子领着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把四周把守得严密结实。蔡国栋和陈氏坐在上首两把太师椅上,其余人等分列两旁。   四姨娘打扮得像朵娇艳的花,得意洋洋的和蔡国栋、陈氏禀报:“老爷,夫人,婢妾没敢抱了四公子来。他那么小,这么可怕的事情经历一次就足够了,若是再听一遍,婢妾害怕会把他吓傻。”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陈氏垂着眼不吭气,蔡国栋狠狠瞪了四姨娘一眼,突然骂道:“看看你穿的戴的什么玩意儿!粗俗不堪!”   四姨娘顿时傻眼,眼圈儿红了起来。她心情好,穿漂亮点怎么就成了粗俗了?都是那个不得好死的狐狸精,倒霉了不算,还连带着别人也跟着倒霉。   哦,被迁怒了,此时蔡老爷的心情就像天上的云彩一般难以捉摸。低调再低调,明菲脸色沉痛的把头低下,拉着明玉悄悄往灯影里挪了挪,不经意间,她看到了明姿仇恨的目光。   短短几日,明姿憔悴了一大截,瘦的下巴尖尖的,要不是目光太可怕,看着真是我见犹怜。蔡光正和蔡光仪站在她旁边,蔡光正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面散的地板,蔡光仪的脸肿得像个猪头,眼神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   蔡国栋清嗓子,沉痛地道:“前几天,家里发生了一件败坏人伦的大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之所以说出来是想要大家引以为戒……”虽然二姨娘和彩绣、彩屏怎么都不肯承认,但也不用她们承认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四姨娘忘记了刚才的窘迫和愤怒,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蔡国栋,陈氏还是一味的泥雕状。   就在这个时候,蔡光正的声音突九地响起:“父亲,儿子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看向蔡光正。蔡光正的脸煞白煞白的,眼睛却亮得吓人,腰背更是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凌然的坚决。   蔡光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看了陈氏一眼,陈氏眯起了眼晴,明菲暗叹了一口气。   蔡国栋勃然大怒:“孽畜!还没轮到你说话!”他以为蔡光正是要替二姨娘求情。他没把二姨娘带出来当众申斥,宣布处罚结果,就是为了给这三个孩子留一点体面,谁知蔡光正偏还上赶着来。   蔡光正昂着头,大步走出去,站在屋子正中,掀开袍子直挺挺地跪下,冲着蔡国栋和陈氏响亮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挺直腰背,大声说:“这件事情是儿子做下的,与姨娘无关。父亲要责罚就责罚儿子吧。”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一瞬间,明菲真的很佩服蔡光正。假如蔡光正真的能将此事顶下来,二姨娘把下的其他错误就不至于让她送命,只要她活着,没在蔡国栋的心目中落到最差的地步,蔡光仪和明姿就会有希望。而假如二姨娘彻底垮了,明菲不认为经过这件事后,陈氏会善她的这三个子女。   “荒唐!”蔡国栋怎会相信?愈发愤怒,随手就将手边的茶碗砸了出去,那茶碗直直朝着蔡光正的头飞去,蔡光正却头都不偏一下,任凭那茶碗砸在额头,热水混着血水淌了一脸,仍倔强地看着蔡国栋:“我痛恨三妹妹几次害得四妹妹被父亲责打,痛恨四姨娘害得姨娘被罚被辱,故而想出了这个主意,只想为姨娘出一口恶气。儿子所言句句为实,还请父亲明鉴。”   蔡国栋气急反笑,指着蔡光正道:“孽畜!你再说一句试试?”   陈氏看了蔡国栋一眼,劝道:“光正,不是什么话都乱说得的。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话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这是败坏人伦的恶毒事,天理不容,就算老爷不忍心将你送去官衙,只怕族中也容不下你,你这一辈子就毁了……你不要做傻事。”胁迫恐吓之意,尽在其中。   蔡光正凄谅一笑:“我自然知晓。但事情已经做下,无法改变,后悔也来不及。本来想着万无一失,谁想竟会牵连了姨娘?姨娘十居怀胎,生我养我,我尚来不及孝顺她一日,反眼眸睁地看着她因为我的错而受到牵连……父亲就给儿子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又是使劲磕头。   蔡国栋的脸色变幻莫测,看着蔡光正的眼神却柔和起来。他不相信这个温柔敦厚的儿子会做这种事,但他相信这个儿子是真的孝顺。   第71章 牺牲(二)   四姨娘生怕蔡国栋就信了蔡光正的话,冷笑了一声,道:“二公子!大家都知道你孝顺你姨娘,但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你替她顶罪倒是全了她这里的孝了,那老爷那里的孝你又如何全?你读的圣贤书没有教你纵母行凶吧?”情急之中,她的口才倒比平时好了许多。   蔡光正又对着蔡国栋磕了两个响头,朗声道:“父亲,儿子不孝,有负您的期望和生养之恩。但儿子今日若是做了那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姨娘为儿子把下的错误遭受苦楚,儿子就更对不起您!儿子不是乱说,儿子有证据。”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血,从怀里分别掏出了几件东西,一一拿给蔡国栋看:“这个瓶子里,装的是迷倒四弟的药。得知家中要来客人,我偷偷去和四弟说,要放风筝,坐大船,还有很可爱的小狗,四弟缠着我要去。我和他说,四姨娘和夫人都不会让他去,他要真想去,除非他背着奶娘丫鬟偷偷溜出来,我在外面等他。他果真出来了,我的人便将他迷翻,抱去湖边……这个珠花,原本是一对。一只给了五妹妹身边的翠袖,我要她那日想办法让小姐们去湖边放风风筝,好把三妹妹引过去,有人在那里等着她。之中,我一直都在院子里坐着,反正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可以证明我不在场。姨娘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父亲不信,可以问问母亲、三妹妹、五妹妹,那日提议放风筝的人是不是翠袖?姨娘是不是一直劝母亲不要让小姐们去放风筝?如果父亲还不信,可以去我院子里那棵杏花树下看看,那里埋着我买凶杀人的五十两黄金。还有,那天我偷偷去找四弟时,是申时三刻,穿的是件杏黄衫子,四弟屋子里的小丫鬟大概也看见了的。”   他说得头头是道,蔡国栋目瞪口呆,仿佛从来就不曾认识过这个儿子。   四姨娘已经完全相信蔡光正的说辞,疯虎一般扑上去,使劲儿煽了他两个耳光厉声骂道:“我打死你这个恶毒的东西!他才四岁,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他有什么错?他哪里对不起你?”   蔡光正偏着头,垂着眼,淡而冷漠地说:“姨娘快别这么说,他可不是我的亲弟弟。他又不是和我一个亲娘生的,和我隔着肚皮呢。你日日想方设法地算计我亲娘,害得她满腹委屈却没处说,他将来还要和我分家产,留着他早晚也是个祸害!”   话音未落,蔡国栋已经暴跳而起,随手抓了瓶子里插着的鸡毛掸疯了似的,朝蔡光正劈头盖脸地打下去,边打边吼:“畜牲!你这个畜牲!我怎会生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说的就和真的一样!明兼相信蔡光正一定早就想好,做了打算的,他说有的必然就有,就算是蔡国栋立刻去查,也一定会查出一个再真实不过的真相来。他还怕蔡国栋不信,故意激怒蔡国栋,又上了一层保险。   蔡国栋的手越下进狠,陈氏尖叫起来,扑上去枪蔡国栋的鸡毛掸:“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先问清楚再说不好吗?余妈妈,你快请了韩总管去看看啊,二公子说的这些肯定都不是真的。”   她已然想明白了,有蔡光正这样死命的护着,要一锤子打死二姨娘已经不可能,不如坐实了蔡光正的罪名,把蔡光正赶出蔡家去,相信二姨娘会更难过。为子防止过后有人说她栽赃,她还不忘请了蔡国栋的心腹,蔡家的外总管,韩福生一道去瞧。   气疯了的蔡国栋一把将陈氏推开,继续狂打。   一直不吭气的蔡光仪突然怒吼了一声,扑上去抡蔡国栋的鸡毛掸:“打我吧,打我吧,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得罪大哥,也不会把二哥逼成这个样子!”仿佛这一切,都是蔡光庭的错,都是因为他们被人欺负太甚。偏偏蔡光庭还不好为自己辩解什么。   “你走开,光仪,不干你事。”蔡光正不避不让,睁眼看着蔡国栋:“父亲打死儿子吧,左右将来这一切都是大哥一个人的。就因为是姨娘生的,所以永远低人一等,夹头夹尾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明姿和蔡光仪抱着头哭成一团,对着蔡国栋拼命磕头,又去抱着陈氏的膝盖苦求,陈氏又是厌恶,又是憎恨,偏偏还得忍着。   蔡国栋的手突然软了。他是家中的唯一的一个嫡子,他父亲那些小妾统统没养出一个成年的儿子来,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妾室庶子的难处。   明菲吸了一口气,松开明玉的手,一瘸一拐地上前,走到蔡国栋面前跪下,大声说:“父亲饶了二哥吧!那件事,”她叹了口气,“明菲愿意当它是件意外,会永远忘了它!”她磕头下去,泪如泉涌:“都是明菲命不好,才会引起这些事,您把明菲送走吧,只要家里安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好好的,明菲不怕……”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一条路。   她要退让,四姨娘可不依,尖声道:“三小姐说的什么话?这事儿哪里是你引起来的?明明是有人生性恶毒,居心不良刻意的谋财害命,残害手足,和你有什么关系?谁不知道你原该是在三月里出生,偏偏被人阴毒地下药,这才生在了二月!多亏我的明珮怎么也沾不上这二月的边,不然也得歹命!儿子这样恶毒,那当娘的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嫌弃庶子不好,想做嫡子,说不定当年夫人就是被这毒妇母子害死的。”   陈氏等四姨娘说完了才厉声喝道:“胡说什么?什么有的没的都乱扯出来了!不是说过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吗?来人,把四姨娘给我叉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四姨娘乱跳:“我今日豁出去了!不给我个说法我也不活了!总不成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老爷的儿子,我生出来就是不值钱的稻草和石头!既如此,老爷还要什么宗法礼教?也不必当什么父母官,只把其他人都赶走,就留这毒妇和她的小畜牲在府,改庶为嫡,否则咱们迟早都得被他们把骨头渣子都吃干净了!”她气狠了,连自称都改了。   金簪和珠钗也不捂她的嘴,半劝半拖地将她给拉了下去。那里还没弄好,这里一直不吭气的三姨娘陡然尖叫了一声:“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原来是蔡国栋气急晕死过去了。   于是哭的不哭了,闹的也不闹了。大家蜂拥而上,先把蔡国栋给扶起来,陈氏狠命地猫蔡国栋的人中,蔡光庭拿着杯热茶往下灌。   “老爷醒了!”陈氏惊喜地叫起来。   蔡国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闭着眼睛,意趣全无地挥挥手:“把这逆子给我关起来,明日再做定夺,你们都下去吧。”   陈氏想了想,道:“把二公子抬回他原来的屋子里,再请个跌打大夫来给他瞧瞧,该用药的就用药。小心伺候着,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蔡国栋突然大声吼起来:“不许请大夫!还嫌蔡家的脸丢得不够?他最好死了才干净!”才吼了一声,上唇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刚才陈氏太过用力,竟将他的人中给掐破了。又痛又烦,只觉得生不如死。   陈氏当机立断,表现出了一个贤明的当家主母应有的风度:“老爷这是糊涂了!不管怎样都要先养好孩子的伤再说。三姨娘,你多安排几个人手,好生照料着。”   蔡光正被抬出正堂大门时,他的目光落在蔡光仪和明姿的脸上,然后又从蔡光庭、明菲、明玉的脸上淡淡掠过,停在陈氏的脸上时,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等明菲再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明菲想,也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回到房中,明玉拉着明菲的手痛哭失声:“三姐姐,你怎么能扔下我不管?明明不是你的错,你都成这个样子了,爹爹偏心,爹爹偏心啊……”   小丫头还不懂事,要是让她一直这么对蔡老爹有意见,想必时间久了会和蔡老爹更加生分的,长远看来可不是件好事儿。明菲将明玉搂住,细声安慰她:“没有啦,爹爹会公正处理的,爹爹不是没说我什么吗?那日大哥打了三哥,爹爹不也没把大哥怎样?”   明玉将信将疑:“真的?”   明菲笑道:“当然是真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好容易哄睡了明玉,娇桃焦虑地守着明菲,哀声叹气:“三小姐,这可怎么办?”   明玉道:“什么怎么办?睡觉!明日就知道结果了。”剩下的事情自有陈氏去收尾,不用她操心,她也操不上那份心。   不出明菲所料,第二日韩管家和余婆子就把一干人证物证都摆到了桌面上,一切证据都指向温柔敦厚的二公子蔡光正。蔡国栋气得立时要将他除了族谱,送交官府。   又是陈氏拉住他,苦苦相劝,道是家族体面第一,老爷的官声要紧!送交官府绝对不托请族里看看该怎么办吧。蔡家族长再次秘密光临蔡府,将蔡光正的大名自族谱上一笔勾销,关进了蔡府角落里的一个小院,终身不许出去丢人现眼。   蔡国栋病得起不来床,陈氏自作主张地将小鱼和那婆子、以及彩屏、彩绣、蔡光正身边的几个人绑住塞了嘴,一并送到府衙,言道是家仆勾结山匪试图绑架蔡光耀勒索钱财。又备了重礼,大张旗鼓地去了龚家,感谢龚家大公子的仗义行为。   陈知府一向自诩清明,在他的治下竟然出了这种绑架朝廷命官之子的事,自然要严办,再挖出山贼的同伙来,谁知那几个贼婆不肯指供,又招架不住刑罚,竟然就死了。   陈知府犹不解恨,命人将其扔到菜市口曝尸三日,吓得水城府的人贩子,小偷儿,盗贼们纷纷收手躲避风头。   一场丑闻就此遮掩过去。   整个事件中,明菲没有被提到过。被绑架的,被救的,始终只是蔡四公子。而二姨娘,因为误撞山匪,惊吓过度,必须静养,再不能见客——即便蔡光正豁去了前途,也不能弥补她教养不当,贪污公款,刻薄明菲的罪过,可她到底还能苟延残喘。   蔡国栋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一头原本乌黑亮滑的头发竟就掺杂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二月二十六,明菲接着蔡国栋的吩咐,终于和明玉一道,风风光光地搬进了装饰一新的倚绣院,算是正式定居下来。   与此同时,水城府里寻找种医守真子的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第72章 生日(一)   三月十六,是明菲整十岁的“生日”。这个生日来得不寻常,,乃是陈氏花了上千两雪花银去清风观求得的福瑞吉祥的新生日。   为着前些日子家中出了那般的大事,陈氏便和蔡国栋商量,好好替明菲办一下这个生日。一来是热闹热闹冲冲晦气;二来也好正式将明菲介绍给各府女眷;三来也是借机让四个女孩子培养一下感情。   蔡国栋因着觉得对不起明菲,又因她息事宁人的态度觉得她宽厚,应该奖励以便给她下面的女孩子们做个表率,便允了,特意吩咐陈氏记得要给明菲做新衣,好生添点首饰。   陈氏借机道:“几个丫头都到了长身子的时候,不如每人都做几套新衣,再添点首饰。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拘嫡庶,女孩子都是要娇养,一般对待的,出去也是咱们的体面。”   蔡国栋很满意:“如此,你看着办就是了。”又说,“这几日都在寻那守真子,我顾不上家里,你多担待些。”   陈氏笑道:“老爷放心,妾身一定把家里打理好的。”   蔡国栋叹了口乞,伸手抚上她的肩头,低声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突然觉得我老了……”   陈氏嘻道:“您老什么老?那翩翩少年哪里有您的稳重大气?”   哄得蔡国栋一笑,才又拿出一张药方给他瞧:“二妹妹那边伺候的吴婆子来报,说是妹妹夜里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哭,这样下去只怕撑不了多长时候。妾身便自作主张,请了唐大夫来瞧,这是唐大夫开的安神养气的药,已是吃了两付,却不见好转,老爷您瞅瞅,要不要换点更贵的药?必然灵芝之类的?”   蔡国栋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敦厚诚恳,不似作伪,便随意瞟了那药方两眼,看见的无非是些黄芪、党参之类安神养气的药,便冷笑了一声:“给她吃这些做什么?没得浪费钱财!”   陈氏道:“她好歹也是光仪和明姿的生母,就算不为她,也为孩子们想想,没得叫孩子们寒了心,心生怨怼,听别人家看咱们的笑话。”宠了十几年的人,怎可能说放就放下,说忘就忘的?不管蔡国栋表面上做得多气愤,陈氏是不信的。   蔡国栋一听这话,不由想起蔡光正说的那几句戳在心窝子上的话,又想到自己这几日去衙门里,听见同僚说悄悄话都怀疑是在议论自己,听见小声就以为是在嘲笑自己,一口恶气上来,不由冷笑:“她犯下那般大错,我没打发了她便已是为孩子们着想了,难道还要把她供起来?”   陈氏和稀泥一般推他抠出去:“您别管了,安安心心去做您的事情。”   蔡国栋才还没走到垂花门,就见明姿一身素服飞扑过来跪倒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爹爹,求您大发慈悲,去看看姨娘,姨娘病得要死了!”   蔡国栋沉着脸不吭气。   明姿望着蔡国栋泪如泉诵:“爹爹,您怎么这般狠心?您就是不肯去看瞅,好歹也给她请个大夫看看么?女儿求您了,您可怜可怜姨娘吧。”   蔡国栋皱眉道:“唐大夫不是大夫?”   明姿以为事情有转机,忙道:“他和那个女人是一伙的。哪里会肯好好拾姨娘看病?怕是要毒死她才解恨。”她心中痛恨陈氏,连母亲都不肯喊了。   蔡国栋一听这话,不由脸都气白了,什么叫那个女人?什么叫做他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是一伙的?牟莲叶果然不会教导人!这孩子再和她一处,将来只怕也会成废人,皆下大喝一声:“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的嫡母!再叫我听见一回,我打断你的腿!”又喊周围的丫头婆子:“立刻把四小姐给我送回房去,没我和夫人的允许,不许她去鸿翠苑!   谁敢放她去,先打板子再卖掉!”   丫头婆子们见他发了怒,不敢怠慢,把哭得半死的明姿硬生生地拖回了琼华院。   蔡国栋门也不出了,转身冲进陈氏的院子,开口就道:“从明天起,明姿由你亲自教养!”   陈冉正和明菲、明玉一处说笑,商量那日要些什么莱肴才好,就见蔡国栋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不由停住了笑声,立刻站起身来。蔡国栋见两个女儿都在,顿时觉得没面子,顿了顿,加重声音道:“快挑个日子把教养妈妈接过来,明姿今后由你亲自教养!”生怕陈氏不肯,又加了一句:“该罚就罚,不许惯着!务必要她成个人样。”一甩袖子又去了。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若无其地坐下来,继续谈论菜单。   蔡国栋走到半路,心中不定,陡然收住脚步,转而悄悄去了二姨娘的鸿翠苑。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咣当”一声脆响,一个婆子苦苦哀求:“姨娘啊,您不要为难奴婢,好歹把这药喝了吧。您若是再不见好,夫人断然不饶奴婢,求您了!”   二姨娘没吭气。   又是“咣当”一声脆响,那婆子“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好好,姨娘您不吃,不吃也别砸碗了,这几天您都砸了多少碗了?”   不多时,一个小丫头捧着一堆碎碗低着头红着眼走出来,裙角溅满了药计子,一身浓烈的药味儿。   蔡国栋心中一惊,转身就走。   吴婆子在窗边看到蔡国栋垂着头消失在花木丛中,回头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二姨娘笑:“姨娘,您看看您,这么想不开,二公子指望着您呢,偏您不肯顾惜自个儿的身子。给您熬了药也不吃,端一碗砸一碗,怎地好?您好歹听奴婢一声劝,做人得会服软,夫人这般贤惠,您也得晓得点好歹不是?您看,您犯下这么大的错误,不但给你请大夫,还肯替亲自替您教养四小 姐,多好的主母?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   二姨娘冷冷地看着吴婆子,闭上了眼晴。   吴婆子慢吞吞地走到她床前,抬起一只盛满了药的碗来,手一松,“哐当”又是一声。药计溅得她的鞋袜、手上到处都是,她杀猪一样的尖叫起来:“活不成了,活不成了,烫死人了。”   其他丫头婆子在外听了,谁也不肯进去伺候二姨娘。   明姿回到琼华院,先是扑在床上大哭了一回,雪梨和雪英上前去劝,全都被斥,雪梨还被她狠狠掐了一把,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悄无声息地立到门边,仍由她去哭个够。   明姿哭得喉咙生疼,眼晴干涩红肿,再哭不动了,方息下哭声,靠着床头痴坐了半晌,中午时分又把雪梨送来的点心茶水拾砸了。   两个丫头不敢去触她的霉头,只得一人端了个小杌子坐在门口看着玉兰树叶子发呆。忽见金簪领着三四个面生的妇人进来,直直地朝着明姿的屋子来了,二人忙起身迎上去,堆出一个笑:“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   “这是春和轩、花满楼的女师傅们。”金簪指着那几个妇人脆声笑道:“过些日子就是三小 * 姐的十岁的整生,老爷和夫人商量,要给她好好操办一回,连带着给另外几位小* 姐每人做几身衣裙,添几样首饰。这不,刚拾三小 *姐、六小* 姐量完,选定,就到四小 * 姐这里来了。四小 *姐呢?”   “在屋子里歇着呢,姐姐快请进来。”雪梨、雪英高兴地将金簪和女师傅请进去,雪梨倒茶,雪英去请明姿。   明姿早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不由火冒三丈,什么时候她做新衣打首饰还要沾别人的光了?见雪英进来请她出去量尺寸,扬声就骂了起来:“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眼皮子浅到这种程度!几块破布几两烂铜就让你路都走不稳了?你平时是缺吃了还是少穿了?”   雪英委屈得要死,偏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小声央求她:“四小 * 姐,您好歹出去应应景儿。”都到了这个地步,人还能有想着就不错了,这样的不识好歹,只会让人进来越厌弃。   明姿烦透了,将她猛地一推:“gun出去!哪里来的gun回哪里去!我看着就想吐!”   雪梨在外听得心惊肉跳,笑得比哭还难看地看着金簪:“四小 * 姐身子不舒服。”   金簪微微一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先去五小* 姐的屋子里,等会子再来给伺候四小*姐。”   雪英哭丧着脸出来:“不用了,四小*姐说她衣服首饰多得很,穿都穿不完,请金簪姐姐代她向夫人道谢问安。”   金簪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雪梨想了想,抓了二钱的一个银角子追出去塞到金簪手里:“姐姐喝茶。”   “我不缺吃也不少穿!”金簪扬手就扔到地上,昂着头朝明珮屋子里去了,不多时,明珮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明珮的奶娘安妈妈爽朗的笑声差点没把房顶都给震翻了。   雪梨和雪英对视了一眼,差点没哭出声音来。明姿也听得分明,心中犹如有滚油浇下,大声道:“去叫她们小声点!八辈子没得笑过还是怎么的?”   雪梨和雪英如何敢开这个口?只得装死不吭气。明姿等了一回,明珮那边的声音不见变小,反而进来越大,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我去看姨娘!”   才到门口就被雪梨和雪英一把抱住:“小姐,不能去!老爷有吩咐!”明姿不依,左方开弓地打人,雪梨和雪英都不敢松手,死死拉住哭道:“小姐看在奴婢们伺候了您一场的份上,给奴婢们一条生路吧!”   明姿闹腾了半日,又累又饿,全无半点力气,才软软她靠在雪梨身上抽泣起来:“去叫三哥来看我。”   第73章 生日(二)   金簪完成任务,犹自恨得牙痒。回到上房,听见蔡国栋在屋子里和陈氏说话,特意走到帘子外道:“夫人,奴婢来回话。”   听见陈氏唤了,便进去笑道:“奴婢奉了夫人的命令,带了春和轩、花满楼的女师傅们去给小姐们量衣选料选首饰样子,几位小姐们都极喜欢,说是晚饭过来请安要给老爷和夫人磕头。”   蔡国栋听了也高兴,陈氏微微一笑:“都选到自己喜欢的了?说给我听听她们都选了些什么?”   金簪欲言又止。   陈氏皱眉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说话这样吞吞吐吐的?好不烦人。”   金簪立刻跪下去哭道:“夫人,奴婢不会办事儿。得罪四小姐了。”   陈氏暗想,金簪素来伶俐,怎可能做错了事还特意撞到刀口上来?想必是另有隐情。觑了蔡国栋一眼,见蔡国栋面无表情,便作势怒道:“快说!你干了什么好事?”   金簪哭着把明姿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又道:“奴婢想来是哪里没做好,让四小姐不快活,四小姐才会这般生气,夫人责罚奴婢吧。”   蔡国栋淡淡地道:“既然她说她的衣服首饰穿不完,用不完那便罢了。将她那份折到她几个姐妹身上去,做点好的。”   陈氏样手让金簪退下,低声道:“老爷,小孩子难免糊涂。四丫头历来脾气都不怎么好,爱钻牛角尖,又刚刚遇上这事儿罢了,妾身亲自去劝劝她吧。到那日人人都穿新衣,带新花,独留她一人,那可怎么行?只怕是又要闹了。”   蔡国栋冷笑:“现在你我将就她,将来谁将就她?去了婆家婆家也将就她?就按我说的办!以后早晚都要她来给你行礼问安,若是不来,便请家法,你管不下,我来管。”   却说明姿苦苦等待蔡光仪来看她,心想着,等他来了,二人好生商量一下该怎么办。自己不能去看姨娘,可以让他去,再让他去求求蔡国栋。   谁知等到天黑也不见蔡光仪来,不由焦躁万分,冲着雪英发火:“我让你送信去给三公子,你送去了吗?”   雪英吓得胆战心惊:“送了的,送了的,奴婢亲自和三公子身边的松明说了的。您再等等看,也许是三公子他有事儿呢?稍后就来了。”   明姿无奈,也只得相信她的话。眼看就要到亥时,内院就要落锁,仍不见蔡光仪来,不由大失所望,又恢疑是雪英敷衍她,骗了她,抓起茶杯就朝雪英砸去,骂道:“不要脸的下作东西!看见我倒霉就敷衍我了是不是?踩低捧高的狗东西!”   雪英和雪梨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垂着头,几个小丫头挤在一处大气也不敢出,任凭她叫骂。忽听有人来敲门,雪梨松了口气,忙道:“一定是三公子来了,奴婢去开门。”   明姿“呼”地一下站起来,又想到蔡光仪这时候才来,便又撅着嘴坐下,恨恨发瞪着门口,只等蔡光仪进来就要撒娇发蛮。谁知只听见雪梨在门口轻声和人说了几句话,便没了声息,忙疑惑地道:“怎么了?”   雪梨小心翼翼地道:“三公子说,他这些天都有事情不能过来瞧您。您若是没事的时候,记得多去上房给老爷夫人请安问好,和小姐们一处读书绣花,莫要使小性子。”   明姿一声尖叫起米“他真是这么说的?谁来传的信?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说?”不等雪梨伸手去拉她,她已经“蹬蹬蹬”跑出去追送信的那个人去了。   雪梨嘴唇雪白的看着雪英:“快!送信的是五小姐那边的小丫头。”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明姿的打骂声和小丫头的哭喊求饶声。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几乎想一头碰死算了。   陈氏才刚睡下,余婆子在外间低声道:“夫人,琼华院里闹起来了!”   陈氏连忙披衣坐起:“怎么回事?”   余婆子道:“四小姐打骂五小姐的一个小丫头,五小姐问了几句,发生了争执,四小姐就把她给椎到地上去了,五小姐的手肘都磕破皮了。”   陈氏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老爷今日不是歇在四姨娘那里的么?有人去报了没?”   余婆子笑了一笑:“有的,老爷四姨娘都已经去琼华院了。左右也没人来夫人这里禀报,夫人快睡吧。”   第二日,明姿不曾出现。四姨娘趾高气昂地拉着明珮来给陈氏请安,所有人等都明白明姿一定又挨蔡国栋的骂了。   转眼就到了明菲生日那一天。早上起来,花婆子就和娇桃一起帮明菲穿上淡青色罗纹窄神衫子配大红蹙金半臂,系同色烟罗裙,摘下了长命小金锁,换戴一个八宝缨络项圈,耳边垂着两颗水滴状的金镶南珠耳坠,梳了个小流云誓,压一朵粉紫美蓉花配几只金玉珠花。拉着左看右看,方满意地点头,笑着喊新进的两个分别叫做丹霞、白露的丫鬟过来瞧:“三小姐是不是是个小美人了?”   丹霞和白露惯十三四岁的年纪,纷纷笑着拍手:“是呀,是呀,小姐可真美。”   明菲对着昏黄的镜子照了照,心里觉得很满意,笑道:“像只花蝴蝶。”   花婆子夸张地笑:“乱说!蝴蝶哪有您好看!”   明菲脸热了热,娇嗔地打了花婆子一下,道:“妈妈今早嘴上像抹了蜜似的,是要赏钱呢吧?”   话音未落,花婆子就福了下去,娇桃、丹霞、白露、叶儿、梅子,以及外面两个粗使婆子都跪了下来,齐齐笑道:“三小姐真是聪明,真是说到奴婢们的心坎里去了。祝三小姐福如东诲,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今天可以说是她来后最开心的一天,明菲笑得成了一朵喇叭花,却故意道:“都起来吧,说得我像个老婆婆似的。”   花婆子笑道:“莫非三小姐嫌咱们的吉祥话说得不好,舍不得打赏?那你们再想几句?”   叶儿“哎”了一声,为难地道:“可是奴婢只会这几句。”   众人笑了起来,明菲亲自从匣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赏了花婆子和娇桃每人二两银子,四个小丫头每人一两银子,粗使婆子每人五钱银子,笑道:“我是个没钱的,好歹去买点果子吃吃。”   “三姐姐,走,快去母亲那里吃长寿面!吃过早饭客人们就要来了!”明玉穿件崭新的杏黄百蝶纹袄子,系条粉蓝色的裙子,头发上绑两个珍珠珊瑚串成的珠花发箍,系几根七彩飘带,大步跑进来,笑得眉眼弯弯的。   明菲笑着携了她的手,道:“慢点儿走,要被大哥看见又要说你不稳重。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办?”   到得正房,明菲先给蔡国栋磕了头,又给张氏的牌位磕了头。   蔡国栋沉着脸说了几句要她仁悌孝贤,遵守妇德,给妹妹们做好榜样之类的话,然后才放松了面皮,给了她一对上好的珍珠手串。   明菲谢过,又去给陈氏行礼。她才要跪下去,陈氏就扶住了她,道是不必了,明菲认真池道:“母亲对女儿有养恩,拜这一拜是应该的。”   陈氏也就不再推辞,只是在给礼物的时候,又悄悄让余婆子在一对赤金红宝石耳坠的基础上再加了一只足金打造,红宝石镶眼的兔子挂坠。   蔡光庭给的是一幅他亲手画的寒梅图,递给明菲的时候,只道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明菲心中一暖,郑重收起。蔡国栋半途要了去,看了半晌才板着脸道:“有这时间不如去看书!这次是你妹妹生日,便罢了,下不为例。”   蔡光庭也不和他争辩,只肃手道:“父亲教训的是。”   明玉拿出的是她自己绣的一个荷包,据说上面绣的是牡丹,明菲看着却怎么都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彩线。   三姨娘、四姨娘、明珮、蔡光仪各各有礼。这里众人都表示完了,穿得华丽耀眼的明姿这才姗姗来迟,甩出两块灰扑扑的帕子来,斜着眼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穷人,什么也没有。三姐姐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两块往年的帕子。”   明菲笑了一笑:“无论如何都是一片心意,我怎会嫌弃?”亲手按过,让娇桃收好。   四姨娘皮笑肉不笑的:“三小姐,四小姐的东西向来精美,借给姨娘看一看,也好学学花样。”   明菲见明姿的脸色变了,便让娇桃递过去。四姨娘那帕子打开,夸张地笑道:“哦,原来今年流行这种花样?老爷,夫人您们看,可别致吧?”   众人一瞧,那帕子中间宛然两个剪子绞出的大泪。蔡国栋气得七窍生烟,明菲忙笑着自四姨娘手中将帕子收走,交拾娇桃收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母亲,我的面呢,我可是一早就空着肚子等这碗面了。”   “来了来了,你这个小馋猴。”陈氏拉了即将发作的蔡国栋一下,低声道:“今日是孩子的好日子,别扫兴。”   蔡国栋沉着脸坐在一旁生气。把目光从几个女儿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发现没有做衣服打首饰的明姿偏偏是穿戴得最华丽的一个,大红缂丝牡丹纹袄裙,一头金灿灿的,脖子上桂个分量十足的金项圈,小嘴巴上还擦了点胭脂,比今日唱主角的明菲还夺目几分,当下冷哼了一声:“明姿去把衣饰换了!”   明姿讶然地看着他,直愣愣地说:“为什么要换?别人皆穿新家,戴新昔首饰,我穿穿旧衣也不行?除了这个我没穿的了。”   蔡国栋懒得和她细说,吩咐陈氏:“去教教她如何穿衣打扮,没得叫客人嘲笑咱们家姑娘不懂规矩!”   第74章 异客(一)   天气已经转暖,各色鲜花正好,原本在园子里开宴是最好的。但上次的事情给陈氏留下了阴影,她不敢在园子里开宴,专把家中的花棚打扫干净,将两张桌子拼做一张大桌给姑娘们。她自己则和龚二夫人、陈三奶奶等人远远避入附近的斗春堂中看牡开花,喝茶抹牌耍子,只让三姨娘与余婆子担了总管之职,负责吃喝等事。   四姨娘对三姨娘羡慕得不得了,无奈陈氏根本没有放手让她去做事情的意思,只得哀怨地伫立在陈氏身后继续行使贴身丫鬟的职责,不忘让小艾去吩咐明珮好好表现一番,在小姐妹中间竖立温婉的形象。   今日参加明菲生日宴的小姑娘们都是陈氏精心桃洗的,除了龚家、刘家、陈家、蔡家本族的小姐们,还有刚从京城告老还乡的袁翰林家的孙小姐,大大小小一共来了十多个。   经过前几次见面接触,明菲已经和小姐们互相熟悉了许多,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大家玩起了投壶,互相逼着喝酒。正在热闹间,龚婧琪悄悄碰了碰明菲,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你四妹怎么了?到现在为止,什么东西都没吃,也没说过一句话。”   她才刚一问,几双耳朵就探了过来。   明姿穿着一身新换的鹅黄色绉纱满绣淡绿缠枝蔷薇花衣裙,拿把美人团扇坐在角落里,垂着头不言不语,一脸的可怜相。明菲微微一笑,道:“她今早起床就有些不舒服,却记挂着要来一定要来给我热闹热闹,所以硬撑到现在。”   龚婧琪怀疑地看了明菲一眼,却只看见明菲一脸的真诚,此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撇了撇嘴,回过头去招呼明姿,“过来尝尝这个纯菜汤,挺不错的,喝下去就舒服了。”   明姿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正想推掉,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来,笑吟吟地接过了龚婧琪递过的汤,和龚婧琪说起了踏青去什么地方玩最好玩,水城府的名胜哪里又最好等等明菲不知道的东西。其他人听见这个,都搭上了话头,不知不觉就把明菲给挤到了一边。   明珮不忿地看着明姿脸上的得意之色,轩轻和明菲、明玉道:“看看她那个张狂样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咱们给她点颜色青看!教她知道长幼有序!谁才是今儿的正主!”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已经从明姿的狗腿子变成了明姿的仇敌,叛变投敌投向明菲明玉这边。   明菲亲热地点了点明珮的鼻子:“要说这个,我就得先说你了!你是妹妹呢。须知人总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也不可能永远都让大家围着你一个转,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更何况,栽们是一个整体,这一点,一定要牢记。”   嘴里说着明珮,眼睛却是看着明玉的,可不能让这此心眼贼多的小姑娘们把可爱的小明玉给教坏了。她要求明玉聪明明挥,识时务,能自   保,但心眼是一定不能歪的。她和明姿关起门来是一回事,对着外人又是一回事。   明玉原本也是义愤填鹰的,听了明珮的话后已经跃跃欲试,此时见明菲如此说,眼睛又是盯着自己的,顿时明白了明菲的意思。忙把那愤愤不平之色收起,换出一副笑脸来,讨好地望着明菲笑。   明菲怜爱地捏了她肉嘟嘟的脸颊一把,分别给她和明珮各夹了个翡翠烧卖,又给自己也夹了一个,她们说她们的,她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突听陈莹道:“明菲?”   明菲抬头,只见满桌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明姿一脸的得色。虽不知道明姿和她们说了自己什么,但见见招拆招就是了,当下笑道:“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看着我?”   “听说你很擅长喂养东西?”一个下巴尖尖,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一本正轻地问,正是从京城来的,袁翰林家十三岁的九小姐袁枚儿。   明菲莫名其妙,却着见蔡家族里的几个小姐脸色相当难看,龚家三姐妹都垂下了头,刘家姐妹二人都担忧地着着自已,明姿用扇子掩了半边脸,仍然难掩眼中的恶意和讽刺,陈莹脸上则看不出什么来。斟酌了又斟酌,方诚恳万分地开口:“不知姐姐问的是哪方面?”   袁枚儿长而上挑的眼睛讽刺恼一挑:“畜牲之类的。”   明菲心中大概有了个数,大约是明姿又和她们提起自己在乡下的事儿了,不晓得说的是她擅长喂猪?喂狗?或者喂牛?还是喂马?于是作虚心状:“不晓得狗儿算不算畜牲?”   袁枚儿道:“不是人的都是畜牲!”   “哦!”明菲笑得天真:“不敢骗姐姐,我擅长养狗,以前在乡下养过一条,现下这只牡丹犬是第二条!”   袁枚儿道:“那其他的呢?”   明菲窘迫的笑:“其他的没碰过。”   陈莹道:“我就说明菲不可能喂猪养牛嘛。”又笑着同袁枚儿讲:我这个表妹,最懂礼节,又识文断字,养狗养猫养鸟是雅兴,怎可能去做那些粗人干的活。”   袁枚儿道:“那些都是下贱人做的话,我就说堂堂同知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下贱活!真要是那样,你就不配同我们坐一桌!”指着明姿朗声道:“你可真没道理,莫名其妙地诋毁你自己的亲姐,以后我再也不信你的话了。”   明姿恼恨地瞪了明菲一眼,才要开口,就被明菲接过去,“袁姐姐误会了,我四妹妹喜欢开玩笑,我刚回家时也被她哄过,你看,你差点就上当了吧?”   娘的,她可真的割过牛草的,至于猪嘛,吴家没喂猪,否则她也得养猎的。   劳动不是最光荣吗?怎么落到这清贵的翰林小姐嘴里,就是下贱人了,还不配和她坐一桌?劳动不光荣,米虫才光荣,好吧,好吧,入乡随俗,她不认也没谁敢把她怎么样。   听明菲这样一说,陈莹忙笑道:“是呀,是呀,我怎么忘了,四丫头就有这个碑气,专爱哄生人,哄过这一回下次见面她就不哄你了。”她如今和明菲等人靠是表亲,自然要跟着和稀泥的。   袁枚儿怀疑地着着明姿:“真的?”   明姿的脸儿先是雪白,瞬间通红,坐在那里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道:“是我唐突了,袁姐姐不要生气。”   袁枚儿眼里闪过一丝恼色,冷笑道:“原来你欺生!险些害我出丑,好没道理!你这种人,居心不良!难道说你们水城府的女孩子家都是这样没教养的?”她京城里来的人,又是清贵翰林家的小姐,自是不把这群中下层官员的女儿们放在眼里的,说起话来气势十足,铿锵作响。   众人先是皆被袁枚儿生气的模样给唬住,接着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气得脸都白了,当下都把这事儿记到了明姿身上,发誓以后再也不和明姿一处。明姿原本还想和这京城里来的漂亮高贵的小姐交好来着,转眼间见她突然翻了脸,简直不知所措。   明菲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向袁枚儿福了一福,朗声道,“袁姐姐,来看是客,今日每一个来的姐妹都是我们蔡家的贵客,我四妹妹和我一样,只想让你们高兴而来尽兴而归,只是她年龄小,不懂事,难免失了分寸,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原谅,不要和她计较!”   见明姿还坐着不动,便示意她道紧站起来道歉,“四妹妹,还不快给袁姐姐道歉?以后再不许乱说话,丢了蔡家人的面子事小,丢了水城府人的脸面事大!要知道,教养可不是挂在嘴边说说就算的事,得身体力行才行!”   一个真正有教养的人,会在去人家做客的时候,当面质问主人家的隐私,又当面训斥指责主人家吗?会刚到一个地方就斥责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没教养呜?   小姐们觉得明菲后面这句话为她们出了一口气,都笑起来,也不管明姿愿不愿意,拖着她给袁枚儿行礼,七嘴八舌地道,“是呀,是呀,因为你一句话,就让我们都成了没教养的人。快快道歉,以后不许再乱说话了。”   明姿也知自己犯了众怒,有心想发作,却不敢承担后果,委屈地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圈,给袁枚儿福了福,道,“袁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袁枚儿虽因听出了明菲话里的意思而生气,却不愿因此失了风度,越发印证她设教养,当下僵着声音道:“没关系!”   明姿才要坐下,一直不动声色的龚婧瑜突然笑道,“明姿刚给你三姐姐惹了祸,还害得你三姐姐不得不为你圆场,她今日还是寿星,你还该给你三姐姐致一声歉,道一声谢的。”   陈莹也道:“是呀,是呀,正是这个理。”   明姿心里猫抓火燎的,却别不过形势,只捍草草朝明菲福了一福,僵着声音道:“三姐姐,我……”   她已经很为难她自己了,明菲也不想再出众为难她,笑眯眯地一挥手:“没事儿,自家姐妹不说这些。大家继续啊……”   有她起头,龚婧瑜和陈莹起哄,很快气氛又恢复到先前一般热烈,明姿强忍着又坐了一会儿,托辞而去,走的时候没人留她一声儿,不由得边走边抹泪。   有了先前那个插曲,饭桌上的局势已经完全改变,龚婧瑜和陈蒙特意捧明菲的场,言谈之中多见亲热,龚婧瑜说要请明菲去她家玩,陈莹说要清明菲一道去踏青。   宴会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75章 异客(二)   这位贵客,竟然是个五十多岁的女道姑——闻名遐迩的清风观观主孙道姑。这孙道姑气势不同凡响,座中夫人们与她都是极熟的,见她进来纷纷与她打招呼,请她在自己身边坐。   孙道姑道声不敢,一一推了,陈氏另给她在旁边安了一张桌子,请她和她带来的两个年轻道姑坐下,摆上素菜素酒,才笑道:“不知仙姑今日怎会有空前来?”很是荣幸的样子。   孙道姑道:“听说府上那位三小姐过生辰,贫道与她也算有缘,少不得也来凑个热闹。不知三小姐在何处?”   众人都以为这是蔡家为了给明菲寻一门好亲,未雨绸缪故意邀请这道姑上的门,便凑趣儿道:“不知仙姑与蔡三小姐有什么样的缘分?说给大伙儿听听?”   孙道姑稽首喊了一声“无量天尊”,微闭双目,声音沉稳地道:“有缘便是有缘,无缘求也求不来,一切随缘。”   莫名其妙,听不懂。众人都是同一个想法,但因为整个大丰朝信奉道教已经成了一种时髦,也没人敢说自己不明白,或者敢表示不满,都做出万分赞同的样子。   陈氏暗想,这难道是花那一千两银子做法事附赠的服务?没听说过清风观主如此好心啊?心中乱想着,却不敢耽搁,立刻让玉盘去把明菲请过来。   下人们早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小姐们这边,小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都说这大名鼎鼎的清风观观主孙道姑如何了得,法力无边。   明菲一边听,一边暗想这陈氏和清风观主的关系可真好。不过她过生日,这道姑来凑什么热闹?要说是来为造势吧,事前没听陈氏和蔡光庭说过;要说专程来替她贺生的吧,蔡国栋好像没这么大的面子。   因着这道姑的缘故,她不由得又想起白风观的那对师徒来。她当初病急乱求医,求宋道士帮她想法子,宋道士竟然也就真的帮上了她的忙。也多亏宋道士帮了她那个忙,她才会有现在,而她是许过要给宋道士送终钱的,可此时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宋道士,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惶然。   龚婧瑜看着明菲笑:“你和孙仙姑是有些渊源的。”   明菲一听到别人提这个事儿,就会有些心虚,尽管她心中一直不怎么在乎这个“克父克母”的名声,但要想活好,就必须得努力改变甚至消弭这个名声。所以听人提起来都是不喜欢的,可又不好太做得明显,便干干一笑。   却听龚靖瑜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又什么药都吃不下去,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仍然是没有办法。大夫们都说我活不过七岁,我母亲急得不行,无奈之中求到孙仙姑这里,她让母亲把我抱去,说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一场法事做下来,我喝了她的符纸化的三碗水,没半个月就好了。实在是个高人。”   龚婧瑜话锋一转,朗声道:“所以呢,她说你好了,你必然就好了,以后一定福寿双全。”众人静默片刻,纷纷附和。如果到此明菲还不明白龚婧瑜对她的示好,那她就太傻了,当下感激地看着龚婧瑜:“借大姐姐吉言。”   龚婧瑜微微点头,“你家夫人身边的丫鬟来了。”   玉盘笑眯眯地走来,先和小姬们行礼问了好,带了几分骄傲ll道:“三小姐,夫人请您过去拜见孙仙姑,孙仙姑给您送了生辰礼物。”   明菲奇怪万分,真的是来给她庆生的?   小姐们眼里或露出羡慕的、奇怪的、猜测的目光来,都窜掇明菲:“还不快去?得了好东西别忘了分我们看看。”   明菲带了几分疑惑跟着玉盘走到斗春堂,果见一个慈眉善目,穿得干干净净的女道姑坐在那里正和陈氏等妇人说话。不过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妇人们在听。   她的声音很干净温柔,听着就令人从心底感到舒服,天生的播音员嗓音。   陈氏一看见明菲,就抬手让她过去,把孙道姑郑重介绍给她:“这是清风观的观主,孙仙姑。仙姑今日特意来看你的,快给仙姑行礼。”   明菲有些为难,不知该行什么礼,是行个道家的礼呢?还是行个福礼?左思右想,还是依着俗人的想法,就行了个福礼。   孙道姑认认真真地看了明菲的脸蛋身形一回,又叫她站到面前,拉了她的手细细看过手纹,欣慰一笑:“果然是个好孩子,前途无量啊。”   孙道姑这句话激起浪花千层,所有夫人都惊疑不定地叮着明菲看,那炽热的目光烧得明菲的厚脸皮都有些绷不住。唯有龚二夫人微不可见地讥讽一笑,垂下了眼睛。   接着孙道姑塞了一个小布包头明菲“给你的。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以前师父留下的一道护身符。”嘴里说得轻巧,在明菲去接布包的时候却又重重捏了明菲的手一下。   明菲心头一跳,微微皱眉,抬眼去看孙道姑,孙道姑飞速冲她挤了挤眼睛,然后又是一脸的慈爱。   明菲谢过站到一旁,局促不安地看着有些洋洋自得的陈氏。心里猫抓似的急,巴不得赶紧地打开看看孙道姑到底给了她什么。   走出斗春堂,明菲说要方便,不要人跟去伺候,只命娇桃守了门。从袖中指出那个纸包来,打开一瞧不由呆住。她想过白风观和清风观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没想过竟然会如此亲近,清风观的观主竟然能亲自上门替白风观的人送信。   黄色的符纸下面藏着一只赤金梅花耳钉并一张叠成方胜的信纸。   明菲深吸一口气,把那只赤金梅花耳钉小心藏进荷包里,抖抖索索地将那叠成方胜的纸打开,几根灰不溜秋的狗毛和清虚那嚣张的字顿时落入她的眼帘。   “臭丫头!我们来了!师父要见你,赶快带了金子银子去清风观见我们!若是敢不来,哼哼……你知道结果的。我最近有点馋狗肉。”   明菲苦笑了一声,这臭道士真是秉性难改。金子和银子,她能拿出多少来?不过好歹也比从前富裕多了,只是不知能不能出去?她自从回来后还从没出过门呢。   “三小姐,您好了吗?”娇桃久等不见明菲出来,少不得要进来瞧瞧。   “好了,马上就来。”明菲赶紧将那信纸重新叠成方胜贴身藏好,又把那明显只是起掩护作用的符纸重新包好,整整衣服才出去洗手。   回到席上,姑娘们都缠着她要看那道护身符,明菲才拿出来明珮就接过去:“三姐姐,您累了,我拿给她们看。”   明珮小心翼翼地将那护身符托在手里,一一递到众人面前,也不管人家气不气,只许看不许摸,说是摸的人多了法力就不灵验了,宝贝得不得了。   小气得明菲都有些看不下去,明珮却回头看着她讨好的笑,意思是,我做得还好吧?笑得明菲没了脾气。   袁枚儿不屑于明珮的小家子气,也不屑于和水城府的女孩子们同流合污,淡淡地扫了一眼,矜持地道:“宫中的贵人们只用太虚大夫大人炼制的符。我祖父也是有一张的。”   太虚大夫是大丰朝皇帝专门为最宠信的道士设立的官职,位比从四品。虽然品秩不是很高,但是却可以出入禁闼,每遇郊恩,还可封赠父母,待遇不可谓不高。   袁枚儿原本是想扳回一局,然而这太虚大夫和宫中的贵人对于水城府里这里小姑娘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因此众人只是沉默片刻,就自动将她的话忽略了去,还是羡慕明菲。气得她内伤不已,暗写真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说不定什么是太虚大夫都不知道。多亏龚妍碧凑过去问她京城里的事务,才没让她失控。   送走客人后,心情大好的陈氏眉飞色舞的边给蔡国栋揉肩膀,边道:“龚家送了三千两银子过来,想托我们给他家大小姐在京城里觅一门好亲…老爷您不知道,孙观主竟然来了。当着众人给明菲看了相,说是明菲将来前途无量。还给了明菲一道她师父亲自炼制的护身符。”蔡国栋在外跑了一天,也没找着守真子的半根寒毛,兴趣怏怏的闭着眼道:“她是来请你去清风观喝茶的吧7你打算哪天去呀?又打算送多少钱?”   陈氏大恼,使劲儿捏了他肩膀上的酚筋一把:“老爷什么意思?您是说她是骗妾身呢?还是说她说明菲前途无量的话都是假话?既然如此,您为何又要信那个二月出生的鬼话?人家说明菲好,将来她也好找个好婆家,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只要有人肯说孩子们好,给他们钱妾身也乐意,您怎么这样呢。”   “哟,你轻点儿!知道你贤惠,老爷这不是逗你玩儿吗?”蔡国栋酸得龇牙,他本是随口那么一说,闻言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怎么说都不对,便强打起精神:“老爷的意思,是你不妨去替老爷求根签,看看老爷可能找到那个守真子。京里下了三道加急文书,知府大人嘴上都急起泡来了。要是这事儿不能了,他只怕走不脱。”知府走不脱,他的事也就成了泡影。   陈氏这才转嗔为喜,道:“好,妾身过两天就去。”却又激起了心中另一番隐忧。都说清风观的香火灵验,她也该为自己求一求了。   第76章 成全(一)   陈氏跪在清风观青烟僚绕的大殿里,闭目敛神,表情分外虔诚,也不知是求的什么。   不过明菲想着,像她们这种人家的女人,或看说这个时代的女人,所谓的尊荣与成功都是与丈夫、儿子牢牢联系在一起的,聪明能干如陈氏,也不能脱离。就像她,千方百计从那小山村里逃回蔡府来除了为了不死在别人手里以外,也是为了将来不嫁一个不着调的男人。   像陈氏这种情况,所求的不会脱离两件事。一件是她自己的子嗣问题,这个可是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关系到她的一生,相当于当年明菲高考时,老师作的鼓励用语,是决定今后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关键;第二件,应当就是关于蔡国栋的,哪怕就是得不到蔡国栋的宠爱,能得到他的敬重信任也是极好的。   “明菲,你也来求一签吧。”陈氏已经连求两签站起身来,自己盯着看了两眼,满面喜色地将签递给亲自在一旁伺候的孙道姑,请孙道姑帮她解签。   明菲绞着帕子道:“母亲,女儿除了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家中一切安好之外,再没什么可求的。”她也有所求,她希望蔡光庭能一举得中,只不过她觉得鬼神之事太过飘渺,就比如她自己干的那些好事,哪一件不是人为的?她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来见宋道士师徒,才不是来求签的。   陈氏见明菲一脸的懵懂,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像明菲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特别是看到大姐姐嫁得风光,她便已经幻想自己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如果是有这种机会求签,必然是要求姻缘的。只是这种心思,她也不好教明菲,只道:“你替你哥哥求一签。”   明菲听话地跪下去,小道姑把签筒递过来她虔诚地晃了起来。   孙道始低声和陈氏道:“夫人可否移步到内堂,听贫道细细解来?”   陈氏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去,惊疑不定地看着孙道姑:“仙姑?”   孙道姑笑着摇了摇头,拿眼角瞟了地上跪着的明菲一眼,陈氏恍然大悟,她求的两签,一签是子嗣,当然不好当着明菲说。当下低声吩咐了花婆子和娇桃几句,自已带着余婆子并玉盘、金簪进了内堂。   “吧塔”一声,一根竹签掉落在地,明菲捡起拿在手中看了看,控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旁边伺候的小道姑见状,忙凑过去瞧,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第一签,上上,姜公封相”,下面的签文则是,“灵签求得第一枝,龙虎风云际会时,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地。”   小道姑先就眉眼弯弯地恭贺起明菲来:“此乃荣华发达之象,小姐是求功名吧?一定遂意了。”   花婆子有些瞧不上这小道姑,忙道:“还是请孙仙姑替小姐解签吧。”   明菲抿嘴笑了笑:“不用了,娇桃拿一两银子请女真人喝茶。”又撺掇花婆子和娇桃:“难得有这个机会,妈妈和娇桃不妨也烧烧香,求根签。香油钱从我荷包里拿。”   花婆子和娇桃都是有心事的人,早就蠢泰欲动,听明菲一劝就动了心思。那小道姑笑嘻嘻地引了明菲到偏殿:“三小姐这边请,喝杯茶歇歇夫人和师父就来了。”   花婆子放不下心,亲自引着明菲进去,见四下装扮干净整齐,并无外人,又听那小道姑道:“我们观里不招待男子的,有小道伺奉三小姐,妈妈还不放心?呐,你们夫人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不也出来求签了?”   花婆子跑到门口探头一看,果见余婆子和金簪、玉盘三人站在大殿里,这才放心离去。   小道姑奉了茶就站到了门帘外,明菲端起茶来,慢慢啜着,只等宋道士和清虚出现。   墙角一道隐蔽在帘幕后面的窄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穿一身雪白鹤氅,越发显得仙风道骨的宋道士和一身崭新天青缎道袍,嘟着嘴沉着脸的小道士清虚来。   明菲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明菲见过真人,真人一向安好?”   “好。”宋道士不客气地走到主位上坐好,唤明菲过去,眯着老眼好生打量了她一回,笑道:“不一样了,看来你得偿所愿了。不过想必多数人对你还是敬而远之吧?”   一语中的。明菲不知他意欲何为,不过鉴于老道士对她向来宽厚,便道:“没有什么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改变的,只要我真心待人,十二分努力,总有我的去处。”   宋道士点头:“说得好!世间万物皆有道,短时间内的投机职巧固然能得到一些好处,但若要长久站得住脚还是要符合道义才行。长话短说,你可知我今日寻你何为?”   当然不是赏花叙旧,但看来不是要钱,明菲放开了袖中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当初求宋道士帮忙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有朝一日被索回人情的心理准备,只要这个要求在她的底线内,她就会想了法子尽力去做到,可心中如此想,话却是不能如此说。   明菲正色道:“真人对明菲有再造之恩,明菲一直牢记在心。按理您有需要有吩咐,明菲应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明菲人小力微…””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你这个忘思负义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自进来以后就一直死死盯着明菲瞧的清虚的狐狸眼里突然散发出愤怒来,白嫩的脸蛋也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明菲皱了皱眉头,脸上是笑着的:“清虚道长,想必如今灰灰一定也是张口就咬人的。”   清虚吃瘪,气急败坏地指着明菲:“你……你……你这个死丫头…””她竟然骂他是狗,张口就乱咬。   看到一向身尖嘴利的清虚被自己一句话就逼得无话可说,明菲暗爽,敛了神色朝宋道士深施一礼:“明菲人小力微,不敢胡乱夸下海口,但真人有吩咐,明菲能做到,就一定不遗余力。”   她这话听着诚恳,但还是留了后手。如果是不喜欢,觉得不能帮,一句做不到就推得干干净净。   清虚怒道:“臭丫头,你心不诚,你哄人……”   明菲站直了身子,淡淡地拂了拂袖:“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不诚?话有千百种,心意却从来只有一种。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清虚的脸蛋越发白里透红,好看得很,气哼哼地瞪着明菲,只是不再出言反驳。那苦大仇深状,若不是明菲没忘记自己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黄毛丫头,几乎都要以为是她伤了花样美少年的一颗芳心。   宋道士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其实老道士此来是想与你讨个人情,给清虚孩儿觅个前程。我老了,顾不得他了,不想耽搁他一生,正好你父亲当着这个官,给他寻个好些的前程罢。”   “好,只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要请哥哥帮忙,听他的意见才知该从何着手。不知清虚道长志向何为?”明菲羡慕地看着清虚,有人真心实意地记着就是不一样。   清虚哼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宋道士。   宋道士见明菲答应得爽快,似笑非笑地道:“只是这孩子嘴巴讨人厌,我担心他哪天不小心就把你的事儿给说漏嘴了,怎么办?”眼睛是死死盯着明菲的。   “可他现在还没有。”明莱菲着眉头看向请虚,“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想必你是没有忘记的。假如你忘记了你的承诺,我也会忘记我的承诺”长期被人胁迫的确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可这不也是应该付出的风险和代价吗?她总不能恩情未报,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就害人吧?   恩怨分明,很直接,很干脆,很磊落。宋道士有点满意了,却又道:“可是老道我还很缺银子,你有吗?”故意做了一个猥琐的表情:“你如今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了,想必一定不缺这些东西。”   明菲笑了起来,从袖中摸出那只荷包,双手奉上:“是我不好,当初答应过给老真人送终的,可回来后就没机会出去。这里是二十两黄金,请老真人笑纳。若是不够,过些日子我又想法子。”多亏光庭大哥大方,好奇心也不强,她才一开口就满足了她。   “不用,这里足够了。”宋道士命清虚收下,又道:“清虚的前程不用问他,老道已然替他安排好了。也不需你花多大的心思和力气,你只需帮我传一个消息就行。”   明菲奇道:“什么消息?”   宋道士叫她附耳过去,轻轻说了一席话,听得明菲神色大变,指着宋道士道:“我以为我就是胆子的人了,谁知道你老人家更是贼胆包天!”   宋道士贼贼一笑:“你怕了?又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说一句话而已,至于其他可都是别人自己猜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你,你又何必害怕?成功了,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极好的一件事,既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也全了我的心愿,怎么算都是你最划算。”   明菲无奈地叹了口气“老人家!这不是玩笑。欺君之罪是要杀头,要株连九族的。你真想让小道士将来当上道官,我答应你一定想法子就是。”   宋道士笑成了一朵菊花:“谁说我要欺君?”   第77章 成全(二)   “人老了,心难免变软,看你是个好丫头,索性成全了你吧。”宋道士如是说。   明菲又惊又喜,几疑在梦里,这种好事儿竟给她捡着了。想想还是不放心:“您真没骗我?您真的就是守真子?”   宋道士微笑不语。   清虚白了明菲一眼:“要不是师父看你还不算那么没良心到底,才懒得把这个机会白白给你呢。”   门外传来小道姑的咳嗽声,算算时间花婆子和娇桃她们也该完事了,明菲懒得和他多说,催老道士快走:“我记住了,那你们赶紧回去等消息吧,我会尽快把事情做好的。”   宋道士笑嘻嘻地站起来,摸了摸明菲的头顶:“是个好丫头,将来一定有好日子过的。”健步如飞地当先去了。   清虚磨磨蹭蹭地站在墙角门边看着明菲:“死丫头,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没有?”   明菲认真地看着他:“当然有!”   清虚眼睛一亮,嘴角也弯了起来:“快说!”   明菲把五两银子递过去:“把我那只耳钉还我!喏,这是灰灰的伙食费,不许苛刻它,不许抢它的骨头吃。”   清虚一愣,手掌重重地挥落,将明菲手里的银子打落在地,脸色铁青地砸门去了。   唷,第一次没有见钱眼开呢。明菲摸摸鼻子,从地上捡起银子来吹了吹灰,小心地收进袖子里,走到椅子上坐下,唤那小道姑进来配合她演戏。   这小道姑本来就是孙道姑的心腹徒弟,早得了吩咐的。给明菲的茶碗里续了水之后就笑着和她拉起了家常:“上次小姐生辰,我师父送了小姐一张护身符,可否借给小道看看?”   明菲笑道:“那个护身符因为贵重,我不曾带出来。不过身上倒是有张旧符,你想不想看?”正说着花婆子和娇桃都满脸喜色地进来了,都问:“什么旧符?”   陈氏去到偏殿的时候,正好看见明菲等人在研究一张已经有些年头的符纸。那小道姑一脸的惊异之色,跑过去拉着孙道姑的手臂道:“师父,三小姐竟然有这个……”   陈氏听孙道姑说完惊喜地道:“真的?”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忘形,立刻掩住了嘴。   孙道姑拿着明菲手里的那张卦纸对着窗边的光亮反复地看,最后很肯定地说:“这绝对是守真子前辈的手迹!师父她老人家也曾留过两张给我。”很客气地望着明菲问:“三小姐可否告知贫道,这符纸是从何而来?”   陈氏又惊又喜,生怕明菲不懂事泄露了守真子的踪迹,忙忙地道:“说不定是她小时候亲戚怜惜给的。”不等孙道姑开口,假意看了看天色:“你舅母今日还要去家中做客呢,咱们走吧?”   孙道姑万分遗憾地送了几人出去,其间几次想拉了明菲说悄悄话,都给陈氏不动声色地给挡回去了。   上得马车,陈氏就开始追问明菲“你这符纸从哪里来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明菲低头摆弄着手里红布缝成的三角小布包,道“是从前我在吴家时,给一位过路的老道士端水喝,他可怜我,给我的。就是那个后来给我治病的老道士。”   陈氏又问:“怎地今日突然拿出来了?”原来是白风观那个解签算八字很厉害的老道士,又会治病,脾气怪诞,有点谱气,陈氏的心中真的升起了几分渴求。   明菲又答:“那小道姑问我要孙仙蛤的护身符,我说没拿着,她不信,就把这个扯出来了。”   陈氏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问了一遍又一遍,答得明菲口干舌燥,眼里露出不耐烦来,陈氏这才罢了。   回到家中,蔡国栋又过来一番轰炸,轰得明菲招架不住,待蔡国栋走了,一口气灌了整整一壶水。   当天夜里蔡国栋就趁着夜色派了人去朱家湾白风观寻人。待到第三天,人人都知道明菲手里有一张守真子作的符张时,蔡国栋已经顺利把人寻到,在这件事上立下了头功。按照钟太傅的说法,他这个官一定是能升起去的。   升官发财有了希望的蔡国栋仿佛重又年轻了好几岁,对陈氏和明菲的态度也突然间亲近了许多。   这件事一了,陈氏就忙着安排那位教养妈妈进驻蔡府的事,和蔡国栋商量道:“妾身想这几日就去把魏妈妈接过来。可是上次因为老爷立了首功的事,大伯母对我多有怨怼,我前些日子见着她,她连话也不肯和我多说。”   蔡国栋不在意地遂“我虽立了首功,可他家不也得了好处?知府大人对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怎地你们女人间的弯弯绕绕那么多?”   陈氏笑了一笑:“大伯母心胸向来狭窄。一局输了一定要在另一局上扳回来。我猜着,她大概一定会在魏妈妈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比如说,原先要借给我们两年的,就会缩减为一年,打乱计划。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让孩子们学到魏妈妈全部的功夫,也就不能超过陈家的女孩子。”   蔡国栋皱眉:“那很简单,你把魏妈妈招呼好,让孩子刻苦努力,短时间内把她所有的东西全都学会不就是了?”   陈氏眼睛亮亮的:“还是老爷聪明。”   蔡国栋微微一笑,自夸了两句,却听陈氏道:“只是家中房子窄小,原来给魏妈妈安排的住处是在二姨娘的鸿翠苑旁边的那个梅花坞,现在却是觉得府点不合适了。她日夜啼哭吵闹,就怕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   蔡国栋闻言,犀利地看了陈氏一眼,看得陈氏脸色发白,心头狂跳,死死攥着帕子说:“三姨娘那边,又靠近光正住的院子。不然,让三姨娘去和四姨娘挤一挤?毕竟目前姑娘们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言下之意是说,为了孩子的前途,姨娘做出点牺牲算得什么?   蔡国栋收回目光,垂下眼皮半日不说话,陈氏不知他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不由直打鼓,低声道:“或者,老爷还有其他主意?不然,想法子把后院那家的宅子盘下吧?只是时间太急,不知大伯母什么时候突然翻脸。”   蔡国栋长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把那个逆子送到乡下庄子里去吧,着人严加看管。让她,也住到那个小院子里去。魏妈妈就住进鸿翠苑里去,你一定要好生招呼好。”   陈氏立刻安排人手,亲自写了信,又让韩总管进来当着蔡国栋的面细细安排下去,吩咐庄子里的人一定要照顾好蔡光正,不要让外人去打扰他。又让新任内管事张娘子过来,立刻安排二姨娘搬家,务必在明日全部搞定。   张娘子领着陈氏的一干心腹借口替二姨娘收拾房间家私,把鸿翠苑里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房梁上前没放过。二姨娘漠然地看着众人,眼睛黑得犹如一汪深谭,什么情绪都没有,倒看得伺候她的吴婆子一阵心虚。   吴婆子见不得她那种镇定,便假意问张娘子:“是搬去二公子住的那个院子么?都收给好了?”   二姨娘的脸色才变了,失神地看着吴婆子,突然把头上戴着的两只蔡国栋送她的凤头金簪拔下来塞给吴婆子:“他去哪里了?”   吴婆子将她的簪子甩回去:“他如今不是蔡家人了,自有他的去处。”   二姨娘顿时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靠着墙软软滑了下去。   吴婆子怕她就此死了脱不了干系,忙忙地将她扶起来灌水掐人中,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二公子真是可惜了,身娇肉贵的,全身都被老爷打烂了,硬没叫过一声疼。”   二姨娘闭着眼不发一语。   吴婆子等了一歇,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竖着耳朵听了一听,仿佛是睡着了。便转身出去,吩咐外面守着的小丫头道:“好生看着,若是出了什么差迟,仔细你的皮!”   半夜时分,二姨娘突然睁开了眼,低低咳嗽了一声:“来人!”   小丫头睡眼朦胧,抖抖索索地探进头来“姨娘,您要什么?”   二姨娘笑眯眯地冲她招手:“过来给我倒杯水喝。”   小丫头见她态度和蔼,送了口气,走过去倒了杯温水双手奉上:“姨娘您身子可好些儿了吗?”   二姨娘好声好气地回答:“好多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真是个能干懂事的。”哄得那小丫头高兴起来,她这才从耳垂上取下一对赤金水滴耳坠塞给那小丫头:“赏你的。”   小丫头想要又不敢伸手,二姨娘眉眼弯弯:“不是让你白拿,我问你,二公子去了哪里?”   小丫头歪着头犹豫了好一歇,才说:“还没走呢。听说是明天早上出发,要送到乡下去。好像是去最远的那个庄子,靠近大湖边的那个”   二姨娘的脸色进见苍白:“老爷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今夜是在哪里歇着的?”   “听说老爷今夜在书房。”   二姨娘叹了口气,“你去帮我拿梳子过来。”   小丫头警惕地道:“姨娘拿梳子做什么?不睡觉么?”   二姨娘揉着太阳穴:“我头疼,梳梳头要舒服些。”   等小丫头一回头,二姨娘就拿起烛台砸在小丫头的头上,见小丫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不慌不忙地摸下床,就那样披散着头发,勾着腰,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外走,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但她一点退意都没有。   她推了推门,门如同她想来的那般,是从外面锁上的。她冷冷一笑,探身打开窗子,从桌上爬上窗台,从窗台滚落到外面的玫瑰花圃里,强忍着一身的刺痛,扶着墙站起来,春末的丹光微风下,她的头发犹如风中飞舞的海藻,脸色苍白如纸,只一双眼睛闪着火一样的光芒。   第78章 转变(一)   天边飘来一丝云彩,很忙就把天际的半弯月亮隐去,空气中升起一股潮强的气息,仿佛是要下雨了。   二姨娘靠在院墙下的蔷薇丛背后,大口大口地端着粗气。她很犹豫,这里往左是去蔡国栋书房的路,往右是去关押蔡光正院子的路。该往哪里走?她直接去见蔡光正最后一用,嘱咐他一定小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她去书房求蔡国栋?   微风指过,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到她的鼻尖上,一股尘土气扑鼻而来,下雨了,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看着周围漆黑的一片,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转身朝蔡国栋的书房走去。   路上遇到好几拨巡夜的婆子,吓得她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来到蔡国栋的书房外,她先用手指将披散的头发录最大限度地刨顺了,方顶着小雨在门前旬甸下来,五体投他,从喉咙深处道发出一声最为深重的哀呜:“老爷……”犹如杜鹃啼血。   她断断续续地哭位起来,哭得柔肠百拮,哀怨缠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屋子里的人听见。檐下挂着的两盏仁灯笼朦胧的灯光下,她肌肤如玉、,修长的脖子就像天鹅的脖子一样美丽动人,瘦弱的身姿有种别致的风韵,不经意间就能拨动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只可惜,这个漆黑有雨的衣晚,蔡国栋是注定听不到也看不到她的憋屈了。二姨娘大哭了一盏茶的外夫,都无人出来搭理她,她抹了抹眼泪,走到书房外,蘸了点水戳开窗低,壮着胆子喊了两声:“老爷,老爷……”   书房里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的样子。   也不知是小丫头故意骗她还是消息有误?又或者是半夜又被人请去了?二姨娘又是失望又是绝望地靠在廊柱下,看着晶莹的水滴砸落基石上,瞬间四分五裂,粉身碎骨,仿佛被蜇子似的抖了一下。看来这条最安全的路已经行不通,她少不得要走另外一条路。不管如何,在蔡光正被送走之前,她一定要把那件事告诉他才行,她当机立断掉头往外走去。   行至琼华院的附近,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琼华院的大门,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过明姿了。几个孩子中,她最担心的就是明姿,明姿从小娇养,性情暴躁冲动,凡事一定要争个子丑寅卯出来,从不知藏拙,最容易被人刺激利用。她只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教导明姿……要是有机会见到明姿,她一定要好生嘱咐一番。   正想着,平地一声雷响:“谁在那里?”   她惊觉不妙,正要开口回答,一根棒子已经呼啸着落到了她的背上。虚弱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一个踉跄匍匐倒地,她倒抽一口凉气,卯足了劲拼命想喊出那一声:“是我……”   然而那使棒子的人根本没给她机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大声呼喊:“快来人!有贼!”一群巡夜的妇人吵吵嚷嚷的,尖叫声斥骂声此起彼伏,将二姨娘微弱的辩解声全数压在了下面。   待到陈氏和歇在四姨娘处的蔡国栋得知消息双双赶到时,二姨娘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她浑身泥泞雨水的躺在琼华院的廊下,直愣愣地看着蔡国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   事情的真相很快查请,是二姨娘用烛台砸晕了伺候的小丫头,偷偷翻窗子溜出来,被巡夜的婆子撞上,问话又不答,还主动伤人,这才导致了这场意外。那婆子甚至出示了被烛台刺伤的胳膊……   怎么听都是二姨娘没道理。可蔡国栋看到她那副狼狈样时,却怎么都骂不出来,陈氏越看心越凉。多亏受到极大的刺激的明姿,扑上去抓住陈氏又踢又骂,众人费了很大的力才将她拉开,陈氏却捂着下体痛苦地蹲下去。   看了这一出,蔡国栋刚才还在犹豫不定的神色瞬间变成了冷漠无情,二姨娘看着被制住的明姿和惺惺作态的陈氏,绝望地闭上了眼晴。   陈氏缓来的第一句话,不是诉苦,不是诉冤,而是替二姨娘求情:“老爷,可怜天下父母心,让光正走之前见她一面吧。”却又加了一句,“别让其他人知道就是了。”   “要是我再姑息,今后只怕有样学样了。”蔡国栋冷漠地拒绝了,这场意外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第二天一大早,蔡光正就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送走,二姨娘被人抬进了蔡府角落里那个栽满了梧桐树的小院子里,里外三把锁。而明姿则在一系列的处罚后,也被关了起来,蔡国栋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三小姐,听说二姨娘的肋骨被打断了几根,小腿骨也断裂了,大夫给她上药的时候,她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娇桃带着几分痛快又带了几分担忧,把这事儿的最新进展报给明菲知道。   明菲一愣,顿时对面前清新美味的菜肴失去了胃口。她不是同情二姨娘,而是觉得陈氏可怕。陈氏在用一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方式在向所有人宣布,这是她的地盘,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娇桃伏在明菲耳边轻轻道:“您说,她会不会从此就瘸了?”   明菲摇了摇头:“我不是大夫,也没去探过病,我怎么知道?”其实她知道,二姨娘此时承受的就是钝刀割肉之痛。二姨娘的腿再也好不了了,那婀娜风流的身姿已成了昨日黄花。等到蔡国栋忘记二姨娘的时候,也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想到陈氏现在还无孕,就已经如此狠辣利落;将来她若是有所依仗,只怕蔡光庭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明菲再也坐不住,立刻让花婆子准备了药材等物,带着明玉去探陈氏。   陈氏脸儿蜡黄地歪靠在罗汉床上处理家事,听说明菲和明玉来了,欢喜地让人快请。明菲进去就发现她眉眼中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轻松和飞扬。   想必是已经预见到将来的幸福生活了吧?三姨娘和四姨娘不足为惧,二姨娘残了,蔡光正倒了,明姿当面看见蔡国栋是怎样对待二姨娘的,她又是那样的性情,也相当于是毁了一半,只剩下一个蔡光仪,也不知陈氏接下来会不会把手伸到蔡光仪哪里去?而陈氏对待蔡光仪的态度,正好可以看出陈氏接下来的打算。   明菲垂下眼眸,拉着明玉过去行礼问安:“母亲,昨夜的事情女儿都听说了,您可还好?”   陈氏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没事。”这一下她挨得痛快,就算是病,也会减了那么三四分。   余婆子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生气地说:“三小姐快来劝劝夫人,明明都被踢得淤青了一大块,走路都困难,偏生不肯好好躺着,还要硬撑着去请魏妈妈。”   陈氏沉痛地道:“明姿这个脾气太糟糕,她对我又有心结,我多说两句,她觉得我是苛刻她,难免又要闹起恭给老爷添堵;叫我不管她,她又是那样的性情,将来难免吃亏。我怎么能不急?魏妈妈早些来到,也好趁早将她的性子扭过些来。”   明菲自动忽略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笑着劝陈氏:“母亲再担忧,也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说着接过余婆子手里的汤药,轻轻搅动,试过了温度才亲自伺候陈氏服下汤药。   明玉见状,立刻乖巧地伏到陈氏身边,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道:“母亲,您哪里疼?我帮您揉揉?”   “哟,明玉这么孝顺?”陈氏对姐妹二人的态度很是满意,女儿和儿子不同,女儿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养好了嫁得好,将来还是她的孩子的助力。因此只要明菲和明玉记情感恩,她是不会瞧得上那点嫁妆的。   “母亲,您好些了吗?”明珮红着眼,拿着帕子按着眼睛夸张地跑进来,挤到陈氏身边,不动声色地将明玉挤到一旁。见陈氏用完了汤药,眼疾手快地从桌上取了清水给陈氏漱口,又生怕旁人同她抢一般的从填漆盒子里拿了果脯喂给陈氏。   陈氏也不拒绝,很是亲热地拉了明珮一道坐下,细细说话,问她功课女红如何,近日都做些什么,喜欢弹琴还是画画等等。   明珮难得见陈氏对她如此亲厚,越发喜上眉梢,十二分地卖力讨好。明菲姐妹二人倒被搁置在一旁。   明玉觉得心中不舒服,皱起眉头看着明珮,又拉了拉明菲的袖口。   明菲抚了抚明玉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讲利用价值,明珮永远都不能和她与明玉比,嫡庶之分在那里摆着呢。陈氏之所以如此做,无非就是惯常的敲打警醒罢了,又何必在意?   但即便心中知道,她也不能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来,所以明菲半真半地笑:“五妹妹嘴巴真甜,一来就把母亲哄得这样欢喜,你以后可要经常来陪母亲说话才是。”   明珮自然不高兴:“三姐姐说的这话,仿佛我经常没来陪母亲似的。”   明菲不咸不淡地笑:“你误会孔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见几个女孩子为讨好自已而生了罅隙,陈氏的目的达到,立刻扬起笑脸打圆场:“好了,都是我的好女儿……”   第79章 转变(二)   陈氏的态度已经转变,一连串的胜利已经让她见识到了自己的力量,对于将来也树立起了极大的信心。此刻她是不会动蔡光庭,但人是会变的,谁知道将来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后,想法会不会改变?   蔡家目前只不过一个普通的中级官员人家,没钱没权,更无什么爵位之类可以继承的,没什么可争的。但将来却不一定,假设蔡国栋在陈氏的帮助下,青云直上,揽得财富无数,难保陈氏不会心生不平——她辛辛苦苦谋划来的好处,却要无偿分给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凭什么?   一个被压制了多年的人,突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扬眉吐气之后就有了新的目标,自然想要更多。所以陈氏的这种转变,在情理之中。   一切都存在着变数。   明菲抱着头想了一夜,导致第二日起床脚都有些发飘。唤了娇枕备了点心,自提着食盒去了蔡光庭的院子。   蔡光庭正在窗前苦读,家中发生的这些事情丝毫没有影响他刻苦用功的心情。听丫鬟来报说明菲来了,立刻放下书迎了上去:“今日怎么有空来?”   明菲道:“母亲已经定了明日就去接魏妈妈来家,听说魏妈妈规矩挺严的,只怕日后要同哥哥说话不容易,所以趁着今日无事特意过来看看。”   过来看他,却没有带明玉,蔡光耀立刻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笑望着明菲:“有什么话要同哥哥说?”   明菲话已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和蔡光庭说什么?这个时候是他读书的关键时刻,影响他做什么。当下笑了一笑:“就是希望哥哥多多保重身体。”   蔡光庭心中却有些明白,拍拍明菲的手,沉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都要来,有些事情是挡不住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我自会护得你和明玉周全。等我,那一天不久了。”   明菲笑道:“我和明平从来就没担心过。”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明白,蔡光耀就算是读书读得再好,也不一定能左右她和明玉的婚事。这个东西,有父母在的时候,怎会轮到他说话?由不得她不担忧。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待明菲走了,蔡光耀立刻唤人进来:“这些天三公子在做什么?”   “一直都躲在院子里读书,半步都没踏出过院门。”回答他的是周妈妈的儿子周小川。   蔡光耀挑了挑眉:“就连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也没出来过?今早也没去送二公子?”   “没有。”周小川回答得斩钉截铁,“只看到他房里的翠儿露过脸。”   “去问问你母亲,今早三小姐和六小姐去夫人房里时发生了什么事?”   没多久,周小川回来汇报:“五小姐太过殷勤,冷落了三小姐和六小姐,三小姐出言讽刺了五小姐,夫人打了圆场。”   蔡光耀沉默许久,道:“你去帮我把龚大公子请过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有个问题要和他切磋一番。”   傍晚时分,蔡光庭去了倚绣院,开门见山地对明菲道:“我去看过母亲了。我告诉她,只要我能考出去,今后就不要家中一分钱。但家中如果有需要,我却不会不管。”   同样的,他也不会像别人那样,把所有的钱都拿回家。后面那个条件,不过是隐晦的告诉陈氏,他将来会照料扶持她的孩子,只要她善待明菲和明玉。情势已经发生改变,他和陈氏之间的某种平等关系已经被打破,所以他不得不作出新的妥协,定下新的合作条件。   “她怎么说?”明菲明白了蔡光庭的意思,她难过地看着蔡光庭:“哥哥……”放弃继承权却还要付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没说什么,说我想多了。”看到明菲脸上的担忧,蔡光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突然不怕了,果然如同龚远和所说的那般,这个妹妹格外早慧,她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做出的牺牲。明菲这样的聪明,把明玉交给她,他就算是出远门也放心了。   想到此,蔡光耀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难过什么?你哥哥我这么有志气,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说实话,这点东西我从没放在心上。”他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约有桂圆大小,精美的碧玺桃子挂坠来递给明菲:“这是你龚大哥哥补给你的生日礼物。那日请的都是夫人小姐们,他不好跟来。”   明菲笑道:“他一向是最大方的。应该是我重重谢他一回才是。”   蔡光耀叹道:“你欠他的,我自然会还。十年,我们只需再忍十年,明玉的事一定了,我们就不再害怕谁。”   第二日,陈氏将那位传说中的魏妈妈风风光光地接回了家,蔡家四姐妹开始了噩梦一般的生活。没有多久,陈莹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滑去,在相安无事中,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好消息从京城传来。皇太后的病好了,守真子又顺手在京中召了一场雨,于是深得皇后和皇帝的喜爱,夸他道法深奥,医术独到。皇帝要封守真子为冲和殿侍宸,他固辞了,皇帝转而给小道士清虚弄了个末等金坛郎。   明菲经过打听,得知小道士清虚的这个金坛郎是从九品。虽然职位低下,不过好歹也是官了,何况他年龄那么小,日后就凭那师徒俩的狡猾机变,不愁这官升不起去。想到二人如此风光心愿得偿,明菲由衷地感到轻松和高兴。终有一日,吴家村的那段遭遇将会渐渐埋没在她的记忆深处。   蔡国栋同时也收到了钟太缚让人送来的信,他立的功劳和陈氏千辛万苦为他搜罗来的银子终于起了大作用。同年秋天,桂花盛开的时候,蔡家双喜临门,蔡国栋终于当上他梦寐以求的水城府一把手,从正五品直接跳到了正四品,而蔡光庭也考中了乡试第一名,成了解元。   消息先正式通知一日到达蔡府,当时蔡家正在吃晚饭。蔡国栋差点失态,怔怔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直到陈氏含笑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笑着命陈氏拿酒出来,在座的子女们无论大小都饮一杯。   如今蔡家规矩与从前大不相同,以前是各自为政,如今却是团团坐在正房里用饭,蔡国栋和陈氏高踞主位,小姐公子们一溜地坐在下首,三姨娘和四姨娘负责伺候,吃饭间不闻言谈之声,安静守礼。   听说有酒喝,大的几个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最小的明玉和蔡光耀却是极其高兴。蔡光耀甚至拍着胖胖的巴掌问:“是要过年了吗?”   引得众人哗然大笑。   可是当酒满上后,陈氏却只沾了站唇就放下了,蔡国栋不明白,要细问,却被陈氏含羞带嗔地白了一眼,背着众人小心地指了指她的小腹。蔡国栋隐隐话到了什么,苦于当着孩子们不好问。   因为知道今日会有人来报喜,明菲特意换了一身喜气洋洋的玫瑰紫衣裙,头上也戴了珊瑚珠子串成的珠花。她收拾好了就去明玉的房间,指挥琞身边丫鬟竹枝和竹叶给明玉穿衣打扮。   明玉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三姐姐,你说哥哥从抚鸣回恭会不会给咱们俩带礼物?如果带了,又带什么?我可真有些想他了。”   抚鸣是南尧的省府,南尧各府县的秀才都要去那里参加乡试。蔡光庭早在五月天还不算太热的时候就和龚远和结伴去了抚鸣,算算到现在已是从初夏到了中秋,不要说从未同他分开过的明玉想念,就是明菲也极挂念。   “抚鸣最苛名的是缭陵,大公子必然是带撩绫回来!明年两位小姐就有漂亮的夏衣穿了。”四姨娘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汤盏。   “姨娘真是稀客。”明菲忙笑着迎了上去,接过四姨娘手里的托盘,请她坐下。   四姨娘拉着明菲细细看了一回,赞道:“三小姐越来进出众了,半年多的功夫,人就突然舒展开了,长了不止半个头吧?看看这些衣裙都要重新做了。”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四姨娘此人同明珮一样,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当下转开话题:“姨娘这是要给谁送汤呢?”   四姨娘就是要引出她的这句话,当下笑道:“我这是要给夫人送汤的。因为怕明珮年龄小,不懂事,穿错了衣服,特意绕道去交代她,从这里经过就顺道进来看看。要是两位小姐穿了喜庆的衣服呢,我就不多嘴了,要是没想到呢,我就多一句嘴。谁知我果然是白来了,三小姐从来都是最懂事的,又有夫人教寻着,怎会弄错?”   明菲忙道谢:“姨娘怎么这样说?我们小辈就是要长辈随时提点着才行。”眼睛看向那碗汤:“姨娘还是快去吧,五妹妹那里由我去说,小心汤凉了。”就是不问四姨娘为什么要送汤给陈氏。   四姨娘耐不住,只好挤挤眼睛,示意明菲过去点,她有悄悄话要说。   “姨娘的眼睛可是不舒服?”明菲假装不懂。她从来都不喜欢四姨娘这种贼眉鼠眼的小家子气,也不希望明玉学到。   四姨娘急得跳脚,只好直来直去:“你俩去的时候,记得恭喜夫人,记得不要惹夫人不快,多多照顾夫人,小心一点……”   明玉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姨娘这是怎么了?到底想说什么   呀?”   “啊呀!”四姨娘无奈地道,“你们就要添小弟弟了!”然后满脸是笑,认真地打量着姐妹俩的表情。她就不信这两个小丫头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第80章 选择(一)   原来是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就似蔡光庭说的那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根本就无法阻挡的,自从二姨娘被打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明菲欢喜地笑起来:“真的啊!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我得赶紧看看母亲去!”甚至不管四姨娘还站在屋里,就拉了明玉往外走,一副迫不及待,兴奋得忘乎所以的样子。   明玉可算是不懂事,但四姨娘没想到从明菲的脸上竟然除了喜悦也什么都看不出来。是真的不懂还是太会装?多半是装的,看看现在这家里,她的地位可不比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低,这才多久啊?   “姨娘……”小艾拉了拉四姨娘的袖子,四姨娘恍然醒悟过来,献殷勤要趁早,她赶紧追了出去:“哎……三小姐,您要去哪里?不是说了帮我去琼华院教明珮穿家打扮的吗?”   明菲顿住脚步,佯作为难地道:“好吧,那姨娘先去和母亲说,我们几个稍后一步就来。”   “您放心。”四姨娘连连点头,端着汤碗一阵风似的去了。   明菲暗骂了一声傻子,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吃食。自己没那个本事就算了,还要学别人来挑拨。   到得琼华院,正好碰上明姿带着她的两个丫头松云和松香走出来。明姿今日穿一身粉红色的衣裙,发间插两朵粉色的蔷薇花,看上去倒也清爽悦目。   这半年来变化最大的人就是明姿。二姨娘发生那件事之后,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统统都被换掉,她本人也被蔡国栋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就算是中间发了高热,要见二姨娘,蔡国栋也没许。待到放出来之后,她圆润的下巴就成了尖下颌,原本灵动的一双丹凤眼也变得有些木然了。   去了魏妈妈处,又因为屡次犯错,被魏妈妈毫不留特地当着女孩子们惩罚了好多次,时间一长,那原有的光彩倒被磨去了大半,不过好歹是不会太出格了。   “四姐姐。”明玉接着明菲平时的教寻,不管心中有多么的不愿,仍然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明菲也笑着喊她:“四妹妹,这么早?要不要一起走?”   明姿冷冷淡淡地点点头,并不搭话,慢吞吞地顺着石板路去了,倒是她身后的两个丫头讨好地望着明菲姐妹二人笑,匆匆一福。   明珮早就穿戴好了,奔奔跳跳地从屋子里出来见明菲、明玉站在门口目送明姿,便夸张地笑了一声:“三姐姐、六妹妹,你们是来约我一起走的吗?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我们是真的高兴,可有些人就高兴不起来咯!”   明姿的身子微微一顿,又坚定地挺直了背,向着前面走。   明菲不想管明珮和明姿之间的闲事,只把话题转过:“姨娘让我来看看你的穿着打扮可合适。”   明珮提着海棠红的百褶裙在二人面前转了一个圈,笑得明媚灿烂:“怎样?魏妈妈教的东西,我可没忘。”又扶着下巴作天真状:“三姐姐,你说今日母亲会不会让魏妈妈放我们一日假?我真真是受不了了!”   明菲笑道:“你要是真的想放假,等会就同母亲说。”   三人说说笑笑地到了上房,陈氏还在吃早饭,三姨娘和四姨娘在一旁伺候,明菲一眼就看到了四姨娘端去的那个汤碗也放在饭桌上,四姨娘劝了几次,都被陈氏以各种借口拒绝了。   明姿立在一旁,眼睛从陈氏、明菲、明玉身上一掠而过垂下眼讽刺地一笑。   看来她也知道了。明菲微微一笑,领着明珮、明玉上前给陈氏请安:“母亲万福。”   陈氏见下面三个姑娘一律深深浅浅的红衣红裙,气色越发见好,笑道:“好好好,今天好日子,正该穿成这个样子!”又问吃过早饭没有,要不要一起用?   明珮抿嘴笑道:。女儿一大早就起床梳洗,因怕给母亲请安来迟,故而还不曾吃呢。说来也真奇怪,母亲桌上的东西,明明看着和我们的是一样的,偏偏吃着就要香许多。”   三姨娘道紧给明珮添了碗筷,明菲却看见陈氏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明菲暗想,都说孕妇脾气古怪,此时陈氏只怕不会觉得明珮是有意讨好,反而去挑剔明珮为什么要起那么晚了吧?又或者,会认为明珮是说给女儿们吃的东西没有给母亲做的好?   正在思考间,陈氏已经微笑着看向她和明玉:“你们呢?今日这个南瓜桂花馅包子做得不错,要不要尝尝?”   明菲忙道:“谢母亲,女儿已经用过了。”见陈氏紧绷的下颌线条放柔和了,又试探着道:“女儿今早听四姨娘说我们要添小弟弟了,心中很是欢喜,可真是三喜临门呢。咱们这个小弟弟可是个真正有福的。”   陈氏微微一笑,眼神犀利地从四姨娘的脸上扫过又回到了明珮身上,亲自给明珮夹了一个包子:“尝尝这个。”   明珮咬了一口,摇头道:“太甜了。”   陈氏不动声色地将四姨娘拿去的汤推到她面前:“喝点鸡汤。”   三姨娘立刻就给明珮盛了半碗,明珮毫不犹豫地喝了。陈氏笑着问她:“好喝吗?”   明珮不知那汤是四姨娘拿来的,笑道:“好喝,母亲这里的东西就是好吃。”   四姨娘脸都绿了,狠狠瞪了明珮一眼,陈氏这回才是真的笑了。   明珮这才发现不对劲,眼睛转了两转,笑道:“母亲,三姐姐让我问您,今日可不可以放我们一日假?”明明是她自己抱怨,转眼就变成了明菲指使她的。   明菲皱了皱眉头,索性道:“是呀,今日大喜,母亲就放我们玩乐一日,功课明日再补上好不好?”半嗔半笑地指着明珮:“巧舌如簧的东西,你说你受不了,我心疼你,替你出了个主意,转眼就出卖我。”   明珮脸一红,胡乱打岔过去。   陈氏道:“我已经和你们父亲商量过了,今日不同平时,就放你们休息一天,公子们不必进学,小姐们不必学规矩,都在家等着喜讯。”话锋一转:“明菲,你不小了,该学着打理家事了,去和余妈妈一起学着怎么打赏喜钱吧!”   明菲立刻屈膝行礼:“是,母亲。”   四姨娘的脸顿时雪白一片,僵着脖子不甘地看了明菲一眼。   明菲一脸的懵懂,望着四姨娘傻傻一笑。陈氏怀了身孕,管家管事必然不如从前那样利索,那么她一定会寻一个帮手。而这个人,一定是有一定身份地位,又是她好掌握,好打发的,但绝对不可能是姨娘,特别不可能是四姨娘。那就只能是从几个女孩子中间选一个了。   陈氏把四姨娘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继续吩咐余婆子:“听说龚家的大公子此次也中了亚元,礼我已经备好,着人去盯着,等着喜报一到,就让三公子立刻送去。”   明姿突然上前道:“母亲,让女儿跟着三姐姐一道做事吧,今日家中事情这么多,多个人多把手。”   陈氏还未开口,四姨娘已经重重地推了明辆一把,明珮赶紧站起身来附和:“是呀,是呀,打虎亲兄弟,有事自然要咱们姐妹几人一起上。母亲也让女儿跟着一起吧。”   陈氏不动声色地看着明菲:“明菲,你需要你的两个妹妹帮忙吗?”   一时三双眼睛齐齐落到明菲身上,特别是四姨娘,简直就是目光灼灼,就生怕明菲嘴里会蹦出一个“不”字来。   看来她想到的,大家都想到了,不过这种事情是争不来的,越争得厉害,陈氏越恨。明菲笑道:“母亲,两位妹妹孝心可嘉,只是咱们都是给余妈妈帮忙的,还得听余妈妈的安排。”   余婆子笑道:“也不是只有派钱一件事啊,说起来要做的事儿可多了。奴脾正担忧等会子人来得多了,招呼不过来可怎么办才好,如今几位小姐一起请缨,真是听得奴婢暗喜!夫人不如就赏奴婢这个恩典,请几位小姐一起帮忙吧。”   陈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今日几个小姐都听你调遣。”   余婆子笑眯眯地道:“有三件事儿,一件是派喜钱;一件是派茶水;一件是负责安排客人们带来的丫头婆子。在这之前,奴婢斗胆将夫人定下的规矩一叙:喜钱派错了就要拿自己的钱来补贴;派茶水的,要保证客人随时有热茶喝,还要负责事后茶碗的清洗和点数;安排客人带来的丫头婆子的,要小心谨慎,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得罪人。不知几位小姐要做什么?”   派喜钱派错了要拿自己的钱来补贴,听着吓人,但其实却是最风光最轻松的一件,只要足够小心,一般是不会出错的;而派茶水,也不需要多费力,只需坐在茶水间里盯着丫头们,按客人的数量端上茶,按一定的时候续水就行,但这是个闷活儿,不能露面,不能讨好,无功无过;至于最后一件,有利有弊。那群丫头婆子嘴巴碎,心眼小,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还会把一点错处放到无限大,到处去宣扬,可要是做好了,宣传效果却是非同一般。须知谁家的小姐好,谁家小姐不好,统统都是通过这群人传出去的。   明菲把几件事的利弊迅速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有了计较。陈氏已经在那里点着明珮的名:“你是最小的,由你先挑。”   第81章 选择(二)   明珮眼睛得意地瞟着明菲和明姿,脸上却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母亲,我挑什么都可以?”   陈氏微微有些不耐:“自然,快一些,时辰不早了!”   明珮自是挑了那个又轻松又体面又讨喜的派发喜钱的事,四姨娘的眼里露出喜悦来,赞许地冲着明珮挑起了嘴角。   陈氏的嘴角嘲讽地弯了弯,看向明姿:“到你了。”   明姿淡淡地说:“我请求母亲让我负责安排客人带来的丫头婆   陈氏闻言,细细看了明姿一回,道:“这个话可不好干,你没有经验,要不要我派三姨娘跟着你一起?”   明姿轻轻摇头:“让姨娘在母亲身边伺候吧。”婉拒了陈氏的好意,陈氏挑了挑眉,准了。   不用明菲挑,剩下的就是派发茶水这件闷活儿。陈氏看着明菲,和颜悦色:“你做得来这事儿吗?”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她说做不来,还可以给她调换似的。   明菲却正合心意,笑道:“妹妹们把难做的都挑了,我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退怯?”   陈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宣布:“那就这样定了,大家都去做事吧。”又笑着同两个姨娘道:“孩子们真是都长大了,懂事了呢。”   三姨娘笑道:“这都是夫人教导请方,魏妈妈教的好。”   娇桃和丹霞、白露陪着明菲坐在茶水间的里间,监督着外面的丫头们洗烫茶碗。丹霞少不得有怨言:“五小姐进越来越过分了,明知道派喜钱的活儿是夫人派给您的,偏生要来抢。”   白露撅嘴道:“就是,四小姐也是的,凑什么热闹?都是她挑起来的事儿。”   明菲神色端凝她吩咐娇桃:“娇桃,教教她们什么规矩!”   娇桃立刻领了那两个丫头出去,站到僻静处指着鼻子不容情地狠狠骂了一顿。骂得两个丫头眼泪汪汪连声告饶这才又领了回去。   “三小姐,奴婢们再也不敢了。”丹霞和松露忍着泪意上前认错,明菲淡淡点头,也不多语,继续指挥丫头们做事。其实今日的事是她占便宜了,陈氏素来多疑,又有很强的掌控欲,在她刚刚有了身孕的关口,又怎会容许别人在她面前耍花样?   明珮看着是捡了大便宜,可她的生母是四姨娘,她的举动会被陈氏认为是四姨娘迫不及待想插手管家的表现。   这恰好招了陈氏的大忌。   明姿的选择则是一种试图挣脱陈氏掌控的表现。你不是总千方百计在外人面前坏我的名声吗?好,我从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让大家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差?这个选择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目前明姿能够得到的,重塑形象的最好机会。只是不知是明姿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在背后出的主意。   而她这个分派茶水的任务看似无可选择,但陈氏恰恰地又抛出了一个诱饵,“你做得来这事儿吗?”她要是不想做,陈氏肯定又得问她想做什么,她的选择,又会让陈氏联想起许多有的没的来。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妥当的法子,争是不争,不争也是争。这个派茶水的话,她不但要做好,还要做得特别好。大家都不肯吃亏,不肯奉献,就由她来默默奉献吧,吃亏何尝不是占便宜。   事实证明,明菲的推测完全没有错。   事后明珮灰溜溜地补了五两银子六贯钱出来,钱不多,但是丢人,连派发个喜钱都要出错,还能做什么?明姿也因为下面的小丫鬟认不得人,说话又不小心,从而得罪了蔡家一门远亲带去的管家婆子,被讽刺说是狗眼看人低,欺负穷亲戚,当场就逼得掉了泪,估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又崩塌了。   明菲却被陈氏特意叫去,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说她负责能干,又问她累不累,让她誊写礼单。   明菲自是不会讲自己累的。   陈氏指着那礼单笑道:“不要小看了这抄礼单的活儿,内里包合的内容极多。比如说,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和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交   情,以后送礼要怎样送等等统统可以从礼单上看出来。你跟着我抄上几遍,以后家里的人情来往你心里就有数了。你是嫡女,和明姿她们不一样,学好了,将来对你只有好处。”又叹道:“我以前在家中,也没人教我这些,后来每次有人情来往,都得去问你父亲才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明菲立刻抱住了陈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您对我真好。您要不教我,将来我也会闹笑话。”   陈氏拍着她的手:“你这么孝顺体贴,我自然是要竭尽所能教导你的。”风光的事儿谁都爱做,难得的是肯真心做事。   明菲道:“母亲,让明玉也来学学可好?”陈氏太精明,与其和她绕过来绕过去的,不如直截了当地提要求。   陈氏答应爽快:“我是想让她一起来学,但又担心她人小坐不住。下一次吧。”   明菲道:“正该束束她的性子。她一天就仗着您疼爱她,像个皮猴儿似的,想什么说什么,也不管该说不该说。”   陈氏正色道:“本来就该如此!以后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同我讲,咱们母女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明菲知道是早上明珮那句话留下的后遗症,少不得又要表白一番。   陈氏听她表白完毕,突然道:“我想和你要一个人。”   明菲心中不安,面色不变笑道:“母亲说笑了,女儿如今有这一切都是您给的,别说是要个人,无论您想要什么,女儿能做到的都要做到。”   陈氏翘着兰花指捏着麻姑献寿的粉彩茶碗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听说娇桃的女红极不错,我屋里正好缺这样一个人,让她过来帮我做点针线话儿吧。”   明菲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响,片刻后镇定下来,飞快地运转起来,陈氏要娇桃做什么?做针线明显是借口,珠钗银瓶做针线都是做得极好的。难道是,给蔡国栋做通房?须知陈氏如今有了身孕,家中就只剩下三姨娘和四姨娘,四姨娘年轻貌美娇俏,多出来的日子蔡国栋必然要去四姨娘那里的,而这种情况,陈氏肯定不乐意见到。   要防止四姨娘专宠的这种情况出现,陈氏就只有给蔡国栋另外安排一个更为年轻貌美的通房,但她房里的四个丫头,统统都只是面貌堪堪端正,根本不能和四姨娘竞争。而娇桃,貌美端庄,正是合适的人选。   可是,叫她怎么舍得?又如何对得起娇桃?明菲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氏已经等得不耐烦,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咳嗽,反倒提醒了明菲。娇桃是她的丫鬟呀,哪里有爹爹把手伸到女儿房里的?陈氏多半只是试探她,或者就是另有打算。   蔡光庭刚刚考中,陈氏怎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她立刻不好意思地道:“好,回去就让她收给东西,明日就过来伺候母亲。”   陈氏笑道:“我看你刚才很是舍不得的样子。”   这个倒是不必特意遮掩,不然反显得虚伪无情了,明菲大方承认:“是舍不得。当初在吴家村,余妈妈走后,就是她一直护着我。”   “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答应我?”   “女儿说过,女儿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她能被母亲看上是她的福气,跟着母亲,可比跟着我好多了。虽然不舍,但女儿更希望她能替女儿在母亲身边尽孝,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前途。”就算不能从陈氏嘴里探听出一点意向来,也希望尽量给娇桃争取一下。   陈氏笑了一笑,终究没有太为难她:“娇桃这个丫头不错,我不会亏待她。”没等明菲高兴多久,她又扔出了一枚炸弹:“娇桃来我屋子里,你房里就少了一个人,添一个人吧。”   明菲忙道:“不少,不少,还有丹霞和白露,梅子她们呢。”   陈氏笑道:“丹霞和白露啊?不是不懂事,还需要调教吗?我看,金簪就不错,你平时和她也相处地不错,就让她去伺候你吧。怎么样?”   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明菲却感到背脊生寒。不是别人,恰恰是金簪。这屋子里,金簪收她的银钱是最多的,递的消息也是最多的。陈氏这算不算是警告?但陈氏没明明白白地做在脸上,她也没必要解释什么,当下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回去后,明菲把话同娇桃一说,心想娇桃大概会很难过。谁知娇桃只是感慨不舍,却没什么难过的样子,仿佛还有点高兴似的。弄得丹霞和白露没少说她势利。花婆子却和娇桃关起门来说了大半夜的话。   明菲想不明白陈氏的意图,干脆统统丢到脑后去,去把明玉抓过来开展生存教育,让她分析今日陈氏分派的这三件事分别有些什么利弊,该怎么做等等。折腾得明玉叫苦不迭,她自乐在其中。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起身,见是丹霞和白露进来伺候,不是往日第一个进来的娇桃,便问:“娇桃呢?”   丹霞道:“一大早就有人来寻,在外面和人说话呢。”本来还想再添上两句娇桃势利之类的话,可因为昨日才学过规矩,到底不敢多语。   明菲站到窗前,只见一个削肩细腰,身段惹眼,穿秋香色窄袖小袄,系弱翠色百褶绣花裙的丫鬟背对着她,正拉着娇桃的手说话,不时还抬起手来擦擦眼泪。娇桃则满脸的愤怒。   第82章 志向   娇桃疾步走进明菲的卧房,从妆台上拿起黄杨木梳给明菲梳头:“刚才娇杏来找奴婢。”   “她有什么事?”明菲不在意地抓起一朵珠花仔细端详。自二姨娘那件事之后,娇杏就被调到了针线房里做事情,倒是许久不曾看见她出来晃了。这个关口来找娇桃是为什么?难道也是以为娇桃是去给蔡国栋做通房的?   娇桃挥退丹霞和白露,低声道:“她告诉奴婢,夫人昨日托了陈三姐姐帮着选两个聪明漂亮懂事的丫头来家。”欲言又止,很不好说的样子。   明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说,陈氏还是决定要给蔡国栋选通房了,只不过这个人,她一不肯从蔡家的丫头中挑,二不肯从外面买,而是选择从她的娘家精挑细选,原因无他,知根知底好拿捏。可是竟然一次选两个?陈氏可不是那么大方的人。难道说其中一个是为别人准备的?再联想到娇桃,明菲豁然开朗。   蔡光庭此次高中,他的婚配问题就会提上日程。婚前有通房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陈氏若是想把她的人顺理成章地插进去,就得想个妥当的法子了。突然给个丫头吧,一来太打眼,二来难保不会引起蔡光庭的反感,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娇桃这股东风。娇桃对蔡光庭有情,只怕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能不被人利用吗?   想到此,明菲长叹了一口气,陈氏的手伸得太长了,得烫她一下叫她知道痛才行。她看向娇桃:“娇杏突然来告诉你这个,难道是她也想去夫人房里伺候?”   娇桃生气地道:“可不是?她原本是想求见您,想请您帮她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的,被奴婢狠狠骂了她一顿。她可真敢想!”实在可恶,想做老爷的通房也就算了,竟然敢把心思打到明菲头上来这不是让明菲招陈氏的恨吗?   就这么想做姨娘?还真是百折不挠,也算是一种志向。明菲笑了一笑:“你觉得娇杏这个人怎么样?”   娇桃答道:“聪明是聪明,厉害也够厉害了,就是有些轻浮。”她的眼睛亮了亮,要是这事儿能和明菲择清了,促成了那还真不错,不能总让陈氏一枝独秀啊,“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另外想法子促成这事儿?明菲笑道:“你今早做得极好。这个忙,可千万帮不得。”   娇枕遗憾中又有几分不解。   明菲轻轻拍了娇桃一下:“你别想着就算你不肯帮她,也还是会有人帮她,与其那样,不如由你来承情。你需知道,就连丹霞、白露不懂事把了错这么一点小事都立刻传了出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传出去的?以后你离娇杏远一点。她要做什么,和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是要给陈氏钉钉子,也得让别人来钉。   娇桃怒发冲冠:“一定是梅子那个小贱人!她平时不吭不响的,关键时刻就找不到她,铁定是听了壁根就去上房!我就知道,她平时一副半痴半傻的模样,就是要刻意降低咱们的防备呢。”   明菲笑道:“就算如此又如何?”   娇桃突然泄了气:“是呀,又能怎祥?那金簪来了,您又怎么办?”以后可连说句话都不自由了。   明菲眨眨眼:“我站得直走得稳,怕什么?”金簪此次形同被贬,她自来对陈氏忠心耿耿,又是那种傲气的性格,怎会原谅陈氏?因此就算是不能信任金簪,金簪也不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困扰。只要知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一用。   娇桃把最后一朵珠花给明菲薄上,低声道:“三小姐,奴婢给您磕个头吧。”   言罢走到明菲面前三尺远的地方站定,认真整理了衣裙首饰,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明菲低叹:“你年龄大了,我留不住你。此去是要做什么,你心里想必也是有数的吧?你真的想清楚了?你若是不愿意,我总能为你想到法子的。”   娇桃诧异地看着明菲,突然双靥飞红:“您猜着了?”   明菲道:“怎会猜不着?我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罢了。”纵然她无法也不能扭转别人已经形成的观念,她总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去做姨娘的。   娇桃低着头想了好一歇,茫然道:“若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她抬起头来,双目含泪地看着明菲:“好小姐,奴婢知道您想说什么,但奴婢就算是日后会后悔,也认了。奴婢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但就算是能在大公子身边呆上一两年,也是好的。”   明菲摇头:“你好自为之吧。”人各有志,这种事情勉强不来。再说这只是陈氏一厢情愿,蔡光庭还不一定就会领情。   到得上房,余婆子正立在廊下骂人,恶狠狠地命人把两个穿三等丫鬟服饰的小丫头拖下去,择日卖掉。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噤若寒蝉。   明菲笑道:“妈妈这是怎么了?这谁呢?这么一大早就惹您生气?”   余婆子换了副笑脸亲自给她打起帘子:“奴婢给三小姐请安。这两丫头一个竞敢偷夫人房里的东西,一个竞敢背后抵毁主子,这还得了么?自然是要打了板子撵出去的。”   要说小丫头躲懒明菲还相信,可说敢进陈氏的房里偷东西,她根本不信。陈氏的屋子里平时被余婆子并玉盘等四个丫头把得死死的,谁敢轻易进去?多半是这小丫头做了什么犯忌,又不好明说的事儿。   明菲一进屋子里看到四姨娘那副死了娘老子的面孔,她就明白了,这场戏大概又是陈氏演给四姨娘看的。   陈氏细细打量了娇桃一遍,微微颔首:“认真做事,谨言慎行。”回头吩咐玉盘:“去把金簪叫来给三小姐磕头。   金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脸上施了脂粉也盖不住哭得红肿了的眼睛。走近前来先朝着陈氏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咚”地一声响,惹得余婆子连连瞪她,玉盘老大不忍。   陈氏神色淡淡的:“你是我屋子里出去的,今后到了三小姐身边,须得谨言慎行,尽心尽力伺候三小姐,不要丢了我的脸!去给三小姐磕头吧!”把茶碗一放,就闭上了眼睛。   金簪木着脸,依言起身,在明菲面前又是重重一个头磕下去,站起身来立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   四姨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金簪可真是个实心人儿,看这头磕的,额头都青了。”   陈氏根本不理睬四姨娘,只道:“时辰到了,伺候三小姐、六小姐去上课!”   出了上房,明菲就打发金簪回去收拾屋子。金簪也不推辞,默默行了个礼,弓着腰,垂着手去了。从后面看着,竟是比以前要矮子两分的样子,看来此次陈氏将她贬出去,对她的打击特别大。   傍晚明菲下课回到倚绣院,金簪还在睡着,没起来迎接她。丹霞和白露大怒,白露挽起袖子就要去砸门,明菲轻轻一声:“闹什么呢?她做惯了管事丫头的人,若不是特殊情况断不会躲懒。该怎么做她自己明白。”   金簪在床上一共睡了两天两夜,明菲也不管她,也不许人去打扰她,只让花婆子在第二天夜里去给她传句话:“三小姐的屋子里缺个管事丫头,如果你不愿意做,她就禀了夫人,另外挑一个来做。”   第三天一大清早,明菲才睁眼,打扮得清清爽爽的金簪就已经备好热水帕子立在门前了。   明菲微微一笑,让她进去,也不去看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让指着自己的头发:“你看梳个什么发髻好?”   金簪上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让奴婢给小姐梳个最拿手的垂髻吧。”她的手脚很利索,很快就梳出一个光洁漂亮的发型来,又将发饰等一并戴好。   明菲照了镜子,很是满意,便笑道:“你想通了么?”   金簪垂下眼:“奴婢不懂三小姐的意思。”   明菲用梳子背敲着妆台:“你连这个都不懂?那就难怪夫人不要你了。”毫不留情地扫了金簪仅剩的颜面。   金簪闭了闭眼声音哽咽:“奴婢笨拙,不能讨夫人的欢心。”还算直言直语,明菲天真地笑:“你不笨啊。我瞅着从前夫人最疼的就是你,最倚重的也是你。就连我有什么事儿,都是首先就想到去寻你的。好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竟让夫人舍得把你给了我?我看着,娇桃不如你多矣,就是做针线活,她也没你做得好。难道是,正因为你有出息,夫人才会把你给的我?”又在金簪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金簪红了眼:“三小姐,你明知故问!”   明菲皱眉道:“奇怪!你怎么这样说?可别冤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哦。”见金簪红着眼瞪着她,她夸张地叫:“呀,快别这么瞪着我,我胆子小。你要是不肯在我这里,我立刻就去回了母亲,让你回去!怪吓人的。”她固然不能主动把金簪赶走,但金簪既然自动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金簪咬着身跪下去:“三小姐,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   明菲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活路不是谁给的,是自己闯出来的。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就是看好我的屋子,管好我的人。”她把一串钥匙扔在妆台上,“这是我屋子里的钥匙,你要么别碰,一旦碰了,少了一件东西我都不会饶你。你想好了!”她后面这几句话说得咄咄逼人。她不指望金簪忠心,只希望金簪知道自己的处境,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金簪想了很久,终于伸手抓住了那串钥匙。   第83章 人才   蔡光庭回到家沐浴更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上房给蔡国栋和陈氏请安问好。   到得上房,一个穿摘红袄子的陌生丫鬟俏生生地立在门口,蹲下给他行礼:“大公子万福。”声音清脆如同黄莺。   特殊的生活让蔡光庭养成了细致认真的习惯,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美貌的丫鬟他从来没见过,而且还和其他丫鬟有些不一样,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丫鬟见他看过来立刻垂了头,恰恰地把一个光洁饱满漂亮的额头露出来。有点像明菲的额头,蔡光庭看到这个额头,不由又多看了一眼,结果看到一双新月一般的眉毛和一张泛着桃花般娇艳红晕的脸。再低头一瞧,又看到一对穿着碧色罗缎绣缠枝白莲鞋的小巧精致的脚从雪青色的绣罗裙下露了出来。   “哥哥……”一柄牡丹团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明菲嘟着嘴嗔怪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回来过中秋了。”   蔡光庭正要回答,那穿橘红袄子的丫鬟已经亮起清脆动听的嗓子盈盈一拜:“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明菲笑着点头:“金桂,你今天用的是素郁坊的桂花油吧?真的是人如其名,又香又美。”   金桂闻言,惊喜地看着明菲:“三小姐好灵敏的嗅觉,奴婢用的就是素郁坊的桂花油。是夫人赏赐的呢。”眼睛又瞟了蔡光庭两下,好不羞涩。   明菲道:“素郁坊的桂花油,贵有贵的道理,果然不错。”转身拉了蔡光庭的手往屋子里走,从金桂身边过的时候,却朝着那双漂亮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金桂吃病,正要委屈地叫疼,一抬眼正好对上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吓得硬生生地把那声疼咽了下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金簪姐姐好。”   蔡光庭进了屋子,又眼尖地看到陈氏身后立了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体态风流,清新如百合。低眉垂眼的,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蔡光庭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只见四姨娘的小红嘴翘得老高,不时恶狠狠地瞟那女子一眼,又幽怨地看蔡国栋一眼。而蔡国栋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一副过得极滋润的模样。蔡光庭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心下不由泛起一阵厌恶。   蔡国栋见了蔡光庭,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好生训导了一回,又揪着蔡光仪和还未开蒙的蔡光耀教训了一回,大意是要蔡光庭不许骄傲,蔡光仪和蔡光耀要向大哥好好学习,为家族争光,光耀门楣云云。   蔡光庭等蔡国栋把一家之主的威风摆完了,才上前道:“爹爹,儿子把上次信中提到的那李碧带回来了。”   蔡国栋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早说?”立刻站起身来抚了抚袍子,带着蔡光庭出去了。不多时,又让人回来吩咐陈氏准备客房,特别交代要准备得清爽精致些,方便读书的地方最好。   四姨娘好奇地问:“大公子说的这个李碧,是什么人?”   陈氏道:“听说是一个什么姑表远亲,家中破落了,只余得他一人。靠着邻里赞助,白日耕田,夜晚读书,硬是考取了功名,此次中了第五名。大公子与他一见如故,谈论起来之后才知竟是亲戚。大公子爱惜他的才干,便写信回了老爷,请他来家中读书,他若是有出息,便是好事一桩,若是考不中,咱们尽了心,也算是对得起那位祖姑婆。”   四姨娘撇撇嘴:“什么姑表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陈氏不耐,毫不客气地斥责:“就你话多!你也就那么一点见识!”   四姨娘委屈地绞着帕子说:“婢妾这不是怕大公子被人骗了吗?”   陈氏道:“就算是被骗了,也还府老爷做主!轮不到你多嘴!”又借风指着屋子里的众公子小姐道:“为人处世心胸眼光要开阔,不能心存恶念,遇到病弱贫困之人,能搭手的就搭一把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反过来就会求着人了!”俨然一副知府夫人的堂堂气派。   蔡光仪垂着眼笑道:“母亲教训得是。不如给这位李家表哥布置房间的事就交给儿子来做吧。”   “男人家怎会懂得布置房间?”陈氏不置可否,命余婆子把对牌取出来递给明菲:“你和你三哥一起去。李家公子是要长住,就把他安在东跨院,看需要什么就去库房里取。再让韩总管拨一名长随跟着伺候。”   这几天她已经着手让明菲跟着余婆子做事,为将来她生产时作准备。一连交给明菲办了好几件事情,明菲都办得极妥当,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因此小事她都是放了手,只有大事才亲自动手,叫明菲在一旁学。   趁着陈氏嘱咐明菲,没人注意,蔡光仪给明姿递了个眼色。   明姿立刻出列:“母亲,让女儿跟着三姐姐一道去吧。就算帮不上忙,跟着学学也是好的,以便早些为母亲分忧。”   陈氏皱了皱眉,却不好驳斥明姿这个借口,只得准了。   明珮见两个姐姐都去了,不知这算是什么好事,该不该争,自己该不该跟了去,当下把眼睛瞟向四姨娘,探询她的意思。   这种穷小子,不管也罢。四姨娘冲明珮摇了摇头,又鄙视地朝蔡光仪兄妹俩撇了撇嘴,真以为拼命拍马屁就能讨好陈氏了?做梦呢。   到了垂花门口,蔡光仪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把不相干的人都赶开,三小姐、四小姐要去东跨院办事。”   等清理了道路,蔡光仪方憨憨地朝着明菲、明姿笑:“两位妹妹,请。”   东跨院是蔡光正还没出事前住的地方。明菲还是第一次来,只见几株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蓝天白云之下,深深浅浅的金绿两色银杏叶铺了一地,沿墙栽了一垄秋菊,浓烈的秋天气息扑面而来。迎面一溜三间大瓦房,左边两间厢房,右边靠墙一间耳房,住宿条件可算是极好了。   明菲不由感叹,不得不承认,陈氏在这方面是极富眼光的。左右这房子是空着的,多养一个人对于蔡家来说也不算什么,可要是这李碧考上去了,将来就是蔡家一大助力。   蔡光仪和明姿自进了东跨院就再没了声息,明姿的眼睛控制不住的红了。明菲知道他们是想起了蔡光正,也不打扰他二人,冲蔡光仪点点头:“三哥,我先去里面看看。”   蔡光仪就似没有听到,明姿则抬起头来仇恨地瞪了明菲一眼。明菲冲着她笑,瞪什么瞪?难道是她叫二姨娘来害她和蔡光耀的?难道是她叫蔡光正替二姨娘顶罪的?   蔡光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两个女孩子一个怒目而视,一个笑意盈盈,却是互不相让。当下长叹了一声,拉了明姿一把,冲着明菲诚恳地道:“三妹妹,明姿不懂事,你做姐姐的要经常教导她才是。”   明菲笑:“三哥这话说得真是……自家兄妹说得这样生分。外人要听见了,可不笑话?”率先进了屋子里。她不认为经过那件事之后,还能再装下去。当然,当着其他人的时候除外。   蔡光仪抓紧时间低声嘱咐明姿:“夫人不肯教你打理家事,将来你会很吃亏。你平时多忍着点,跟在她身边,看她怎么处理事情,多学一点。你别不服气,这方面你还真的不如她。还有,那件事情就要成了。”   明姿的眼睛突然活了过来,惊喜地看着蔡光仪:“真的?”   蔡光仪点点头:“你快进去。记得我和你说的话,要乖乖地听话。”   明姿快活地“想”了一声,跑进去找明菲:“三姐姐,你看需要我做什么?”   明菲笑眯眯地道:“你帮我去库里取一顶罗帐来,要那种白色绣竹子的。”她没有放过明姿眼里的那种光彩,仿佛整个人突然活了过来,知道和蔡光仪有关,却不知道蔡光仪和明姿说了什么。   待收拾完毕东跨院,蔡光仪和明姿磨磨蹭蹭地站在院子里指天划地,东扯西拉的不肯走,明菲知道二人是有话要背着她说,正好她也有话要和蔡光庭说,干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便冲着蔡光仪点点头:“三哥,大哥房里的纱帐也该换了,我正好常人过去换换。”又客气地问蔡光仪:“你房里的换了吗?要不要一起换了?”   蔡光仪巴不得她快点走,摇头道:“谢三妹妹,我的早就换了的。”他倒是没说假话,陈氏在这方面从来不会苛刻谁。   明菲到了蔡光庭住的院子外,怕有外人,先让人通传。守门的小厮见是她,屁颠屁颠地跑进去:“公子,三小姐来给您收拾屋子。”   蔡光庭亲自迎了出来:“进来拜见李家表哥。”   表哥?在蔡光庭热切的目光下,明菲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只见一个身材壮实,浓眉大眼,皮肤微黑,穿一身洗白了的蓝色儒衫,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桌边,也是窘得满脸通红。   果然是个做过体力话的,看看这身板就比蔡光庭强壮了许多。明菲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表哥。”   李碧匆忙还礼,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哟!三妹妹,只顾着给你——李——表哥——行礼,就不知道给你龚大哥哥行礼了?枉自我送了你那么多好玩的。”一条微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从角落里的书架前传来。   第84章 爱美(一)   明菲闻言回头,只见龚远和穿着一身绀紫色的暗花圆领箭袖衫,越发映得白皙俊秀,眼睛清亮。偏他躺在书架前的躺椅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晃啊晃,一脸欠扁的表情。见她看过来,朝她挤了挤眼晴:“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认不得了?认不得就还我的狗来!”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对不住,听这声音还真没认出来。”竟然开始变声了。   龚远和得意地道:“更好听了吧?”   明菲见识过他肆无忌惮的模样,也算是生死之交,却不敢当着蔡光庭和李碧这个外人和他多话。只笑道:“小妹在这里恭贺三位哥哥了。”   李碧的脸更红了,龚远和开始嘲笑他:“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脸红。这也和自家的亲妹子差不多,都是自家人,你羞什么?”配合着他那样的语调和神情,明菲自动翻译为,这么一个黄毛小丫头,也值得你羞?   明菲见李碧羞得不行,忙打岔:“龚大哥哥,你不是说要给六妹妹狗的吗?为何半年多过去了,总也不见你送来?莫非是后悔了?”龚远和有些汕然,笑道:“过些日子吧。”   “小狗已经长成大狗,再过些日子可就成老狗了。明玉每天都要问的,哄小孩子最要不得。”明菲揪着不放,龚远和难得的窘然,看着蔡光庭求救。   蔡光庭忙道:“你不是要给我收拾屋子么?”   趁着仆妇换帐子,明菲迅速把陈氏怀孕的消息告诉蔡光庭:“今日给你打帘子的金桂和母亲房里的那个暮云,都是前些日子陈家送来的。母亲还把娇桃也要去了,如今跟着我的是金簪。听说过些日子就会把金桂和娇桃一并拨给你。”   蔡光庭听了,只觉心中一阵烦乱。纵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长大后长辈给两个丫头乃是情理之中,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想到陈氏从陈家寻人的这一手,他就舒服不起来。   明菲笑看着他的表情,又丢出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来,“自你考中的喜报送到咱们家之后,母亲那里可热闹了,每日里总有客人来访的。如果不是母亲身体不便,经不得打扰,说不定会更多。”不提来探口风的,光是媒婆就来了三四个。   蔡光庭皱起眉头:“我现在要专心读书,哪里有心思管这个!”其实时候也差不多了,到了他这个年龄,多数人家都已经议亲了,只是他的想法和别人稍微有些不同。   明菲道:“母亲倒是没说什么,一一寻借口推了,不过我看着父亲似乎是动了心思。哥哥还要早些打算才好。”   依着陈氏的脾气和惯带的作风,必然是要拿蔡光庭的婚事来做人情的,不问过蔡光庭的意思,她定然不会擅自决断,最起码表面上她不会做得太过分。但蔡国栋那里可就难说了。蔡国栋此人耳根特别软,谁要是在他耳朵边吹两句,难保不会定下了再通知人。毕竟长媳不同于其他儿媳,关系到一个家庭下一辈的家风兴衰,在他这种大家长的眼里,哪里轮得到小辈做主?自然是他老人家一言九鼎。   蔡光庭沉默半晌,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你开始学管家了?”   “嗯。在这方面,她对我和明玉算是尽心的。”目前来说,陈氏除去爱掌控人,行事日渐强硬之外,对她和明玉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也做得不差。该教的教,该管的管,该给的亦是一样不少。   明菲简略地说了一下她和明玉最近的生活,又问蔡光庭带回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蔡光庭以为她小孩子心性,便笑道:“你放心,除了母亲那一份,好东西都给你和明玉留着的。”   明菲摇头:“哥哥带了缭陵么?”   蔡光庭有些为难地道:“带了,不过只得一匹,只能给母亲,我另外买了四匹彩绮给你们姐妹四人,我另外给你和明玉寻个好的绣娘,绣出来也是极不错的。等将来哥哥又给你们买好的。”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口吻。   缭陵珍贵难得,华美无双,乃是贡品,还是龚远和帮他想了法子才弄到手。他倒是想留给两个妹妹做衣裙,但有陈氏在那里,就怎么都轮不到这两个妹妹。少不得只有忍痛割爱,再画上一个大大的烧饼许诺。   明菲笑道:“哥哥第一次出远门,这独一份的孝心自然要留给母亲。那姨娘们的呢?”   “姨娘们也有,只不过是普通陵缎。”不过应应景罢了,能有什好的。   明菲想了一想,道“除了母亲那一份等会让我带过去之外,哥哥让人把其他人的东西全都送到我那里,由我来分送吧?”   蔡光庭来了几分兴趣:“你打算怎么分?”   明菲笑道:“两个姨娘一人一匹彩倚,余下的两匹,我们姐妹四人刚好一人做一套衣裙。至于那个陵缎,我就要留下另作他用了。”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蔡光庭看着她精细的模样,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头一下,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明菲笑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想送两位姨娘一条好裙子穿罢了。”   蔡光庭失笑:“事情做完就快去回话吧。就和母亲说,这几天我都不去上房用饭了,你龚家大哥哥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明菲讶然:“他不回家么?”   蔡光庭摸摸鼻子:“他也遇到了和我一样的困扰,不敢回家呢。”   龚远和是被逼婚逼的。前些日子龚二夫人托请陈氏给她的长女龚婧瑜寻个好人家,陈氏也就真的动用各种关系在京里帮她寻了户姓肖的三代官宦之家的长子。肖老爷虽只是个正五品工部郎中,却是京官,又是三代为官,难得的是肖公子上进。毕竟龚家不缺钱,缺的就是这种关系。   龚二夫人通过多方考察,非常满意,但因为龚远和排行在前,又是死了母亲托给她教养的,她这个名义上的婶娘、实质上的继母要是不先把他的婚事给解决了,就怕招惹闲话。   但龚远和根本不愿意这么早就定下来,而且也瞧不上龚二夫人选的那些人家,自然百般推脱。他不急,龚二夫人却急得很,龚婧瑜是长女,嫁得好不好关系到后面的龚婧琪和龚远秩。她就怕时间拖长耽搁了龚婧瑜的婚事,白白放跑这门亲,于是动用各种手段折腾。   明菲叹道:“她若是真的为龚大哥哥考虑,为何不早些打听安排,偏要事到临头才开始准备?这样急急火火的,又能选出什么好人家来。”   蔡光庭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因此你龚大哥哥在抚鸣就百般施延,回来了也不肯回家,跑到咱们家来躲着。虽则二夫人不是他的亲母,但如果真的拉下脸来求他逼他,他也不好太过违逆。”   明菲对龚远和童鞋深表同情,不过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龚二夫人是婶娘的身份不好太过逼迫他,但还有一个龚老爷在那里,他跑到蔡家来躲着,难道就能逃脱了?只怕迟早都是要被抓回去的。   明菲着人先将蔡光庭给陈氏准备的缭绫带上,趁着姨娘小姐们都在,献宝一般当着女人们的面放在桌上:“母亲,这是哥哥给您带来的缭陵。不知您可喜欢?”   那缭绫乃是春水色的,光彩灿灿,闪烁不定。陈氏见着就已经欣喜不已,余婆子和玉盘观其神色,立刻上前将那缭绫打开。那缭绫自二人手中滑落,犹如一汪春水倾泻而下,水润晶莹,端的将人晃得心神荡漾。丫头婆子一并惊呼起来:“哎呀,怎地花纹色彩还会变?”   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些的,更何况这东西就是男人见了难免心喜。陈氏喜笑颜开,道:“这缭绫就是如此,换个角度看,颜色和花样都是不一样的。”她抚了抚鬓角,“也不怨你们不知,这东西虽然有名,却是贡品,寻常时分的确难得一见,我也是从我母亲那里见过。”啃角就含了几分讥诮。   她的嫡母有两匹,宝贝得什么似的,专留给嫡出的那两个女儿做嫁妆。她是没她那两个嫡出的姐妹嫁得好,但将来谁更风光一些可不一定。陈氏轻抚着小腹,微微笑了,且看谁笑到最后。   明菲却不由微皱眉头,她只知缭绫有名且难得,却不知如此贵重难得。花心思倒不怎样,奇怪的是蔡光庭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说过要把张氏的嫁妆留给她和明玉做嫁妆,就断然不肯如此大手大脚,难不成,又是与龚远和有关?   看着陈氏被缭绫的光彩映衬得容光焕发的脸庞,四姨娘羡慕嫉妒恨到发枉,由不得暗想,这么漂亮贵重的衣料落到这丑八怪手里可真是暴殓天物了。这衣料,天生就是该穿在她这样的美人儿身上的。   要问四姨娘此时有多喜欢那撩陵,她就有多不服气陈氏。她兜着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泄,一转眼看见蔡国栋的新欢暮云满脸艳羡地伸手去摸那缭绫,更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吐不快,便尖声讽刺道:“小心……没听夫人说么?这东西贵重着呢,当心给夫人摸坏了。”   暮云立刻像受了多大的惊吓似的迅速缩回了手,胆战心惊地看着陈氏,低声道:“夫人,奴婢该死。”   陈氏不动声色地道:“准备开饭。”   四姨娘见陈氏没反应,立刻挺直了腰,拿眼恶狠狠地瞪着幕云。   暮云楚楚可怜地往陈氏身边靠,那可怜委屈样就连泥木菩萨一般的三姨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明菲饶有兴致地瞅着四姨娘和暮云,心想,陈氏弄来的这个美人儿,貌似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看这小可怜的模样,活脱脱又是一个二姨娘,也不知道陈氏看着心里可堵得慌?   才吃过饭,蔡国栋就从外间回来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性,自从暮云开脸后,他就只肯在三姨娘和四姨娘那里应个卯,其余时候都喜欢往陈氏这里跑。陈氏笑吟吟地命人将缭绫拿出来给他瞧,他见了也觉高兴。众人见状,各怀心思地散了。   明菲回到倚绣院,蔡光庭果真派人把东西拿过来了。四匹彩绮一为樱桃色,一为蜜合色,一为豆绿色,一为雪青色,虽然比不上陈氏的缭绫那般耀眼,但也极不错了。另有四匹普通陵缎,富贵有余,清雅不足,果然比较适合姨娘穿。   明菲托着腮想了一回,先命金簪将自箱笼中把自己新做的一条湖绿地银线满绣整枝荷花的裙子拿出来换了,再将那豆绿色和雪青色的两匹彩绮分别包了,命人打起灯笼,自去送礼。临出门前见梅子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发呆,便道:“梅子,我拎着喜福这几日有些发沉,白日里吃食是不是比往常要多?”   梅子赶紧低头肃手道:“天气凉下来后胃口就比从前好了许多。”   明菲道:“可别让它长得太胖。得,我要去两位姨娘处送家料,让它跟着我跑两圈吧。”   梅子赶紧去明玉处将喜福领了出来,喜福看见明菲,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梅子少不得要跟在身后伺候。   明菲行至一半,突然又喊脚疼,嫌路远,说不想再去四姨娘那里了,吩咐梅子去将四姨娘请到三姨娘处,一并分了了事。   金簪想,本来这送东西就是送个人情,三小姐这么一来,可就把十分人情生生缩减了三分。正想开口劝两句,又想到陈氏如今不待见四姨娘,说不定明菲就是故意的,于是收了那要劝的话。   三姨娘正在灯下替陈氏绣小孩子穿的五毒肚兜,忽听丫鬟来报三小姐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只见肥嘟嘟的喜福一狗当先,金簪打着灯笼,花婆子手里提个包裹,簇拥着明菲走过来。   明菲行动之间,身上那条湖绿色地银线缮满枝荷花的裙子在月华下显得流光溢彩,风采竟不比那匹缭绫差多少。   三姨娘不由笑道:“好漂亮的裙子!是大公子从抚鸣买来的么?”   明菲笑道:“姨娘说笑。这不过就是家中的寻常陵缎用点子银线绣出来的罢了。正是她们针线房的手艺,怎样?不比春和轩的差吧?”   “虽然不是满绣,却比满绣更灵动。”三姨娘吃惊得不得了:“这都是谁做的?竟然有这等手艺?快快说与我听。”   明菲就等她问这一句,佯作思考状,望向金簪:“是你去拿来的,”   第85章 爱美 (二)   金簪道:“是一个叫娇杏的。听说这花样子就是她领着绣娘们兴起来的。”   “原来是她。”明菲讽刺一笑,“姨娘若是喜欢,不妨也让她们做上一条穿个新鲜。”   娇杏在蔡家可算是大名鼎鼎,乃是检举二姨娘的有功之臣。一说出她的名字来,三姨娘就知道是谁。她本有些跃跃欲试,想了想却又摇头:“我就不必了吧。这都是小姑娘们穿的了。”   明菲知道她不想在陈氏面前招眼惹麻烦,便笑道,“谁说是小姑娘穿的?换个花样子不就行了?姨娘莫非是知道我要替我哥哥给你送衣料来,故意说来气我的?”说着让花婆子将两匹彩绮放在桌上,打开包袱皮给三姨娘看。   “好漂亮的颜色!”三姨娘惊喜地问,“是大公子从抚鸣买来的?”似是没有想到她也会有。   明菲点头:“正是,四匹彩绮,两位姨娘每人一匹,我们姐妹四人一人一身。鲜艳的颜色我留下了,姨娘就从这两匹中选一匹吧?”   三姨娘笑道:“不如等你四姨娘来了又再说?”她总怕得罪这有儿子的几个姨娘,凡事总是处处退让的。   明菲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知道是四姨娘到了,便故意提高声音道:“您年长几岁,理应由您先选。”   三姨娘有些窘然,金簪低咳了一声。明菲这才回头,只见四姨娘气哼哼地站在门边,小红嘴嘟得老高,见她看过来,小孩儿似地跺了一下脚,嗔道:“你们好过分!有好东西也不肯等着我一起来,先就背着我私分了!”   明菲不由失笑,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四姨娘可爱的一面,估计老蔡就是爱她这一口。三姨娘见明菲没有因四姨娘这句话而生气,反倒笑了,忙道:“看看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学。”   花婆子笑着上前将四姨娘拉到桌边按她坐下,笑道,“姨娘,这不是都还在这里么?三姨娘可是一直都 记挂着呢。不信您问问她们几个?”   四姨娘挑剔地翻了翻桌上的彩绮,懒懒地道,“挺漂亮的,好歹吃点路程吧。”和陈氏那匹缭绫相比可差远了。虽是这样说,却忍不住多看了那雪青色的彩绮几眼。   她有这样的反应早在明菲的意料之中,因此明菲只是但笑不语。   金簪脸都绿了,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姨娘可是从京城里来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最恨的就是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兼之从前在陈氏身边呆惯了,见着这些姨娘根本不放在眼甲的,说话就分外不客气。   四姨娘闻言大怒,瞪着眼道:“你还别不信!想当年我在太傅府里的时候,跟在太傅夫人身边伺候,的确是见着了不少好东西!光缭绫,我就见着了十二色!你见过吗?”   金簪冷笑:“见得着摸不着。比见不着还没意思!”   四姨娘看着她那嚣张样儿,不由气得半死。暗想道,小蹄子,你还以为你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儿啊?老娘今日不把你弄得没脸,老娘就跟你姓!于是站起身来插着腰:“那也比有些乡巴佬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就是见着了也只当煎豆腐!”   金簪道:“是呀是呀,奴婢见着金镶玉只当煎豆腐,姨娘见着煎豆腐就想起金镶玉——可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妙言妙语,明菲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四姨娘“嗷”的一声跳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明菲,“三小姐,你纵着这死丫头欺负我,是什么意思?”   三姨娘见势不好,赶紧打圆场,指着金簪骂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也是三小姐不和你计较,快快闭了嘴!   又劝四姨娘,“你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明菲也骂金簪:“你好歹也是夫人屋子甲出来的人,怎么就这么不懂事?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还不快给姨娘赔罪?”   金簪也就上前给四姨娘行礼赔罪。   四姨娘兀自不肯罢休,揪着金簪嚷嚷道:“咱们去夫人屋子里讲道理。”   给她一个笑,她还真就学猴儿跳了。明菲懒懒站起身来,“既然姨娘瞧不上我哥哥送来的东西,我看还是不勉强了。再拿回去哥哥脸上也不好看,不如就请三姨娘一并笑纳了罢!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值得五十两银子一匹。姨娘要是不喜欢,留善送人也是极体面的。”   说罢真的要将那包袱皮包起来。   她手才刚落在那包袱皮上,四姨娘就扑上去抱住那块雪青色的彩绮,道:“谁说我不要的?大公子送我的东西哪里有给别人的道理?”   三姨娘趁机劝她:“你看看,多好的颜负?最是衬你,要是学着三小姐身上那条裙子般做出来,岂不是衬托得你身段肤色更美?”   四姨娘最爱的就是穿衣打扮,才进屋来就发现明菲穿了新裙子。   此时听三姨娘一说,仔细看了两眼,果然漂亮。三姨娘看她的神色,又道:“在月光下更是漂亮,流光溢彩的。”   四姨娘越发盯死了明菲的裙子,嘴里酸道:“这是人家大公子从抚鸣买来的,水城府里哪里有这样的绣工?”   三娘笑道:“根本不是,就是咱们府上自己做的。”   四姨娘立刻来了兴趣。   明菲见四姨娘入觳,也不和她多说,笑了一笑,轻移莲步慢慢儿地告辞去了。四姨娘陪着三姨娘送她到门口,果见胱下那裙子流光溢彩,没差了那缭绫多少。   想要扮美压倒陈氏的念头在四姨娘的脑海中盘旋游去,她看着桌上那匹彩绮,立刻计上心来。回去后就立刻派人去针线房寻人来给她做裙子。   第二日早间,陈氏特意将蔡光庭唤去,为了表示感谢蔡光庭给她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特意将她精心调教过的两个美女丫鬟,金桂和娇桃一并拨给蔡光庭。吩咐这两个丫鬟一定要小心伺候大公子,不得有误。   蔡光庭笑眯眯地收下了人,和除氏隐约提起了他一心只想考取功名,还无暇他顾其他事情的愿望。陈氏深表赞同,让他安心读书,全力备考明年春阁,其余一切有她。还和他一起探讨了一下关于明菲和明玉的教养问题,表示想给家中的女孩子们专门请个琴师和画师。   蔡光庭回答一切由她做主,又说自己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明菲和明玉显见着懂事了许多,母亲操心了云云。   陈氏回答说这是应该的。又问起了龚远和与李碧的事情,反复交代他一定好好招待,多个朋友多条路。   于是,皆大欢喜。   只是蔡光庭将两个丫鬟领回去后,就被龚远和无情地嘲笑了一番,笑得他气闷无比,诅咒龚远和要找个母老虎。   五天后,蔡家众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四姨娘特特穿上了新做的雪青色彩绮裙子,裙摆做得极大、又长,上面用银线绣了藤箩,丝丝缠绕。行动间璀璨光华,犹如流水行云,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身段玲珑。不要说是蔡国栋,就是屋子里的女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四姨娘得意洋洋,借故在蔡国栋身边转了又转,把个蔡国栋转得晕叨叨的。不用说,老蔡自然上钩。待到蔡国栋去了她屋子里,她又着意温存,使出历年积累下的经验和十八般手艺将蔡国栋哄得心神荡漾。到底姜是老的辣,又把被暮云夺走的宠爱拉回了十之八九。   陈氏早从梅子那里得知来龙去脉,索性动员三姨娘也做了一身,又掏私房钱让暮云也去做了身四姨娘再也穿不了的、更娇艳的嫩粉色。绣上蔷薇花,在人前一站,端的青春逼人,风流婉转,无法比拟。气得四姨娘险些起了鱼尾纹。   于是,正当四姨娘焦头烂额,苦无应对之策时,那个掀起这场时装竞寨的人自动找上门来,驾轻就熟的毛遂自荐。四姨娘一见此人,虽然心中酸楚难忍,却也只得认命。趁着给蔡光耀过五岁的生日,四姨娘向陈氏讨了恩典,在自己的小院子中设了一桌酒席,请老蔡过去小酌一杯。   蔡国栋酒喝到一半,月朦胧鸟朦胧花也朦胧之际,突然看见一个蜂腰丰臀,凹凸有致的火辣美人偎进情里来,不由酥了半边身子。四姨娘黯然退场,把战场让给二人,枯坐一夜,垂泪一夜,只等第二日清早好为蔡国栋收给残局。   娇杏生怕蔡国栋醒来就忘了她,第二日一大清早就把蔡国栋啃醒,又劳动了一回,以便加深印象,最终如愿以偿。   陈氏得知此事,恨得咬牙。可娇杏是有功之臣,她也不好太过,又为着贤名计,便给娇杏开了脸,却不肯将她留在四姨娘的院子里,转而塞进了三姨娘的院子中。四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绞碎了那条惹祸的裙子。   最后,只有蔡国栋一个人赚了,在他年届四十,官运亨通之时,在大小老婆的帮助下,一连收了两个貌美如花,各有风韵,或是清雅温柔,或是火辣炙人的通房。   有了这两个聪明的通房,蔡家的妻妾们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和谐时期,老树新芽,老蔡活得简直如鱼得水。   在陈氏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的这一段时闻里,明菲终于可以喘一口气,过几天地喜欢的轻松日子了。   第86章 姐姐   这一日午后,秋高气爽,天气晴好,明兼菲陪着陈氏在院子里遛弯,边走边聊,联系感情。忽见一个小丫鬟飞也似地跑来:“夫——夫人,有客来!”   陈氏不由皱了眉头,先前并未接到帖子,此时正是午休时间,谁会这样贸然而来?   明菲已经斥责那小丫鬟:“惊惊慌慌的,成何体统?是谁来了?可有帖子?”   那小丫鬟结结巴巴地道:“有帖子,好漂亮的一张帖子,但在垂花门那里被龚大公子给抢去了。他,他说,这个人夫人不见!”   陈氏又气又笑,道:“是不是龚二夫人来了?”   “是呀。夫人怎会知道?”那小丫鬟一脸夫人真是料事如神的表情。   陈氏摸了摸鬓角,对余婆子抿嘴一笑:“这龚远和倒是有些意思。”   余婆子陪笑道:“龚二夫人也真是难,追人都追到咱们家里来了。”   陈氏讽刺地一笑:“她难什么?她是太厉害了!”说完才想起明菲就在一旁,便住了口问那小丫鬟:“是她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龚家小姐们一道来的?”   小丫鬟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是带了龚家小姐们一道来的,不过就只带了两位小姐。”   陈氏笑道:“她倒是顾面子,不敢让人知道她是上门来抓人的。”招呼明菲:“你跟我一道去招呼龚家小姐们吧。”   小丫鬟却又添了一句:“可是服侍的人好多,把二门都堵住了。”   陈氏叹道:“才刚说她顾面子,她就弄了这么多人来堵我们家的门。也罢,先派人去把龚大公子寻来。没得为了他们家的这些闲事,倒把咱们扯进去。”   余婆子立刻唤人去寻龚远和。   明菲陪着陈氏到了花厅,龚二夫人就已经领着龚婧瑜和龚婧琪一道进来了,寒暄过后,龚二夫人笑道:“婧瑜和婧琪在家常常念叨着要来寻明菲玩,缠得我没法,可我实在太忙。正好今日有空,我家老爷又恰好从抚鸣捎了些东西来,便挑了几件小玩意送过来给侄女儿们玩玩。”   她身后的一个体面婆子立刻上前,双手递上一个紫檀镶八宝的拜盒。   “姐姐太客气了。哪有这样宠着小孩子的?”陈氏推辞了两句,示意余婆子接过。   龚二夫人笑着对女儿道:“你二人在家日日嚷嚷着要寻明菲,到了这里却又坐着不说话。”   陈氏知她是要把女孩子们支开好说话,使让明菲领了龚家两位小姐去寻明珮、明姿她们。   出了陈氏的院子,到得一片灿烂的秋菊边,龚婧琪见左右无人,便笑着去拉明菲的手:“明菲,你们家的那个黑大个是谁?”   明菲知道她是问李碧,心想也不知她是怎么见着的,佯作疑惑:“哪个黑大个?看门的那个么?老朱的确又黑又高!”   龚婧琪“呀”了一声,笑道:“我呸!谁耐烦问你们家看门的老朱!我问的是那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袍子,见人就脸红,黑里透红,一个当我哥哥两个粗的那个黑大个!”   话还没说完,龚婧瑜就掐住了她的嘴,呵斥道:“我叫你乱说!哪里有女孩子在背后这样议论人家的?也不怕被人听见笑话你没家教!”   明菲笑道:“左右这里没外人。看在你和我这么好的份上,我就告诉你那个是谁!你附耳过来!”   龚婧琪道:“哎呀呀,装神弄鬼的,我还不听了呢。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罢了!”   明菲觑眼望着她笑:“真的不听了?你别看他黑,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呢。”   这回连龚婧瑜都来了兴致:“怎么个厉害法?”   明菲便把李碧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他是个有志气的。虽然住在咱们家中,我母亲也给他派了长随,做了好衣裳,他却不肯要,衣服也是自己洗,能自己动手的一概不要下人们做,说是有个读书吃饭睡觉的地方已是万幸,不能把自已的根丢了。有人笑话他村,笑话他土,他也不在意,日日苦读,除去吃饭睡觉洗衣的时间,成日就躲在我们家   的藏书楼里,就像八辈子没见过书似的。以前我觉着我哥哥读书算是刻苦的了,谁知和他比起来还是相差太远。”   李碧读书之前,一定会先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看完的书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点折横都没有,从哪里拿出来的就放回哪里去,非常有教养。李碧刻苦也罢,自尊自爱也罢,其实明菲最喜欢李碧那种谈到他从前生活时不焦不燥,发自内心,微微带点害羞的宁静的微笑。她总以为,这样的一个男子会是一个感恩知情的男子。   龚婧瑜听了,严肃认真地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这个人倒是值得交往的一个人。贫穷算不得什么,当年高祖皇帝也是起于贫困之中,难得的是有志气,有毅力,还不忘本。这种人可比高门望族的纨绔子弟们知道好歹得多。能上也能下。”   龚婧琪笑道:“姐姐说这话,就像你多知道人家似的。”   龚婚输道:“一定要交往才知道吗?其实一个人是什么德行,观其行,听其言,多少也是能知道一些的。”   明菲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忽听有人在不远处的花木丛后嘲讽地嗤笑了一声:“背后如此谈论男人,真是不知羞!”   龚婧瑜和龚婧琪因是在别人家中,闻言齐齐羞红了脸,垂首不能语。明菲也有些恼怒,不等她出声,金簪已经快步追了过去。   明菲打起精神,笑道:“我们去寻明珮。”三人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走了没多远,金簪就追了上来悄悄儿地对着明菲伸出四个手指,笑道:“奴婢刚才遇到五小姐身边的映寒,说是五小姐午睡还不曾醒呢   既然刚才那人是明姿,她又是那样的态度,去了琼华院见着大家都不自在,还不如不去。明菲便顿住了脚步:“不如去我那里,我泡花茶给你们喝吧。”   龚婧琪却突然抬起头来“我要去你家的藏书楼!”   龚婧瑜皱眉遂:“琪儿!不许胡闹!”   龚婚棋笑道:“谁胡闹了?去趟藏书楼怎么了?若是见着那位李碧,我就告诉他,我们刚才议论他来着,夸他有志气,是不是真的叫做不知羞!”小姑娘被伤着自尊了。   明菲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过去,左右里面也没外人。不过这个时候估计他不会在里面,多半是和我哥哥一道讨论学问。”   龚婧琪哪里管这些,就是憋着一口气,非到藏书楼泄泄气不可罢了。   三人到了藏书楼,明菲见大门紧闭,便问守楼的婆子:“里面没其他人吧?”   那婆子以为她们是怕被外人打扰,便笑道:“这个时候都不会有人来,即便有人来,奴婢替小姐们挡着就是了。”   明菲便看着龚婧琪笑:“还去么?”   龚靖棋道:“当然要去!”   待得进了藏书楼,龚婧瑜和龚婧琪统统大吃一惊:“原来你们家有这么多的书。”   明菲笑道:“听说有些书是从我曾曾祖父那一辈就传下来了的。”   龚婧瑜的眼里就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里面。龚家大富之家,以前却是商人,是到了她爹龚中素这一代才改而走的仕途,家中就算有书,也不会有这么多书。她想到龚二夫人和她讲起京中那户姓肖的人家时的那种高兴,突然明白是为什么了。想必那户人家,也会有这么多的书吧?要是那个人和她说起哪本书怎样,她一样都不知道那该怎么办?想到此,龚睛婧瑜突然来了兴致,要求明菲领着她们从一楼顺着书架一直看到二楼而且她不是粗粗一看,而是每本书前面都要站半天。   明菲哪里知道龚大小姐的情愫,只看着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书感到双腿发软,头发晕。她一大清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梳洗吃早饭,然后去给陈氏请安,接着又去鸿翠苑接受魏妈妈的教育,打理一个时辰的家事,闲暇还要陪陈氏散步说话,实在是累极了。可又不好扫龚婧瑜的兴致。   幸好龚婧瑜还算懂事,放她去喝茶休息等她们。   明菲立刻驾轻就熟地摸上二搂,在二楼的窗边躺椅上躺下,闭上眼准备小憩一番。谁想才闭上眼,就听得书架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耗子,待她起身去瞧,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这么多书要是被耗子给咬破了怪可惜的,明菲才要喊那管书楼的婆子来嘱咐两句,一股热风悄无声息地吹进了她的脖子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候,这样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装神弄鬼的,不用说,肯定是龚远和。明菲竖起眉毛装作很凶的样子回头,才要开口又闭了嘴。   只因龚远和可怜巴巴地对着她拼命作揖,用和蚊子叫差不多的声音低声哀求:“三妹妹,你可怜可怜我吧。你帮我这一次,来世我给你做牛做马。”   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就被逼婚逼到这个份上,也还真是可怜。明菲探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恶作剧地道:“姐姐不要你做牛做马,下次姐姐有难记得再伸手就行。   龚远和一僵,不动了。   明菲吓得飞快地缩回手,是她唐突了。因为上一次的事,让她有种感觉,龚远和就是一个喜欢玩笑的家伙,他大概不喜欢严肃无趣的人,所以才会想到和他开这样一个玩笑。可她却忘了,这人再怎么地,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   纵使他敢做出去解那个婆子汗巾子的事,却不代表着他愿意一个小女孩主动伸手去拍他,大概,她是犯了男女大防了。意识到自已犯的错误,明菲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干笑道:“那个哈,我不打扰你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咱们那是过命的交情。”   龚远和却动了,把袍子一撩,侧脸垂头,右手握拳杵在下巴上,作深沉状,垂着眼睛无比深沉地来了一句:“小妹妹,不要在陌生人面前装姐姐。装姐姐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说,你有钱养我吗?”然后抬头,抛个媚眼,露齿一笑:“再说,你有得起我这样的弟弟吗?你弟弟胖得像个小猎崽!哪里有本公子玉树临风?”昂首挺胸走开。   明菲被雷的外焦里嫩,差点闭不上嘴,这,这,这也太风骚了吧,这个小嫩苔苔!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将来还不得害死人?   “记得晚上给我送饭!姐姐!”龚远和已经去远,又跑回来叮嘱了一句。   既然龚远和在这里,那就不能任由龚婧瑜和龚婚婧琪在这里面乱晃了,明菲立刻寻到二人,找了借口将二人带走。   没走多远,就遇上陈氏派来找龚远和的人,龚婧瑜道:“不用找了,我们才从里面出来,我哥哥没在那里。”   明菲替龚远和松了一口气。   龚二夫人是气冲冲地走掉的,因为据蔡家一个下人说,他亲眼看见龚远和翻墙跑了。陈氏万分抱歉,倒像是蔡家把龚远和给弄丢了似的。   龚二夫人还能说什么?丢脸都丢到娃姥家了。她擦拭着眼睛拉着陈氏的手说:“别个不知道我的苦,只有你才能懂我。辛辛苦苦养大了,一件小事不如意,千般的好都变成了万般的错。就是差在隔着那层肚皮上,深不得浅不得,还要我怎样?”   陈氏不想和她说这个,只一下一下地揉着腰,明菲见状,立刻拿了个垫子要给陈氏塞在腰后。   龚二夫人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使又换了笑脸拉着明菲的手说:“还是你有福气,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听说已经跟着你学管家了?真是有福气。”   待龚二夫人走后,陈氏道:“累得我发慌。”又呆嘱明菲:“去和你哥哥说,要是你龚大哥哥来家,劝他回去罢。”她不想因为龚远和的事情惹得龚二夫人不痛快。   明菲应了,借着这个名头大大方方地去和蔡光庭说了龚远和躲在藏书楼里的事,又让他晚间记得给龚远和送饭。不管怎样,她一个女孩子跑到那里去,总是不安的。   出了蔡光庭的院子,正好遇到李碧过来还书,明菲先停下脚步站到路边向他行礼问好:“表哥好。”   李碧后来又见过明菲几次,彼此已经算是比较熟悉了,也就没那么害羞了,憨憨地笑道:“三妹妹好。”他从明菲身边经过时,明菲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不由又多看了李碧那穿着旧衣的身影两眼。   第87章 反击 (一)   大约是意识到这种情况会给蔡家带来困扰,龚远和到底也没在蔡家呆几天,躲过那阵风头就趁着夜色真的翻墙走了。只是过了几天,整个水城府都在传说,龚家才考中亚元的大公子龚远和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学着那些败家子浪荡儿眠花宿柳。   甚至于他爹龚中素都从抚鸣匆匆赶了回来,着人将他从花魁的屋子里绑了回去,好好打了一顿。   但他定亲这事儿却黄了,原因无他,龚中素对这个儿子的期望很高,一定不肯随便找个人家打发。可他看得上的好人家听说龚远和是这么个人,断然不肯;而龚二夫人看得上的那些肯的人家,龚中素却坚决不答应。   最后龚中素拍板,各房归各房,龚远和是长房的,慢点儿定亲也没关系,先把二房的长女龚婧瑜给定了。但就是这么一件事,传到各府夫人耳朵里时,众人却都在笑,笑容千奇百怪。   陈莹的母亲陈三奶奶过来探望陈氏,掩着嘴同陈氏道:“龚家长房的东西可比二房的东西多得多,也难怪龚二夫人千方百计就想给长房找个小门小户,性子绵软的儿媳妇,这样才好拿捏啊。就算只是婶娘,但也有养恩,何况这些年长房的事儿不也是她在管着吗?”   陈氏笑道:“我瞅着龚大人还算中正。”   “拿进去的时候容易,拿出来的时侯却很难。龚大人再公正,能为了一个没娘的儿子和几两银子和二房的妻子儿女全都闹翻?”陈三奶奶道,“我瞅着倒是这位龚大公子不是个善主儿,且等着罢,将来他家还有得闹腾。”   明菲在一旁做钎线,将二人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不由暗想,这些巨富之家,果然就没一点轻松劲儿,越有钱越折腾得慌,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心底憨厚,感恩念情的过日子,穷一点苦一点也没关系,不指望他有多爱她,多疼她,总归是过日子,过得轻松一点就好了。   陈氏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总是有私心的。从古至今,看得开放得开的又有几人?”也不知蔡光庭说的是不是真的?又或许,现在他是真的愿意将来一文钱也不要,将来他可会改变主意,他的妻儿可又愿意?想着便把目光放到了明菲身上,这几个继子继女对自己又有几分真心呢?   只见明菲坐在旁边细细缝制一双小袜子。她已经亲手给这个还未出世的胎儿做了两套小衣服了,从帽子到袜子,都用上等锦软的棉布洗过再缝,她缝的衣服有古怪,统统都是将接缝翻在外面,而且一点绣花都没有,非常朴素。   明姿嘲笑她缝得难看,余婆子也问她为何要这样,她静静地说,婴儿皮肤嫩滑,那些接缝会磨伤婴儿的皮肤。陈氏心中一动,便笑着同明菲道:“好孩子,你做了半日,也该歇歇了,去院子里逛逛,养养眼睛罢。”   明菲也不坚将,便去了蔡光庭那里,让他去探望龚远和时,帮她问候一声。   待明菲走了,陈氏便拿了明菲已经做好的衣服给陈三奶奶看:“你看她做的这些衣服,这才从何说起,就已经做了两套了。到底是小孩子做的,做得不怎么好看。”   陈三奶奶拿起一件衣服来瞧,笑道:“这孩子倒是想得周到。从前我初养莹姐儿的时候,不懂,只认得拿好看的绣花的给她穿,结果擦得皮肤通红,后来奶娘才教我拿旧衣服改做,这才好了。如今她把这接缝翻在外面,就更周到了。难看点有什么关系,外面套件光鲜的就好了。”   陈氏忍不住拿了那衣服看了又看,微笑道:“这孩子向来是极贴心的,不像另外两个,尽只想着自己。”   陈三奶奶眨眨眼:“这么个小人儿的确不容易。说起来,大公子的婚事你是怎么考虑的?龚家那个比他还小,人家好歹已经开始议亲   陈氏道:“等春阁过了又再说。”   陈三奶奶半是含酸半是调侃地道:“你倒是会算账,他那般刻苦,春阁一定能考上,到时候找的人家只怕会更上一层搂。不过你得小心了,你到底不是正经婆婆,来个世家大族的,眼睛生在头顶上,你可怎么办?”   陈氏自来不肯在娘家人面前示弱,强笑道:“那孩子是个有体统,有良心的,我怎么对他和他这两个妹妹的,他心中有数。”心情却又突然不好了。   却说明菲到得院子中,远远就看见蔡光仪和明姿凑在一处说话,明姿身边的两个丫鬟松云和松香被打发得远远的,只留蔡光仪身边的一个丫鬟翠儿站在那里把风,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明菲远远地就避开了。他们见着她烦,她见着他们倒是不存在烦不烦的问题,问题是看见不喜欢自己的人总是会影响心情的。   特别是最近明姿的变化有些大,经常在课堂上争着出风头,不管是学规矩也好,女红也好,背书写字画画也好,事事总想压下明菲一头的模样。   前些日子陈氏新请来一个琴师,明姿为了夺得第一,手指都练肿了,明菲却不想拿自己去受那种罪,由得她和明珮两个争去。偏偏明姿还不肯放过她,几次三番在晚间全家吃饭时故意给她和明玉难堪,只为争得蔡国栋的一句夸奖。   李碧又在蔡光庭那里讨论学问,看见明菲过来打了招呼就很有眼色地离开,留兄妹二人说话。   蔡光庭听明菲说起龚远和来笑道:“我才和李碧去看过他来。那家伙后背都被打烂了,躺不得,只能趴在床上,歪着个头睡觉,偏偏他的鬼主意还多,说是歪着头难受,让人给他做了个空心枕头,还把床板被褥统统都挖了个洞,这样脸刚好放在那个泪里,就可以放正,又通气。倒把每个去看他的人都逗得笑了。”   明菲也笑:“他倒是会过日子。”   蔡光庭笑:“他这是苦中作乐,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那种家庭,吃点皮肉之苦算是轻的。”   二人感叹一回,明菲提起明姿最近变化有些大,而且似乎就是从李碧来后,蔡光仪和她说过话以后。   蔡光庭道:“她最近去瞧过二姨娘了,爹爹特许的,母亲也知道。但也只是见见而已,二姨娘想要翻身,那是千难万难,光正也是回不来的了。不过你还是注意一点,如果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记得赶紧来和我说。”   明菲记下,自回了房。   日子忽忽又过了几日,陈氏孕吐厉害,脾气进发古怪。明珮明姿除去请安之时外,俱都不肯在她面前露脸,只余明菲小心照顾,明玉逗乐,余婆子很是感激。少不得在陈氏面前多说她二人两句好话,偏又惹了陈氏的疑心,不过陈氏虽然着恼,心中却知好歹,面上不做出来,到底多多倚重明菲。   然而,陈氏多多倚重明菲这事却让人到底忍不住了。   这日女孩子们都在鸿翠苑上课,好容易等到魏妈妈宣布下课,她的影子消失在帘后,明玉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天,终于又熬过一天。”   丫头婆子们一涌而进,各各找到了自己的主子,送水递帕,忙乱了一歇才停下来。余婆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夫人请几位小姐都过去学学打理家事。”   明玉愁眉苦脸:“余妈妈,我也要去么?我还这么小。”   余婆子淡淡扫了明珮和明姿一眼,笑道:“六小姐,夫人倒是怜惜您年幼,可老爷说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今后几位小姐不论大小,一并去学。”   明菲敏感,立刻看向明珮和明姿。明珮是一年的欢欣鼓舜,明姿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到得正房,陈氏阴沉着一张大饼脸,翘着因为胖显得越来越短的手指正在吃燕窝。看见姐妹四人进来,淡淡地道:“都坐下看着。”   明菲朝余婆子看去,余婆子低眉垂眼的,并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偏暮云望着她翘了翘嘴角。明菲便知陈氏的低气压与她和明玉无关,便收拾心情,端正了坐姿,等着看戏。   陈氏不言不语地坐了约有两刻。   她不出声,屋子里其他人都不敢出声,偌大一个房间里,竟然呼吸只声都能听见。明珮终于忍不住,强笑着道:“母亲……”   话音未落,“叮当”一声脆响,却是陈氏将手里的汤匙重重扔进了瓷盅里,吓得明珮肩膀一抖,把后面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陈氏方慢吞吞地道:“怎么了?”   明珮定了定神,摇头:“没事。”   明姿却突然开了口:“母亲让我们过来学着打理家事,是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语气非常镇定冷静。   明菲抬眼看向明姿,只见她静静地看着陈氏,眼睛里不同寻常地亮着一小簇火苗。   陈氏的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明明看着是要发作了,却偏偏又笑了:“等不得了?这管理家事,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要紧的就是练耐心。要是坐不住,可怎么行?慢慢儿等着,人就在路上了。”   明姿低眉垂眼地:“是,母亲教训得是。”姿态极低。   陈氏也就不再言语。   于是众人又枯坐了将近半个时辰。   第88章 反击(二)   明菲坐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暗自哀叹,这就寻红果果的虐待啊。陈氏明摆着要拿明姿作伐,偏要拉她们来陪宰。也不知明姿又怎么招惹陈氏了?   终于,内管事张娘子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道,“夫人,胡管事领人来回话了,是现在就开始问话吗?”   陈氏微微颔首:“让他们在帘外回话。”   原来她此次走要给蔡府阖府下人准备冬衣,竟让人将几家经营布匹棉花的店铺掌柜同时请了来,要货比三家,当面盘价。她看了样品,又听帘外的各店掌柜霹雳巴拉念了一长串广告词后,终于定下一家,却又在那里和掌柜的隔着帘子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掰价格。   不知不觉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   陈氏中间揉了好几次腰,余婆子间歇回头去看小姐们,只见明玉早歪在明菲身上睡着了,明珮也掩着秀气的嘴打起了呵欠,明姿虽然还坐得端正,却满脸忍不住的鄙视和烦闷,只有明菲一个人竖起耳朵听,听得津津有味,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   陈氏终于敲定价格,待管事将掌柜的领出去,再无外人后,她方开口:“价格我已经谈妥,现在你们姐妹四人算算,今年家中准备冬衣一共要花多少钱?”   明玉自是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什么都不知道,陈氏也不为难她,只听周妈妈领她回去睡觉,又吩咐注意别凉着。明珮堪堪凑出个数字来,被陈氏不在意地扔在了一旁:明菲早就在心中按着蔡家在册的人口按男女年龄等级分了层次,算出了套数,得出了数字,但因明姿今日态度太过稀奇,她也就不说,只推还要再想想,就等差着明姿的表现。   明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自得地摸了摸指尖,张口道,“家中一共一百二十三人,每人两套棉衣共需棉花四斤,布三丈六,又因人有胖瘦高低,加加减减……因此一共需要纹银一百零二两。”   明菲大为惊讶,明姿算的竟然和她算的不差分毫。明姿得意地看着陈氏,又斜瞟着明菲。   陈氏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回头问明菲:“你算出了吗?”   明菲心思百转,最后决定装憨一回,便很不好意思地说,“女儿惭傀,算出来的比四妹妹的多了三十两纹银,竟忘了区分男女胖瘦高低。”   陈氏点点头,并无失望之色,仿佛明菲算错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明姿咬着陈氏不放:“母亲,女儿算得对吗?”   陈氏微微一笑:“算得对极了。你这段时间长进不少,老爷和我夸你,说你读书写字画画弹琴都是独一份,如今看来,你管家更是能干。既然这样,明日你就跟着你三姐姐一起帮我做事吧。”   却又骂明珮:“你也没比你四姐姐小多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争气些,我也好早点教你做别的,也省得你一天总说我厚此薄彼。没事儿的时候多和你四姐姐学着点!”   明菲心口一跳,看来陈氏这是要让明珮和明姿对上了,骂下低眉垂眼,做出也很羞愧的样子来。   明珮被当众扫脸,气得不行,拿眼着着明姿,见明姿一脸的得意,由不得更生气,只觉都是明姿害的她。   陈氏道:“你们都跟着明姿学学怎么算账吧“”说着推累,自进了里屋休息,只留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明珮立刻朝明姿开了炮:“你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厉害了?”   明姿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根本不理睬她,站求身来就往外走。   明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立刻整理了东西也要回倚绣院,明珮赶紧追出去拉住她:“三姐姐,你刚才是故意让她的是不是?”   明菲笑着摇头:“不是,我的确不如四妹妹。”她对这两个女孩子根本没感情可言,只要她们别招惹她和明玉、蔡光庭就行,她们喜欢互相攀咬就咬好了,和她可设任何关系,因此自然生不出什么息事宁人的念头来。   明珮坚决不信:“不可能!她就算平时读书厉害,女红厉害,那也是她天天熬夜不睡觉的用功苦练,才能勉强赶得上你。她要是和你一般整日的忙,也就和我差不多。你跟着母亲管家这么久了都没算对,她平时根本就没接触这些,就连咱们家中有多少个人都不知道,怎可能一次就算对?她肯定有鬼!”   “也许她平时就记在心中了呢?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明菲安抚她,“但不管怎样都是她努力的结果。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你正好和她学学。多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说罢拉开明珮的手径自去了。   明珮咬着帕子在那里站了一歇,气哼哼地朝四姨娘的院子走去。   见着了四姨娘,就扑过去抱住四姨娘的脖子哭,“姨娘要为我出气……”   四姨娘近日总是战败,对着镜子越看越觉得自己果然是见老了。便有些懒懒的,此刻见女儿哭得委屈,勉强打起精神给她擦泪,“你这又是怎么了?你前几日闹腾着要跟着夫人学管家,你爹不是已经和夫人说了吗?我听说刚才夫人就把你们全都喊去了,莫非不是为了这事?”   明琳咬着她肩头的衣服哭道:“你还说呢!夫人是把我们全都喊过去了,让我们学着算算家中添冬衣一共要多少银子。可是风头全都给明姿一个人抢去了,就连三姐姐都没她算得准。害得我又被夫人当着众人骂!句句都是我不如她!”   四姨娘扶额叹气:“那是你自己没出息,怎么怨得别人?你可别跟着明姿学,她那个脾气咱们学不起。”   明珮哭道:“才不是呢!她连咱们家中的人头数都不知道,更不曾做过一件衣服,怎会算得这么准?分明有鬼!而且夫人先也没说算对了就可以跟着三姐姐一起学管家,可见她算对了就立刻松了口。偏心,这是偏心!她作弊,作弊!呜呜——夫人好偏心!爹爹也偏心!三姐姐我不敢比,但她也是庶出的,上头还有个黑心烂肝的娘和哥哥,她凭什么总骑在我头上?总说我笨,我不是笨,是她太奸猾。”   四姨娘暗想,假如果真如此,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从前明姿受宠,明珮不能和她比,可现在明姿竟然还想压着明珮一头,那可坚决不行,当下使穿了鞋就要冲出去找陈氏。   她的贴身丫鬟小艾见状,赶紧地一把拉住她,劝道,“姨娘,您这样出去闹,要是夫人问您证据何在?那您可怎么说?”   四姨娘一听,果然有道理,便问小艾:“那你说怎么办?”小艾向来是她的狗头军师,偶尔还是能拿出点好主意来的。   小艾却有些怨她把好机会都留给了娇杏,而不肯留给自己,当下就有些拿乔:“奴婢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知道您这样去不行的。兴许还要被夫人骂一顿。”   四姨娘却看透了她的居心,冷笑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敢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骚蹄子想什么?”手戳到小艾的胸脯上,“我倒是想抬举你,可你看看你,能和人家比吗?跟着我这么久了,也没让人多看你一眼!”她心中不是不怨,要是娇杏本来就是自己身边的人,陈氏怎么也找不到借口把人弄走。   这胸脯就是不长能怨她吗?小艾哭丧着脸看着自己平板的胸脯,满脸幽怨。   明珮听着这个话不像话,红了脸咳嗽一声,“我先走了!”   四姨娘也不留她,转而望着小艾挤眉弄眼,“不过也没关系,你要是真能想法子让那小贱人重重跌个大跟斗,让五小姐跟着三小姐学管家,我就替你想法子。”   见小艾咬着唇不说话,又重重捏了小艾的脸颊一把,“还和我装上了,你那心思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快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   小艾这才道:“主意,奴婢是想到一个,但不知姨娘可愿意?”   四姨娘咬着牙说:“只要能让哥儿和姐儿有出息,有脸面,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如今是明白了,还是只能靠这两个孩子才有指望。”   小艾便朝三姨娘的院子努努嘴:“那,现成的您不去找找看?好歹她也是您拉她一把才起去的。”   四姨娘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娇杏其实也没得罪她,相反还替她把蔡国栋劝来过好几次,可是她总还不服,见着娇杏就觉得隔应。   小艾劝道:“我的好姨娘,您真是糊涂了。您想想看,她当初出卖了二姨娘,和四小姐三公子可算是有深仇大恨,要是这两个得了势,她能落什么好?你只需吓唬吓唬她,她自然会在老爷面前帮五小姐说话。”   四姨娘眼睛一亮,拍手道:“是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快,快把我那匹嫩绿色的双宫丝缎子找出来带过去。   四姨娘自去三姨娘的院子寻娇杏做同盟不提。却说明菲回到倚绣院不久,就见娇桃带着两个小丫鬟抬着一个约有两尺见方的藤条筐子笑吟吟地进来行礼:“龚家大公子送来的,原本答应给六小姐的什么狗。”   明菲命人打开筐子,只见内中一条全身皱麻麻的金色小狗趴在筐子里,见筐子盖子打开,抬起一张犹如百岁老妪的皱脸来愁兮兮地看着众人。   “啊呀,这走什么狗?丑死了!”白露先就掩 着嘴笑起来,“像个老头子似的,看看它这身皮……”她用两根手指提起那狗的皮子,一拉老长,众人哗然大笑,小狗不满地呲牙。   明菲拍开白露的手,笑道:“这是沙皮粉狗,它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可别笑话它。”心想龚远和倒是会选狗,给明玉这沙皮狗,既不十分凶猛却也不是那好欺负的狗,正适合明玉养。便吩咐白露领了那两个小丫鬟将藤筐送去明玉处,自留娇桃坐下吃茶,使人去抬果子来。   娇桃抖出一件宝蓝色的小袄来:“眼看就要入冬,奴婢给三小姐和六小姐各做了件棉袄,三小姐试试合不合身?”说着拉了明菲讲了里屋。   分明是有话要同明菲单独说,金簪默然垂眼,自去门外坐了,看着院子里逐渐枯败的花木发呆。   “四小姐这些日子总穿了单蒲的旧衣坐在老爷来往的路上,默默流泪,等老爷问了,偏又什么都不说,被老爷骂了也只是含着泪不说话。前几日三公子身边的翠儿又拿了三公子的佩玉请守二门的婆子带出去当当,也被老爷遇见了。先前只当是偷东西,打了两巴掌才说是四小姐手里没钱,想打赏下人都没有,见着亲戚家中的姐妹也无人情可做,生生被人嘲笑,三公子体贴她,这才把自己的佩玉取了拿去当当换钱给四小姐做零花钱。老爷特别交代账房支了一百两银子给三公子和四小姐做体己。三公子接了,四小姐却又不要,只说担心将来不懂家事,被人嘲笑看不起。又说自己虽然不如您聪明能干,但她已经很努力,也没说夫人什么地方不好,就说她和五小姐年龄都大了,只懂得风花雪月,不知疾苦,想为老爷夫人分忧,也没机会。希望老爷能给她一个机会,学学当家理财。恰恰的四姨娘也和老爷说,夫人厚此薄彼,不让五小姐跟着学管事,老爷便发了脾气。”   明菲听完娇桃的叙述,这才明白陈氏为何莫名其妙地出了那么个题目,原来是已经打好主意,要引得四姨娘母女和明姿蔡光仪相斗了。一通百通,那么明姿为何会把账算得那般精准,陈氏为何不见疑惑也就解释得通了。   “金桂同夫人房里的暮云交好,这些都是她告诉大公子的。”娇桃道,“大公子的意思,是让您尽量不要掺和进去。”   既然如此,她便寻个借口退出管家这件事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免得陈氏抓明姿的错时,连累了自己。明菲拿定了主意,转而问娇桃:“你和金桂相处得可好?”   娇桃垂着眼道:“公子对我和她一视同仁,她就是想同我闹,也没机会。”金桂偷偷爬了蔡光庭几次床,幕光庭都没骂她,不过躲开而已,虽然无形中助长了金桂的气焰,却也从金桂那里得到了许多消息。加上金桂平时总爱有事无事欺负她,她怎会不难过?但蔡光庭都能忍耐,她也能忍耐。只是这些事情,她却不好开口同明菲讲。   第89章 反击(三)   明菲默不作声地与明姿一道,跟着陈氏打理了几日家事,陈氏没再刁难明姿,明姿也仿佛收了性子,换了张脸,凡事和明菲有商有量,除了四姨娘和明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外,一切似乎都很完美。但明菲知道,暗潮汹涌澎湃,就等着某个合适的时候,突然决堤。   算着时候差不多了,明菲便在某夜因为熬夜给蔡国栋做鞋而不小心着了凉生了病。生病之后,她也没主动提出要歇息,仍然熬着做事,最终体力不支,险些晕倒在陈氏的房里,于是顺理成章地推了帮着打理家事的差事,成日里躺在床上养病看书。借口养病无聊,要明玉相陪,又把明玉拘在身边。   明菲这里才一躺下,明珮就如愿以偿地成功上位,跟著明姿一道整日里领着管事婆子们忙进带出,抓着一点错就骂人打人,威风八面,煞有其事的样子。每日里总有人去陈氏那里哭诉委屈,陈氏睁只眼闭只眼,一边安抚下人,一边又放手让明姿和明珮共做更多的革,渐渐的,这二人手里的权力比明菲那个时候大上了许多。   陈氏又借余婆子的口风放出话来,说要从两位小姐中选一个来管账,学着采买和管理一些钱物,等到她生产的时候好放手。于是这二人又互相踩踏,互相使绊子,常常为了一点小事一点好处弄得鸡飞狗跳,两边的人更是弄得像仇敌似的。偏偏都瞒着,只哄蔡园栋一个。   等她二人闹得水火不容后,陈氏却将事情对半分,采买粮食肉蔬配给的事儿交给明珮,明姿负责管账和发放一些诸如月钱琐碎用品等的事务。两个人得的都是肥差,四姨娘也不闹腾了,二姨娘的待遇也直线上升,明姿借着管家的职能,日日进出二姨娘和蔡来仪的小院子,陈氏隐忍不发,每日就是安心养胎。   明菲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还不见诸人有动静。便有些躺不住了。心想要是再躺下去也有些过头,干是便想着要出去走走,择了阳半灿烂的日子,气温最高的午后,打算去藏书楼猫在二楼窗台下的躺椅上烤着太阳读书,既清静又可以学点有用的东西。   到得藏书楼,丹霞先去寻看守的婆子来开门,却左右找不到那婆子,正在焦急间,白露已笑道:“这门没锁,兴许是在里面。”轻轻一抠,那门真就开了。   白露才喊了一声:“叶婶子?”   书架后面就钻出一个人来,红着脸垂着眼道,“叶妈妈去领冬衣了,让我帮她看着。”原来是李碧。   白露退了一步,看向明菲,低声道:“三小姐,您还进去么?”   明菲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打量着李碧,只见他终于换下那身洗白了的蓝色儒袍,换了身簇新的青色粗绸夹袍,垂着脸站在书架的阴影里,一副想走又觉得不好走,不走又觉得自已碍了人家事儿的尴尬模样,便率先和李碧打招呼:“表哥怎地不午休?虽然读书要紧,但身子也要紧。”   她温和的语气驱走了李碧的不安,李碧抬起头来笑道,“我和你哥哥讨论一个问题,各执己见,谁也不让谁。我越想越睡不着,索性跑来翻书,辨一辨到底是谁对谁错。谁知叶妈妈正好要去领冬衣,便让我替她看着。三妹妹你进来自寻你的书,我就在门口等着叶妈妈回来我就回去了。”说着真的要往外走。   看来尽管她还小,李碧已经很注意男女之防了,这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明菲歪着头想了想,笑靥如花:“不了,我看外面阳光灿烂,不如烦劳表哥帮我寻几本好看的书来,我就在这外面的枇杷树下看一看罢。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互不影响如何?”   李碧两道浓眉往上抬了抬,眼里闪过一丝快活,嘴大大的张开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来:“还是三妹妹进来看,我去门口守着吧。”本来他该避开,可是他答应过叶婆子一定要守到她回来的。   明菲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在床上躺了多日,正想出来散散心,要是又关在里面,岂不是又要被一屋子的旧纸味儿熏得发晕?不如留着熏表哥,这里还是留给我好了。”仿佛是她占了便宜似的。   李碧也知她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看书,心中有些感动,便笑道:“这旧纸味儿我以前想闻也不得闻的。三妹妹想看什么书?”   明菲道:“我看过的书不多,不知什么书好看,表哥寻两本来我看看如何?”   李碧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等着。”   不多时拿了两本志怪小说来交到白露手里,“三妹妹看这个可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又寻几本游记来。”   “挺好的。”明菲原以为他会寻些什么烈女传之类的给她,竟是志怪小说,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另眼相看,还好不算太迂腐。说话间丹霞已经寻了一把椅子在树下放好,请明菲坐下。   明菲坐下看了半页书还不见李碧回去,便讶异地抬头,“表哥还有事?”   李碧的脸突然又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地道,“我听你哥哥说,你前些日子病了,病得不轻,本该去探探病的,但男女有别,所以……”   明菲笑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表哥关心。”   李碧道:“我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女孩子身体娇弱,你病才刚好,不要贪图舒服,还是早些回去,别在这里吹凉风,小心又反火了,还不是自己受罪。风寒这个病,看着是小病,但是一定要好好的养,不能轻视。”   他今日的话怎么这么多?明菲抬眼看向李碧,只贝他目光清亮,一脸的坦诚,不似故意讨好套近乎。   李碧见明菲不说话,反而默默看着他,不由大是尴尬,手足无措地道:“我有个妹妹,就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被夺去了命,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当心小病酿成大病……”   话音刚落,白露已经嘟起嘴,不高兴地道,“表公子说什么啊,哪里有和人家病人说这个的,我们三小姐就是一场小病……”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碧更是红了脸,眼睛看着脚尖,简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却听明菲笑道:“表哥说得对,我是不该出来吹凉风,我们回去吧。”   李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明菲憨憨的笑。   明菲与他别过,也不忙回去,就在院子里慢吞吞地走,路上遇上许多丫鬟婆子媳妇领了冬衣来来去去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丹霞道:“早知如此,您就该那树下晒着太阳看着书,清清静静地岂不是更好?表公子的话可真多。”   明菲正色道:“他是父亲和哥哥重视的人,已经有了功名在身,说不定明年春阁起去就可以做官。就算不能考取,他也是个有志向的人,不得如此不敬!”   丹霞和白露对视一眼,都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应了是。   明菲却又陷入了沉思。现在想这个似乎为时对早,但假如……明年春围之后,她还有没有机会呢?要不要下手?会不会看错?要是她和蔡光庭提起这个想法,蔡光庭会不会训斥她无状?思来想去,竟拿不定主意。   回到倚绣院,金簪将刚领回来的月钱和棉衣拿给明菲过目,明菲吩咐分发给众人,每个人都欢欣鼓舞得像过节似的。丹霞和白露更是立刻换了新衣给大家看,花婆子眯着眼站在一旁,指点着小丫鬟们:“这里收收,明年长高了又可以放出来穿。这里收一收,腰身就出来了。”   正在闹腾得欢,几个婆子就虎汹汹地涌进来,当先一个满脸横肉的胡婆子皮笑肉不笑地给明菲施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这胡婆子明菲认得是内管事张娘子手下的一尊母老虎,平日里专管巡夜,查抄丫头婆子媳妇子们的不检点行为。她自明姿明珮管事以来,基本上都不怎么管事了,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没好事。明菲当下笑道:“不知妈妈所为何来?”   胡婆子笑道:“没什么大事,今日四小姐和五小姐发放月钱和棉衣,可是发到最后,却发现少了三两碎银,两贯钱,棉衣少了三件,数目对不上。有人说,看见三小姐屋子里的姐姐似乎多领了棉衣。您也知道,月钱还可以补上,这棉衣却是有定数的,谁多得了,就会有人少得,甚至没得,所以,还请三小姐帮着问问,看是哪位姐姐不小心多领了,还回来也就罢了。”   明菲还未答话,金簪已经沉下脸来道:“什么多领了?今日去领衣服和月钱的就是我,是万家的和范家的跟着我一起去领回来的衣服,我们屋子里一共八个人,就是十六套棉衣裙。月钱除去三小姐的五两银子,花妈妈的一两五钱银子,其余人等一共4贯500文钱,五小姐亲自数给我的,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妈妈还是去问清楚了,是谁看见的,叫她来和我对质。红口白牙的,不要冤枉人。”   胡婆子见金簪当众抢白自己,老脸下不来,当时就沉了脸,“真要是没多拿,你着急什么?我不过是奉了夫人之命,过来办差罢了,何必这样凶?闹腾起来,大家都不好看。”又看向明菲,“三小姐,您给评评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第90章 反击(四)   明菲慢吞吞地道:“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伤了和气不好。金簪的确有些冲动了。”   胡婆子闻言,满脸喜色:“奴婢就知道三小姐是个明理的。”   明菲微微一笑:“现在我来问你们,你们可有人不小心多领了棉衣和月钱的?若是有,就趁着现在拿出来,也省得胡妈妈为难。”   金簪等人都齐声回答说不曾。   明菲回头望着胡婆子笑:“妈妈,现在已经问清楚了,我屋子里没人多拿,说这个话的人是不是看错了?要不,你再去问问别的屋子?”   这也太护短了吧?哪有这样问的?这样问能问出什么来?众婆子齐齐看向胡婆子。胡婆子此人,出手就从来没有过失手的,众人都猜她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谁知胡婆子却笑了:“三小姐既然说没有,那就没有,奴婢这就去回禀了夫人,看是不是其他人多领了。”很爽快地行了礼,领着众婆子走了。   胡婆子才一走,明菲就把梅子唤过来,命她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梅子才要张口就对上明菲冷冰冰的眼睛,不由垂下眼,低低应了声是。   她才一出门,明莱就命人关了院门,沉着脸将周妈妈和花婆子喊过来吩咐了几句,于是花婆子一组,周妈妈一组,带着人将明菲和明玉的屋子里里外外地搜了个遍,搜完正房又去搜小丫鬟的屋子。   见满屋的人都在忙乱,金簪紧抿着嘴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明菲:“三小姐,奴婢没有。”   明菲点点头,并不说什么。   “三小姐,奴婢没有。”金簪又说了一遍,眼睛里已经冒出怒火来了。   明菲冷眼看着她:“我说你有了吗?不过几两碎银几件衣服也值得你这样?如果你很闲,不妨去院子里看看,也许花草丛中,墙根下突然就多了几件东西也不一定。”胡婆子不会莫名其妙地来跑这一趟,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有人咬着是她屋子里人多领了东西。她猜不到陈氏到底想干什么,也猜不着明姿在做什么,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金簪猛然明白过来,匆匆行了个礼,自往院子里去了。   花婆子和周妈妈忙碌了一歇,回来禀报:“三小姐,什么都没搜到。”   明菲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兴许是她太多疑了。   丹霞气愤地道:“根本就什么都没有,一定是她们贼喊捉贼。”   白露道:“什么污水都往咱们身上泼,查清楚了是谁搞的鬼,您一定不能轻饶了她!”   金簪幽灵一样地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地立在门口,“三小姐。”她的脚边是愤怒的喜福,喜福不信地撕扯着她的裙角,仿佛与她有深仇大恨。   明菲看了花婆子一眼,花婆子板了脸喝斥丫鬟们,“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情?”   丫鬟们顿时作鸟兽散。花婆子立刻过去堵在了门口。   金簪僵硬着脚步走到明菲面前,抖抖索索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脏兮兮的布来,明菲伸手去接,她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缩回手去:“不能碰……这个东西脏得很。”   花婆子见情况有异,大步上前,金簪默默将那块布展开,花婆子的脸色顿时大变:“三小姐,赶紧回禀夫人吧。”   那块脏兮兮的布上,触目惊心的是一个大大的呈铁锈色的“死”字,“死”宇的下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排名字,分别是蔡国栋,陈氏、牟莲叶、蔡光正、蔡光仪、蔡明姿、蔡明珊、蔡光耀,下面还有每个人的生辰八字。   “这字写得可真够难看的,比我写的还要丑上十倍。”明菲不答花婆子的话,镇定自若地从金簪手中夺过那抉布,翘起嘴角,“你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金簪见她一脸的不在乎,惊吓得什么似的,“三小姐,这东西脏……说不定这个还是用什么脏东西写的。”   能有多脏?上面带病毒了?无非就是用什么血写了一个“死”字罢了。这种弱智手段都拿出来了,咒别人也就算了,还把自己都捎带上,看来真是把她恨到骨头里去了。   明菲有些不耐:“我问你从什么地方找到的!还有没有?”   “我从喜福嘴里抢来的。不知它是从哪里弄出来的。也不知还有没。”   难怪得喜福和她有仇似的,明菲当机立断,“快去看看狗窝里,还有院子里有没有新鲜翻过的土。”一扬手将那张布扔进了火盆里,拿起火箸拨了几下炭火,那布很快化成了灰烬。   几人看完狗窝又看院子,还没看完三分之一,就响起一阵拍门声:“开门!快开门!”   “是胡妈妈又来了。”金簪的眼里满是惊慌,颤抖着嘴唇问明菲:“怎么办?”   明菲道:“不怎么办,开门去。”   胡婆子这回奉了陈氏的严命,半点不客气,进来就道,“三小姐,这事儿谁都不肯承认。夫人生了气,下令一定要严查,奴婢得罪了。”   明菲也不客气:“是只搜我屋子里,还是大家的院子里都要搜?”   “当然是大家的院子里都要搜!”   “可以。”明菲静静地吩咐众人:“你们都去自己屋子里等着,若是妈妈们有需要时也好搭把手。”因见金簪站着不动,便也吩咐金簪:“你也回你的屋子去,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听着是很配合,实际上却杜绝了有人趁乱往屋子里乱塞东西的可能。胡婆子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道:“那奴婢斗胆,就从花妈妈的屋子里开始搜吧。”又笑着同花婆子道,“对不住了。”   明菲淡淡一笑:“不,从我屋子里开始搜。”   “那怎么使得?”胡婆子一脸的为难和尴尬。   明菲道:“怎么使不得?我今天也领了月钱的,而且,要是丫鬟们多拿了东西又怕被追查,那么最安全的地方莫就过于小姐们的屋子了,所以就从我开始,包括明玉的屋子,都搜一遍。搜仔细了!妈妈我告诉你,你不单要搜我的屋子,你还得搜明姿她们的屋子,这样才能搜得到东西。”   胡婆子从明菲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戾气,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一声:“是。”   明菲拍拍喜福的头,将它放到地上,站起身来一柏手,“来,大家就从我的屋子里开始搜!”仿佛她才是主持搜查的那个人。   胡婆子带着人闹腾了半日,什么都没搜到,偏有人还不肯走,在院子里东转西转,东张西望。   明菲冷笑:“来呀,给我寻锄头来,掘地三尺,看这树下,花下,墙根下,是否藏有银子啊,钱棉衣啊之类的东西。”   胡婆子闻言,认真地打量了在院子里转悠的那个婆子一眼,嘴里赔笑道:“三小姐说笑呢,这院子里哪里能藏什么棉衣?”   那婆子却笑道:“是啊,这棉衣又不比银钱。”眼睛却是叽里咕噜往花盆里,树下的泥土上转来转去,最终定格在某处。   明菲心里揪成一团,脸上仍然在笑:“是的,银钱是可以埋在花盆和树下的,妈妈还是再看一看树下和花盆里可有被翻动的新土吧。也省得我总担心我这屋子里养了贼。”   金簪果真提了一把花锄过来,将那锄头往地上重重一顿,厉声道:“挖哪里?是不是挖这里?”那锄头飞也似地朝着那婆子的脚上挖去。   那婆子尖叫一声,飞快往后缩,嚷嚷道:“金簪姑娘这是要杀人灭口么?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胡婆子原本已经往外的脚步硬生生地又收了回来。   金簪瞪着那婆子,手指到她鼻子上:“你这个话我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我做什么亏心事了?”不可否认,她此刻的确是有些心虚的,她就怕真的挖出什么来,三小姐可就浑身是口难分辩。   明菲示意丹霞从金簪手里夺过花锄,看着那婆子道,“妈妈说得这样笃定,大概是有数了,这锄头交给妈妈,妈妈想挖哪里就挖哪里。”   那婆子道:“奴婢可不敢把三小姐的这院子给弄脏。   明菲笑:“没事儿,你挖,我不怪你。你要是不敢动手,我让人挖!说吧,挖哪里?”   那婆子假模假样的先指了树下,又指了墙下,最后才指了花圃边的一抹芍药:“奴婢看着这三处的泥土都似乎比较新鲜。”   丹霞提了花锄才要上前,那婆子却道:“姐姐皮娇肉嫩,我来!”不由分说夺了锄头,挖了一处又一处,接着又挖了三四处,一无所获,冷汗终于从她的额头鼻翼上冒了出来。   胡婆子淡淡地道:“差不多了。”   “三小姐,得罪了,奴婢这也是为了办差。”那婆子讪笑着看着明菲,明菲松开袖子里紧握的拳头,微笑道:“没事儿。妈妈是姓林的吧?”她记住她了。   那婆子只是干笑,明菲提脚往前走:“胡妈妈,我跟你们去看看热闹。”   胡婆子道:“三小姐,这不太好吧?”   明菲笑道:“怎么不好?我还没见过这种事呢,你不知道,有人说你们欺负我。我得看看别人的屋子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查抄法儿,如果也是如此,那我便打烂那个人的嘴!你放心,我不影响你们,是不是去琼华院?”   胡婆子正色道:“三小姐,您放心,您屋子里怎么搜的,别的小姐屋子里就怎么搜。”   明菲看着她:“好,胡妈妈,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话,要是琼华院里没被挖出几个洞来,明天我就找母亲主持公道!”说着眼睛红了,“没得就我的屋子里该出贼。”   金簪出来:“我跟了去看!”   明菲道:“你可别不懂规矩往院子里屋子里乱窜!”   三小姐这是提醒自己不要被人反过来攀咬了,金簪重重地点头,“奴婢就站在门口看。”   琼华院里明姿和明珮刚开展过一场骂战,此时正各各紧闭了门,互相不搭理。胡婆子叫门也没人搭理,金簪讥讽道,“难怪人家都说鬼也怕恶人,今日果真见着了。”   胡婆子狠狠瞪了金簪一眼,沉着脸道,“给我砸门,夫人怪罪下来有我!”   人仰马翻……趾高气扬的两位代行管家之职的小姐受不了这种翻腾,哭了半死,胡婆子不管不顾地让人在琼华院的树下、花下、墙根下到处地挖。于走两位小姐们的丫鬟们被撵得鸡飞狗跳,甚至把窗台上的花盆都挤落下来了。   这边梅子也回去同明菲禀报她打听到的情况。   原来今日的差事是由明姿和明珊一同领了的,可事到临头,明姿却因琐事经常离开,多数时候都是由明珮一个人发的,就连明菲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经明珮手的。   待到最后东西突然不够了,明珮便问明姿要,理由是明姿平时就是管账的,东西也是她拿着的,必然是她事先克扣了,没拿够数目给自己。   明姿则一口咬定就是明珮发错了的,要不然就是有人监守自盗偷了还冤枉自己。于是两人都嚷嚷着说要搜屋子,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时候偏又有人嚷了一句,说好像看见三小姐屋子里的人领了两回东西,而且有一次,似乎屋子里两位小姐都不在……   两人都不肯干休,这事儿闹到了陈氏那里。遍寻不得,这才决定搜屋子。只因此事直指明菲屋子里的人,便从倚绣除开始搜。梅子却又补充了一句:“夫人原本也没说要搜,是四姨娘提出来的。”   明菲轻轻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梅子悄无声息地行礼退下,明菲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半天不眨眼。   花婆子小心翼翼地端了一杯热茶给明菲,“这件事情三小姐不打算告诉夫人吗?”   明菲抬眼看着花婆子:“今天的事情我正想听听妈妈的意见。”   她此时才觉得害怕极了。她觉得这院子她还是防守得比较严实了,谁知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虽然这事儿落到陈氏手里,可大可小,但到底留个把柄也不是什么好事。   花婆子沉默良久,叹道:“不告诉也罢……”   明菲道:“金簪会不会?”   花婆子的脸上促放出一个许久不见的狡猾的笑容来,“你不必害怕   她。谁知道今天这个东西,是不是因为她被贬,所以心中生怨,又害怕   被搜出来,才趁机拿出来的?”   天色将黑,有小丫鬟来传话:“夫人说了,今日不必去上房吃饭,   请各位公子小姐们自便。”   白露才拿来饭菜,金簪就急匆匆地跑来:“三小姐,出事儿了。胡妈妈在四小姐窗台的花盆子里找到了扎针的人偶,在五小姐的屋子里找到了三百两银子的银票,现在已经搜到姨娘们的院子里了。”   第91章 输赢   明菲暗想,看来陈氏今天不弄出点名堂是绝对不会收手了。   明珮和明姿都不约而同地要求搜对方的屋子,偏偏有人把矛头指向侍绣院,最后四姨娘提议干脆大家的院子都搜一搜。胡婆子来询问人,偏轻轻一句就揭过,留下给她扫尾的时间,最后来搜屋子的时候,对待琼华院那边也比对待侍绣院这边激烈得多。   那是不是说明,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有份?明珮也许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明姿,但明姿却一定是针对她。只不过,她们大概都没有想到,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聪明,别人也不笨,更没有想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给了陈氏一网打尽的机会。   陈氏兴许不在意蔡国栋有多少个女人,但她绝对不能容许有人挑战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利和地位。管家之职。她愿意分一点给别人,那是她抬举人,若要是有人想着去争去抢,甚至痴心妄想,那便是杀无赦。   只是明菲没有想到,她装病这事儿最后也被人利用上了。   事情还要从明姿花盆里的那个针扎人偶说起,那个针扎人偶用的是上写的是明菲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头部、心胸、四肢,各插了明晃晃的针。拆开人偶,里面塞了头发和一块上好的石榴红绢布,那石榴红绢布上还残留着一只金色的鲤鱼,分明是从某件衣物上剪下来的。   这还不算,二姨娘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更是搜出了一串的人偶,除了她娘四个以外,蔡家班有的人都有了,其中蔡国栋、陈氏、蔡光庭的人偶看上去极惨,特别是陈氏的肚子上插的针不下十颗,只里面不曾塞了头发和衣物碎片。   相比这个而言,四姨娘院子里搜出的八百两的银票反而不起眼了。   据查,明菲那个人偶中塞的是她的头发,而那块石榴红绢布则是当初她还在吴家村时娇桃给她绣的小肚兜。近年她身量开始上窜,那个小肚兜早就压到了箱子底下,不曾想竟然被人偷拿了出去,还剪碎做了这种事。   陈氏眼泪汪汪,分外沉痛:“我就说,这孩子身体一向极好,怎会突然就病倒,说着是小病,却吃了那么多天的药也不见好转,终日缠绵病塌,没曾想,竟然会是这么回事。”   四姨娘本着戴罪立功的态度,尖刻地指出,明姿这些天日日进出蔡光仪和二姨娘的院子,原来就是为了图谋这事。实在是用心恶毒,一次加害不成,侥幸逃过,不但不感激老爷夫人的宽厚仁慈,还要变本加厉的做这种肮脏事,实在是人神共愤。   明姿整个儿都傻掉了,她没有想到她和二姨娘的屋子里竟然会搜出这种东西来,也许她心里想过千百次,也许她也真的曾经做过这种诅咒之事,但她知道轻重厉害,根本不会留下尾须。反而在她意料之中该搜出这种东西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搜出来,这是为什么?情急之中,她只能喊冤枉,是有人栽赃陷害。   陈氏也没直接就说一定是二姨娘母子几人干的,只说她这段时间因为有孕,头脑昏沉,问蔡国栋该怎么办。   四姨娘就提了个建议,让查查做人偶的布,蔡家众人用的布匹都是有数的,只要一查,定然能查出点什么来,顺藤摸瓜,到底是谁做的,不就水落石出了?   蔡国栋把相关人等叫来问,明菲和明玉择得干干净净,她们屋子里的人平时无事是绝对不会乱走的,谁什么时侯到了哪里基本都有数。更何况,明菲本身就是受害人,咀玉还那么小。   明珮只是哭,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向和明姿合不拢,虽在一个院子里却从不去明姿屋子里的,而且她在家中,除了明姿不喜欢她以外,她和其他人感情可都好得很。   明姿只喊冤枉,却又忍不住骂了陈氏和明菲恶毒。   二姨娘冷笑着:“有什么好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守我的人是她的,服侍明姿的人是她的,搜院子的人还是她的,如果真的是要我死了孩子们才得清静,我吊死了事,不要折腾了。我全都认下,是我一个人做的,给我一根绳子让我了结吧。”她这话有技巧,就算是她一个人做的,她也不可能走出院子去在明姿的花盆里埋东西吧?这么多的人偶,众目睽睽之下,她和明姿怎会有时间做出来?   四姨娘道:“二姐姐莫急,谁不知道你养了好儿子?夫人能管着家里,可管不着外面。四小姐管家,天天和三公子一处,谁知道会带些什么东西进来?”   蔡国栋先是气得直打哆紫,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陈氏默默观察着蔡国栋的神色,破天荒地躲避开去,表示不加入这个战团,爷怎么查怎么算。   蔡国栋沉默了两天之后,下了结论:“不用查了,这事到此为止。把二姨娘送到乡下养病去吧,明姿也跟了去伺疾。   伺候不周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   毫无疑问,这个结果令所有的人都大为惊奇。有人不甘,有人不平,不过转念一想,蔡国栋此次做出的选择却是他平生在处理家事上最为明智的一次。   连四姨娘这样的人都能想得到查做人偶的布,做这件事的人又怎会想不到?从外面夹带?又怎么查?就算真的查出来,又能怎样?是报官还是报给族里?再赶几个子女出去?打死几个小妾?结果都是他和他的前途所不能承受的。   既然这件事都能轻轻放过,那么四姨娘和明珮贪污的事儿自然也就此揭过,退出银子就算了事。   偏巧这今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看守蔡光正的人来报,人不见了,就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只因蔡光正到了乡下后,经带不按点吃饭,所以伺候他的人不见他吃饭也没觉得稀奇,接着两顿不见人吃饭,这才觉得不对劲,跑进去一看,人早就不见了。   蔡国栋不由大怒,指着陈氏的鼻子骂了一顿,意思是说,她没管好下人,或看是放纵下人怠慢。看看,连不吃饭,人不见,都没人知道,这还管的什么家?他虽然痛恨蔡光正,到底心中还是难过。可想到蔡光正竟然敢跑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又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难免迁怒。   陈氏一言不发,脸色煞白地捂着肚子往地下滑,余婆子吓得又哭又叫,连声替陈氏喊冤枉。也不管什么敬不敬的,就问蔡国栋,夫人本就年轻,没比几位公子小姐大了多少岁,怀了身孕更没有精力操持这么多人的生活事务,又是听了他的安排,才让两位小姐跟着管家,怎么出了事儿全都是夫人的错?老爷也太不体贴了。   蔡国栋看着陈氏那种可怜样,想到自己乱成一团的家,第一次觉得妻妾子女众多实在是件麻烦的事儿。不由长叹了一声,让人给陈氏请大夫,他自己则跑到善解人意,不吵不闹的三姨娘那里去寻火辣辣的娇杏解忧去了。   陈氏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帐顶的百子图案,余婆子劝她:“您想开些,老爷这是气糊涂了,过后他自然认得夫人的好。”   陈氏淡淡地道:“我可真没想到,原来她们这段时间是双管齐下。到底叫他给跑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二姨娘和明姿此次被送到乡下,她要再叫她们溜了空子,她就不姓陈。还剩下一个蔡光仪,给她等着瞧。   余婆子眨眨眼:“您多虑了。他一个无根无底之人,能成什么气候?他从前可是娇生惯养,这般逃出去,能糊住嘴就算不错的。”   陈氏叹道:“她从前手里过了那么多钱财,搜出来的却只是区区几千两,说什么我也不信,那钱定然是落到光正手里了。她毕竟经营了那么多年,手里总有几个我们不知道的人脉的。你看,这次的事情不就说明了?”有钱能使磨推鬼,要是那钱落到蔡光正手里,蔡光正就算是不能再以蔡家人的身份翻身,将来也难保不会成为心腹之患。她的手缓缓从小腹上抚过,他还这么小。   余婆子也不是蠢的,仔细一想,是这么回事,但鞭长莫及,又能怎样呢?心里想着,嘴里却安慰陈氏:“为今之计,只能倚仗大公子陈氏揉捅额头:“老爷又去娇杏哪里了?”   余婆子默认。   陈氏也不见气恼,只道:“明日你把娇杏给我叫来。这小蹄子是个狠的,别人不知道那做人偶的布是从哪里来的,我却是知道的,七零八碎的,可不是从针线房里搜罗来的?”   余婆子有些不确定:“她不认呢?”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陈氏扫了她一眼:“她不认,不是还有你吗?你不是一眼就认出明菲那个人偶中的那块石榴红肚兜是娇桃做的?这肚兜,除了明菲、你、娇桃、还有她之外,有谁记得?”   能把明姿赶走,四姨娘还算满意,但等到她又去寻娇杏这个有功之臣时,却听三姨娘说,娇杏自早上就被陈氏叫去,现在还没回来。四姨娘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好容易在晌午时分才在半道上截住娇杏,看着娇杏惨白的脸色,她的腿突然就软了。难道东窗事发了?   第92章 备考   娇杏看见四姨娘就软软地朝她靠过去,面容惨白地说:“从今后,我和你可算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蚱蜢了,只不过,那条线被人抓住了。”她今日在陈氏房里跪了半日,两条腿早不是自己的了,饶是她身体强壮勉强熬到现在,见了四姨娘就再也撑不住。   四姨娘赶紧扶住她,欲哭无泪:“她都知道了?”   娇杏道:“她让我给你带句括,谨守本分,相安无事。”这是警告,也是求和。   四姨娘抱着头,没天理啊,她怎么这么倒霉?刚得到一点好处就又失去了更多?有这个把柄落在陈氏手里,可以想象,以后她在陈氏手下再也过不得招了。   经此一役,蔡府终于清静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陈氏专注于养胎,蔡国栋沉迷于在外应酬,蔡光仪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姨娘们谨守本分。明珮独自一个人住着琼华院,再也没人和她争吵置气气质都仿佛沉静了许多。   明菲又重新回到协助管家的职位上,在她的提议下,陈氏默许她把一些不伤根本的小事分派给明珮和明玉做,蔡府到了一个难得的和谐期,貌似一切都井井有条。   明菲最近新增加了一个工作,每日里总是拉着明玉带着两条狗在院子里巡查一通,训练两条狗衔物捡物,喜福虽聪明,却天生不是干这事儿的材料,总是半途而废,而那只名叫金砂的沙皮狗又还太小,于是众人都觉得明菲是有些闲得无肺了。陈氏问过两回,她都说要小孩子要多动动才行,陈氏也就不再多管闲事。   明菲非常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亲自给喜福洗澡梳毛喂食,还逼着明玉也这样做。她不指望这两条狗有多大出息,只希望关键时刻能和她的灰灰一样,起一点作用。   自从事情发生之后,她从没追究过她那件压在箱子底下的肚兜是怎么落到别人手里,又是通过何种途径被绞碎放进了人偶娃娃里,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她没可能把她屋乎里的人统统都换成她喜欢的和喜欢她的,因此该装昏的时候还得装昏。   只要蔡国栋不倒,蔡光庭争气,陈氏不讨厌她,她就不会落到明姿的地步。   所以,她该享福的时候就享福,该保养的时候就保养,她不认为外表美丽就是绝对优势,但不可否认,长得好看、打扮得体的人总是要多占一些便宜的。耍是陈氏是个百里挑一的美女,老蔡还会这样对她吗?就算是好色成性,以陈氏的手腕来说,多少也会眷顾一点的吧?   天气越来进玲,蔡光庭和李碧也越来赶紧张,常常挑灯夜读到半夜三更。陈氏特意吩咐厨房给他二人做精细的饮食,夜里加夜宵,炭要最好的,衣服也一定要保暖,务必保证这二人不受任何影响,来年春以最佳精神状态冲刺。   明菲作为协助管家的人,蔡光庭的亲妹子,自然是要把照顾蔡光庭的责任揽到身上,她每天闲暇时分就是猫在屋子里绞尽脑计地想,如何才能在缺少蔬菜水果的冬天里弄出营养丰富,口味多变的菜肴和汤来,让蔡光庭和李碧多吃一点。   大到一顿饭,小到一碟糕点,她无一不是精心搭配,绞尽脑汁。做好之后每每还要先弄一点拿去给陈氏看看,问陈氏是否想吃,如果陈氏想吃,便把她留给自己的那一份让给陈氏。不过陈氏多数时候都是拒绝了的,自怀孕以来,她几乎就只吃余婆子给她准备的东西。   明菲其实很理解她的想法,这个孩子关系到陈氏的未来和一生,陈氏小心一点并没有错。作为继子继女和继母的关系,明菲尚且不信任陈氏,陈氏不信任她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一日晌午,明菲才把手里的家事打理完毕,娇桃就笑嘻嘻地迎上来:“三小姐,大公子让人来问,您今日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这个时代的人每天只吃两顿饭,像明菲这样的公子小姐们中午时分往往都是用点心或看一碗小吃打发了,可对于蔡光庭和李碧这种正在长身子,又日日苦读的人来说,中午这顿相当于正餐。但他们往日里也只是明菲送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曾主动来问过。明菲便问:“可是他想吃什么?”   娇桃忙道:“不是,是龚家的大公子来了,听说您准备的饭食很是别致,便嚷嚷着也要尝尝。大公子说,请您多费点心,多做一点,做好   吃一点。”   明菲笑道:“难道我以前准备的,他觉得不好吃,不够吃么?早点提意见,我也好改呀。”   娇桃道:“那也不是,这不是龚大公子许久没来,大公子想好好招待他一番么?更何况,您和六小姐要是什么地方做得好,大公子总是喜欢炫耀一番的。”   蔡光庭就是这么一个脾气,就生怕人家认不得他这两个妹妹如何出众,如何的好,一有机会总炫耀一番。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了他,明菲笑起来:“那今天中午就吃鲜肉蛋黄馄饨吧。”   娇桃一愣:“还真没吃过这种辊钝。”   明菲道:“等会子我多包几个,给你留一碗。”   明菲去了小厨房,先让厨娘打蛋擀面做皮,选了新鲜的猪里脊肉剁细再用木锤捶茸加入盐等调料拌匀,再取了几只咸蛋出来,剔去蛋白部分,将蛋黄切细拌入馅料中。馄饨下锅捞起放入大碗中,加入高汤调料,洒上切碎的香菜,就算完工。明菲命人将一共四只大碗装入食盒中,让丹霞和白露提了,主仆三人一道往蔡光庭的院子走去。   才到外面,就听见龚远和在说笑话,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哈哈的,其中还听见金桂清脆婉转的声音:“龚公子,您可真会说话。您一来,我们公子爷脸上都笑出朵花儿来了,以后您可要多来呀……”   啧啧,那声“呀”拖得老长,还一连转了好几个弯,明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门的小厮看到她,笑着行了礼,跑去通报了一声,金桂立刻打起帘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道:“三小姐。又烦劳您亲自送来……”   明菲没理睬她,直接越过她就往里走,白露对着金桂翻了个白眼,道:“这个话也轮得到你和我们小姐说?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金桂立刻红了眼圈,蔫蔫地垂手立在门口不动了。   明菲进了屋子,只见龚远和浑身没骨头似地瘫在他最喜欢的那张躺椅上,笑得眉眼飞扬,没心没肺。他见她进来,就夸张地闭上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煞有介事地道:“好香,好香,我口水都来了。”   明菲笑道:“我只怕你会失望呢。”她又被龚远和那身灿烂夸张的行头闪了眼睛。   龚远和今天穿的是一身银白暗花纹锦的圆领箭袖衫子,袖口扣着翠玉珠宝扣子,腰间系着富贵紫织锦腰带,腰带上的三菱形金带饰正中籍嵌着一颗指节大小、深蓝带紧的蓝宝石,四周还铸着四颗黄豆大小的圆润东珠和四颗鸽血红宝石做陪衬,脚下踏着鹿皮靴子,旁边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紫地缂丝貉毛大氅。   明菲粗粗算了一下,光他这一身,恐怕就要千两银子。纵然搭配得很协调,但也不用养得这么夸张吧?他是生怕人家认不得他家很有钱吗?她要是打劫的,她就专挑他下手。   李碧已然起身去接白露手里的食盒,笑道:“我每日就专等三妹妹这一顿。只是总劳你操心,有些不好意思。”越接触下来,他越觉得明菲果然如同蔡光庭说的一般,年龄虽小,却很能干,最主要的是,她对他是真的做到和蔡光庭是一样的对待,凡是蔡光庭有的,他一定都有。   明菲笑道:“我也没操什么心,不过都是动动嘴皮子,在一旁看着人做罢了。”一壁厢又叫人打水来给几人净手用餐,谁想喊了两声都没人答应。   再一看,金桂正红着眼圈,眼泪将落未落的站在帘子边可怜兮兮地看着这边,而娇桃却是不见。明菲看得恶心,有心想骂金桂两句,又因是蔡光庭屋子里的人,又还当着外人,她实在不好开这个口,只好吩咐丹霞去做。   蔡光庭淡定地道:“不用了,我们就这样吃,泡的时间长了可不好。”终究问也没问金桂一声。金桂在那里站了半日,觉得没有意思,慢吞吞地掩了出去。   龚远和乍一见到食盒中的大碗,就笑了起来:“这样大的碗?”   明菲知道他们都是很讲究的,平时吃面前是用小碗慢慢地挑了吃,就生怕样子不文雅。但她想着蔡光庭等人都是吃长饭的,何况这是馄饨,不用大碗用什么?她微微一笑:“是我忘了,我平时偷懒,常常用大碗盛了给我哥哥和表哥,他们也舍不得说我的不是。倒叫龚大哥哥笑话了,我这就叫她们寻小碗来。”   龚远和呵呵一笑:“谁说我要小碗了?我是说,这样的才吃得尽兴。”先就端起碗来尝了一个,眯着眼装模作样地半天不说话。待到众人都问他怎么了,他才说:“实在是,太,太,太难……”   明菲大惊,太难吃了?不会吧?她明明尝过的,莫非是他这一个调料刚好没搅匀?   却听龚远和拖着声音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太难遇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决定,以后我每天都来你家和你们一起看书,顺便混饭吃。”   第九十三章 追风   龚远和飞快地扫完他那一碗,在李碧和蔡光庭下手之前抢走了另一碗。   边吃边笑:“你们天天吃,肯定厌烦了,为了不让这两个丫头收碗麻烦,我替她们把这只碗吃空。”   丹霞和白露闻言,忍不住都笑了:“婢子多谢公子。”   蔡光庭摇头叹息:“你就明说你肚子里有条馋虫叫你不吃完两大碗 就不饶你吧,难道我们还会和你抢?”   咂吧着嘴有些意犹未尽。   李碧也端着空空的大碗望着明菲笑:“三妹妹,你还做得有多的 吗?”   明菲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幸亏她当时多做了一些,准备给明玉 和她自己已以及几个妈妈丫鬟尝一点,既然如此,当然只有先满足这几个 大胃王了,便吩咐丹霞立刻回小厨房去煮了送过来。   龚远和觑着李碧:“你如今倒是不会脸红害羞了?”   李碧一本正经地道:“三妹妹不是外人。”   龚远和的明珠子在李碧和明菲中间绕了两绕,“哈”   地笑了一声, 正要开口说话,蔡光庭已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他是 老实人,你别拿他寻开心。”   帮李碧是假,不许拿他的宝贝妹妹开玩笑才是真吧?   真够护短的, 连带着开个玩笑也不行。   龚远和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三妹妹, 我听说你想把那两条懒狗训练成神犬?”   明菲笑道:“什么神犬?   我不过是引着明玉多动动而已。   省得她 将来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喘喘气。   再说,喜福和金砂都是好狗,并不 懒。”   龚远和挤了挤眼睛,神秘兮兮地道:“想要跑得快,想要守屋子 厉害,我另有一条狗,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胆子要。”   明菲突然想到龚婧琪所说的,他那种好几个小厮都拉不住,一扑就 要人命,最后还得用手弩来射杀的狗,不由打了个寒颤:“我不要了, 我可没手弩来射杀恶犬。”   龚远和叹了口气:“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怎会拿恶犬来给 你?   我是想着,年前我就要同你哥哥们他们一道去京城赶考,我一条爱 犬没着落,想托你帮我养养,谁知才一开口你就这样子,真没意思。”   明菲只当他捉弄她,龚婧琪可说得清楚,他专门有个庄子来养狗 的,养了十多个人打理狗,怎会没人替他养心爱的狗?   哄谁呢?   当下一 笑也不搭腔。   龚远和的脸色就有些难看,道:“小丫头,我难得开口求你一回, 你光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明菲见他突然生了气,一边看向蔡光庭,一边笑道:“我以为你 是和我开玩笑的。”   蔡光庭这:“咱们家只有你不害怕大狗,你就帮他养追风吧。   追 风不错,不会乱咬人的。”   原来是真的有这回事,不要说蔡光庭开了口,就凭龚远和求过她 的命,她再怕也不会推辞。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狗送到她这里来养, 兴许也是有他自己为难的地方吧,毕竟他那个家庭那么复杂。   明菲自然 是满口答应,龚远和这才又笑了:“明日我就把它带过来给你熟悉熟 悉,养些日子你们熟悉了,我们也该走了。”   “不在家中过年了?   是要考上了,是不是也不回来过年了啊?”   明 菲不由有些怅然,今年是她第一次在蔡家过年,却又不能和蔡光庭一起 过。   蔡光庭揉揉她的头发,强笑道:“天天都有肉吃,不是和过年一样 的吗?”   明菲小声道:“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她才刚认可了蔡光庭和明玉, 把他们当做她这一世的亲人,当然是希望逢年过节他们都能守在她身 边的。   蔡光庭的手就停在了明菲的头上,试图再画一个大大的烧饼给明菲 充饥,却又觉得说不出来。   他要是考上庶吉士,那便要留在京城, 三年之后考试合格,又可能是留京或者外放,总之,他要想回家过这个 年,那是有些难了。   除非蔡家也能去京城,但明显这几年都不太可能。   李碧摸了摸头,试图安慰明菲:“也没什么了,睡一觉起来就过 去了。   我以前就这样的,真没你想的那么难过。   三年的时间说起来过 得挺快的。   你哥哥还可以请假回家的。”   很明显,李碧不会劝人,气氛反而因他这句话更伤感了。   “你们都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怎么想的。”   龚远和笑道:“她是觉得 少一个人过年就少拿一个红包呢。   我看光庭你不如事先把压岁钱一 次给够吧。   省得咱们走了以后,每到过年之时,你的耳朵就要发热, 那是这丫头在念叨着,我的压岁钱,我的压岁钱。”   众人都被他给逗笑了。   白露捂着嘴笑:“可不是,我们三小姐要 是看见钱匣子是满的,那一天就睡得特别踏实;若是发现钱匣子空了, 就愁得什么似的。   自然是稀罕大公子的压岁钱的。”   明菲作势骂她:“臭丫头,叫你编排我。”   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蔡光庭故意调侃明菲:“真是这样的么?   不过有可能哦,你花钱一 向大手大脚,我若是不在家,可没人愿意拿月钱给你填窟窿。”   “才不是呢。”   明菲嘟起嘴,“龚大哥哥越来越钻到钱眼子里去 了。   你要是去京城的路上都穿成这个样子,我不许我哥哥和表哥同 你一道走。”   龚远和笑着扭过来扭过去地给众人看:“我怎么了?   我这个样子怎 么了?   多么的玉树临风。   说是芝兰玉树也不为过,我刚才来时,还有 小姑娘看着我脸红呢。”   明菲没好气地道:“是,要是遇上盗匪,你这玉树就风中凌乱了。   ”   要是遇上女大王,正好把你抢去做压寨相公。   不过他这副小身 板儿,可承受得住哦?   明菲忍不住又打量了龚远和一通,却见他原本没有二两肉,竹竿一 样细长的身子已经开始渐渐强壮起来,想必将来是个身材线条很优美 的男人。   再看看的蔡光庭大哥,唔,虽然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棺材脸, 不过也是美男子一枚。   明菲满足了。   丹霞和娇桃提着食盒说说笑笑地走进来,先把新煮的馄饨取出递给 众人,又体贴地将火盆给换了。   见妖桃回来,刚才不知跑到何处去的 金桂突然冒了出来,非常勤快地和娇桃抢着做事情,片刻功夫将娇桃 手上的事统统抢了精光。   龚逸和嘴角带笑,朝蔡光庭挤挤眼睛,示意他看看他这两个丫鬟。   蔡光庭皱了皱眉头,索性道:“金桂。” “嗳……”   金桂立刻将手里的茶壶往娇桃手里一放,转身擦了擦手,眼睛晶亮,笑逐颜开,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公子请吩咐。” 蔡光庭道:“你去拿个小碗,拿只汤匙来。” 兴许三小姐也要吃吧?   金桂不疑有他,欢喜万分,手脚利索地跑去拿了套精致的碗来。   蔡光庭又指着一碗没人动过的馄饨:“拨半碗出来,记得要舀汤。   金桂依言办了,笑嘻嘻地端起那碗馄饨看着蔡光庭,等他下一步吩蔡光庭一本正经地指着娇桃:“给娇桃。” 和颜悦色地对娇桃道:“这馄饨不错,你尝尝。” 娇桃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馄饨,尝了一个后,脸上绽放出快乐的微笑来:“真的很好吃。” 金桂眼巴巴地看着蔡光庭:“公子……”   她也能尝尝的吧?   蔡光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有事?” “噗……”   龚远和看着金桂又是委屈,又是不敢相信,又是不甘,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忍不住扑在桌上大笑起来。   龚远和说话算话,第二日早上真的就带了书和狗来了蔡家。   明菲还在陈氏的指导下草拟要交给蔡光庭带去的,给京中钟太傅以及陈氏那个叔叔和妹夫家的年礼单子,白露就在门外探了几探。   陈氏见明菲有些心神不属的,便笑道:“罢了,你还是赶紧去吧。   剩下的我和余妈妈商量好再给你父亲看过基本就可以定下来了。” 明菲还忍着:“没事儿,我做完事再去。” 陈氏亲呢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去吧,我也当过小孩于。   你这个年龄,原本正是好玩的时候,却不得不跟着我学管家,巳是委屈了你。   趁着你哥哥还在家,带着明玉多和他聚聚,也让他休息休息,省得他日日苦读,熬成书呆子。” 陈氏巳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养得珠圆玉润的,最近没有什么烦心事儿,情绪也比较稳定,看着倒是比从都有亲和力得多。   明菲临出门前,她又特别交代了一句:“你可得先看看那狗凶不凶,别冒冒夫失地就靠过去,咬人的狗不叫,一定要小心。   若是那狗厉害,你千万不要近身,就和说他如果相信我,我一定让人给他招呼好了。   别因为觉得欠着他的情,反而给自己惹麻烦。” 仿佛真的是个关心孩子的母亲一般。   “好的,我记住了。” 明菲觉得,要是能和陈氏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不错。   她跟在陈氏身边真的是学会了许多学不到的东西,只要陈氏不折腾,她也愿意对陈氏生的这个孩子好的。   明玉听说今日龚远和还要送狗过来,老早就让人把金砂和喜福一并带到院子外面等着明菲,见她过来欢欣鼓舞地带着两条狗跑上去迎接她,不停地追问明菲:“三姐姐,我听说是条很厉害的大狗是不是?   它是叫追风吗?   好奇怪的名字,就像一匹马。   干嘛不再来一只逐日啊?” 明菲含含糊糊地应对着明玉的问题,忽听一声奶声奶气的喊声: “三姐姐。” 明珮牵着胖嘟嘟的蔡光耀,只带了个奶娘和大丫鬟立在路边看着二人笑:“四弟听说龚大哥哥又带了狗来,嚷嚷着就想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他可喜欢金砂和喜福了,是不是?   光耀?” 蔡光耀傻傻地点点头,眼睛扫过喜福,又落在金砂身上,哈哈大笑起来:“它可丑的真好看。” 明菲统共也没和蔡光耀说过几句话,四姨娘也从来不许蔡光耀接触金砂和喜福,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她的宝贝儿子会有任何闪夫。   明姿这个话,明显就是寻借口想同她们一起去凑热闹。   明菲笑道:“行,不过听说是条大狗,平时用来看家护院的,很厉害,四弟年幼,你得让奶娘把他抱远一点,当心吓着他。” 明珮一听,就不想要蔡光耀跟去了,便蹲下和蔡光耀小声嘀咕起来,意思是想要蔡光耀回去。   谁知此时蔡光耀又被喜福和金砂给吸引住了,跺着脚的闹,就要跟了去,不然就要瘪嘴。   明珮最怕他哭闹,又烦又急,后悔得要死。   明玉贴在明菲耳边轻声道:“五姐姐真是麻烦,她想和我们一起去,就明说好了,偏偏要拐弯抹角的,一点都不大方,真是话该。” 明菲失笑,拉着明玉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明珮处理好,便道:“五妹妹,我们先去,你们稍后来啊。” 明珮着了急,将蔡光耀塞进奶娘怀里,拉了丫鬟捉了裙子就跑,也不管蔡光耀在后面拼命哭叫着喊:“坏五姐,坏五姐。” 明菲看着不成样子,便去哄蔡光耀:“四弟莫哭了,你五姐姐不让你去是因为怕你被大狗吓着。   你若是一定要跟了去也不是不行,不过要记得一定要跟在奶娘身边,不要乱跑。   不然下次就不领你出去。”   蔡光耀含泪点了点头,明菲拿帕子给他擦了眼泪,柔声道:“不要哭了啊,男子汉轻易是不哭的,来,笑一个给姐姐看看。” 蔡光耀含着泪笑了起来却又转过头,对着明菲侧边伸出手,欢快地笑道:“爹爹!”   明菲回头,只见蔡国栋只穿着一身米黄色的圆领衫子,也没披披风,形只影单地立在一棵光秃秃的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倒比她初来的时候老了十岁都不止。   “爹爹。” 明菲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龚大哥哥带了一只叫做追风的大狗来,说是他去京城里赴考,要请我替他照顾。   我们都要去看,您去吗?” 蔡国栋有些尴尬:“我不去了。” 蔡光耀失望地喊他:“爹爹,你真的不去吗?” “我还有事。” 蔡国栋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个儿女的面孔,又恢复了从前那种冷淡严厉的模样。   。   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对着明菲道:“小心一点。”   第九十四章 争执   明菲没想到,龚远和带来的这只狗竟然会是如此的庞然大物。有一张熊一样的脸,皮毛浓厚,壮实得吓人,它懒洋洋地躺在蔡光庭的院子里晒太阳,看上去十分安静。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当她们几人走到院子门口时,“哗啦”一声链子响,那狗凶猛而敏捷地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人,尽管没有吠叫或者有扑上来的动作,但看着那两尺多的身高,小牛犊一样的体型,明菲的腿还是控制不住地发软了。   再看其他几个人,明珮已经倒在丫鬟的身上,脸色苍白地看着蔡光耀的奶娘:“我。。。我们快走。。。”不等明菲发话,明珮就带着蔡光耀一阵风地逃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明玉紧紧贴在明菲身边,也是很害怕的,但好歹有开口说话:“三姐姐,追风很吓人。”   龚远和闻声从里面走出来,见状轻拍追风的头,低声和追风说了两句,追风方乖巧地躺了下去,眯着眼睛看着明菲和明玉。很难想象,这样一条狗竟然会这样的温顺。   龚远和见明菲、明玉和几个丫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包括那两只小狗都站在门口不敢动,微笑着抖了抖追风脖子上一条儿臂粗的铁链:“进来吧,它不会随便咬人。”   明菲看着龚远和干巴巴地笑:“这狗可真是壮实。”   龚远和不经意地一笑:“是很壮实,前段时间我想法子称了一下,大概有一百六十斤吧。是从北方境外来的,听说可以和狼、熊打斗的,不过倒是非常听我的话。我不在家的时候,谁要是敢踏进我那院子一步。。。嘿嘿。。。”他奸笑一声,“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菲有些笑不出来了,这狗怎么都不像是个善主儿,若是发怒的时候,只怕就类似于那好几个男人都拉不住的类型。她肯定是不能养在院子里了,先不说这种狗不可能对它的主人之外的第二个人忠诚到什么程度,就凭它发怒时就没人能招呼它,好总不能等着外面的护院去拉住它,或者弄个手弩来射杀它吧。   蔡光庭立在门口打击笑得得意洋洋的龚和远:“你还说呢,若是你别把它养成这个样子,哪里会在你要长期离家之时竟然找不到一个愿意替你照顾的?又怎会担心你前脚刚走,它后脚就死?”   龚远和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它只在我院子里,我在的时侯它也不攻击人。我不在,那些人来干什么?可不是来找咬的?”他眼巴巴地看着明菲:“三妹妹,你看我这狗可还长得讨你喜欢?”漂亮的桃花眼赶时里全是乞求和担忧。   原来是关系到这条狗的性命。敢在龚远和离家中之后就下令杀死他爱犬的,除了龚中素和龚二夫人之外应该再没有旁人,听说龚中素格外宠爱龚远和,那便是龚二夫人了。想必这狗曾经深深地得罪过龚二夫人吧,又是一起恩怨纠缠,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官司。明菲看看龚远和的眼睛,又看看追风那又警惕的棕色眼睛,突然觉着这一人一狗的眼神在某些地方面颇为相似,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地点头:“还不错。”   龚远和大大地松了口气,露出快活轻松的笑容:“我会派两个人跟过来照顾它,不会给你增加多少麻烦的。”   “三妹妹,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这狗怪吓人的。”李碧手里攥着本书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担忧地看着明菲:“你养在你那院子时,要是它不听话的时候,一屋子的女人,谁能帮你制服它?”   龚远和很生气:“关你什么事?你想得到的我就想不到?”他哗啦啦地抖动着手里的铁链,“看看这是什么?有这个拴着,它挣不脱!”   李碧毫不退让:“三妹妹还只是个小姑娘,你让她站到这狗身边来比比,她比这狗高了多少?”他快步走出来,严肃地说:“你这条狗,就连我都不敢保证我能拉得住,你怎么会想到把它交给三妹妹来养?我们若是被它咬了一口最多就是添个疤,可三妹妹若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龚远和真的发怒了:“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好你个李碧,你帮不上我的忙就算了,干嘛来坏我的事,破坏追风的名声?它很乖很懂事的。”   李碧笑了:“你是它的主人,自然觉得它又乖巧又懂事,但对别人来说,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它只不过是个畜牧而已,能懂得什么/”   蔡光庭也不劝解,就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他二人争执。   龚远和沉了脸,转脸看着明菲,严肃而认真地道:“三妹妹,你相不相信我?”   此时他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玉白的脸上也因为愤怒骂和焦急微微泛起了粉红色,倒显得像个男子汉了。明菲看着他笑:“几位哥哥我都是很相信的,都是为了我好嘛。”两不得罪。   龚远和似乎是铁了心一定要赖定她了,“你若是相信我就过来站到我身边,我让追风认识你。看看它是不是像某些人说的一样,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畜牲,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乱咬人。”眼睛是瞅着李碧的, 表情却是异常自信的。   不是她不相信龚远和,而是这狗实在是太吓人了。明菲天人交战很久,最终干笑着走过去,腿脚发软地站在离追风两尺远的地方。   龚远和见她走过来,表情稍微要柔和了些,对着她抬手:“再过一点,到我身边来。”   见明菲真的又提脚往龚远和身边去,李碧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书 看向蔡光庭,蔡光庭笑着摇头:“追风没那么吓 人。”   明菲依言站到龚远和乌边,软手软脚地看着追风那颗硕大的头,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距离是那样的近,追风好奇地打量着明菲,嘴里呼出的气息似乎都能吹到她的脸上,它突然动了动,明菲立刻吓得一小跳跳到了龚远和的身后,揪住了他的袖子。   “别怕。”龚远和轻轻拍拍追风的头,低声说了几句,追风乖乖地伏在了地上,垂下了头。龚远和把明菲拉出来,拉她的手给追风嗅闻,又让她去摸追风的头:“轻轻地摸它,喊它的名字,语气轻柔地和它说话,看着它,但不要看它的眼睛。它的脾气不错,轻易不会发怒。”   这个明菲知道,训狗准则之一,永远不要正视它的眼睛。她尽量释放出善意,学着龚远和一样地抚摸追风的大脑袋,低声和它说话。追风看着她,一动不动,倒理不理的,但看得出,它很放松,眼里的警惕也被懒洋详的神色所代替。   它不讨厌她,看来也不是那么难。明菲松了一口气,问龚远和: “我什么时候可以喂它吃东西?”这种大狗,一般不会轻易接受陌生的喂食,什么时候愿意吃她喂的东西了,也就算是开始信任她了。   龚远和想了想,道:“先处着看看吧。”然后得意地望着李碧做了个鬼脸:“怎样?三妹妹有没有被它咬?”   李碧摇摇头:“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点的好。”   龚远和甩了个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给他,回过头对着明菲笑:“我都替你想好了。我天天带它过来,你有空就过来陪它说话。我算着到我要走的时候,你们也就熟悉了。你不必把它放在你的院子里养,另外寻个小院子给它,我派专人照顾,你每天去看它一回,陪陪它就行。若是我回来,或者在京城安定下来,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它的。”   明菲一一应了,明玉在一旁看着也跃跃欲试:“龚大哥哥,也让我摸摸追风呗?”   龚远和笑起来:“小明玉胆子还不小!过来!”   明玉把手放在追风的大脑袋上摩裟着,张着嘴满足地呵呵傻笑。金砂和喜福警惕而小心地站在安全的距离内围着追风打转,喜福试探对着追风发出几声吠叫。追风很高傲地抬着眼睛,看也不看这两条小狗一眼,气势尽显。   李碧有些不赞同这两个表妹的大胆举动,女孩子么,养养小猫小狗,看着挺温柔活泼 的,但要是整日和这种臭烘烘,呲牙咧嘴的凶恶大狗为伍,看着怎么都是奇怪的。   蔡光庭却道:“我宁愿她们胆子大一些,勇敢一些,也不愿意她们 娇滴滴的,遇到事情只会害怕,只会哭。”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如果张氏能够狠辣一点,胆子大一点,勇敢一点,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就算不能像陈氏那样聪明狡猾,最起码也要能自保吧?能有勇气面对困难吧?   明菲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暗想李碧看来不喜欢太过独立勇敢的女孩子,而是喜欢小鸟依人一般的女孩子。她似乎和这小鸟依人离得很远很远。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蔡光庭等人离家上京的时候,头一天龚远和就把追风送了过来,随行的还有两个身高体壮的 小厮,听说是平时专门负责照顾这狗的。明菲命人将他们带到外院的一个小院子里住下,每日去看追风一回,陪它一个时辰,给它喂喂食,带着它在小院子溜溜弯。追风换了新环境,几天不见龚远和,蔫吧了一久,慢慢儿地也就和明菲、明玉熟悉了起来。只是蔡家的其他人,仍然不要想靠近它的地盘。   第95章 议亲   来年三月的时候,蔡光庭等人不出意外地考上了庶吉士,留在了京 城。   但是蔡光仪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蔡国栋恨铁不成钢,噼里啪啦 骂了蔡光仪一顿。   蔡光仪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垂着手任由他发作。   蔡国栋看着蔡光仪那木登登的模样不由有些泄气,想起比他聪明许 多的蔡光正和还在乡下的二姨娘和明姿,心里更是觉得烦,挥挥手让他 下去。   已经快要生产的陈氏在一旁冷眼瞧着,笑道:“老爷不要心急, 光仪还小。   功名路上哪是人人都能有你和光庭他们几个那般走得顺当 的?   虽是父子,但光仪也大了,没考上他心里本就难过,你这样一说, 他岂不是更伤心?   有话好好说,岂不是更好?”   当初蔡光正和蔡光仪一 道去考,不也没考上?   怎么不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是年龄大了,儿子 没出息知道着急了吧?   蔡国栋没好气地道:“小?   他哥哥一次就考上了,他呢?   他要考到 什么时候?   考到二三十岁?   我要是再不狠狠地说说他,他更是不知怎 么个獭惰法!”   陈氏道:“考到五六十的尚且还有,考到二三十岁实属平常。   这 孩子是个聪明的,只要他刻苦上进,总有一日能考上。   你这样,会伤 感情的。”   陈氏不说后面这一句还好,说了后面这一句,蔡国栋暴跳如雷: “我是他老子!生他养他供他读书,希望他成才说他两句就伤感情了 ?   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我对光庭不是一样的骂?   怎么就没听他说 过什么?”   似乎蔡光庭就是他骂得凶才成才的。   陈氏笑着起身:“得,是妾身说错了话,老爷就当妾身没说过这 话。”   说着让玉盘和余婆子扶了,自住院子里去了。   自从那次她被蔡 国栋气得“肚子疼”   之后,她对他基本还保持着亲热和尊敬,但每当 意见相左的时候,她就往往采用这一招,蔡国栋却也没能把她怎样。   蔡国栋碰了个软钉子,却是越想越急。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四个 儿子,蔡光庭算是成才了,蔡光正废了,蔡光仪是庶子,要是不能走仕 途,将来可怎么办?   还有一个蔡光耀,更是还小。   等等,还有三个女 儿,陈氏肚子里还揣这一个不知男女的小家伙,统统都还没议亲,要是 哪天他突然……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得先把年龄差不多的几个孩子的事儿给定下才行,蔡国栋越想越 急,也顾不得还在和陈氏生闷气,跳起来就去寻陈氏。   暮云见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忙跟了出去:“老爷您要去哪里?”   蔡国栋也不理她,急匆匆地跑到门。   往院子里一瞧,陈氏不在,便 问那看门的婆子:“夫人住哪里去了?”   那婆子道:“夫人去鸿翠苑了,说是要去看看小姐们。”   蔡国栋算了一下,此时正是家里的女孩子们正在鸿翠苑学规矩的 时间,正好他从来也没去看过,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女孩子们学 得怎样了。   于是便信步而去。   到得鸿翠苑,鸿翠苑中鸟语花香,一派大好看光,他心里却又想 起了二姨娘居住在这里的那段时光,不由脚步一滞,神色也有些恍 然。   正在沉思间,忽见玉盘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见着他一脸的惊 喜:“老爷,夫人正遣了奴婢去请您。”   蔡国栋道:“有什么事?”   玉盘小声道:“魏妈妈突然要走了。   抚鸣的陈参政夫人来信,说 是表小姐马上就要满五岁,该学规矩了,过些天就要把人接走。   魏妈妈 说,她来咱们家一年多的时间,承荣您和夫人照顾,如今要走了,想 请您和夫人一道去看看,小姐们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果然被陈氏给猜中了,陈氏的这个大伯母,果然就是见不得别人 比她好。   蔡国栋此时最关心的,就是女儿被教导成什么样子了,该学 的都学到没有。   明玉还小,前途尚且不急,但明菲、明姿却可以议亲 了,至于明珮,也该看着点了。   蔡国栋进了屋子,只见魏妈妈和陈氏坐在上手,明菲姐妹三人和陈 莹一道坐在下手,大家的神色都有些难过。   魏妈妈给蔡国栋行了礼,吩咐女孩子们一一上前,把自已这段时间 所学的东西都展示一下,又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趁着她收拾行李的 这几天提出来,她好再教教。   蔡国栋明白魏妈妈其实也就是想告诉他们,她没白拿蔡家的钱而 已。   当下就表示不必看了,这学规矩礼仪,在平时就能看得出效果来, 几个女孩子无论是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和陈氏都 很满意。   又表达了一番惋惜之意,让陈氏一定要重谢魏妈妈。   魏妈妈也就顺势夸了蔡家的女孩子们一通,算是宾主尽欢。   出了鸿翠苑,陈氏很是有些恼怒,女孩子们却都喜笑颜开,最高兴 的人莫过于明玉。   蔡国栋见陈氏因为几个女儿的事和自己的大伯母生气,心中有些感 动,亲自扶了陈氏散步,劝解她道:“不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你 和她置什么气?   当心别气坏了身子。   欢欢喜喜地把魏妈妈送过去,再 带些好礼去答谢她。   不管怎样,这一年中孩子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陈氏难得见他如此体贴,又听玉盘说是在外面遇见他的,便猜着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她。   当下委屈地道:“能不难过吗?   说好两年 的,穗姐儿还没满五岁,可咱们这几个孩子却是不小了,她这是故意 拆台,见不得咱们蔡家比她家好。   就算是嫌弃我是个庶出的,这几个女 孩子不是我生的,她也该看在莹姐儿的份上留点情面。   老爷,妾身实 在是想让咱们家的女孩子个个儿站出去人家都说好,比妾身强上几十倍 最好。”   一口一个咱们蔡家,又暴露出的自己弱点和软处,蔡国栋看着陈氏 因为怀孕显得有些浮肿,越发不好看的脸,反而觉得她比平时还要顺眼 一些,这大抵就是因为陈氏刚好说到了他心坎里的缘故。   蔡国栋安慰道:“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好好儿地把孩子生下最 好。”   接着提起了给几个孩子议亲的事,“光庭不小了,这次也算考 得不错,我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寻个合适的人家了?   他的事儿定下来, 下面几个孩子的事才好定下来。”   陈氏一愣神,脱口而出:“这么急?”   这事儿她和蔡光庭可是有 协议的。   蔡国栋又有些生气她为什么不把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当 下语气就有些不好:“还急?   他已经十六七的人了,我的同僚像我这个 年龄的,已经当祖父了。”   陈氏赶紧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妾身的意思是,他已经是庶吉 士了,咱们该好好给他选个人家,这长媳,可不能急。”   蔡国栋也明白陈氏的意思,偏生还是急得很:“你先托人打听着, 合适就可以定下了。”   陈氏虽不知道他突然这般着急上火的原因是因为他觉着他年龄大 了,得赶紧把几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才放心,但想着事出有因,便顺着 他的话头试探:“那老爷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蔡国栋以前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没认真考虑,主要原因是他太 忙,忙政事,忙家里,忙完公事忙私事。   便道:“合适的人选我倒没 有,就算知道家世,也不知人才人品如何,你经常和各府女眷来往 的,可看到有什么合适的?   要不然,你托你婶娘和你妹妹在京城帮着寻 一寻?   那里的女孩子家世见识都比水城府这里的更胜一筹。”   陈氏想起她嫂子劝她的那个话,心想要是真的来了个世家大族的 女子,不服她的管教,处处压着她,她和孩子也没好日子过,便有些不 想在京城里寻。   可话却不能这么说,只道:“水城府好的女孩子不 少,就算这里的不合适,也还有抚鸣的,最主要的是这两边的人都知根 知底。   京城的女孩子们家世不错的虽然更多,只怕眼界也更高,一般 点的人家,又委屈了光庭。”   意思是蔡国栋的官职不高不低的,家底也 不丰厚,高不成低不就,没可能找到那么令人满意的。   蔡国栋却道:“别管这些,你先托人打听着,到时候再说。   我虽 然官职不高,可光庭有出息。   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庶吉士,将来前程可好 着呢。”   大丰的有个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 士升迁极快,将来蔡光庭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呢。   陈氏听他这意思,是铁了心一定要给蔡光庭攀个好人家了。   便笑着 应了,借口要去给京城里的婶娘和妹妹写信,立刻回了正房,寻了个机 会把这事儿透给明菲知道。   明菲也就顺着陈氏的意思写了信给蔡光庭。   在明菲的心中,未来嫂 子出身怎样并不重要,关键是人品好,蔡光庭喜欢,和蔡光庭合得来。   余婆子和陈氏又商量:“大公子的事儿一定下来,接着就是三公 子、三小姐、四小姐的,都该防着点了。”   第96章 被咬(一)   且不说陈氏在那里搜肠刮肚地考虑给蔡家几个儿女寻个什么样的 人家,明菲在春光明媚的三月末接到了袁翰林家的袁枚儿邀请她去赏紫 牡丹的帖子。   她们是第一次去袁家。   袁家坐落在水城府东南角,府邸不小,占 了半条街,还在街上就可以看见院子里荫郁高大的树木枝叶从院墙里 探出来,可见是百年老宅。   明菲姐妹三人的马车从袁家的侧门进了外院,在垂花门外停下来, 几个穿着体面的婆子丫鬟在垂花门口接着了,笑嘻嘻地上前问好簇拥着 去了花园里。   袁家的花园和蔡家的园子又有不同,精致婉约,小桥流水,九曲水 廊,一步一景。   明菲从前也是见识过几个有名的园林的,因此也没怎么 被震撼住,明珮却是惊讶不已,小声同明菲道:“果真是京城里来的人 家,看看这院子精致得……”   她难得出门,自然是不知有这么漂亮的园 子的。   明玉年纪小小,却极有气度,低声同明珮道:“五姐姐莫要这般大 惊小怪的,当心被人笑话。”   明珮脸上一红,抿紧了嘴。   丫鬟婆子们领着姐妹三人走过两座青石小桥,又穿过一片林檎花 林,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停了下来,那小溪边青草茵茵,溪水清澈透 明,可以看到水底漂亮的五彩鹅卵石,水面上还偶尔飘来几片桃花,小 溪上游是一座青竹搭成的小屋子,屋子外用白石砌了老大一个花坛, 里面的牡丹开得正在热闹。   不要说是明珮觉得漂亮,就是明菲也觉得清 幽动人。   一个穿水红伴臂,白色长裙,容长脚的大丫鬟顺着小溪走下来,笑 吟吟地朝明菲三人行了个礼,道:“我家孙小姐陪着龚大小姐换衣服去 了,吩咐奴婢在此迎候几位小姐,还请几位小姐勿怪。   奴婢叫做红 鸾,给几位小姐请安。”   明菲笑看同红鸾应对了几句,问她今日来的还有什么人家的女孩 子,可都到齐了?   袁枚儿最初瞧不起水城府的这群女孩子,可终究耐不 住寂寞,慢慢儿地也就和这群女孩子交往起来。   就算是女孩子们不是 很喜欢她,但架不住家长们仰慕翰林清贵,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红鸾笑道:“还有就是龚余的、陈家的、刘家的,以及周同知家 的小姐。   除了龚家三位小姐来了,其余几家的都还没到。”   没来迟就好,明菲跟着红鸾进了青竹屋中,龚婧琪和龚妍碧两个人 正歪坐在窗下的青竹椅上小声说闲话,表情促狭,神秘兮兮的。   听见脚步声,二人回过头来。   龚婧琪好久不见明菲,笑吟吟地迎 上去:“三妹妹,好久没看见你了。   社日的时候也不见你出来走动, 我姐姐本想约了你一同去看社火的,但母亲说,婶娘身体不便,你要 在家打理家事,定然没有时间,所以就没给你下帖子。   想去你家寻你 玩儿,也是怕打扰了婶娘。”   自从龚远和出了那事,陈氏有了身孕,又与蔡国栋生气,很不乐意 为他社交出力之后,两家走动果然是要稀疏了许多,就连过年的时候, 龚二夫人也只是随意露露脸,年礼虽仍然丰厚,态度却是不远不近。   明菲也曾猜测过,龚二夫人大概是因为蔡家同龚远和走得太近心中 有疙瘩的缘故。   不过陈氏倒是胸有成竹的,说龚二夫人别扭一段时间 后,还会贴上来的。   还教导明菲:“只有无欲才能刚硬,她对我们有所 求,心中再不满意,也会贴上来。”   相比较龚婧琪的热情,龚妍碧却是矜持得多。   不过问声好,一个 淡淡的微笑而已。   几个女孩子随意坐下,品茶谈花,倒也相处得融洽。   不多时刘婉 娘和刘慧娘、陈莹也来了,龚婧琪和刘婉娘是天生的一对冤家,没好好 说上几句话,刘婉娘又被她弄的眼眶红红。   陈莹笑道:“你们趁着慧娘姐姐还在的时侯,可劲儿地闹腾,以 后慧娘姐姐不和咱们一处了,就是想看也看不着。”   刘婉娘顿时收住了声,沉默地看着刘慧娘。   龚婧琪大喇喇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   慧娘姐姐为何不和咱们一处了?   慧娘姐姐要去哪?”   刘慧娘红了脸,神色有些郁郁,嘴硬道:“我能去哪里?   就在家中 呗。”   “你们不知道么?   慧娘姐姐六月就要嫁去通州了,这次刘夫人本不 让她出门,还是我央求母亲去说了情,她才能来和我们一处玩耍 的。”   穿看茜红春裙的袁枚儿拉这龚婧琪的手笑嘻嘻地走进来,放出 一个令在座女孩子们都惊讶的消息。   明菲问刘慧娘:“过年时见着你,也没听说。   怎么这般突然?”   袁枚儿道:“慧娘姐姐年龄不小了,实属平常。   不告诉你们,那 自然是因为害羞。”   又拍了拍龚婧瑜的手:“婧瑜姐姐也是定的明年春 天,到时候我们这班姐妹可算是要散伙了。”   龚婧瑜害羞地捏住袁枚儿的脸:“臭丫头,我叫你有事没事总埋汰我。”   袁枚儿笑着靠在她身上:“难道竟然不许我说真话么?”   二人的神 态很是亲密。   龚婧瑜的婚事明菲也是知道的,就是当初陈氏在京城里帮着找的那 户人家。   本来那家人的意思是定在今年秋天的,但因为龚二夫人起心一 定要给龚婧瑜备一份体面嫁妆,有些东西寻了几年都觉得不满意,特特 要求推迟到来年春天。   只是明菲不知道,曾经互相看不顺眼的龚婧瑜和袁牧儿什么时候竟 然变得这样亲热要好了。   看袁枚儿对待龚家姐妹的样子,竟然还带了 几分不易察觉的,与众不同的亲昵在里面。   几人正在说笑间,周同知家的小姐周清也匆匆赶了来。   周清约莫 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中平,却是格外爽利大方的一个人,明菲与 她见过几次面,与她相处得极愉快,因此见她进来先就出声同她打招呼。   周清笑着同众人见过礼,笑着问明菲:“怎么不见你们把喜福和金 砂带了来?   我最最喜欢金砂了。”   一句不经意的话就把话题转到了狗 的身上去。   明菲笑道:“带着狗儿出门多麻烦啊,袁姐姐家这么漂亮的园子, 没得给那两个小东西给糟蹋了。”   一直不吭气的龚妍碧突然冒出了一句:“说起来我一直挺佩服明菲 的,我哥哥把追风托付给你,你竟然也就真敢养。   胆子可真大。   那狗 虽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但我们平时就根本不敢靠近半步,可你不但敢 养,还养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除了陈莹、龚家姐妹以外,在座的人并没有几个知道龚远和拿了 追风给明菲养的事情。   明菲也下意识地并没有在其他场合提起过追风 的事。   而今天龚妍碧竟然是有意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样子。   龚妍碧这样一说,其他几个女孩子统统都惊讶地追问明菲到底是 怎么回事,是怎样的一条拘?   周清还说:“我去了你们家几次,你都没 和我说过有这样一条狗,真不够意思。”   龚妍碧笑眯眯地把追风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比如珍贵难得,小狗 的时候就花了五百两银子,凶狠有力,咬伤过谁谁啦,又如何受龚远和 宠爱宝贝,轻易不给人碰啦等等。   她越说得多,袁枚儿的脸色就越难 看,几次狠狠地将明菲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好几回。   刘慧娘也悄悄看了 明菲好几回。   明菲看到龚婧瑜不悦地看了龚妍碧一眼,似乎是想阻止龚妍碧,龚 妍碧却是有意识地避开龚婧瑜的眼神,还兴高采烈地拉着龚婧琪一起讲。   龚婧琪是个爱耍嘴皮子的,自然格外夸张地跟着一起起哄:“明菲 的胆子可真大,也难怪我哥哥敢把追风托付给你。”   袁枚儿笑道:“龚大哥哥对明菲妹妹可真是好,光是狗就送了这么 多条,还条条都是难得的品种,三条狗加在一起,只怕也要值一两千两 银子的吧?”   陈莹皱起了眉头。   明菲再迟钝,也知道龚妍碧在耍花样,而她却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 得罪龚妍碧了,而袁枚儿的态度也值得人深思,这中间又有什么弯弯道 道?   但不管怎样,看她们的这个态度,总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只是一群 小姑娘,但不能以现代人的观点去衡量她们,她们的花花肠子一点也 不少。   明菲立刻作出了反击:“让各位姐妹见笑了,可能是因为我从前 在乡下养过狗的缘故,我胆子的确要大一些,我也喜欢狗。   不过我却 是不知道这狗竟然这么值钱,当初我也不敢要,特特问过我母亲,我母 亲也曾和龚家伯母提起,龚家伯母却说,小孩子的玩意儿,只要我喜欢 就给我,我这才敢收下。   至于金砂,那却是龚大哥看在我哥哥的面子 上送给明玉的,我可不敢说是我的,不然明玉可要跟我急了。   追风 吗?   那分明是送给我哥哥的啊,只是我哥哥去了京城,不得不让我帮他 养着罢了。”   把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都和她没关系。   包括喜福,她 都只认为是龚二夫人的人情。   “追风送给蔡大哥了吗?”   龚妍碧拿扇子掩着嘴笑:“我怎么听我 哥哥身边的小厮说,只是请托你代为照顾,过些日子就要接走的呢?”   还佯作亲热地那扇子拍着明菲的肩头:“都是这几个人,你就别不好意 思了。”   女孩子们都齐刷刷地看向明菲,眼里的意味不明。   这什么和什么啊?   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   明菲看着龚妍碧,微微笑了。   第97章 被咬(二)   龚家的人还不知道,龚远和是不可能把追风接去京城的了。他现在做了庶吉士,和蔡光庭、李碧三人一同住在朝廷提供的地方,吃住统一,每日清晨就要去庶常馆学习,到了申时才能离开,不得迟到,不得早退,要交作业还要定期应付考试,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受到惩罚。   这样的情况下,从前那种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的悠闲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再说,路途遥远,追风又是这样的情形,就箕他想,他不怕花钱,也要考虑途中可能产生的各种麻烦。因此蔡光庭早就来信说过,追风暂时就由明菲养着了。   “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明菲坦然自若地对着龚妍碧一笑,“龚大哥哥的确是把追风送给了我哥哥。若只是代为照顾,你们家中那么多兄弟姐妹,谁不能养?就算是你们都不喜欢狗,也还有那惯常伺候的   下人,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专门养狗的庄子么?”她就不信龚妍碧敢说,因为龚远和不相信龚家的其他人,所以才会托请她这个外人。   龚妍碧一时之间果然找不话可以反驳。   明菲又笑着同周清道:“你也莫怪我。不是我舍不得给你看,而是那狗太凶了,我站着也没比它高多少。我那是没有办法的苦,我三哥从来不喜欢猫拘之类的,家中除我之外再没合适的人,不得不勉强答应我哥哥罢了。”   袁枚儿闻言,上下打量了明菲一遍,明菲虽然五官长得美丽,然而形容尚小,身量果然是偏瘦小,怎么看都还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一枚。再看看周围的小姐们,除了明菲的两个妹妹以外,谁都比她更有少女的风韵。   龚妍碧想想又不甘心地道:“真的是这样的啊?为什么我听说哥哥要派人把追风接去京城呢。”   明菲越发惊讶:“真的吗?难道龚大哥哥后悔了?他不像那样说话不算话的人啊?你一定弄错了。   再说了……”她拖长了声音,“我哥哥来信讲,所有庶吉士都统一吃住,住的地方很狭窄,他没法子只好和小厮挤在一间屋子中,多有不便。这种情况下怎会有地方养拘呢?难道说龚大哥哥没和我哥哥他们   住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在外租住的啊?如果是这样,我回去就给哥哥写信,让他也到外面租院子去住。”   多亏她和蔡光庭感情好,蔡光庭爱和她说这些,也多亏家中有个也做过庶吉士的蔡国栋和出身官宦世家的陈氏,也多亏她本着多知道点东西不会吃亏的想法,才能把这一套弄得清清楚楚。   龚妍碧作为家中的庶女,与龚远和又不亲近,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自是被明菲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明菲仍然一脸真诚地追问她:“妍碧姐姐是听谁说的?是不是真的?在外租住不会有影响的吧?”   袁枚儿的脸上带了几分自得,指点明菲道:“你这信别写了。庶吉士都是由朝廷统一供给食宿的,当初我堂兄考上后,就算是家住京城,也是住在里面的,只有逢年过节放假的时候才回家,怎可能在外单独居住?”   明珮此时和明菲是站在同一战线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龚妍碧说:“妍碧姐姐,你们家这个小厮可真糊涂,就算是要骗人玩儿,也该仔细想想合理不合理啊。”   众人一听,俱都无声的笑了。那小厮糊涂,龚妍碧就更糊涂。不过她这样揪着明菲不放,是何道理?泰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都没做出来。   周清悄悄问明菲:“你是不是得罪过她?我怎么瞅着她似乎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明菲苦笑:“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巴不得人家别来惹我,恨不得所有人都喜欢我,又怎会去招惹她?再说了,她也没什么值得我招惹的。”   一个是正四品知府的嫡女,一个是从四品布政使可参议的庶女,的确不搭调,更没什么冲突。周清点头道:“那便是她无理取闹了。想来是见不惯你和明玉得了喜福和金砂吧。她是龚家的小姐都没有,偏偏你和明玉得了,心中不好过,想不通也是有的。”她所能想出的唯一原因也只有这个了。   明菲却不这样认为。龚妍碧不是龚家唯一的庶女,在其他庶女都不能跟着龚婧瑜、龚婧琪姐妹二人出门做客的情况下,她却几乎每次都不落,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笨蛋,也不是一个因为一小点事情就敢公然发作,刁难别人的人。   只不过她不可能和周清分析这个,明菲笑着默认了周清的说法,只分外关注龚家三姐妹和袁枚儿的互动。龚婧琪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龚靖瑜却是反复看了龚妍碧几次,脸色不悦却没有什么阻止的意思。袁枚儿的目光在扫过龚妍碧的时候,眼里总带了几分不屑和愤恨。   明菲暗自好笑,看来龚妍碧这次的行为很不讨袁枚儿的喜欢,甚至似乎得罪袁枚儿了。她这里还没高兴多久,又接到袁枚儿不善的目光,不由心头直打鼓。   果不其然,袁枚儿寻了个空档,不急不缓地道:“说起今年的春闱,咱们这里可算是成就一段佳话了。人家都说蔡大哥哥和龚央哥哥英雄出少年,一处长大,一处进学,一处考取,又一处成了庶吉士,将来肯定也是前程似锦的。”   龚靖琪笑道:“你们说掉了一个人,李碧。就是明菲的表哥,同样很年轻啊,也是考上了的。”   袁枚儿道:“我听说,在他们进京赴考之时,都是在你们家里一处读书的?想来他们的感情很好吧?”   不等明菲回答,龚妍碧竟然不怕死地又抖出一通事情来:“我哥哥那时候天天在你们家读书,就连饭也是在你们家里吃的。听说饭菜都是明菲准备的。我哥哥天天夸她虽然年幼,却在厨艺上格外有天赋,做出来的东西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养刁了他的嘴,回家他就骂厨子,惹得我们家的厨子嚷嚷着要辞工呢。”   周清讶异道:“有这回事?我听说你们家的厨子有好几个,天南地北的都有,怎会被明菲一个小丫头给打败?我不信。不然改天明菲做点东西来我们尝尝?”   明菲笑道:“哪里是我做的?难怪人家说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嘴里出来样子就不同。传到第三个人的嘴里时就变了样。不过是我母亲心疼我哥哥和表哥读书辛苦,刻意交代家中厨娘精心准备饮食,又不放心,让我去盯着罢了。也没见我哥哥和表哥说有多好吃,偏龚大哥哥就说好。   可见是隔锅香罢了。”   可惜她的太极打得不成功,终究是惹恼了某些人。   袁枚儿又提起了蔡家的一桩丑事:“听说那次你们家的仆人和山贼勾结,想绑架你弟弟讹钱,还是龚大哥哥刚好撞破,出手相助才没出事的?”   明菲的眉脚抽了抽,今天真是诸事不宜,莫名其妙招惹了两个疯子婆,她原本就不该出门来着。心中纵然恼怒,却不得不摆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来“是呀,这事儿大家都知道,那几个恶贼被曝尸三日,我母亲   还去了龚家谢谢龚大哥哥呢。”   袁枚儿道:“这山贼可真是够蠢的,这水城府中有钱人家多的是,他绑谁家的不好,偏生要去绑朝廷命官家的,这不是上赶着送命吗?你们家的家仆也真是没良心,竟然敢背主。要是我们家,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又笑着说起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户人家失德,导致下人心中怀恨,刻意报复的故事。又点评了一番,说的无非就是这户人家若是行善积德就不会招致这种事,又或者家风严谨,也不会招惹这事。   众人都明白袁枚儿的意有所指,只不过平时也没谁和明菲姐妹三人有仇怨,都有些同情明菲姐妹三人。陈莹更是因为涉及到她的姑母,脸色也难看起来。   既然对方赤裸裸的挑衅,自己也不必示弱。明菲也笑道:“说起讲故事,我也有个故事要说。”于是说起了前朝一个有名的侠义之人,施恩不成反招怨恨,被人忘恩负义打击报复的事。   说完以后,明菲笑道:“所以说,袁姐姐!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多的是忘恩负义,恩怨不明的小人。这件事情对于我们家的人来说就和梦魇一般,我小弟弟又惊又吓,养了很久的病才养好,所以我们都   不喜欢听别人提起这件事。多亏大家都是仁慈啃礼的,很注意照顾我们的心情。   可这世上总有那等狠毒刻薄的小人,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说,还加上一些小人的妄自猜测,真真是可恶!虽然家父家母平时带常教导我们兄妹,为人要谦和有礼,仁慈善良,最忌幸灾乐祸,传人是非,更不可口出恶言,行为无状,可我还是要说,这等小人就该被人鄙视!被人所不齿!”   说完以后笑眯眯地看着袁枚儿:“袁姐姐,你是从京城里来,又是翰林家的小姐,见多识广,学识做人都比我们更胜一筹,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这种人,该不该打她大耳刮子,教教她什么是修养,什么是做人的根本?”   袁枚儿的脸色的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实在熬不住,跳将起来指着明菲道:“你,你实在欺人太甚!”   “袁姐姐怎么这样说?我们是好姐妹,正在探讨这做人修养的问题,怎会扯到这个欺人太甚上来?要是小妹哪里得罪了姐姐,小妹给你赔不是。”明菲淡淡一笑,将袁枚儿戳到面前的手指轻轻按下去:“姐姐这个动作不好看,魏妈妈曾经教导过我,女子最忌指手画手画脚,面目狰狞,那样十分的风姿也去了七分,实在是大忌。”   她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从此不和袁枚儿来往就是了。这事儿不管传到何处,也许会有人说她太过厉害,但总不会认为是她挑起事端,无理取闹。   明珮和明玉早就看不过眼,明珮笑着同明玉道:“多亏母亲给我们请了魏妈妈来,我才知道好多事情是做不得的。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无意之中就暴露了德行修养。”   明玉道:“是呀,看来咱们平时还得加强修养才是。免得日后举止失当,被人笑话,不止丢了咱们自己的脸,还丢了家里的脸。”   她姐妹三人一唱一和,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谐。周清和陈莹都捧着茶杯把头低下去,借机掩住脸上的笑意。   袁枚儿气得发抖,想发作吧,可不正好就落了她没修养的口实?不发作呢,她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只得睁圆了眼睛,死死瞪着明菲,眼泪在眼睛里转悠,嘴唇咬得煞白,却硬生生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再看明菲,怡然自得地摇着一把杏黄色的绢扇,笑得忒般可恶可恨。   袁枚儿的尴尬难堪被众人落在眼里,有那想打圆场,息事宁人的,却鉴于这气压实在太低,袁枚儿又是那种性格,谁沾上谁倒霉,便都沉默不语。   明菲心中的恶气出了一半,还剩一半没发作,转而看向龚妍碧,笑眯眯地携了她的手,亲热的道:“妍碧姐姐,我知道你一向和我要好,心疼我,向着我,凡事总喜欢高抬我几句,就生怕别人认不得我好。可妹妹年幼,才能有限,以后你还是别夸我了,省得被真正能干的姐姐们知道后笑话我,反而不美。妹妹记着你的好就是了。”   龚妍碧张了张嘴,无奈地敷衍道:“你本来就好。”话音才落,袁枚儿就狠狠瞪了她一眼,从此龚妍碧论为袁枚儿最不爽的人之一。   忽听外面有人“扑哧”一声笑,袁枚儿可算是找到发泄的地方了,“呼”地一下冲到窗子边,怒吼道:“是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给我滚出来!来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不懂规矩的狗奴才在那里?”一边吼,一边趁机偷偷用袖子把就要控制不住的眼泪擦了。   听见袁枚儿这样叫喊,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窗外。青竹屋本来就是建来赏花的,窗子建得又大又矮,众人坐着就可以把外面的风光一览无余。   只见盛开的牡丹花丛中,慢吞吞地站起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交领衫子,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素簪绾着,中等身高,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眉毛淡淡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脸上带了和和煦的微笑看着众人:“各位妹妹好。”特意多看了明菲两眼。   众人都不认识这个少年,但看他这模样就算不是袁家的公子也该是袁家的亲戚,都有些尴尬地拿扇子掩了脸,或是侧开脸,虚虚行了个礼应付了事。   袁枚儿见是他,嚣张的气焰顿时去了大半,寒着脸道:“三哥,你怎么在这里?躲在花里面鬼鬼祟祟的,也不怕人家说你行止无状!”说着没好气地瞅了明菲一眼。   那少年笑道:“祖父想要一副牡丹图,我画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顺,想着这里的牡丹正好开了,便过来观摩观摩。没曾想你们都在这里,是我夫礼了。”眉眼温柔地看着袁枚儿,“你又乱发脾气,也不怕客人们笑话。”   袁枚儿没好气地道:“看完了么?看完了就赶紧回去吧。你在这里我们大家都不自在。香茗呢?怎么没跟着你?”   一个生得齐齐整整的小厮赶紧从附近跑过来“小姐,小的在这里。”   袁枚儿道:“你快扶了三公子回去,当心吹着凉风。要是又发热,小心吃扳子!”   那少年却不忙走,反而笑着同众人道:“枚儿自小娇惯,说话行事难免夫了分寸,还请各位妹妹多多包涵。”   众人都说不敢。   明菲听着这话仿佛是专门同她说的一般。想到那声笑,也不知这人在外面听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看到她怎么对付袁枚儿了。姑且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知道替袁枚儿遮掩一下也还算不错。   那少年又遥遥同众人行了个礼,方踏着青草,顺着小溪慢慢儿的去了,那小厮几次要去扶他,都被他给推开。明菲便知此人定然有不足之症,最起码也是个病人。   有他打了这个岔,刚才的沉闷不愉快倒去了大半。龚靖瑜趁机问起袁枚儿:“这是你那位画画很出名的三哥?”   袁枚儿找回些许颜面,得意地道:“是呀,他画的画儿就连皇太后她老人家都夸过的。要不是他身体不好,祖父心疼他没让他读书科考,指不定早就是庶吉士了。”   龚婧琪道:“他身体不好?我看他不过是瘦了一点,我哥哥也瘦得什么似的,也没见他怎地啊?”   袁枚儿叹道:“他先天有些不足。若不是为了他,祖父也不会这么早就致仕,不就是贪图南方气候温暖好养病吗?”又高兴地笑起来:“不过也不算亏,他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回到家中,明菲立刻去了正房,把今天遇到的事情说给陈氏听:“袁枚儿是被我得罪了,但我不想咽下那口气。她今日敢当着我的面这么笑话咱们家,改天还不知要怎么欺负我们呢。”   “你做得好。原本就不该放纵着她踩踏你们姐妹。”陈氏安慰明菲两句,沉吟片刻,交代余婆子:“你去打听打听,龚家和袁家这些日子是不是走得特别近?想做什么?”   第98章 生产   水城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打听点什么事儿,也是很容易的。很快明菲就知道为什么龚家和袁家会是那样的情形了。   自从龚远和顺风顺水地考上庶吉士之后,他那点眠花宿柳的恶名被自家望子成龙的老爹定性为少不更事,偶尔糊涂,被教育过来以后还是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一枚。加上家资万贯,又是龚家长房长孙,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正经婆婆,当真是金光闪闪的女婿人选。   龚中素一门心思要为他精挑细选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子做媳妇,本地人想攀附的固然不少,但也有人担心龚二夫人太过厉害,真正的那些世家大族,还不见得瞧得上他家。想来想去,他想到了袁翰林家。   翰林清贵,这个清,其实有点穷的意思在里面,贵,固然非翰林不入内阁,但能进入内阁的翰林又有几人?但好歹担着一个名头。袁家人丁单薄,唯有两儿一女,大儿子成亲没多久就夭亡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小儿子空有才名却功名不顺,三个孙子中,大的两个一个在京城做小京官儿,一个在偏远之地当小县令,剩下一个三孙子,虽有才名却也是个有名的病秧子。   袁老爷子致仕后,家道远不如从前,不说别的,光他那个有才名的三孙子,每日用的补药就要花去许多银两,再看看他画画要用的那些笔墨纸张更是所费不少。但他们家最爱的就是烧银子行风雅之事,这样一来可就捉襟见肘了。   袁家爱面子却没有里子支撑,龚家有里子却没有面子,龚中素便想,若是能和这样一户人家结亲,各取所需,岂不是皆大欢喜?龚中素立刻寻了相熟的人去打探袁家的意思,结果袁家还真觉得龚远和不错。认为龚远和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再没其他不好听的风评传出来,家中也没什么通房之类的,男孩子风流一点也不怎样,只要知错就改就行,最主要还是为人处世和前途。   但袁家虽然有了那点意思在里面,却不肯轻易松口,只说要孩子还小,还没定性,要再过段时间再说,其实也就是要观察考虑的意思。但私下里两家都加强了来往。   按说这样一门亲事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再合适不过应该是尽力维护促成的。明菲看着龚婧瑜两姐妹同袁枚儿那种情形,也似乎都是数而且欢喜的,可斜刺里冒出来的这个龚妍碧的行为就耐人寻味了。   不要说明菲和龚远和没有什么,就算是有,别家在未来儿媳嫂子面前只有拼命遮掩的,只怕生成什么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哪里有龚妍碧这样几次三番拿出来说事的?仿佛就是要搞破坏的样子。   对!龚姆碧似乎就是要搞破坏。这个念头在明菲心中生了根,她把龚二夫人逼婚和龚远和上次逃到妓院的事一相联系,便知与袁家这门亲事,应当是龚中素自己的意思,龚二夫人根本不满意。   龚二夫人心中不满意,却不能公然反对,而且还要做出十二分愿意,支持的样子来。所以嫡女龚婧瑜才会和袁枚儿相处那样的亲热,龚妍碧这个什么都捏在嫡母手里的庶女才会来做那万人厌憎的出头鸟。   拿明莱的事来说道,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之后肯定还有其他动作。想来袁枚儿那样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心性,只要多方撩拨一番,她必然不肯接受这样一门亲事。   而龚妍碧之所以如此大胆,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数,受了指使,为了讨好嫡母;也可能是因为受了胁迫,不得不为之。   但不管怎样,他们龚家的烂事为什么要牵扯上她?难道毁去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名声很好玩吗?将来她顶着那个名声到哪里都要被人嘲笑的。明菲不由怒了。她绞着帕子去了陈氏处,想看看陈氏什么意思。总不成她都能想到的事儿,陈氏还想不到吧?就看陈氏愿不愿意为她出这个头了。   到了正房,陈氏正在窗下发呆,身边只有余婆子一人伺候。玉盘小声告诉明菲:“不知为什么,早上起来心情就很不好,三小姐看能不能劝劝。”   陈氏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有些浮肿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明菲见她眉眼里全是倦意,眼眶下有着两个青印,心知是没有睡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摊上这么一群继子继女和小妾,是个人都会难受,都会觉得疲累就要生产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能不能顺利过关,想来陈氏此刻一定很担忧吧?   不管什么事,让她安安心心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跨过这个鬼门关才是大事。明菲想到此,就把想试探陈氏,撺掇陈氏为自己出气的那点心思去了。转而乖巧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上前请了安,坐到陈氏身边的小杌子上,轻言细语地问陈氏:“母亲这几日感觉还好吗?小弟弟还乖吧?唐大夫有没有来请脉?”   陈氏挤出一个笑来:“还好。”接着就没了其他声息。   明菲有许多话想要安慰她,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不好开口,只好道:“女儿想去清风观上上香。”她的目光扫过陈氏的肚子,“为您和小弟弟求平安。”   陈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兴趣不高地说:“想去就去吧。”   明菲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又不好问,只好拿眼睛去看余婆子,余婆子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示意她稍后再说。   陈氏应该是很信迷信的,明菲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那个三角形的红布包来,放在陈氏面前的小桌上,轻声道:“母亲,这个守真子的平安符您带着吧。”   陈氏惊讶地看了明菲一眼,明菲只望着她笑。   陈氏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收起来吧。”   明菲真诚地将那红布包推到她面前:“母亲,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兄妹三人的今日,我愿意给您,您平安我们就平安。”她这话没有虚情假意,她不认为换一个继母就会比陈氏好。   余婆子倒是一点不客气,笑眯眯拿起那红布包来:“三小姐的一片孝心,夫人不收反而不美。”手却在那红布包上暗自捏了捏。   明菲看得真切,借故告辞,自去安排当日的一些琐事不提。   到得下午,余婆子笑嘻嘻地来了:“不知三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出门?奴婢也好安排车马。”形态比早间又亲热了许多。   明菲忙请余婆子坐了,认真询问她陈氏的生活起居。   余婆子一一说了,又说陈氏心情不好是因为夜里做了梦,梦的内容却不肯说。   明菲想了想,道:“我看着母亲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这样对她不是太好。我人小不懂事,许多事儿都和她说不上,要不然妈妈派人去陈府请舅妈过来陪母亲说说话吧。”   想必陈氏此时想见的人应核是她的亲生母亲,但陈氏那个亲娘,明菲就从来没见过。哪怕是过年时去拜年,也不曾见过,只见到了陈氏的嫡母,又或者人是在场的,只不过身份低微没人介绍罢了。   这种特殊时候,也不知道陈家肯不肯让她过来看陈氏?   余婆子果然有些意动,想了想,道:“也好,奴婢这就禀过了夫人,派人去请。”   明菲又问:“不知道稳婆可请好了?要不要提前几日就去接来家中住着?多花点银钱不要紧,别到时候找不到人。”说完这个话,在花婆子严厉的眼神和余婆子复杂的眼神中深深埋下了头,用小如蚊呐的声音说:“在吴家村的时候曾经……”   余婆子倒也没怪她:“原该是懂得这些的时候了。这样细心周到,夫人没白疼您。您放心,早就说好了,过两日就去接人的。”   第二日早上,余婆子安排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又挑了几个粗壮伶俐的婆子跟着,让明菲坐了带着蔡府标志的马车,郑重其事,风风光她让她去清风观里上香。   虽然是昨日就来提前打过招呼的,孙道姑却没出来接待明菲,按小道姑的说法,是来了个相熟的客人,一时之间不好抽身,稍后就来。   明菲没那些什么观主不来陪同就是看不起自己的臭脾气臭想法,她知道孙道姑的贵客多,原也没指望她把自己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况且不过是进香,尽尽心而已,也不必孙道姑全程陪同。安安心心地去了大殿进了香,许了愿,又给了丰厚的香油钱,就算了事。   谁知那小道姑是记得她的,一定说她观里的素饭做得极好,极有名,赶巧今日做得有些晚,既然明菲刚好遇上,不如去尝尝。   明菲是吃过早饭来的,对这个不敢兴趣,谁知跟了她的花婆子金簪等人却是两眼放光,说是吃了清静,可见这清风观的素饭果然有名。   明菲想着家中无事,不如遂了众人的心意,也就答应下来。   这素饭果然做得精致,但明菲也只是略略尝过味道就算,因要等着其他仆从用饭,那小道姑又道:“我们观里的林给花这几日开得极好,小姐不妨去瞧瞧?转一圈回来妈妈们也就吃完了。”   金簪闻言,赶紧扒了嘴里的饭,站起身来:“奴婢伺候三小姐去。”   明菲也就跟了那小道姑去了后院。后院果然好一院子林檎花,红白相间,摇曳生姿。那小道姑背开金簪,悄声道:“其实是京里来了封信,师父吩咐说要交给您的。”自袖中悄悄塞了封信过来,明菲瞟了一眼,认出是清虚的字体,也就袖了,笑着夸了这林檎花一通。   忽听一阵谈话声渐渐传过来,明菲回头一瞧,只见孙道姑陪着几个女人走过来当先一个白发苍苍,看着惹眉善目,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年龄,清秀和气,还有一个十四五岁,身材已现玲陇,一双长而上挑的眼晴看上去傲气十足,可不正是袁枚儿?真是冤家路窄。   小道姑见明菲看向来人,笑着介绍:“这是袁翰林的家眷。那位袁老夫人当年对我师父有大恩,刚巧她们来了,所以师父……”纵然一边是恩人,清风观却也不想得罪知府家的女眷。   明菲笑道:“不碍事,认得的。”当下上前给袁老夫人和袁二夫人行礼问好,也不袁枚儿的脸色有多难看,笑盈盈地把礼数都尽到了。   袁老夫人和袁二夫人俱都受了她的礼,又拉着她的手热情地问东问西,仿佛那日她给袁枚儿的那些难堪根本就没发生过,两家就是那通家之好。明菲脸上始终带笑,有问必答。当两个女人得知她是来替陈氏上香,祈求陈氏母子平安的,眼里又带了几分探究和感叹。   袁枚儿在一旁厌烦了,道:“我去看三哥好了没有。”说完扭身跑去了林擒花林中。   不是说清风观不接待男客的吗?明菲的表情就有些呆。她没想到袁三刚才竟然就在那林檎花林中,枉她还只带了一个金簪,站那里品评半日,又和那小道姑接信说话。也不知被袁三看去没有?   袁老夫人看在眼里,笑道:“我那孙子自幼体弱,就只爱花花草草画画这些事情,他听说这观中的林檎花极为有名,却又不接待男客,故而央求了我,我心疼他体弱却难得开口,只好舍了这张老脸来求孙观主。倒是扰了大家的清净了,都是老身的不是。”   人家都把话说开了,况且两人也没打照面,这清风观又不是她家的,她可以借这个清风观见清虚,人家的孙子自然也能进来看看花。明菲赶紧笑着表示没关系。   袁夫人却又道:“那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都怪我们枚儿太过娇纵,脾气太糟糕,不懂事。我们已是责骂过她了,你是个懂事的,还希望不要和她计较。”   明菲连道不敢,寻了个借口便要离去。   哪知才走了几步就遇上了袁枚儿和袁三公子。袁三公子今日的气色又比那日好得多,身边也没有小厮跟着搀扶,见着了明菲,和气的微微一笑。   明菲垂着头不看他,只轻轻一礼。袁枚儿却道:“明菲,我过两天来你家玩可好?”   明菲讶异地看着袁枚儿,袁枚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紧抿着,根本不容拒绝的样子。   又没完全撕破脸,人家的母兄又是这样的高姿态,就算万分不愿意,她也不可能拒绝。明菲便笑着点头:“好啊。我随时都欢迎袁姐姐来的。”   袁枚儿又道:“这几天你什么时候有空?”仿佛急不可待。   明菲律想说她什么时候都没空,更何况陈氏很快就要生产,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了为难出来。   袁三忙轻轻扯扯袁枚儿的衣袖,道:“哪有你这样的?蔡家妹妹不同你,她要管家的。”   袁枚儿不以为然,态度咄咄逼人“你是不是还在恼我?不想我去你家?你明说好了。”   明菲皱着眉头道:“我不是小气的人。只是我家中这些日子的确是有事。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给姐下帖子可好?”   袁枚儿还要说什么,袁二夫人把她喊了过去,低声斥责了几句,袁三抱歉地道:“她被宠坏了,一点不懂事。你有事先去吧,别管她。”   明菲的确也不想同袁枚儿多沾染,又行了个礼,扶着金簪匆匆离去,迎面遇上吃完素饭出来寻她的花婆子等人,一众人簇拥着她离开了清风观。   四月十九,陈氏在苦熬了三个时辰后,终于平安诞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健康男婴。几家欢喜几家愁,蔡国栋却是真的高兴,考虑到上门来探望的人多,有官夫人、富户、大商人,什么人都有,明菲虽然聪慧能干,到底年幼不能主将大事,又不可能依仗陈三奶奶指呼,便亲自去请了潘氏来坐镇。   明菲是第一次同这位带有传色彩的族长夫人兼有恩的伯祖母亲密接触,在这位智慧且能干的老人手下干活,难免带了几分小心和惴惴之意。   哪知这位潘氏格外和蔼,很好相处。多数时候都把她带在身边,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都会先让明菲提处理意见。明菲不敢显露锋芒,只推自己年幼不懂事,一切都听伯祖母的安排。   潘氏却笑道:“你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你母亲和你哥哥都在我面前夸你懂事能干,聪明好学,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难得。你如今就好好表现一番给我看,好让我知道他们不是替你绷面子。”   明菲闻言不由一惊,抬起眼看向潘氏,只见潘氏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闪烁着无数的精明与厉害。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没有恶意的。明菲松了一口气,越发小心,中规中矩地扶陈氏平时的教导处理一些小事,还特意做错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等着潘氏去给她纠正   。   潘氏最后给了她一个评语,这个年纪来说,算是格外聪敏懂事的,但行事还是经验不足,年龄偏幼,难免毛糙,还需要好好锤炼。又当着蔡国栋狠狠夸了陈氏一通,说她教导有方,不光明菲,就连另外两个都懂事能干了很多。   陈氏平安出了月子,渐渐又把家事理上了手,却没有收回明菲手中一些权限的意思,反而更喜欢带着她,手把手地教导了。   六月里,袁枚儿却又通过人间接地提醒明菲,拖这么久了,该给她下帖子请她来玩了吧?   第99章   明菲趁着陈氏闲暇的时候,去了上房,从奶娘怀里接过取名叫做蔡 光华的新生儿熟练地搂在怀中逗弄,孩子长得像蔡国栋多一点,白胖 干净,眼晴精灵,表情讨喜,特别肯笑。   明菲平时没抱他,稍稍逗 弄就拾逗笑了。   奶娘凑趣:“华哥儿最喜欢三小姐了。   三小姐每次总能犯小公子逗 笑的。”   陈氏听了微微一笑,和明菲道:“你做的那些衣服穿着很舒服。   比旁人送的更合适。”   明菲赶紧道:“那女儿再做几套来。”   陈氏默许了,让奶娘退下,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你哥哥的 信,说是老师有意将好友的女儿许配拾他,要问家里的意思。   你看 看。”   明菲不敢接信,只笑道:“母亲看过说给女儿听也是一样的。   不 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既然陈氏主动和她提起这事儿,她也不妨大方 探询一番。   陈氏道:“姓江,虽不是什么显贵大富之家,却是书香门第,是家 中的长女,听说贤淑温柔,端庄大方,长得也端正。”   脸上带了丝笑 意,似乎是比较满意的样子。   “是哪里的人?”   蔡光庭早就写来的信,陈氏这时候才说,又是 这种表情,明菲便猜着她大概是已经托人打听过了,认为蔡光庭提的这 个女孩子比较符合她的要求。   陈氏道:“自然是京城的。”   明菲假意不安地道:“哥哥什么都不懂,没有母亲给他把关,我倒 是有些不放心。   咱们家最需要的是明事理的人,耍是弄进个不懂事的 来……”   , 她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陈氏抿嘴笑了一笑:“我会托人去打听的。   不过还要看你父亲的意思。”   江家只不过是中等人家,不贫不富,人 口单一,也没有什么有势力的亲戚,也是门当户对。   明菲见她心情好,便趁机讲了袁枚儿的事,陈氏冷下脸道:“既然 她这么想来,你便下帖子请她来好了。   再把其他几家的女孩子们都一 并请了来,不必给龚家的女孩子们下帖子。”   明菲听她这个意思,便是要为自己出头了,仍然笑道:“这样不好 吧?   龚家婶娘和母亲一向交好,龚大人不管怎样,始终是上一级 的。”   陈氏冷笑:“她刚得了点好处,就忘了我当初是怎么帮她的。   这 种忘恩负义之人,不必理睬。”   说话间蔡国栋走了进来,接过正在吐口水泡泡的新生儿边逗边问: “谁忘恩负义?”   陈氏便趁机将那日明菲遇到的事恃说了,也不添油加醋,就是一 五一十地说,间接告诉他,二姨娘母子干的好事,让其他儿女丢脸都丢 到姥姥家去了,指不定以后还有人会拿这事儿出来嘲笑人呢。   蔡国栋的脸色果然越来越难看,没找自身的原因,却把一腔怒火都 发作到了袁家头上,又间接恨上了龚家。   思索片刻,道:“这个女人 忒没见识!难怪得拿着那么多钱,龚中素坐在那个位子上升不上就升不上。   但你们姐妹吃的却是个哑巴亏,不好做得这样明显。   这次就依着 你母亲的意思,不必给龚家姐妹下帖子。   先给她一个警告再说,以后 她再送礼来,你不要收,有事情也别管。   如今咱们也不缺她那几个臭 钱!她爱寻谁寻谁去。”   又皱着眉头想,怎样给龚家找点不自在。   人家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他还是水城府说一不二的老大呢,这么不给他面子,真的是自讨苦 吃。   水城富庶,自从他当上知府后各方孝敬的东西远胜从前,早就不 把龚家给的那点钱放在眼里。   又担心总拿龚家的,将来会留犯柄在人 家的手里,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心头那点担心去了。   蔡国栋这脾气……难怪得会养出二姨娘和明姿、光正、光耀那种妾 室儿女来。   别家的父亲遇到这种事,就算是心中痛恨外人要报复,不 是也该先骂女儿无风不起浪,然后不许她再与龚远和搅和在一起吗?   他 倒好,一句废话没有,满门心思就想着要报复别人。   错的不是他蔡家 人,永远都是别人。   知不知道这样会无形中助长儿女的嚣张气焰的?   不过明菲此时却很喜欢蔡国栋这脾气 。   见陈氏要同蔡国栋探讨蔡光庭的婚事,明菲寻了个借口走了出去, 暗自思索怎样抬待袁枚儿。   明菲选了个日子让人拾周清,陈莹,袁枚儿,刘婉娘送了帖子去, 唯独漏了龚家三姐妹的。   陈氏早吩咐人准备了一色的新鲜水果,桃 子、荔枝、西瓜等物一应俱全,又命人去餐霞轩订了一桌上等席面 来,给足了明菲面子。   袁枚儿带了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她的姑表姐妹,姓赵,名雪怡,十 四岁,长得珠圆玉润的,白净富态,未语先笑,看着挺讨喜的。   只不 过袁枚儿总背着众人和她操着一口京城话嘀嘀咕咕的,间或还瞟明菲一 眼,令明菲觉得这女孩子是袁枚儿上次战败,此次特地寻来对付自己的 帮手一般。   陈莹等人没看到龚家姐妹,也就不问,刘婉娘却不怎么会看情势, 直愣愣地问明菲:“龚家姐姐们呢?”   明菲还未回答,明珮已然笑道:“龚家大姐姐要在家绣嫁妆,天气 又闷热,我们不敢请她。”   刘慧娘刚嫁,出嫁前的情形是怎祥的,刘婉娘心里也有数,也就有再追问。   周清却是瞅着明菲笑了一笑,明菲装作不懂,坦然自若地望着周 清一笑。   袁枚儿也没往心里去,寒喧了几句,就要让明菲领着去看追风。   明珮的脸瞬间就白了,正要阻止,明菲已笑道:“日头这么毒,还 是不要去了吧?   再说了,那狗怪吓人的,我们倒是看惯了没事,就怕你 们看了站都站不稳,受了惊吓回去后引得各位伯母婶娘骂我们,下次不 许你们来我家,那可怎么办?”   她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几个女孩子还偏生嚷嚷着要去看一看到 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明菲便和她们身边的妈妈打招呼:“妈妈们还是 劝着点吧,受了惊吓不是玩耍得的。”   小姐们已径渐渐长成,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哪里是妈妈们轻易就 能劝得动的?   袁枚儿嚷嚷得最凶,一定要去。   言道蔡家的女孩子们都 不怕,她也不怕,她比明菲的年龄还大呢。   明菲“勉为其难”   地让丫鬟们打起伞,带着众人一道去了追风所在 的院子。   走到门口明菲却又把门给堵住,满脸为难地劝众人:“那你 们只在边上看看,不要过去啊。”   明珮脸色惨白地扶着门框,打定主意不进去,强作笑颜:“是呀, 是呀,当心被吓坏了。   那狗也就我三姐和六妹能靠近。”   明菲让人开了门,交代明玉:“你先进去把狗锁起来。”   又和众 人解释:“这狗不能总锁着,本来有两个人专门负责照顾它的,但这 个时候他们都在外面做事,我想着他们来了也不好,索性不喊他们 了。   我们也自在一些。”   明玉进去,在枣树的阴谅下寻到了正在墙着哈喇子睡觉的追风,亲 昵地拍拍它的大脑袋,又从随身的一个荷包里拿出点肉干来喂给它吃, 从旁边寻了铁链子将追风套上。   拍拍手出来笑道:“可以进去了。”   众女围在门口,从门缝里把明玉做的这一套都看在眼里,俱 都认为 追风是徒有其名,蔡家姐妹故弄玄虚。   真要是那么厉害,明菲怎会放 心让明玉单独进去锁狗?   又见追风长得果然不凡,躺在池上懒洋洋一动 不动,貌似很乖的样子,当下一窝蜂地笑嚷着要拥上前去学明玉的样子 去摸追风。   明菲赶紧道:“你们不要动手,站在一旁看着就行,追风很厉害 的。”   拉住刘婉娘,又拽了袁枚儿一把,“就站在这里看吧。”   刘婉娘胆子自来很小,见追风那副模样腿先就有些软,不等明菲拉 先就站住了脚,袁枚儿却是憋着一股气,立志明菲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 到,明菲进劝她越想摸。   陈莹却是知道厉害的,暗暗拉了要凑热闹的周清一把,周清就多 了个心眼,又见明珮靠在门口紧紧抓着门框不进来,心里更是有数,蔡 家姐妹说的话多半是真的。   便跟着陈莹立在安全的范围内,只在一旁 指点,并不上前。   追风把一颗大头搁在伸直的两条前腿上,眯缝着眼晴懒洋洋地打量 着这群香喷喷的花蝴蝶,甫些不明白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只是围 观,那也就算啦,就和从前在龚家的时候一样,也经常有这样一群花蝴 蝶围观它的,不理睬就行。   反正明菲和明玉都在面前,也没什么要守 的。   赵雪怡比袁枚儿精明,见众人都站在安全范围内不动,便拉住袁枚 儿低声道:“算了吧,这狗看着不好糊弄,像只大熊似的。”   袁枚儿其实也害怕,有点想打退堂鼓,偏生看见明菲毫不在乎地柏 拍追风的头,亲脆地道说了句什么,追风看着百依百顺的模样。   于是 憋着一股气,壮着胆子丢开赵雪怡的手,上都挤开明菲飞快地拍了追风 的头一下,谁想迫风竟然“呼”   地一下蹿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一 声咆哮。   还没等追风怎样,“呀”   的一声轻呼,袁枚儿腿一软,眼晴往上 一翻就跌了下去,她离追风是如此的近,其他人想来扶她都不敢。   明 菲赶紧安抚追风,追风不甘心地再次躺了下去,仍然警惕地看着袁枚 儿。   明菲心知是袁枚儿挤她那一下惹的祸,可见到袁枚儿那被吓坏了 的惨样,心中再多的气也消失殆尽,忍着笑上前扶起袁枚儿“你看, 我就说它脾气不好,我半年多才敢近它的身,你就是不听我的。”   袁枚儿最爱面子,扶着明菲的手挣 扎着站起,全身疲软地靠在明菲 身上,嘴里兀自强硬:“谁说我怕了,明明是这地下的太滑了,我一 个不小心就摔着了。   你家的仆人太懒惰了,扫个院子都扫不干净。”   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装死不动,还能强撑着说话,也算不错了。   “是呀,这群懒人,我这就罚他们扫十遍。”   明菲一迭声地应和着袁 枚儿,将她扶到安全的地方,袁家的丫头婆子这才上前将袁 枚儿扶住, 一迭声地问她要不要回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被家仆簇拥着,袁枚儿本来很委屈很想哭,可看着明菲似笑非笑的 模样,又觉得不能在明菲面前丢脸,强撑着道:“我没事。”   又怪下 人大惊小怪的。   转眼发现自己簇新的罗裙上一大滩亮 晶晶湿漉漉的狗口水,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连吓带恶心,就不肯再在 蔡家呆下去了。   追风懒洋洋地闭上了眼晴,宁愿装死也再不肯搭理这群呢呢喳喳, 鬼哭狼嚎的花蝴蝶。   这是追风与贵小姐们唯一的一次失败的见面会, 不过它事后却得了明菲亲自送来的一整只鸡。   明菲赔了袁枚儿一条崭新的裙子,又被闻讯赶来的陈氏骂了一顿。   第二日陈氏又命人备了药材让明菲送去袁府者望袁枚儿兼赔礼道歉。   袁枚儿的事早被赵雪怡和跟去的婆子丫鬟说给袁二夫人知道,袁 二夫人只恨袁枚儿胆子大胡作非为,却没怎么怪明菲。   但对明菲养着 这么一条狗却是有些感兴趣。   明菲趁机把龚远和送狗给蔡光庭,蔡光庭赶考,她不得不接下这个 任务的事说了一遍,非常羞愧池说:“母亲情疑我是因着上次和袁姐 姐的口舌才故意指使这狗吓唬袁姐姐的,所以发怒。   其实我知道袁姐 姐只是被别人蒙骗才会对我产生了误会,说开就好了,我没往心里去, 更不会因此想要报复她,不然就不会请她去玩了。   但不管怎样,袁姐 姐也是因为我大意才会被吓着的,母亲已是责罚了我,还请袁姐姐不 要因此和我生分了。”   袁二夫人只知袁枚儿上次和明菲闹得甫些不愉快,却不知道袁枚儿 详细做了些什么,所以在清风观遇到明菲时也只是略略提过就算。   听 明菲这个话是话里有话,就上了心。   等明菲一走袁二夫人就让人把那日跟在袁枚儿身边伺候的人叫来 问,压着问了半天,终于追究出袁枚儿心中的那点小九九,不由大 怒:“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捕风捉影地和人家扛上了,还敢学着那些 粗鄙妇人搬弄是非,议论人家的隐私,当众下人家的脸,到处树敌, 我看是把你宠得太无法无天了,叫你不知道什么叫体面,什么该做不 该做了!”   拍着桌子问袁枚儿知错不知错。   袁枚儿每次对上明菲总是战败丢脸,这次又莫名其妙惹上官司, 不知明菲来探病时背着她和袁二夫人说了什么,心中大恨,不由哭道: “如果她自己做得好,怎会让人嚼舌头?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我不过教 训教训她罢了。”   “人家有父有母,轮得到你来教训?”   袁二夫人气得脸色煞白,重 话就出了口:“那是你什么人?   就算是他真的给了她狗,又关你什么 事?   你还要脸不要脸?”   又一迭声地问到底是谁撺掇着她这样做的,要 把她身边的丫头婆子捉来问。   袁三公子闻声赶米劝道:“母亲息怒。   那日的事情我都看见 了,妹妹固然有不对的地方,那蔡知府家的女儿也厉害了些,不过依 我看,都是被人当枪使了。”   袁二夫人大为惊讶:“这是怎么说?”   袁三公子重点将龚妍碧的表现拿出来说了一回,又道:“龚家本来 和蔡家的关系很好,此次却没有邀请龚家小姐们去做客,可见是恼了 龚家。   儿子以为,这桩事还当多方打听,小心一些的好。   别到不能后 悔的时候才后悔,可就迟了。”   又说,“远亲不如近邻。   咱们在此居 住,纵然不怕得罪蔡知府,但他到底是本地的父母官,说不定什么时候 有事求着人也不一定的。”   袁二夫人立刻派了得力的人出去扛听,又骂袁枚儿:“没见过你这 样傻的!你这个脾气,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说着却又忍不住叹了 口气,袁家人口单纯,也没有什么的,袁枚儿又是唯一的独女,难免养 成这种不肯吃亏,又直接的性格,将来要是嫁入复杂的家庭,还不知道 要吃多少亏。   袁三公子笑道:“儿子看着蔡家三小姐就很厉害,不吃亏也知道分 寸,不如让妹妹多和她来往,一来侈复一下两家的关系,二来也可以 让妹妹学学。”   袁二夫人道:“可是蔡家的关系也挺复杂的。”   有点担心袁枚儿 学到不好的东西。   袁三公子道:“正是因为复杂,所以才要妹妹去学着点啊。   只要 蔡三小姐没人品问题,母亲就不必担心。   母亲要是不放心,可以再让 人去问问,儿子听说她年龄虽幼,却是很能干的。   她继母生养,都是 她协助着管理家中事务,很得族里老人的夸赞和喜爱。”   过了几天,袁二夫人又领着袁枚儿带了礼物亲自上门去见陈氏,表 示自己教女无方,和陈氏聊了半日,竟然发现彼此兴趣相投,很是聊得 来,于是约定两家要径常走动。   袁枚儿被逼着去和明菲搞好关系,纵然百般不愿,却也只得硬着头 皮上,好在有赵雪怡和她做伴。   明菲也不小气扭捏,每次都热情大方 地招待她们,一来二去,纵然偶尔也会有不愉快冲突的池方,却 也把那 些小恩怨去了,加上周清和陈莹,几人宛然成了一个小团体。   第100章 后果   龚家姐妹三人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排斥了,于是十分难过。龚婧瑜就要出嫁还好些,龚婧琪可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不知从哪里知道众人是因为讨厌龚研碧,连带着她也被厌弃,便在龚二夫人面前哭诉了好几回。龚二夫人却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只敷衍着化解。   可后来龚二夫人因去蔡府拜访陈氏,被陈氏不冷不热地对待,心中便也恼恨起来,连骂陈氏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刚做了知府夫人就目中无人,太过张狂。谁知过了几日,陈氏便让人拿了龚家从前送的东西和银子寻了个机会全部都退还给龚家,不冷不热地说,从前的事情蔡国栋统统都不知道,如今蔡国栋知道了,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收龚家的东西了。   龚二夫人这才后悔了,忙忙地查到底是谁把她的话传到了陈氏的耳朵里,查来查去却什么也查不到。   龚中素眼看着就要任满,又到了考核的时候,心思活动起来,他在这从四品上一呆就是好几年,想要往上升一级,便示意龚二夫人去搞外交,请蔡国栋帮着和京城里面搭搭线什么的。   龚二夫人心中有鬼,又不敢不去,命人备了比以往更重的厚礼,去了蔡家拜访陈氏。本来她早做好被冷遇的准备,谁知陈氏却爽爽快快地见了她,热情地问为什么龚家的女孩子们这段时间不来寻明菲她们玩?又说起龚远和和蔡光庭等人在京城中的一些事,说蔡光庭已然是要定亲了,是京城里哪个名儒的孙女儿,女方又是如何的有才有貌,娴雅大方。还问她龚远和的亲事可定下来?   从儿女们身上扯到了今年的冬天会不会比往年冷,从今年最流行的服饰扯到了农庄的收成,就是没有扯到正题。龚二夫人厚着脸皮把要求的说出来,陈氏也没拒绝也没明白给答复,只一劲儿地说如今有多么的难,看着龚二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才又说是不管怎么难,就凭龚远和救了蔡光耀那件事,蔡家也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尽力。可最后始终没收礼,只说办好事再说。   龚二夫人素来拿钱砸惯了人,对方不收礼心中特别不踏实,可再不踏实也没法子,由着陈氏亲自将她送到垂花门口,礼数做足。龚二夫人喝了一肚子的水,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晃动还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咣当咣当”地响,由不得郁闷的要死。   她只当明菲是继女,蔡国栋糊涂又是男人,陈氏是继母又新近有孕,都不会管这些琐事,女孩子之间的小矛盾闹过就算了,谁知道竟然被人当了真。突然想起当初明菲生辰时,陈氏给明菲操办的宴会,还特意请了孙道姑来提升明菲的身价,不由暗恨自己糊涂。但她永远都是不会错的,见着龚研碧时又把这错算到了龚研碧的身上,觉得是龚研碧不会办事情。   过了几日,龚中素那里来信探问事情的进展如何,龚二夫人不敢隐瞒,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又推脱责任说是蔡家翻脸不认人,过河就拆桥,让龚中素自己回来一趟,亲自去拜访蔡国栋。   龚中素心中疑惑,找了机会赶回来,果然见到蔡国栋一张不冷不热,礼数做足的面口。他当时有些生气,只道果真如同龚二夫人所说那般,蔡国栋过河拆桥,简直不是东西。但他到底是做惯了官的人,立刻寻了机会贿赂了蔡国栋身边的长随,意图打听到点内幕消息。那长随隐晦地提了一句,好像是几个小姐因为什么事闹得不愉快,还牵扯到了从前蔡家家仆和山贼勾结的那桩事。   龚中素回去后就抓了人来问,方知原来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但说到底却是龚研碧招的口舌是非。龚二夫人此刻就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结果龚研碧挨了罚,龚中素想上门去道歉,却不知这歉怎么道。只好隔三差五地去寻蔡国栋套交情,有写信给龚远和,让龚远和加强和蔡光庭的关系,请蔡光庭在中间转圜,发动所有可能的关系。   但沉重的打击还在后面,袁家托人委婉地拒绝了和龚远和结亲的意思,只推自己的女儿太过娇惯,不适合担当长房长媳的责任。   龚中素隐约发现问题出在自己的家里,却又没有证据,只好私下里寻了个机会找到龚研碧,龚研碧先前不肯说,见他发怒要去打她亲生母亲,这才哭着隐晦地指向龚二夫人,说龚二夫人不想大哥哥与袁家小姐结亲,想把袁家小姐留给二弟龚远秩。她原本也知道这些不该做,但是为了她的生母和幼弟日子好过一点,她就答应了。   龚中素虽然佯装不信骂了龚研碧一顿,心中却已经信了十之八九,想了良久,又想到多年前的一件事,还是把这事给压了下来。只暗地里开始关注庶子庶女们的教养出路问题。   却说蔡国栋对帮不帮龚中素这事却有另一番考量,他不想给人留下过河拆桥的印象,也不想因此彻底得罪人,就算不看龚中素,也该看看龚远和,龚远和正如同东升的旭日一样,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蔡国栋先托人打听了龚中素的考绩,知道龚中素任期内虽然无功却也无过,按例还该升迁了,自不过得到的位置却好坏不一定。于是便在煎熬了龚中素许久之后,才又做了个顺手人情,表示自己已经给钟太傅写了信,钟太傅答应帮忙,一定能升迁,但位置好坏说不准,坚决不收任何礼。   龚中素不明就里,虽然表示感激,却也不敢真的相信,知道年底任满去了京里述职,被蔡光庭领着去拜访了几个人,很快就的道理升迁的消息,虽然地方不怎么好,是在北方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任知府,但他也满足了。毕竟他是真的不缺钱,何苦看到龚远和那么有出息,只觉得人生有望。   只是得知蔡光庭定亲的人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时,龚中素羡慕得不得了,便私下里请蔡光庭帮着打听一下可有什么好人家,也好早点让龚远和定下来。   龚中素一转眼又看到了李碧,心中便打起了小九九,问李碧可定了亲,家中有什么亲人,状况如何,越听越觉得不错,李碧没钱,他有钱啊,李碧是顾二,那正好,若是做了他的女婿,将来便会全心全意地依附龚家,将是龚家一个助力,便盘算着要如何开这个口,把正当年龄的龚研碧嫁给李碧。至于嫡女龚婧琪么,因为还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他就不考虑了。   蔡光庭立刻就发现了龚中素打的小算盘,心中便有些不满。不管怎么说李碧都是和他一处出来的,李碧这个人人品不错,他那么多妹妹都还没考虑,龚家就要来抢夺胜利果实了?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便去试探李碧的意思。   结果李碧对着他说出一番心里话来,听得他目瞪口呆,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李碧道:“我知道自己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现在没有资格说这个话,她还小,不过等两年考试后,我若得了好的出路,我便斗胆向表舅提亲。我也许不能让她大富大贵,却能让她丰衣足食,无忧无虑。”   事到临头,蔡光庭反而犹豫了,但李碧说的是两年后,正好仔细观察一下李碧的为人,也就应下。龚远和得知,却与蔡光庭莫名其妙地翻了脸,指责蔡光庭不讲兄弟情义枪他妹夫。没两天却又自己好了,冷眼看着龚中素利用那点有限的时间跑前跑后地为他打听张罗合适的婚配对象,每每八字刚有一撇,他就开始高破坏,气的龚中素抖着两撇小胡子,怒气冲冲地去了任上。   龚中素升迁之后,龚家和蔡家的合作关系变了样子。龚二夫人仍然不时会去蔡家走动,只不过送礼只比普通礼物稍微重一点,表示关系比平常人等更好一些,但礼数上对陈氏却是不那么刻意周到了,毕竟龚中素和蔡国栋现在是平级。   陈氏仍然不冷不热地对待她,把礼数做足。冬季赏梅的时候,又特地吩咐明菲给龚家三姐妹下了帖子,龚婧瑜和龚婧琪来了,龚研碧却是托病没来。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三月,龚婧瑜出嫁,陈氏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带着明菲、明珮、明玉上门去道贺,显得既热情又周到,把该撑的场面撑足,结果人人都说蔡知府的夫人为人仗义热情。   四月里,陈氏替蔡光仪精挑细选了三门亲事,一个是水城府附近一个穷举人的女儿,女方家贫,但胜在父亲有功名;一个是当地一个有钱的商户的女儿,是家中娇养的小女儿,嫁妆据说很多;还有一个是从五品知州的庶女,虽然听说人不错,但生母出身不高、三个人选放到蔡国栋的面前由蔡国栋挑选   毕竟蔡光仪虽然是知府的儿子,但既是庶子又无功名,身无长物,想要得到好人家的嫡女那是有一定的难度的。蔡国栋也没有责怪陈氏办事不力,拿着那几张帖子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在给蔡光仪一次机会,看看他下一次能不能通过童生试,博得功名,再寻门好亲。   第101章   明菲拿着手里的信,有些哭笑不得,清虚的信每年一封,寥寥几个字,无非就是宋道士身体健康,他又被嘉奖,已经升到从七品了,平安信不像平安信,问候信不像问候信。   他的升迁速度倒是挺快的,明菲也相信他一定混得很好。不过明菲不明白,身为一个道士,总记挂着给她写信干嘛,而且这信能给她带来的危险因素还很多,因此她每每看完之后就随手将信给烧了,不留一点痕迹。   夏日最后一朵茶蘼花开败,晴朗无风,金簪将十来幅画挂到廊下背阴通风处晾,边晾边笑:“三小姐,奴婢听说袁三公子的画在京城里是一绝呢,很多人去求,有人拿了银子去求,他往往偏不给,可若是谈得来,他什么都不要就送上了。那些人要是知道您这里有十来幅画,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子?看看这些画画得多好啊。”   “我不过是沾了袁小姐的光而已,我们这群人有几人没得到他画的?不要说我们姐妹几人,就是老爷和夫人的房里也挂有他的画。”明菲倚在窗边看着那些绘着各种花鸟虫鱼的画,暗想袁三公子袁司璞真是个怪脾气的,她若是他,一定要把这画高价卖了,不说别的,换点自己的医药费也好。当然,千金难求是对的,不过是为了把画卖得更高价而已。   金簪想了想,微微一笑:“那是,大家都有了。”却又补了一句:“不过您的最多。”   明菲微皱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簪见她把脸沉下来,立即住了嘴,默默低头佯作很忙。三小姐年龄已经大了,但似乎没什么人来提亲,更不要说梦当户对。袁夫人和袁小姐对明菲很不同,她们都能看得出来,其实除去袁三公子身体不太好,没有功名这一点,人还是不错的,家庭也不错,最起码就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明菲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发呆。   蔡国栋在给蔡光仪物色亲事,下一个就轮到她。   她不知道她会摊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但可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因为好的很可能轮不到她。   小时候还不觉得,把很多事情想得太过简单,长大后才明白,她这样的身世,纵然说轰轰烈烈地改了命,纵然蔡国栋升官发财,蔡光庭青云直上,陈氏生了大胖儿子,但附近知根知底的人家仍然是心存忌讳的。别的不说,就看明珮都有人来打听了,她在前面还没人来问就可窥一斑。   她总是要嫁的,到了那个年纪,蔡国栋无论如何都会想法子把她给嫁了,如果嫁给一个渣渣男人,或者是给人做续弦,她都会面临同一个处境,对方妻妾成群,儿女成群。像陈氏一样和对方斗?她对敌经验倒是丰富了,但那种生活真的让人很恶心。   但假如她不得不嫁给类似于蔡国栋这样的男人,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生出一大堆庶子庶女侵犯她孩子的利益,她就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没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权利,想要活得更好,活到最后,比的就是力量和决心。   想到狰狞可怕,不得不弄死很多人命的她,明菲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想再做另一个陈氏。她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几幅画上,回想这一年多来与袁司璞屈指可数的几次会面,少得可怜的几句对话。那个少年的目光沉静温柔,家庭情况简单之极,父母都是有知识讲道理的人,唯一难得对付的袁枚儿迟早是要嫁人的,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们家没有妾啊!   可是,那个少年,脸色如此苍白,身体如此瘦弱,能托靠终身吗?但这些都是以后考虑的,目前的问题是人家根本不会来提亲,尽管送她的画的确很多很好,但其他人都有,而且还是袁枚儿拿出来送的。袁司璞身体那么差,袁家就不怕她把他给克死了?她自嘲一笑,又想起了李碧。   她对李碧起意,无关男女之情,单纯想找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合作伙伴。她借着照顾蔡光庭,不露声色地照顾好李碧的饮食起居,其实就是想让李碧知道她的能力,告诉他,她会是一个合格能干的妻子。她要做的就是一个在他落难时期,对他伸出援手,真心尊敬对待的小妹妹。   当时他想,这种事情是讲究缘分的,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后面的结果应该由他来谱写。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人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太过容易得到的,往往都是不珍惜的。所以她可以主动照顾他,尽情地在他面前展示她的优点,却永远都不会主动求嫁他。   现在她却有些后悔了。她应该想法子把自己送给他的,最起码他无父无母,自尊自强,知道好歹。李碧喜欢柔弱的女子又怎样?柔弱的女子也是女子,如果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偶尔装装柔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她知道自己这是矮子里选高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她被关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能见到的人除了亲人和仆人以外,统共就是那么几个,同龄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她不是不希望能找到一个兴趣相投的人,不过她不抱任何奢望。前世那么好的机会,她都没能做到,这个世道她还能做到什么?她要求的不过是一个能搭伙过日子,尽量过得轻松单纯快乐一点的伙伴而已,与风月无关,以务实为要。   金簪见明菲又开始走神,本想劝她两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由微叹一口气,坐到廊下做绣活。   陈氏抱着已经一岁多的蔡光华,只带着余婆子和奶妈,漫步走进倚绣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小院里光影斑驳,廊下挂在十来幅精致的画,金簪坐在廊下的背阴处做着针线活,明菲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是涣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氏的目光从那十来幅画卷上掠过,又看着明菲那茫然的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咳了一声。金簪惊得挑起,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了上去。明菲随后根了出来笑着行礼:“母亲来啦。”   蔡光华看见明菲,远远就伸出一双胖乎乎的手,眼睛闪闪发光,满脸都是欢喜的笑。陈氏把蔡光华递给明菲,拿帕子擦了擦蔡光华嘴角挂着的那颗口水,笑道:“这么热的天,这小东西偏不睡觉,一定要来找你,我正担心你也在午觉呢。”   自从蔡光华出世以来,明菲经常领着玩,蔡光华除了陈氏和奶娘外,最亲近的人就是明菲,其次又是明玉,再然后才是蔡国栋。陈氏看得出明菲是真的喜欢蔡光华,并没有抱着什么不好的心思,一来二去也就认可了他们的这种亲密关系,有个长姐疼爱也是好事。   明菲先亲了蔡光华胖嘟嘟的脸蛋两口,眉眼带笑:“我昨晚睡多了,睡不着。我屋子里才泡了凉茶,母亲先喝点避避暑吧。”   陈氏坐了,随手拿起明菲看的书瞅了几眼,确是游记,遂丢到一旁,又拿了针线箩里的活计看,却是一双小孩子穿的虎头鞋,鞋底纳得比往常的厚实。   明菲抓了个布老虎给蔡光华玩,笑道:“这是做给五弟走路穿的。他很快就要走路了,鞋子重要着呢。”   陈氏笑道:“有你在,我省了一大半的心。明玉那丫头还是一贯的贪睡?还没起来?”   “没呢。”明菲笑道:“她就仗着母亲疼她宠她,越大越懒。”   陈氏笑了起来:“她懒不得几天了,等过了年我就要抓她跟着学管家。”   二人又说了会闲话,陈氏的目光扫向金簪,金簪早熟悉她的一举一动所包含的意思,立刻拉了奶娘下去喝茶。   见屋子里没了其他人,陈氏笑道:“你廊下这些画都是袁三公子送的?”   明菲立即纠正:“是袁枚儿送的,不过是他画的。”   陈氏沉吟了一会,道:“袁夫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们这家人越相处越觉得不错。”   明菲不敢搭腔,低着头把蔡光华扔到地上的布老虎捡起来,默默听着陈氏接下来的话。   陈氏又道:“袁三公子这一年多来也没犯病了,袁夫人说他已经停药半年多了,我看着他是个明白人,也挺踏实的。如果说他身体一直这样好下去,以他的才名,博取功名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明菲的心比平时跳得稍快了些,这样的开头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猜测到陈氏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和明菲讲这种问题,陈氏也有点尴尬,但这个事情她不得不事先和明菲打招呼,否则将来出了点什么意外,蔡光庭第一个就不饶她的吧?她倒是无所谓,可是,她的目光柔柔地落在蔡光华的脸上,这是她的依靠,她全部的希望。敌人已经有了一个蔡光正和蔡光仪,她不需要再多一个蔡光庭。   陈氏抬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润润嗓子,小心翼翼地道:“袁二夫人前几日和我说了,喜欢你能干,想和我们家做亲戚。他们家只是居家过日子少了点精明,但胜在人口单纯,为人正派,门楣也不错。我答应过你哥哥,不会胡乱给你做主。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吧?陈氏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羞到极致的脸孔,谁知却看见一张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明菲的眼睛,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的神色真的是很冷静,远远超过了她的实际年龄。   陈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瞬间就想到,明菲大概是不满意,却又觉得不好回答自己。赶紧笑着撇清:“你别担心,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说实话,我有点嫌弃他身体不好,年龄也比你大六七岁,但是又想到大家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这一点谁也比不上,所以才想要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不喜欢,我回了就是。你还小,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另外给你打听着。必不教你委屈的。”   她之所以敢开这个口,一则是因为她并不看好明菲的婚事,别家的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上门提亲的已经有了,何况是她们这样的人家。就连庶出的明珮也有人打听听了,打听明菲的却是屈指可数。   一则却是因为她见明菲收了袁司璞这许多画,大概是不讨厌袁司璞的。袁家又是真心求取明菲,况且袁司璞的哥嫂都在偏远的外地当县令,日后也会一直在任上,明菲嫁过去不会受任何委屈,还能掌当家之职——这是袁二夫人亲口许诺的,说是袁家就是需要明菲这样一个能干的媳妇,袁司璞柔弱,如果再娶一个同样柔弱,不通世事的妻子,那日子可就没法子过了。   明菲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患得患失,她既怕此时不答应,以后再遇不到袁家这样简单正派的人家,又怕答应了没多久,袁司璞就旧病复发,一命呜呼。既然是找搭伙过日子的人,她有理由找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如果袁司璞身体健康,那该有多好?   陈氏见她垂着眼不说话,也不逼她,接过蔡光华,柔声安抚道:“也不急在这一时,不然我和他们家说,你还小,再等等看,如果那孩子的身体真的好了,又再说。”   “他们家不嫌弃我?”明菲弯了弯嘴角,抬眼看着陈氏:“女儿让母亲操心了。其实女儿知道,女儿那个生日就算是改了也只是咱们自己家的人认,别人家并不怎么认。好事不一定会认为是女儿带来的福气,坏事却一定是女儿带来的。因此,母亲真心为女儿考虑,女儿是明白的。”   袁家兴许还是嫌弃这一点的,但不知什么原因,袁夫人并没有表现出来。不管怎样,愿意开口就是好的。陈氏长叹了一声,给明菲别起一缕碎发,低声道:“哪里,你多想了,你还小,又常日被关在家中,没人知道你的好。这回你弟弟也长大了,我没事的时候就多带着你出去走走,别人就知道你的好了。”   明菲闻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由不得暗叹自己倒霉,挣扎来挣扎去,始终不能一帆风顺。闻着陈氏身上淡淡的乳香,由不得把头靠在陈氏的肩头,鼻子有些酸涩:“母亲,我一直很努力的在做的。”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一门好亲,陈氏触景生情,也有些酸涩,分了一只手给明菲,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知道。”   蔡光华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和姐姐的动作,扬起一只小手,学着陈氏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明菲的头,嘴里发出叽里咕噜一串模糊的音节来。   明菲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的什么样,这么大了,只会喊爹爹和娘吧?什么时候也喊一声姐姐来听听。”   陈氏也就随着明菲把话岔开,转而和她一道都弄起蔡光华来。不多时有人有事寻来,因蔡光华没有玩够,死活不肯走,陈氏想了想,把蔡光华和奶娘留在明菲处,自己去了正房处理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金簪有些激动,笑道:“夫人和三小姐的感情越来越好了。”自蔡光华出世之后,不知是因为陈氏坐了母亲的缘故,还是蔡光庭那个诺言的缘故,总之如今明菲和陈氏的关系是相处得越来越融洽,陈氏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随时防备她了。看这个 样子,似乎是很信任了。只有她们这些长期跟在陈氏身边的人才知道能得到陈氏信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明菲有些沮丧,却不敢叫奶娘看出来,只跟着蔡光华到处乱跑,累出一身汗,散发着无处发泄心中的郁气。   陈氏回了正房,处理完琐事,提笔给蔡光庭写信。   余婆子虽不知她写的什么,却也大概能猜到,便道:“夫人不和老爷商量吗?”   陈氏面无表情:“和他商量什么?”其他子女的倒是可以直接问蔡国栋,至于明菲三兄妹,她还是直接和蔡光庭商量好了再通知他就行。明菲和明玉的婚事,她但求无过。   余婆子道:“这一封信去京城,来来回回也得一个多月,若是袁家又来问,怎么回?奴婢瞅着三小姐的样子,似乎是很不喜欢。”她想说要不替明菲多打听几家人,问远一点如何,可想到陈氏的脾气,却不敢先开这个口。   陈氏不置可否:“先拖拖再说。她们家既然开了这个口,大概也不是随便开口,问问就算的。”想了片刻,道:“可知袁三公子的病是谁在看?”   余婆子倒是知道:“听说一直都是京城里的太医在看,就是药也是原来的老方子。”   陈氏有些不悦:“他平时总要请人请脉的吧?难道京城里的太医隔这么远给你请脉?”   余婆子赶紧道:“奴婢这就让人去打听。”   傍晚时分,余婆子来回话:“就是请的唐大夫。”   陈氏道:“我身体有些不适,你明日让人去请唐大夫过来帮我看看。”   女主很快就要长大了。   第102章 烦恼(二)   陈氏听了唐大夫的话,放心了些。现在就等着蔡光庭那里的信了。   却说蔡光庭收到陈氏的信,猛然意识到明菲先前的那个身份的确不讨人喜。于是便去寻了李碧,将陈氏信中所说的说给他听了,试探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把明菲从前的事说一遍给你听。”   哪想李碧听完,笑了一笑,道:“依你这样说,我不也克死了我所有的亲人?你们家好歹还是家,什么都有,我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要三思哦。”   蔡光庭愣了愣,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头:“好!我没看错你!”   “哟,这样说来,其实我也是不祥之人啊。”龚远和踏着月光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大喇喇地坐到二人中间,拿眼睛斜着蔡光庭:“他是你表弟,你对他有求必应,那我呢?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干嘛总偏着他啊?”   听上去就像是小孩子式的撒娇吃醋,蔡光庭倒了杯茶给龚远和:“你又和那帮人出去鬼混了?又喝了多少酒?”   龚远和不说话,拿眼睛看着李碧,嘟囔道:“你管我!你们才是一伙儿的。”   李碧宽容的一笑:“我去厨房看看,瞧能不能请人做点醒酒汤。”   待李碧走远,蔡光庭方道:“不是我说你,就算是再急,也不用这样埋汰自己,越是那样,你越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行。”   龚远和刚才还朦朦胧胧的醉眼你露出一丝清明,苦笑道:“我不急,不急能行吗?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   蔡光庭道:“其实你不妨考虑寻个好人家的女儿,也可以多个人帮你。不然我替你打听打听。”   龚远和轻笑一声,扬手道:“别!谢了!就算是弄个好人家,她也得给我搅黄了。即便成了,去了没多久只怕也得给弄废了,何必呢。”说到此,他倒想起一个人来,眼波流转,笑着锤了蔡光庭一下,“我本来看中一个厉害的,结果生生被你给卖了。你不仗义啊,不仗义。”   蔡光庭皱起眉头看着龚远和,良久方道:“你别怪我。你要我什么都可以,但她们不行。你确实是没有他好,她小时候吃过那么多苦头,几次差点送命,我不会答应她再去你家吃苦的。”   “我家怎么了?我会吃人啊?”龚远和沉着脸瞪着蔡光庭,蔡光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龚远和颓然吐出一口气,将外衫一脱,不客气地爬到他的床上躺下,无赖地说:“什么都可以是吧?那我今晚就和你睡了。明天让你听听闲话。”   蔡光庭苦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道:“你觉得李碧这人如何?”   龚远和呲牙一笑:“你真的问我?我最近看他不顺眼,一定要说他坏话的。”   蔡光庭道:“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快说!”   龚远和闭上眼:“谁能说得清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的贪念从来都是无法遏制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这一生长得很,认识十几年的人都有可能突然变了样子,何况一个刚认识两年的人?我建议你还是多等两年的好。”   蔡光庭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推了昏昏欲睡的龚远和一把:“你和那些人来往,可听过袁翰林家?他家那个老三如何?”   龚远和低声道:“口碑不错,是个神童,只可惜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京城里的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给他。年纪轻轻的,一幅画在外面要卖到五百两银子以上,人家都说他是在可惜了呢。”说到此,他猛然坐起,“你家里不会是……”   “是他家有那个意思。我母亲还没答应。”蔡光庭叹了口气,“就不会好了?”   “我又不是大夫,怎知他会不会突然好了?总之我若有姐妹女儿,怎样我都不会把她们嫁给这种人的。”龚远和翻了个身,静静地睡了。   李碧端着醒酒汤回来,蔡光庭正坐在灯下写信,龚远和睡的香甜无比。李碧道:“要把他喊醒喝汤吗?”   蔡光庭道:“不必了,他睡着就睡着了吧。”一封信写完,将信封了口,起身吩咐小厮好生照顾龚远和,他自己去了龚远和的屋子里歇下不提。   立秋这日,袁二夫人特特请了蔡家女眷去别院参加秋叶宴。   一大早就明珮装扮一新,笑嘻嘻地道了倚绣院,嚷嚷着要明菲看她的新裙子如何。她身上那条竹青色的高腰长裙乃是按着赵雪怡拿来的京城流行的最新款式做的,难得陈氏从不克扣这些,想做也就做了,自然得好生享受。   明珮一眼看到明菲穿的雪青色的袄,淡到几乎看不见绿色的裙子,便伸手戳了戳:“三姐姐,你穿得也太素了吧。 看看这袖子裙角连花都没绣。不然头上再插朵花?换你那条茜红的百褶裙?”   明菲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无所谓地道:“这样就可以了。我这几日秋燥,看着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心里不舒坦。”   明珮有些奇怪,秋燥和衣裙的颜色有关吗?   陈氏见了明菲的装扮,略微一愣神,随即点头:“走吧。”   袁家最是风雅,时值立秋,枫叶未红,然秋风乍起,有些敏感的树木此时已经微微见黄,更有些天生树叶颜色就比较斑斓的,看着却也特别。他家这别院却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从一个特意修建的阁楼上看下去,正好把半山的各色树叶看在眼里,浓浓浅浅,黄黄绿绿,看上去却也有另一番景象。   袁二夫人见着明菲的打扮,只觉得人倒是清丽端雅了,唯独太过素了些,便笑道:“明菲这打扮端的是清雅动人,不过小姑娘也太素了点,若是再加上一件樱桃红的伴臂,想必更抬肤色。”她是上年纪的人,何况家中这样的情形,最是喜欢热闹惹眼的颜色。   明菲温和一笑,表示记下。   陈氏笑道:“这孩子素来不喜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   “是么?”袁二夫人微觉诧异,让袁枚儿领了明菲姐妹三人一同去游园子,又和陈氏提到了上次的话题,陈氏虽然还没收到蔡光庭的信,却也看出明菲的一点意向,看着茶杯道:“实不相瞒,这孩子上头还有个哥哥,我原本给那个寻了亲事,但我家老爷说要等他过了童子试再说。这样一来,其他几个孩子都要被耽搁了,还不知要拖到是么时候。她倒是还小不怕拖,可你们三公子……”   袁二夫人听了,脸色微变,勉强一笑,道:“妹妹和我我自来就比旁人说得到一处。你知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会玩那些弯弯绕绕的事,你和我说实话,可是你家三丫头已经有合适的人家了?”   陈氏为难地道:“那倒不是。我和姐姐说得都是实情,你也知道我们府上的情形,这孩子的主,我实是只能做得一半。她再耽搁两年无所谓,可是……”   袁二夫人却似松了一口气,脸上重又堆起笑来:“我还当是已经有人家了,既然不是,咱们也不急。左右都是要等她及笄的。”那口气竟然是非明菲不可。   陈氏不由满头冷汗。她难得遇上一个和自己如此谈得来的人,是在是很想保持这份友谊,可是对方此时却是为难她了。她是在是有些想不通,袁家为何就一定要明菲了?本想说另外给袁二夫人介绍几个好姑娘,想想又考虑到袁三公子那身板儿,她忌讳,别家定然也忌讳,不然袁三公子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还没定亲。还是别讨人嫌了吧。   袁二夫人却似是没注意到陈氏的尴尬和为难,笑吟吟地换了话题,和她说起诗词来。   袁枚儿将女孩子们引到了一棵参天古木下,推着树下那架秋千,捋起袖子道:“今日阴天,无风,气温合适,我们来比谁打得最高吧!除了赢的哪一个,其余人等没人做东请大家轮着玩一日,包吃包喝。”   一群女孩子都是爱玩爱笑的年龄,闻言纷纷附和。袁枚儿年龄最大,又是主人,率先褪了钗环,脱去袖子宽大的外衫,只穿小袄,紧了腰带,用帕子包紧头发,跨上秋千架。用力躬身、曲腿、下蹲、直起、挺身、扩胸一连串动作做下来之后,秋千被驱起,越荡越高,她兴趣来了,花样百出,脸红扑扑的,笑声犹如银铃一般清脆。   赵雪怡站在下面指着她道:“这丫头,笑得这般嚣张,全无一点样子。”   正说着,并拘了,袁枚儿慢慢停下,捋着额前散下的碎发,喘着气笑道:“这是我们家自己的院子,又不是在旁家,也没外人,你干什么管的这般宽?不抓紧时间玩乐,以后想这样玩都得机会。”接着推了赵雪怡一把:“到你了,老夫子!”   赵雪怡却是没袁枚儿那个精力,能打起来,却打得不高,很快就兴趣缺缺地停了下来,笑道:“我认输便是,左右都是舅父舅母拿银子给我花,不必拘着我自己……   还没并拘就停了,你可真是个没用的。袁枚儿啐了她一口,笑着问明菲:”你呢?是自己打,还是要我们送?“   冥河笑道:“我以前在乡下曾经玩过,不过花样子倒是没你的多,打得不好看,先试试看。”以前在吴家村的时候,正月里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们会在村头的老树下打秋千玩,她和芳儿每每趁着睡前那段比较清闲的时间,抓紧时间跑到那里去玩上一回,她那时候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和芳儿联络感情,好从芳儿那里多打听一点有用的消息。没曾想如今竟然还有用武之地。   明菲穿的就是小袄,不必脱衣,只紧了紧腰带,退下钗环,使了一方胭脂红的帕子包紧头发,才踏上秋千板,做了两个动作,袁枚儿就笑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里手,你好生的打,看我俩谁荡的高!“   明菲迎着微风越荡越高,此时几缕阳光透过云层射了下来,刚好照到围墙外的树林上,明菲沐浴着阳光,看着深深浅浅的绿色,呼吸着新鲜空气,许久没有的那种清新自由之感油然而生,她不由微微眯眼,露出一个大大的惬意的笑容来。   自然而然地就打了花式,秋千箭一般向上冲去,就要到达最高点时,她猛然站了起来,树下的女孩子们俱都发一声好。谁谁想明菲包发的帕子竟在这个时候松了,满头青丝倾泻而下。一阵微风吹起,模糊了眼,看也看不清楚,明菲的动作就慢了许多。   “明菲,别玩了。”袁枚儿叫道,“算你赢了!”   明菲微微一笑,将头甩了甩,试图将吹到脸上的长发甩开,不期然的,却看到了不远处一座高高的阁楼上,一道半开的窗,袁司璞站在窗边专注地盯着她看,她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微微的红晕和闪闪发亮的眸子。   明菲满心的喜悦犹如被一盆凉水兜淋下,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再也提不起兴趣,怏怏地由着秋千慢慢停下,跳下秋千,接过金簪递上的帕子将头发束起,佯作尴尬地看着袁枚儿:“寻个地方给我梳头好么?”   “我看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最合适?”袁枚儿歪着头想了想,扬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座阁楼:“去哪里吧。”   明菲笑了一笑:“怪远的,这里没外人来吧?”   也不等袁枚儿答应,命金簪拿了妆盒寻了个背风的地方,背对着那座阁楼飞快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再回过头来,不经意地扫一眼阁楼顶端,那扇半开的窗子已经掩上了。   午后,宾主尽欢,蔡家的马车才要启动,却突然一声雷响,不过片刻,乌云满天,黄豆大小的雨点狠狠砸下来,天地间瞬间一片苍茫。   陈氏愁得要死:“这可怎么好?”   袁二夫人笑得欢畅:“下雨天,留客天。我正觉得还有许多话不曾同你说,如今可好,就连老天爷都知道我的心思,帮我留人了。”   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赶路,陈氏就算心里再焦急,也只得留下来等雨住。哪想那雨一点停下的迹象都没有。袁二夫人劝道:“路上想必有小山洪,就留一夜吧。我这里让人赶去府上说一声,蔡大人不会怪责的。”   陈氏无奈,也只得应了。   夜里瓢泼大雨终于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明菲睡的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一段凄凄冷冷的笛声,绕来绕去纠缠不休,由不得就有些烦躁不安。   金簪隔着纱帐见她在里面辗转反侧,忙走到门外招来袁家的小丫鬟轻声的问:“这个时候是谁在吹笛?”   那小丫头回答是袁司璞,又乖巧地道:“惊扰了三小姐吗?奴婢这就使人去说。”   金簪赶紧道:“不必了。"垂眼一想,这公子爷吹笛,小丫鬟却可以因为她一句话就可以使人去说,让别吹了,这是什么待遇?   金簪走进室内,明菲已然坐起,靠在床头发呆,见她过来,轻声道:”金簪,你来陪我说话。“   这个时候,笛声却突然停了。明菲微微一愣,随即摆了摆头,拉起被子滑进被窝里道:”算了,睡吧。”   金簪犹豫片刻,道:“三小姐,若是真的不愿意,您就和夫人说,夫人看在大公子和您这么尽心侍奉她的情分上,一定不会为难您的。”   金簪等了好一歇,都没听到明菲的回答,只好叹了口气,吹了灯爬上自己的小床。   第二日清晨明菲和明玉在院子里巧遇了袁司璞好额袁枚儿。朦胧雾气中,兄妹二人立在廊下一从早开的菊花旁边边说边笑,袁枚儿看向袁司璞时的那种目光几乎令明菲有种错觉——袁枚儿才是姐姐,怜惜心疼地看着幼弟。   明菲才打算绕道避开,袁枚儿却已经笑着喊她:“明菲,这里。你来看这株花,像不像昨日你的打扮?最难得的是,昨日那般风雨,它竟然生了个好地方,不曾被吹打着。”   明菲还没回答,明玉已经走了过去:“真的么?真的么?我看看?”明菲无奈,只得漫步过去,停在离二人约有一丈远的地方,敛衽微福:“袁三哥,袁姐姐。”   明玉吐了吐舌头,赶紧学着她给二人行礼。   袁家兄妹回了礼,袁司璞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宁静,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三妹妹这是要去婶娘处么?”   “正是。”明菲垂着头一板一眼地回答。   袁枚儿笑道:“明菲,你看这花,像不像你昨日的打扮?”   明菲把目光投向那丛菊花,只见那花长而密的紫色花瓣犹如发丝一半倾泻而下,接近花心的地方正是淡淡的绿色,的确像极了她昨日的装扮。淡淡一笑:“的确挺像的。”又行了一礼,“我们还要侍奉母亲,先告退了。”   “真无趣!”袁枚儿有些生气,袁司璞的目光在明菲那身淡蓝的裙子上流连而过,定格在明菲那头乌黑锃亮的头发上,脸又微微红了。   明菲道了陈氏处,刚好遇上蔡光华在吃早饭,看见她和明玉过来,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早饭也不吃了,溜下凳子就去缠明菲。   陈氏笑意盈盈地看着姐弟三人玩闹,忽见玉盘的脸在外晃了晃,便拿着扇子站起来,慢慢踱到外间,悄声问玉盘:“怎么了?”   玉盘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陈氏的脸一下子阴沉下去:“为什么不早早来禀!”不等玉盘回答,又吸了一口气,换了张笑脸进屋下了一连串命令:“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回府!”   ------··--------··-------··   看到大家纷纷猜测男猪是谁,贼笑,其实很明显滴,已经有亲把俺掩盖在后面米说的话都才出来了,呵呵,大家好厉害。   一百零三章 归来   陈氏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跪着嘤嘤哭泣,不停磕头道歉的明姿,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起来吧,不是说还病着吗?知道错了就好。”蔡国栋也是神奇,把人接回来扔给她就一溜烟地去了衙门。   明姿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陈氏:“母亲,都是女儿不好,女儿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以后必然不敢再如此了。”又转了个身,朝着明菲站立的地方要磕下头去:“三姐姐,我对不起你,我错了,还望你别和妹妹计较。”   话未说完,陈氏一声断喝:“都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四小姐起来?四小姐身体不好,又长途跋涉,哪里能经得起这种折腾?若是因此又发病,看我不打你们的板子!”   丫头婆子一拥而上,将明姿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明姿靠倒在最近一个丫鬟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随时都要昏倒的孱弱样子。   两年不见,就成了这副风一吹就倒的娇弱模样,也不知是做给谁看。陈氏看着就烦,仍然只得耐着性子道:“把四小姐送回琼华院去,小心伺候着,短了什么,立刻来回,赶紧去请唐大夫来诊脉开方。”目光落到明姿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身上,“这是谁?”   那小丫鬟“咚”地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绿草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明姿惊慌失措地颤声道:“母亲,原本跟着女儿的松云和松露因病没能跟了来,这是庄头拨给女儿的,绿草虽小,但忠厚能干,乖巧听话。”生怕陈氏将绿草赶走的样子。   陈氏皱了皱眉:“既然是庄头拨给你的,想必是个妥当的,绿草这个名字换了罢,就叫茵草好了。”眼睛一轮,落到珠钗身上:“你身边只有她一个,难免有不周到的时候,让珠钗去照顾你两日,也好教教茵草,莫让茵草触犯了家里的规矩。”将茶碗放下,回头看着明菲姐妹三人:“你们赶了半日的路,也累了,回房去换衣服罢。”   珠钗立刻领了众人将名字带回琼华院。明菲也领了明玉告辞,明珮留在最后不肯走,见众人散去,方委屈万分地道,“母亲……”   陈氏笑道:“怎么了?”   明珮见陈氏表情还算柔和,立刻走到她面前,委屈地道:“母亲,女儿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她那个脾气……上次的事情想必是恨透了女儿的,这回回来一定会给女儿找事儿的……”   陈氏端了神色,严肃地道:“你怎能这样说!她是你四姐。   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既然已经知错,又生了病,你就该好好对待她才是。好了!回去吧。”   明珮不敢再多说,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满门心思的都是如何独霸琼华院,不与明姿打官司。   明珮才退下,四姨娘又不死心地上前给陈氏捶胳膊揉腿:“她母女可真是蹿得厉害。这不过一天功夫,就让老爷把人给接回来了。依婢妾看,既然人病了,就该在乡下养着才是,这病了怎么还接回来祸害其他人?若是传染给其他人,怎么办?”   这哪里是一天的功夫就能干好的事?不知策划了多少天,就等着趁她不在才把人接回来的。反对无效,陈氏心中本就包着一团怒火,闻言挑了挑眉:“就是因为在乡下治不好,所以才要接回来治!家里房子窄小,外院倒是有空的,总不能让女孩子去住外院吧?你将就一点吧。”   四姨娘陪着笑道:“夫人,鸿翠苑那里……”见陈氏一双眼睛横过来,赶紧道:“鸿翠苑旁边的那个梅花坞不是正好吗?又清静又别致,正适合养病。”   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先住着,等老爷回来禀过老爷又再说吧。”   四姨娘嘟着嘴:“夫人,您不知道,昨儿早上您们才走,婢妾才要伺候老爷出门,这个就托着一方帕子进来了……”她翘起三根指头,“啊呀,嘭地一声就跪在院子门口的青石板上啊,什么也不说,就是双手高高举着那方帕子,泪如雨下啊。   老爷本有些不高兴,问他一大清早哭什么,但还是让婢妾去接了那方帕子过来,上面用血写着些上面,婢妾是认不得,但那股味儿婢妾是认得的,可不是那个骚狐狸用惯了的香味?她人在乡下,偏生还用着这般好香……夫人您实在太过宽厚了。”   四姨娘抱怨了几句,见陈氏不答腔,只得又道:“老爷看着看着,就亲自去扶了人起来,道,既是这样,便去把人接来吧。婢妾看着要坏事,忙道,要不等夫人回来再说?结果老爷倒拿婢妾发了好大一台火,立刻就命韩管家套车去接人,婢妾赶紧寻人去给夫人送信,谁想寻不着合适的人,后来又下起了雨,拖来拖去就拖到了今日早上。”她拍着胸脯,“幸好,只是小的来了。”   陈氏笑道:“你辛苦了。”又吩咐余婆子:“入秋了,去将前些日子三奶奶给我的那块粉紫色的丝绒拿给姨娘做件小袄穿。”   四姨娘笑道:“怎么敢当?这些事本就是婢妾该做的。”   陈氏认真地看着她:“为了明珮光耀他们,你的确该多操点心。”   四姨娘收起笑容,屈膝行礼,双手接过衣料退下。   小艾贴在她耳边道:“姨娘,也不知四小姐是真病还是假病,咱们真等着夫人禀告老爷么?”   四姨娘嗤之以鼻:“等她?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着人候着,老爷一回来就告诉我。”   是日晚间,蔡家统一在正房用晚饭。刚刚立秋的天气,气候还是很炎热,偏明姿捂着几层衣物,外面还裹着个披风,弱不禁风地靠在桌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蔡国栋皱眉:“既然病着,就该躺在床上休息才是,怎地还到处乱走?”   “女儿许久不曾见道大家,想和大家一起用餐饭。”明姿可怜兮兮的看了陈氏一眼,又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垂下眼帘,揪着衣角一副不知该怎么办的样子。不知是因为穿得太厚还是因为身体虚弱,她额头鼻翼都沁出细小的汗珠来。   蔡国栋的眉头越发皱得紧。   陈氏不慌不忙地道:“是我疏忽了,应该早点让人去和你说的。你在养病,以后早晚不用来请安,晚饭也不必来上房,让厨房给你送过去就行。”又骂珠钗,“把你留在四小姐身边,就是生怕茵草年龄小想不到,你倒好,也不知道提前来和我说一声,四小姐要来也不知道劝着点。”   珠钗垂头行礼:“都是奴婢的不是。”   陈氏忽略了蔡国栋紧皱的眉头,笑眯眯地对着明姿道:“明姿此时可有精力和我们一起用饭?如果是没有,要不要先回去,我这就让人给你送饭菜过去?”   蔡国栋道:“不必了,既然人都来了,就一起吃吧。”说着率先拿起了筷子。   一顿饭吃完,明珮就靠到了蔡国栋身边,低声道,“爹爹,四姐姐病中怕吵,女儿屋子里人多事多,下午还要弹琴,不然女儿搬出琼华院吧?”眼巴巴地看着蔡国栋。   明姿赶紧站起来,娇喘连连:“不……不敢有劳五妹妹,你本来就住着的……腰身因为我的缘故害得大家搬来搬去的,叫我怎么安心?爹爹,还是让女儿搬出琼华院吧,只要能住,哪里都行!”眼圈又红了。   蔡光仪破天荒地发了言:“四妹,你的身体承受得住么?”   “承受得住!能回来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明姿哽咽起来。   蔡国栋的眼皮跳了几跳,问陈氏:“家中还又什么地方适合住人的?”   陈氏垂着眼给蔡光华喂饭,淡淡地道:“鸿翠苑、梅花坞都是极好的。”   四姨娘笑道:“老爷,梅花坞不错,上次董妈妈要来之时夫人才打理过,什么都是新的,现成的,又清静又别致。”   他当然知道梅花坞不错!明珮和明姿谁也没资格单独去住鸿翠苑。蔡国栋的目光从明姿和明珮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又看了看屋子里其他人,所有人都同情地看着明姿,都在等他发话,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明珮住惯了的,不用搬了,明姿去住梅花坞吧。”   终于赢了。四姨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朝明珮挤了挤眼,明珮好容易忍住笑,假意道:“那我去帮四姐布置房间吧。”   明姿眼睛红红的,里面盛满了泪水,最终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砖地面上,氤氲成了几朵开到极繁的花朵。她垂着头,单薄瘦弱的肩头抽动着,从喉头挤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谢谢五妹。”   明菲拉了明玉:“我们一道去吧。”   明姿又哽咽了一声:“谢谢三姐和六妹。”   明菲笑道:“谢什么,快别哭了,咱们都是一家人。饭后散散步也有利于养生,咱们过去看看还差什么,也好添上。”眼睛扫过蔡光仪一脸的憨实,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碗:“我也跟了去看看。”   蔡国栋目送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出了房门,揉着额头长叹了一声:“真真是我命里的魔障。”   陈氏弯了弯嘴角:“看老爷说的,自家儿女,还说这些。”早知如此,你不会少纳几个妾,少生几个崽?   蔡国栋扯开一个笑容,试图解释:“她以前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她这病,在乡下养了半年多也不见好,我想着回到城里请大夫、抓药都要方便许多,所以就把人给接来了。本想要和你商量的,可昨日你却不在,刚好有车去庄子上,我便让他们顺便把人带了来。”   事已至此,她不会蠢到为了这个和他吵闹,陈氏扬起一个笑脸:“您应该提前和妾身说一声,让妾身早点把房间收好的。这样措手不及,害得有人抱怨怕她把病气过给家里其他人。她呢,身子不好还要搬过来搬过去的。您提前说一声,什么都准备好了,她一来就顺顺当当地住进去岂不是更好?所以呀,你们男人考虑这些琐事就是不周到。”   蔡国栋借坡下驴:“是我考虑不周。”又逗弄了蔡光华一下,见陈氏神色安静温和,趁机笑道:“明姿和明菲的年龄差不多,你给明菲打听婚事的时候,也捎带给她打听打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稳定。”   恐怕帮明姿寻一门好亲才是二姨娘最挂心的事情吧?蔡国栋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将人接回来,多半也是考虑道这个事。陈氏掩去嘴角的一丝冷笑,笑得亲和温柔:“老爷说得是,是妾身疏忽了。这事儿妾身一定好好牢记在心。”   蔡国栋见她答应得爽快,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道:“你们在袁家的别院玩得可高兴?”   陈氏道:“不错,他们家那个别院修在半山腰上,挺别致的。”心中一动,便提起了袁二夫人想做亲戚的意思,特别指明袁司璞身体不好,“总不能拿孩子一生的幸福来当儿戏,妾身不好太过明白的拒绝她,只和她说咱们家明菲还小,前面还有她三哥。只怕袁二老爷会另外寻机会和您说,您可别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他。他们家宠孩子,我们家的孩子也是宝。”   蔡国栋很是赞同陈氏后面那句话,笑道:“我知道,他若是提起,我推了就是。等上两年他家自然会灭了这个心思。”又可惜了两声:“袁家老三真是可惜了。”不然他是千愿万愿的。   陈氏暗嗤了一声,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只怕袁老三在京城里就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又怎能留到如今?   没几日,蔡光庭的信也到了,陈氏见了后,觉得自己总算没走错路,把这亲事给拖住。若真的如同京城里所说那般,明菲岂不是要被害死?她岂不是要被蔡光庭给恨死?想了很久,决定逐渐减少同袁府的来往,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传出些不好听的话去。   却说着日午后明菲和明玉正在窗下绣帐帷——纵然明菲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陈氏却已经要求她利用闲暇时间给自己的绣嫁妆了。姐妹二人正在为缠枝莲的配色问题争论不休,院门“吱呀”一声轻响,珠钗和茵草扶着弱不禁风的明姿提着几个纸盒子走了进来。   金簪和花婆子正在廊下说话,见状一人迎上去,一人进屋提醒明菲姐妹二人:“四小姐来了。”   明玉笑嘻嘻地迎上去,亲自扶了明姿,将她往屋子里引,“四姐姐,太阳这么大,虽说立了秋,可暑气还未消,你身子不好,真的不该出来走。若是想见我们,让丫头们传个讯,我和三姐定然很快就会赶去瞧你的。”   “不碍事。我躺了几日,想起来走动走动。我从庄子里带来的一些杏干之类的干果,身边人手少,昨天才翻了出来,正好给你们送过来。”明姿没想到明玉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对她的态度如此亲昵。从前那个又怕她又恨她,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泼中又带了几分沉稳大方的女孩子。三年的时光,竟然改变这样大,明姿把目光投向明菲。   明菲坐在窗下的绣架前,手里还捏着一根针,针尾穿着一股绿色的丝线,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将她的头发和睫毛,以及脸上细细的绒毛照成了金黄色,就连瞳仁带了点金色,她微笑着:“四妹妹,你稍等,我把这一针收了尾就过来陪你。”   明姿看到绣架上那块大红的丝布,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生起一股恐惧,又隐隐有几分期望,她紧走几步,停在了绣架前,探过头去:“三姐姐,你绣什么?”   明菲飞快地收了最后一针,笑着站起来:“就是个帐帷。”如玉一般莹洁的脸上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大红丝布上怒放着七彩的缠枝牡丹,果然是绣嫁妆!明姿飞快地将头转向明菲,突然发现,曾经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乡下小丫头如今已和自己的身高不相上下,身体也隐隐有了玲珑的曲线,那双手,曾经粗糙不堪,颜色丑陋的手,如今养得粉白细嫩,正自然优雅地交叠在裙子前面,与她见过的那些娇养的千金小姐们没有任何区别。   再反观自己,自己的胸脯仍然是平平的,和几年前相比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特别是为了博得蔡国栋的同情,故意饿瘦的身体显得干巴巴的,特别难看,明姿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将胸中翻滚的那股复杂的情绪压制下去,绽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姐姐的绣活越来越好了。”   明菲淡淡一笑:“妹妹谬赞。过这边来坐吧。”   明姿却站在了墙边,专注地看着墙上的一副牡丹图:“这画画得真好。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没有,是后来才买的么?”   明玉笑道:“哪里是,这画儿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不是那个人是得不到的。”   明姿讶异地道:“哦?”她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着画上的名款,“雪溪,这是谁?”   一百零四章 养病   **递了一杯茶给明姿:“雪溪是袁三公子的号,这画就是他画的。”   “袁三公子?”明姿想不起和蔡家来往的人中有这样一个人。   明玉笑道:“四姐姐还记得从京城来的袁翰林家那个袁小姐吗?袁三公子就是她哥哥。托她的福,我们家中有好些 袁三公子的画。你若是喜欢,改日我也帮你要一幅。”   明姿立刻想起那个当众质问她,飞扬跋扈,清高傲慢的袁枚儿来,脸上就带了几分不喜:“她不是看不   起咱们水城 府的女孩子们么?”   明菲道:“那是从前,大家都不懂事。如今她是我们府里的常客,隔三差五总要过来作客的,到时候我让人去请你 。”   明姿怯怯地道:“你们如今都去些什么地方玩?玩些什么?我两年不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话了。”   明玉亲热地拍拍她的手:“和从前是一样的,去彼此的家中或者别院里玩,一道聊天绣花读书打秋千赏花,四姐姐 要赶紧把身子养好才是。”   明姿道:“我回来那日你们去了哪里?”   明菲道:“去了袁翰林家的别院观秋叶。”   明姿半晌无言,好一歇才道:“我还要去五妹妹那里一趟,你们改日过来寻我玩。”   明菲留了她几句,留不住,目送着她歪偏偏地靠在珠钗身上慢悠悠地去了。   明玉撇撇嘴:“病得还挺厉害的。”   明菲笑道:“继续继续,绣完了我的就该绣你的了。母亲说你太懒惰了,要给你套个辔头,叫你动起来,省得将来有人骂她没教好你。”   明玉靠在她身上笑:“我懒也是你们惯出来的。”伸手紧紧抱住明菲的脖子,把头埋在明菲的肩上,低声道:“三姐 姐,你来了以后我觉得我好快活,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明菲心里软软的,反手抱住她:“咱们有个好哥哥,也有个明理的好母亲。不过第一是因为你争气,你若是不争气 ,别人再好你也好不起来。”   明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得了,一有空就耳提面命要我争气,不管将来到了哪里,我一定不丢你和哥哥的脸就是了 。”   过得几日,赵雪怡下帖子来请,说是那日打秋千作的赌约,该她第一个请客。   明菲便去问陈氏的意思。陈氏沉吟片刻,道:“突然生分了也不好,你们就去玩吧,我掐着时候早点派人去接你们 。”想想又添了一句:“谨言慎行。”   过不多时,玉盘到帘下道:“夫人,四小姐给您请安来了。”   这个时候来请安?陈氏嘲讽一笑,语气却是十二分和气:“请她进来。”   明姿走进房里,蔡光华正提着个木马蹲在口边玩,见有人进来,调皮地拿起木马拦住去路。明姿看也不看他,抬脚就从他身上跨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陈氏面前,微微喘气:“女儿给母亲请安。”   陈氏见她拿脚从蔡光华身上跨过,心头已是怒火万丈,松了松脸皮,勉强笑道:“这时候暑气重,你身子不好,怎 地不在屋子里养着,出来乱跑?”   明菲忙给明姿搬了个海棠锦墩。明姿坐下,又喘了几口气:“女儿在屋子里闷得慌,想出来走走。”   陈氏道:“那也该挑个气温宜人的时候,你若是又病倒,你爹爹岂不心疼死?不是我说你,你年龄也不小了,该学着爱惜自己的身子了。女孩子家身子最重要……”也不管明姿听得进听不进,揪着理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长篇。   明姿听得厌烦,可目的没达到,硬生生忍着,不时瞟瞟桌上那张粉红色的彩笺。直到明菲递茶给陈氏,陈氏喝茶停下,她才佯作稀奇地道:“啊呀,这是什么?”又眼巴巴地看向陈氏:“母亲,这信笺好精美,女儿可以看看么?”   陈氏心头冷笑,挑了挑下巴:“当然可以看。”   明姿看完,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菲:“三姐姐,你们要去么?”   明菲看向陈氏,见陈氏冲她微微颔首,便笑道:“要去的。”   明姿的眼睛亮了起来:“我……”   咱们出去玩,家中只留你一人,多没意思。”   明姿垂头不语,坐在锦墩上一抽一抽的。   明菲看不下去,走过去蹲在地上陪蔡光华玩。   陈氏厌烦不巳,让人将明姿送回梅花坞去,又道:“四小姐身子不好,你们偏撺掇着她出来吹风受暑,若是有个三 长两短,看我不收拾你们。”   走到院子门口,明姿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众人侧目。珠钗道:“四小姐,夫人也是为您着想。您想出去玩,但也得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若是拖着病体出去玩,最后又犯了病,还不是自家受罪,也辜负了老爷夫人的一片慈爱。”   众人听了,也就明白明姿是因为病了不能出去玩而哭闹,也就当做小孩子不懂事贪玩,不阴不阳地劝了几句,明姿 哭得更凶。回了梅花坞,背着珠钗拿了个银角子让茵草去寻人帮忙:“看见老爷回来,就请老爷过来看我。”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饭后许久。蔡国栋沉着脸走进去,先在屋子里外打量了一番,见样样物事都新鲜整齐,又见配的丫头婆子做事小心有礼,脸色就平和了几分,问明姿:“你身子好些了么?”   明姿行了礼,又亲手奉了茶。垂手站在一旁,恹恹地垂着头道: “劳爹爹挂念,女儿的身子好多了。”   蔡国栋见她下颌尖尖的,脸上半点神气也无,心中有些感叹,便柔声道:“你平时若是想吃什么,就和你母亲说, 若是…着人来同我说也是一样。”   明姿听了这话,顿时活了过来:“女儿整日被关在家中,闷得很,感觉人也越来越没精神……”把自己想同明菲几人一同去袁家做客的愿望表达了出来。   说完才发现蔡国栋一直在喝茶,脸上的表情莫测,一下着了慌: “爹爹…是女儿不懂事。”眼睛又湿润了。   蔡国栋方道:“我已是听说了。你母亲说的也是实话,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出门了,更不要动不动就哭,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将养好身子最重要。只要你争气懂事,你的前程我都记在心上,总不会亏待了你。”说完自去了。   明姿这回是真的气得哭了。珠钗少不得上前劝她:“四小姐,您总这样哭,对身子不好……”   第二日,明菲等刚刚打扮停当,明姿就赶到了倚绣院,拉着明玉说了好一歇,眼巴巴地目送三人坐上马车出门。   明珮问明玉:“她和你说什么?”   明玉道:“她想要一副袁三哥的画。说是她屋子里墙上空得很,如果方便,让我帮她要一幅。”   明珮冷笑一声:“她想要就有了?当人家是街上摆字画摊子的?你没答应她吧?”   明玉道:“我和她说,我会帮她转达到,但不一定。”   明菲道:“不必开这个口了。把我屋子里的寻两幅拿去给她挂。”   只要不拿自己的明珮就没意见,附和道:“就是,省得被人家骂咱们贪得无厌。”   是夜,明珮接到明菲让人送去的两幅画,把玩赏鉴了约莫两个时 辰才睡下。   接下来明姿又被陈氏以生病不便出门见客的理由阻挡了好几次出门的机会,气得明姿没病也差点弄出病来。   痛定思痛,决定开始好转,于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起了个大早去给陈氏请安,路上遇到蔡国栋,蔡国栋讶异道:“怎地今日这么早?可是有事?”   明姿乖巧带笑:“没有事,是女儿身子大好了,特地来给母亲请安,感谢母亲这段时间对女儿的照顾。”   蔡国栋见她不再是一副哭兮兮,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心中也舒坦,又交代了几句才去。   明姿的“病”好了,只是偶尔不顺心的时候还会突如其来的昏厥,不过却是影响出门做烙,也不影响她和明菲一道待客了。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明姿,从前的跋扈嚣张不懂事统统去得无影无踪,转而成了一个规矩懂礼,文静美丽的瘦弱小美人,她着意与交往的每一个人搞好关系,努力展现自己好的一面,一来二去,与众人也算相处得快乐。   只可惜这种出门做客的机会在陈氏有意识的压缩下,却是越来越少,由不得她不郁闷万分。几次寻到明菲撺掇着要出去做客,明菲只是不理。   转眼间到了九月,又一次童生试过,龚远秩顺利通过,龚二夫人大喜,下了帖子,请蔡府、袁府、周府一道去尝香 橙大蟹,赏菊观关蓉。   105 美景   蔡国栋很生气,因为蔡光仪竟然又没通过童生考试!而比蔡光仪还小的龚远秩已经过了,龚二夫人还要大宴宾客。和龚家比起来,蔡家大失面子。他已经起的不想再和蔡光仪说什么了,直接提起凳子就砸了上去。   蔡光仪这次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间就躲到了柱子后面,逃过他爹的凶狠一击。陈氏忍住笑劝下蔡国栋:“看看你,四五十岁的人和个孩子置气。不是劝过你了吗,这种事要看机缘的,只要孩子上进乖巧,就比什么都好。”   蔡国栋白着脸道;“我实指望他好歹有个功名傍身,将来我也少为他操点心,别的不说,买几亩田地给他度日也可以不上赋税。”   陈氏只是柔声相劝:“没事儿,他这样刻苦,总有考起的一天。”转头却背着蔡国栋和余婆子小:“那小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算计人,能考上才是没天理了。”   余婆子也在笑:“老爷心中不舒坦,会不会让夫人和小姐们去龚家赴宴?”   “那还不至于。”陈氏嘲讽,“龚二夫人也真是的,不过就是考上一个秀才?也值得这样大张旗鼓的?当年龚远和考上庶吉士,也不见得她摆桌酒,这也太做的打眼了。”   转眼到了龚家请客的正日子,天色将晚,蔡国栋和陈氏掐着点带着明菲姐妹四人,领了一群衣着光鲜的丫鬟婆子做了三张车,浩浩荡荡地去了龚家。   先前龚二夫人只说是请几家世交好友去赴宴,尝香橙大蟹,品菊观芙蓉,谁想竟然还喊了戏班子去家中唱戏,又请了娘家哥哥为她招待男客。   龚家的园子极大,戏台子搭得很别致,乃是设在湖心小岛上,众人观戏的席位都设在水榭之上,夫人们一席,小姐们一席,男客们则设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中间有水中垂柳隔着,也不怕失礼。   席面尤其精致,且不说山珍海味,光蟹就是精选的半斤重一只的大闸蟹,品果有提前上市的橘子香橙,还有晚收的葡萄枣子桃儿。粗粗估计算一下,一桌的席面就要花去约四五十两银子,还不说那请戏班子的花费。   众人都觉得实在是做的太过了,不过就是一个童生试而已,竟然如此张扬,真不愧是行商出生的,没有根底,没有见识,脸上多少都带来些鄙薄。又加上没想到如此张扬,带来的礼钱等物相比实在是太寒酸,更是有些做不安稳。   龚二夫人敏感精明,很快就发现了众人的情绪,出钱不讨好,心中忿然,便拿陈氏开刀:“光仪怎地不来?”   陈氏扇着扇子,云淡风轻地说:“那孩子此次失利,心中不好过,哪里有心思出来玩?正坐在家中苦读用功呢。”   龚二夫人笑道:“这孩子运气真的不好,这是第二次了吧?其实也不要着急,多考几次就考上了。”   她总以为一相对比就会让人高看一眼,哪像众人更是看不惯她的轻狂样,纷纷笑着把话题转开,去问袁二夫人袁司璞的婚事如何了,可有中意的人家,又问起袁枚儿来,夸赞袁枚儿气度不凡,端正灵秀。又有人问起陈氏蔡家的女孩子,反而没人问龚家的事,龚二夫人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当得窝囊,更是气恼。   女孩子们那边传来一阵轻笑,一个婆子匆匆过来道:“夫人,小姐们说是看戏没意思,不如坐船去游湖。”   要是能在家中的园子里划船玩耍的,这水城府可没几家。龚二夫人有心要扳回一局,显摆显摆,便眉眼带笑的命有经验的婆子去撑了小船,请几个小姐坐船游湖。又问陈氏等人要不要也游一圈:“我家老爷在这湖的东边在了一林木樨,船从下面过,每每落得一身木樨,发里衣上到处都是,得香上两天两夜。。。。。。”   袁二夫人含笑摇着扇子:“不了,你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女孩子们已经去了,咱们再去,可就没人听戏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家一口好唱腔?改日再去吧。”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龚二夫人也只得作罢。陈氏听见袁二夫人悄声吩咐身边的一个婆子,“蟹太凉,告诉三公子身边的人,盯紧了,绝对不能多吃。”   不多时,一个婆子笑着来禀:“公子爷们也不喜欢听戏,约着去逛园子去了,只剩下几个老爷在里面喝酒,吟诗作对,金华酒已是喝了三四坛,舅老爷请夫人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   周同知夫人笑道:“好呀,女孩子们游湖,男孩子游园,老爷们吟诗作对,咱们姐妹们也来猜拳耍子!”于是众人笑闹成一团。   却说明菲几人分别坐上了两艘小船,那船儿乃是龚家自己备下打捞鱼虾采摘莲藕的普通小船,连个遮太阳的蓬子也没有,又分外狭窄,坐上八九个小姐,再加上船娘后,连丫头们都没得落脚的地方,按龚婧琪的指示,往东边的木樨林划去。   将近目的地,只见天边挂着几多绚丽的火烧云,几点寒星闪烁着,一弯淡淡的新月挂在天际,晚风将一股幽幽的木樨香味送过来,四下里鸦雀无声,但闻微风刮过林梢的沙沙声。几个女孩子竟都仿佛痴了。   龚婧琪冲船娘摇了摇手,船娘收起船桨,任那小船向着木樨林自由自在地荡去,离近了,(看不清)米粒大小的木樨花瓣犹如细雨一般随风簌簌落下,又听林中蛐蛐儿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声,果然静谧美好。   袁枚儿诗兴大发,正待赋诗一首,忽然身边的明姿打了大大一个喷嚏,众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几只林雀惊慌失措地自林中飞起,林间的蛐蛐儿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喊再也没了声息,刚才静谧美好的气氛荡然无存。   袁枚儿的诗兴没打断,便怪明姿:“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该出来玩,吹了凉风回去又要闹得大家不得安宁。”   明姿听了这话,就觉得是在欺负她,当下泪盈于睫,委屈万份地靠在明菲肩头:“三姐姐,我不是故意。。。。。。”   正说着,两张小船一前一后先后触了岸,猛然一晃,几个女孩子先是尖叫,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明姿的眼泪倒不好流下来了。偏生此时林中突然发出几声怪叫:“呱。。。。呱。。。。”   “啊呀!有鬼!”龚婧琪虚张声势地怪叫一声。除了明菲一人外,其余几个女孩子都互相抱作一堆。龚婧琪哈哈大笑,跳下船登上岸指着林中道:“我早就看见你们了,快滚出来!”   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四五个高矮不等的华府少年摸了出来,站作一排,当先一人笑道:“几位妹妹得罪了!”   明菲隐约认出其中一个是龚远秩,一个是周清的哥哥周渐,一个是袁司璞,还有两个认不得,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特别华丽,想来是龚家的亲戚。刚才说话的正是周渐。   认不得的那两人其中一人笑道:“不能怪我们,我们原本也不想吓唬你们来着,谁叫你们有人打喷嚏吓着我们的?刚才是谁打的喷嚏?惊天动地。”   明姿闻言大恼,只觉得无数双眼镜俱都落在自己的身上,脸红的滴血,干脆把脸藏到明菲身后,死活不抬头。忽听一条温润动听的声音到:“这木樨花太过香浓,我也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想来刚才也是吓着邵五弟了吧?”   明姿顿时对此人心生好感,偷偷瞟了一眼,只见那人有些瘦弱,月白色的袍子随风轻扬,看不清脸,但大约能看见一个很清秀的轮廓,举手投足十分的儒雅大方。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闻言,微微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袁三哥说笑,我胆子可没那么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几个女孩子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看到明菲姐妹几人时,明显的呆了一下,眼睛就再也挪不开。   明菲大为不悦,侧身揽过明玉背对众人,低声道:“龚二姐姐,咱们还游么?”周清等人也注意到了,脸上纷纷露出恼色,都把脸背了过去。   龚婧琪本还想再说几句话,袁司璞已经到:“是我们打扰了几位妹妹的雅兴,还请几位妹妹不要见怪。”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那邵姓少年的目光,隐隐将几个女孩子护在身后。   龚远秩已经发现气氛不对,瞪了他永远少了一根筋的姐姐一眼:“母亲让你陪几位姐姐游湖,你却扮鬼吓她们。看我不告诉母亲!”又拉了那邵姓少年往外走:“五表哥,咱们走!我哥哥新进从京城里带来几样好玩的,我拿给你们看。”   袁枚儿冲着袁司璞远去的背影喊道:“三哥,你别多喝酒!还有风凉了,记得加衣。”   当众被幼妹管教,袁司璞有些尴尬,仍然好脾气地回过头来笑道:“我知道了。”目光柔柔地落在明菲身上,轻声道:“你们早些回去,水上蚊子多,风凉。”   袁枚儿顺着他的目光落到明菲身上,只见明菲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不由黯然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龚婧琪跳上船,讪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开船,开船!这个时候西边水榭的等已经燃气,咱们去看灯。”   船娘拿了火石点亮船头的灯笼,小船再度往前划去,周清道:“枚儿,你哥哥脾气真好。我就不敢同我哥哥这么说。我要是当着其他人说他一句,他非得凶死我不可。”   袁枚儿和赵雪怡对视一眼,笑道:“可不是,我三哥是我们家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下人犯了错,从来也不会高声斥骂,都是好好同人家讲道理的。我娘和我奶奶常说,谁要是做了我三嫂,可真是享不尽的福。”   龚婧琪好奇地道:“那你三嫂定下了么?”   袁枚儿捂着嘴笑:“还没呢,我哥哥这个人死心眼得很,一般人很难入他的法眼,非要找个看的顺眼的。我奶奶宠他,什么都由着他。”忍不住又看了明菲一眼。   明菲只看着湖里,星光月影落入湖中,又被船桨花开,搅碎,模糊成了一片,终究什么都看不清。   明姿愣愣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身后的木樨林,看看袁枚儿,又把目光投向明菲,再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周清叹道:“再过几年,也不知咱们几人都在哪里?婧琪,婧瑜姐姐来信了么?她可好?”   龚婧琪难得惆怅:“听说婆家规矩很大,每日都要立规矩,连热饭也不得吃一口,从来就没有睡过一天懒觉。”   袁枚儿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我嫂嫂日子最好过,只有嫁来之初立过规矩,后来再也没立过规矩。等我哥哥一出仕,我母亲就安排她跟着哥哥去了任上,自己当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雪怡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像舅舅,舅母这般好脾气的人有几个?我嫂嫂就个婧瑜姐是一样的。我母亲说,伺奉公婆是为人媳妇的根本。”   小船在湖中游了一圈,重又驶向水榭,众人再无先前的心情,俱都沉默寡言。只有龚婧琪一个人喋喋不休:“这湖里的鲤鱼最肥,过几日我请你们来钓鱼。不然等冬天下了雪,端着小杌子,披着蓑衣斗笠来垂钓,然后烤了吃也不错。。。。。”   周清突然皱眉:“婧琪,那个人是谁家的?好生没规矩!有这么看人的么?”众人一看,水榭边一排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下,先前那个十五六岁的邵姓少年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   大家都记得。刚才龚远秩喊这人五表哥来着,显见周清是故意的。   龚婧琪也着了恼,赌气道:“不知道是谁,待我禀告母亲,以后再也不许这种不要脸的人来我家。”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龚研碧轻声道:“他兴许是喝醉了,忘了规矩,姐妹们就当没看见这个人。”   正说着,又见袁司璞和周渐走出来,一左一右地抱了邵姓少年的肩膀,半劝半拖地将人给拉走了。   席终人散,陈氏明菲等人才发现蔡国栋也喝醉了,幸好他酒品好,不曾出丑。马车才进蔡府,蔡国栋就歪歪扭扭地跳下马车,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敲着车辕大喊大叫:“蔡光仪!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陈氏一边让人夺去蔡国栋手里的马鞭,一边劝他:“老爷,夜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您明日还要去衙门呢。”又给女孩子们使眼色:“快回去休息。”   因为明姿和明菲几人路不同,几人互相点了头就分开了。明菲、明珮、明玉走了没多远,互相使了个眼色,把丫鬟婆子打发走,一同轻手轻脚地溜回去,躲在一丛矮小的木槿后往外偷看。   明菲皱着眉头想,蔡光仪的院子离这里不远,暗想早就应该听到了声音,第一时间就出来领罪了呀,怎会这时候还没出来?唯一一个可能就是,他不在府中。   明珮轻轻戳了明菲一下,示意她看后面。   只见明姿带着茵草躲在另一边的阴影里也在偷看,紧接着,蔡光仪的心腹丫鬟翠儿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一下,急匆匆地往梅花邬方向去了。茵草赶紧快不跟上,拉了翠儿一把,翠儿回头,激动地过去拉住了明姿的手。   两人说了几句话,很快分开,各往各的住处走。没有多会儿,翠儿已到了外院,跪在地上道:“三公子因为没考上,喝醉了,人事不醒。”   “这孽障!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蔡国栋才要往蔡光仪的院子赶去,茵草就慌慌忙忙地从里面跑出来:“老爷,夫人,四小姐突然晕倒了。”   陈氏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又扶了蔡国栋,一道往梅花邬赶去。待得周围没有外人,明菲三人方从木槿花后站起来。明珮冷笑道:“这下子可好,里应外合。”见明菲和明玉都不搭腔,又道:“三姐姐,咱们不去看四姐姐么?”   明菲道:“我们此时应该在自己的屋子里,怎会知道她晕倒了?还是各回各的屋子去。”   尽管有明姿晕倒做掩护,蔡光仪夜里不回家中的事还是被蔡国栋知道了,问他去哪里,蔡光仪咬定是心情不好去喝闷酒,却被人证明是说谎。   蔡国栋失望至极,狠狠揍了他一顿,把他关进院子里,扬言下一次他再考不过童生试,不许出院门。又将陈氏从前挑的三门亲事拿出来,挑挑拣拣的,最终听了陈氏的建议,说商家女儿能持家,选了富户娇养的女儿。门楣什么的都不顾了。实指望万一将来蔡光仪功名无望,这个嫁妆多的儿媳妇能让蔡光仪过上富庶无忧的日子。   才一定下,袁二夫人就找上门来,迫不及待地和陈氏商量将明菲定给袁司璞的事。陈氏好容易才再次推过,忧心不已。   与此同时,明姿以惊人的速度飞快的憔悴下去。陈氏讲珠钗等人叫来问了又问,隐约猜到了原因后,生出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来。   第106章 劝告   水城风俗,男子寿辰做九不做十。冬月初十这日,乃是袁翰林六十九岁寿辰的头一日,水城府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纷纷赶往为袁翰林暖寿。作为平常就与袁府交好的蔡府、龚府、周府、陈府诸人,自然是去得比常人都要早。   男客都由袁二老爷领到了正厅里,女客则由袁二夫人领到了后院正房袁老夫人处。夫人们念着当家经儿女经,明菲等一群年轻女孩子则坐在暖阁里赏梅抹牌玩乐。   明菲平时很不抹牌,坐的时间长了就有些疲倦,见只有靠在空前的迎枕上发愣的明姿亲闲着,便道:“你来打一会儿,我歇歇。”   龚婧琪笑道:“你该不是输怕了罢?你要叫明姿替你也行,输的钱不能赖账,都算你的。”   明菲扶着明姿的肩头笑道:“好,输了算我的,赢了就是你的。”   明姿心不在焉地抿嘴一笑,坐到了明菲的位子上。明基刚坐下不久,袁枚儿就从外面进来拉她:“走,有个什么老夫人,非得要我家园子里的腊梅花。我娘也是,非要我新手去给她折了来。只有你闲着,你陪我去。”   明菲从善如流,立刻披了披风跟了她出去。   袁枚儿道:“明菲,我要你来陪我砍梅花,原是我有心里话要同你说。”   明菲一笑:“你也有心事了啊?”   袁枚儿狡猾的眯眼看着明菲,低声道:“最近有人来我家提亲了。”   明菲促狭地笑:“那恭喜姐姐了啊。”   袁枚儿掐了她一把:“死丫头,叫你排揎我!说真的,你呢?有没有人去你家提亲?”   明菲正色道:“没有”   袁枚儿羞她:“怎可能没有?你别口是心非了。你家现在就是你最大,上门提亲肯定就是为了你。”   “无休止的没有。”明菲垂着眼道:“我还这么小,再说这种事情家父和家母都是不许我们打听的。”   袁枚儿突然拉了明菲的手,叹道:“可怜的妹妹,你不小了。”   明菲闻言,惊讶地看着袁枚儿,袁枚儿又从哪里看出她可怜了?却听袁枚儿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听说继母总是不会真心为前头儿女考虑的。你母亲虽然和蔼,到底不是亲娘,就算想为你们考虑,也要先顾着她自己才会轮到你们。你还是应该为自己打算一下前程才是,别一味的如此老实,否则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原来袁家人竟然以为是陈氏拦着不让自己和他家定亲,放弃走陈氏那条路,转而曲线救国了。明菲微微一笑,“谢姐姐疼我。我记住了。”不等袁枚儿再说,把话岔开了去。   她早就想好了,她不否认袁司璞是个好人, 貌似也很喜欢她,袁家也不错,但是袁司璞的身体初夏不适合做丈夫。她不爱他,没有感情作基础,一个健康的身体是最起码的要求。初夏躲不过另当别论,既然还能转圜,她为什么一定要嫁个短寿之人呢?   袁枚儿几次三番再提,明菲几次三番又岔开。不知不觉间到了腊梅树下,二人选好花枝,命丫头砍了,一道前往正房。走到半路,一个仆妇急匆匆跑过来,冲着袁枚儿道:“小姐,夫人有事找您。请您赶紧过去。”   袁枚儿抱歉地道:“明菲,你帮我把这花送到正房里去罢。我稍后就来寻你。本想让丫鬟送去,只怕那老人家又说我不尊敬她。”又让那小丫鬟给明菲和金簪引路,自己急匆匆地跑了。   袁家人丁单薄,这种时候肯定是忙乱不堪的。而客人们可不管这个,往往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明菲便随着那小丫鬟去了袁老夫人所居的正房。一路上仆妇丫鬟来来往往,热闹得很,偏生到了正房后,里面鸦雀无声,只几个青衣丫鬟站在廊下。   明菲觉得有异,便叫金簪让人通报,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银红很快笑眯眯地从偏厅打起帘子走出来,接过腊梅道:“外面冷,三小姐进来暖和暖和。”   明菲把缘由说了,笑道:“怎地这般安静?人都去了哪里?”   银红道:“有人送来了九斤重的一条金黄鲤鱼,大家都深以为奇,几位年轻的夫人奶奶们便撺掇着老夫人们一道看热闹去了,只在不远处,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回来了。您别光站着,进来暖暖身子啊。”   明菲道:“既然大家都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银红接住她的手笑道:“三小姐怎地这么生分,快快进来暖暖身子,我家小姐不是请您在此等候她么?您稍稍等待,她就来了。”不由分说将明菲拉进了偏厅,又去奉茶。   明菲心想这是袁老夫人的信息,外间的丫鬟也不少,自己又带着金簪,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也就坐下等候袁枚儿。   不过眨眼功夫,就听得有人在帘子外道:“人都到哪里去了?怎地这般安静?”接着一只手打起帘子,一个穿紫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袁司璞。   明菲与金簪都吃了一惊,金簪赶紧挡住明菲,明菲垂头一福:“袁三哥。”心中已是恼怒万分。   袁司璞没想到屋子里有人,两颊飞红,快步退了出去:“三妹妹,对不住,我没想到你在这里。”又在外面低声骂丫鬟:“你叫什么名字?屋子里有客人也不懂得说一声?谁教你的规矩?”   那丫鬟低声哭了。银红在外面劝了几句,连带着也被发作了一顿。片刻后,大约是袁司璞走了,银红红着眼进来,哽咽道:“三小姐,是婢子没有招呼好您,您打骂都认罚。”   明菲淡淡一笑,道:“意外总是有的,银红姐姐太过客气了。袁姐姐总也不来,我这就先去了。”不顾银红拼命挽留,领了金簪头也不回地回了暖阁。路上隐约听见有人叫她,她也佯作没有听到。   半途却又遇见玉盘,玉盘笑道:“三小姐,几位夫人在袁夫人房里抹牌说话,有位夫人说起来竟然是大小姐的亲戚,夫人让您过去陪着说说话呢,已是派人去请六小姐了。”   明菲便又跟着玉盘去了袁二夫人房里,惊讶地发现,包括袁老夫人在内的妇人们都在袁二夫人房里喝茶吃果子说话抹牌。   陈氏正坐着抹牌,抬眼看见明菲,笑着朝她招手:“过来,来见过这位崔夫人,是你大姐姐的夫家姑母。”   一个四十多岁,皮肤有些黑,眉眼平淡,穿一身酱紫衣裙,发戴金钗珠花的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明菲:“果然是像啊,都是一脸的福相。”   明菲还未来得及行礼,那夫人就一把将她拉起来,“快坐下,帮我看看牌。我眼神不好。”   明菲最烦帮人看牌,赢了且不说,遇上那小气的,输了就要怪人,便推道:“我不会抹牌。”   “这孩子不抹牌的。”陈氏笑着打圆场,“过来坐在我身边,我教你。”   接着明玉进来了,一眼看到陈氏和明菲,立刻扑了过来挨着明菲坐下,靠在陈氏身上蹭来蹭去的撒娇,陈氏也不烦她,反手抉她的手替她暖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那崔夫人明丽的事情。   坐了约有半个多时辰,陈氏方道:“好了,人也见过了,大姐姐的消息也知道了,回去吧。”便让玉盘送她二人回暖阁。   明菲和明玉回了暖阁,只见珠钗陪送龚婧琪,明珮几人抹牌,明姿势和茜草却是不是见影踪。龚婧琪笑道:“明姿不是早就寻你去了么?怎地不见和你们一道回来?”   明菲莫名其妙:“我没看见她啊?”   陈莹撑着下巴道:“你和枚儿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了出去,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明珮笑道:“大约是四姐姐嫌这屋子里闷,找个借口出去逛逛的,稍后就回来了。”   龚婧琪道:“多亏珠钗是个会抹牌的,不然她这一走,我们都空着了。”   谁想明姿这一去,竟是要到开席也不见来。因她只是带了茵草一人,明菲有些担忧,便找到赵雪怡请人去园子里寻,找到开席也不见人来,几个女孩子都被吓着了,赶紧去报给陈氏和袁二夫人知道。   又因为时间不等人,众人先入了席。明菲坐下了才发现主席位还是穿着的,袁老夫人、袁二夫人、陈氏、龚二夫人、袁枚儿俱都不在。明菲有些惊疑不定,喊过珠钗来细细询问,珠钗垂着眼,白着脸:“四小姐只说她去去就来,奴婢说要跟着,反被骂了一顿。”   不多时,袁枚儿来了,笑道:“不要担心,已经找到了,原是明姿身子太弱,在亭子里坐着歇气,歪着睡着了,没听见去寻她的喊她。只是她受了风寒,我奶奶让人给她收拾了房间,熬了姜汤,捂着发汗,我们不管她。”   这说法合情合理,众人俱都不在意。明珮笑道:“可不是,我四姐姐就是个爱伤春悲秋的,指不定看见树木凋零,腊梅花开,就在那里坐着发痴了呢,倒忘了自家身子不好,给大家添了麻烦。”   珠钗有些不自然地道:“袁小姐,请问我家四小姐是在哪里?烦劳您请个人领奴婢去伺候她。”   袁枚儿不在意地随手叫了个小丫鬟过来:“你领珠钗去老夫人的房里,就说要找蔡家的四小姐。”   明菲沉吟道:“不然,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袁枚儿不以为然:“不必了吧?你看,你母亲和我奶奶她们都来了,想必不要紧。”   果然袁老夫人等人笑着走了进来落了座,袁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让开席。   明菲看过去,只见袁老夫人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陈氏和龚二夫人、袁二夫人三人都笑得极为勉强。   一百零七章 落定   看着席上的情形,明菲直觉不对劲,不自禁就把袁枚儿刚才的话拿来仔细想了一遍,立刻发现了破绽之处。袁枚儿说明姿是坐在亭子里睡着了,所以没听见有人喊她,可是她身边明明跟着一个茵草的。她睡着了,茵草难道也跟着睡着了?显然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茵草听见有人找却不出声应答呢?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明菲现在只希望明姿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害人又害己。她几次偷看陈氏,只见陈氏虽然笑容不甚好看,可不管是夹菜敬酒,手都稳稳的,就连金钗上的流苏都没乱晃一下,该说笑话就说笑话,该罚酒就罚酒,表现得实在稳妥极了,就是那双眸子,也是熠熠生辉。于是又把心中那几分猜疑去了大半。   宴席散后,出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袁家特意拍了一张车送明姿回家,马车上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小姐们要去看明菲,也被守着马车的余婆子以怕明姿吹了凉风,也怕把风寒感染给各位小姐的理由拒绝了。   来时坐着四姐妹的马车去时只坐着三姐妹。明珮幸灾乐祸地说:“四姐姐真是不自量力,明明身体不好还偏偏喜欢凑热闹,好不好地在暖阁里坐着她不肯,就记挂着去吃冷风流眼泪。这下子母亲只怕再也不敢带她出门了罢?说不定袁家也觉得晦气。”   明菲低斥道:“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去,人家怎么看我们姐妹?”   明珮撅嘴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一整天盯着你,就生怕你比她打扮得好看,每次袁枚儿她们叫你出去,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摸样,仿佛谁亏待了她似的,难道你们就没发现?”   见明菲和明玉不说话,她又道:“好嘛,好嘛,你们不相信我。干脆我告诉你们得了,她好几次背着你们问我,是不是袁枚儿她们拉了你们去背着我们说我们的坏话,或者是给你们什么好东西,又撺掇我跟她一起跟着你们走,我都懒得理睬她。我和她说,三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和我们一起分享的,她偏偏不信。”   明菲道:“我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想法。”明珮未必真的相信自己和明玉在背后没说过她的坏话,也未必认为自己真的把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一起分享,不过明珮走的路线显然是凡是明姿奉行的,都是她要反对的。   “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和她说她就相信了?只怕她反而会认为你虚伪。”明珮突然笑了一声,在清冷的夜里听来格外讥诮。   明珮已经很久不曾用过这种口气同明菲说话了。   明菲没有答话,大概明珮也是认为她是虚伪的吧?虚伪又如何?谁不虚伪?她就算是想诚恳,她也没那个本钱来诚恳。要说她对明姿有多关心,有多同情,那自然是假的,她只关心明姿会不会给蔡家惹祸,会不会给她和明玉带来麻烦,其余的,她一概没闲心去关心。   明珮见明菲不答话,以为她生了自己的气,好歹不敢再多话。   三姐妹一直沉默着回了蔡府,进了垂花门,陈氏抢在蔡国栋前面下了车,指挥着余婆子等人抬了软椅来将明姿抬了进去,又重赏了袁家跟车来的人。   袁家的车才走,明珮就幸灾乐祸地先下了车,凑过去要瞧明姿,明玉也忙着要下车,明菲拉了她一把:“慢点,急急忙忙的像个什么样子?”   就听车外传来蔡国栋一声压抑的低吼:“凑过来做什么?”   陈氏温和平静的声音:“你关心你四姐姐是好事,不过要当心你四姐姐的风寒染给你。去和你三姐姐和六妹妹说,不必去看你四姐姐了,都回房休息吧。”   明珮垮着脸回来,站在车外道:“叫你们不要过去,以免染了风寒。”气冲冲地带着丫鬟大步走了。   明菲牵着明玉的手站在灯影里,只见蔡国栋侧对着二人僵硬地站着,隐约可以看到他才蓄起来的山羊胡子在不停颤抖,陈氏一首拽着他,一遍指挥众人:“小心点,小心点。”   明姿了无生气地躺在软椅上,一件厚重的披风从头盖到脚,竟然连她的脸都没露出半分来。珠钗紧紧跟在一旁,茵草则远远地缩在后边,被玉盘老鹰抓小鸡似的提着。   明玉再不懂事也发现不对劲了,胆怯地看着明菲:“三姐姐,四姐姐好像病得不轻。她怎会突然发这样重的病?”   蔡国栋的目光猛然扫射过来,一双眼睛冷幽幽地看着明菲姐妹二人,嘴唇翕动了两下,道:“赶紧回去休息。”   明玉被蔡国栋的眼神吓着了,不自禁地抓紧了明菲的手,明菲拉着她快步走回了倚绣院。临睡前花婆子出去晃了一趟,回来低声道:“四小姐身边的茵草被关起来了。老爷刚才命人套车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明珮就来约明菲:“我们一起去看她吧。”又试探地问明菲,“可知道是怎么生的病么?”   “不知道。”明菲也不拒绝,“我们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再去。”   正房里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沉重,没见着蔡国栋,陈氏正在教蔡光华使勺子自己喂饭,见姐妹三人进来,方抬起头来:“明姿得的是伤寒,你们都不要去看她,以免感染。已经请唐大夫开了药方,等会儿厨房会给你们送药去,每个人都要连服三天,以免不小心染上。”她的精神很饱满,神采奕奕。   明玉已听要连吃三天药,脸都皱了起来:“母亲,我平时没怎么和四姐姐说话,可不可以不吃?”   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可以,不但你要吃,我们大家都要吃,家里的下人也要吃。”又道,“这些日子,你们还是不要出去做客了,都在家里做针线活。”   明珮咂舌:“竟然得了伤寒。我得赶紧喝药去。”   余婆子走进屋子,伏在陈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陈氏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柔声道:“华哥儿,你随你三姐、六姐去找喜福、金砂玩可好?”又假意问明菲:“你今日没事吧?家里要来个客人,这小子爱添乱。”   话音刚落,蔡光华的乳娘就提着一大包蔡光华的玩具衣物走了出来,明菲看这阵势是早就准备好的,也不推辞,抱起已经吃饱的蔡光华给他擦了嘴,拿了披风包上,笑道:“和娘亲告退。”   蔡光华举起胖乎乎手来冲着陈氏挥了挥,转头抱着明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走,走。”   明菲领着一群人走出正院,远远看见龚二夫人和个穿淡青色锦绣衣裙,披着狐皮披风,一头插得明晃晃的女人领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婆子从另一端急匆匆地走来,那几个婆子手上还捧着拜盒。   是什么事情让最近和蔡家很不对付的龚二夫人一大清早就这样急匆匆地领着人带着礼物赶来见陈氏?陈氏眼里那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又是为了什么?明菲带着满腹疑问冲金簪使了个眼色,金簪得令,立刻找借口去了厨房。   根据金簪的来的线报,陈氏只请了龚二夫人和她带来的那个女人进屋,包括龚二夫人带来的那几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在内的一干人等统统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只留余婆子一人伺候。   “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人直到傍晚时分才出了门,没听见夫人让奉茶,只听见有人嘤嘤地哭,夫人高声说了句什么,就收住了声。没有留下拜盒,龚二夫人走的时候脸红通通的,脸色很难看,把那位夫人甩得老远。”   明菲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了几个信息,陈氏和龚二夫人、以及那个头上插得明晃晃的妇人之间发生了不愉快;在这个不愉快的事件中,陈氏占了绝对的主动权,而且陈氏还发了威;龚二夫人很愤怒,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不得不陪着那个妇人跑这一趟,还不得不吃陈氏的气,而且根本不敢发作。   联想到昨天晚宴上几个人的迟到,明菲很直接地将此事和明姿的短暂失踪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她问金簪:“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金簪道:“这位夫人奴婢从来没见过。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大概晚饭后就会知道了罢。”   “三小姐,余妈妈来了。”叶儿的话音才落,余婆子就卷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笑道:“夫人吩咐奴婢来看看,几位小姐公子可都按时服药了。屋里的人有没有偷懒的,有没有身子不好的,该搬出去养病的还得早点搬出去。”   冬天里总是容易受风寒的,众人一听她这个话,就有些发怵,明菲将蔡光华抱起放在身边,道:“你们还不赶紧给妈妈上茶?”   余婆子笑道:“茶就不必了,难得三小姐有空,奴婢就陪三小姐说几句闲话。”   金簪赶紧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余婆子道:“三小姐,奴婢如果没有记错,您从吴家村回来已将近四年了吧?”   很不一样的开场白,明菲微笑着道:“是。这些年多亏母亲和妈妈百般照顾我。”   余婆子笑了笑:“夫人常说,三小姐是锦口绣心,什么事心中都明白着呢。这些年夫人当这个家,有多么不容易,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她顿了顿,“夫人常常感慨说,多亏大公子和三小姐、六小姐真心把她当做母亲看,她做起事来才事半功倍。”   明菲静静地看着余婆子:“母亲的再生之恩我没齿难忘。”   她原以为余婆子会再说点什么,谁知道余婆子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谈话:“三小姐记得夫人对您的好和真心真意就够了。”   余婆子走后,金簪告诉明菲:“那位夫人是龚二夫人的娘家嫂嫂,姓邵,也算是水城府比较富裕的人家,专门卖布的。邵老爷平时和老爷们倒是有点来往,可夫人们不怎么和她家女眷来往,故而都不认得。”   明菲由不得捧着下巴想了很久,从各种迹象看,明姿是出大事了。她可以肯定一点,陈氏在这件事中绝对气了主导作用,余婆子此行,专为表功而来,提醒她陈氏帮了她的大忙。而具体过程,陈氏永远都不会告诉她。谁又会傻得把自己做的事情、设的圈套告诉别人呢?   108章述职   ****二十一天这一天,陈氏终于准许明菲等人去看望明姿。这**候很不好,空中布满厚重的浅灰色云层,间或几多细小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到地上很快化成了水,让人平添几分阴寒潮湿之感。   明姿静静地坐在窗前,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陈氏新拨给她的柳婆子陪笑道:“四小姐,几位小姐看您来了。”   明姿不理亦不动,只呆呆看着窗外盛开的红梅。   柳婆子尴尬地道:“四小姐的精神不好,多半又是睡着了,不然几位小姐改个时候来看她?”   明菲点点头:“那好,有劳柳妈妈多多费心照料她。我们先走了。”   “你站住!蔡明菲!”明姿突兀地叫了一声,声音粗糙之极,也不知多久没开过口了。   明珮意味深长地看了明菲一眼,笑道:“既然四姐姐有话同三姐姐讲,那我们就先走了。”   明玉道:“三姐姐,我等你。”   “你先走。”明菲几步走到明珮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柳婆子端茶来,回头望着明姿:“你想说什么?”   明姿回过头冷冷地瞪着她:“蔡明菲,你不得好死!”   柳婆子停了这话,吓得赶紧退出门去,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   “哦。”明菲面无表情,“我怎么得罪你了?”   明姿的眼里似要冒出火花来,妒恨地瞪着她:“我成了这个样子,最高兴的人就是你了吧?”   “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明姿有些讶异,随即阴毒地笑了,“我坏了你的好事,你还无所谓?袁家现在还没来提亲吧?我姑且告诉你,我和爹得说了,我有今日都是拜袁家所赐,如果他答应袁家的提亲,我就死。”   明菲皱着眉头:“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我正想着要是袁家还是要提亲,那可怎么办才好呢,有了四妹妹这句话,我放心了。”   “你……”明姿失态地跳了起来,随即又笑了,声音变得很轻,“还有……袁司璞对我很温柔,他对每个女孩子都一样的温柔,不只是对你一个人,别以为他送你两幅画就是看上你了。”   “只是他不肯和你多呆一刻,不然你也不会在我前面定亲。”明菲看着明姿惨白的脸,笑着往外走,“我听说你那日晕过去,是因为被邵五吓坏了?你也是,身体这么弱,胆子这么小,还敢独自一人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逛,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以后去了邵家,一定要自己爱惜自己才是。”   她的脚才跨出门,背后就飞来一只茶盅,茶盅落到地上,碎了一地。明菲淡淡地扫了站在门口装木头人的柳婆子一眼,。认真地劝了明姿一句:“你应该多吃一点饭,这样才有力气。就算是去了邵家,想吵架算计人什么的,也要自己有精神才行,不自量力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明姿在屋子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嚎叫,明菲冷淡地扫了柳婆子一眼:“四小姐不吃饭,神志不清什么的,你得记着早点禀告老爷和夫人。”   柳婆子忙道:“是。”   明菲扬长而去。   要过年的时候,袁司璞突然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袁家四处求医求药。甚至求到了蔡府,只为想和京城中的守真子搭上线,愿意倾家荡产延续袁司璞的性命。   蔡国栋给京城里写了一封信,表示尽力却不敢保证。唐大夫来给明姿看病,说了实话,袁司璞原来身体若是一直平稳调养着,大概可以活到二十四、五岁,但现在既然旧疾复发,最多挨不过来年夏天,药石无灵。   袁枚儿突然寻上门来找明菲,想求明菲跟她去看看袁司璞:“那件事不关我哥哥的事,邵五也不是我们家放进去的。他是跟着龚远秩去的,不知怎地就摸进了院子里,看到明姿一个人带着丫鬟满院子的走,早就起了邪心跟着了……”   “看一眼不会怎样的。”袁枚儿的眼睛都哭肿,;拉着明菲的衣服苦苦哀求。明菲进退两难。   陈氏冷冷地走进去:“袁小姐,对不住,你这个请求我们无法答应。不是因为那件事怪你家,而是这要求与道义礼节不合。我们可以尽量联系守真子,却不会答应府上得球要。你回去转告你母亲,我真心把她当知己看待,她却来算计我,我很失望!将心比心,若是有人求你去看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你去不去?你父母会不会让不让你去?”   袁枚儿的眼睛瞬间睁大,试图解释:“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哥哥只是……我娘也……”又发现怎样都解释不清,哭道:“你们心肠怎么这样狠?”   “我们心肠狠?”陈氏冷笑:“我们一直不说,并不到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原价的孩子如珠似宝,我们蔡家的孩子就是草芥?如果还念着我们家这几年的情分,就该留点分寸!”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袁枚儿哭着跑了。   “余妈妈,让个人跟着送回去,可别路上出了什么事。”陈氏苦笑:“这人总是得寸进尺的。多亏了我没办糊涂事,不然真是害苦了你。”又骂袁家黑心肠,明知自家孩子活不长,还对外瞒着,想顺着孩子的心意害人家的闺女。   ****很快来回信,守真子奉了皇命走不开,不过如果袁家**,可以去京城,到了以后他一定尽力医治。   陈氏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送到了袁府,因为认为他们家怎么都会赶去的,又想着尽量不结怨,主动表示愿意派一张官船相送。袁二老爷和袁二夫人亲自来了一趟,向蔡国栋和陈氏表示谢意和歉意,接着不等过年就带了袁司璞赶往京城。   过了年后,蔡家也要上京城。一来是蔡国栋的任期将满,而来时蔡光庭三年的庶吉士生涯也即将结束,面临考试分派职务的重要关头,三年还因为蔡光庭的婚事就定在他考试结束后。几件事情加在一起,陈氏由不得不急。   只是药带谁去却是让陈氏犯了难。明菲、明玉、蔡光华一定是要去的,明珮可去可不去,明姿坚决不带去,三姨娘和四姨娘也不在考虑之列,矫杏和暮云两个通房,只带暮云一人,而蔡光仪、好歹是蔡光庭唯一一个算得陈年的兄弟,想带了去吧,怕他在路上使坏,不带去呢,更怕他趁着她不在,在家里使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着走妥当。   陈氏想好了才和蔡国栋商量,蔡国栋听说她愿意带着蔡光仪一起去京城里寻个好的老师长见识分外高兴,就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人中她带谁去,不带谁去,一切都由她。   陈氏本不想带明珮去,但为了拉拢四姨娘,还是决定把明珮带上。明姿听说后,有嚎啕大哭了一场,闹腾着要去,蔡国栋淡淡地说她身体不好,不适合长途跋涉,还是不要去了,就在家里养着的好,她绝望的又生了一场病。蔡国栋见她身体如此的差劲,越发觉得自己不带她去是正确的。   二月中旬,新任的水城府知府和蔡国栋办完了交接手续,二月底,蔡国栋领着陈氏、明菲等人乘了一艘大船沿江往京城而去。   一路上大家都相安无事,陈氏有些晕船,蔡光华的教养工作多数都交给了明菲来做。蔡国栋得到了久违的清净,每日里看着陈氏柔声柔气地同几个子女说话,蔡光仪每日躲在船舱里苦读,小儿子粉嫩聪明可爱,女儿懂事乖巧,竟然有了闲心在月明风清之夜立在船头吟酸诗心情。   每当此时,陈氏总是善解人意地让暮云上前伺候,也补拈酸含醋,蔡国栋越发觉得陈氏贤惠,心情更是大好。   船行半个月以后,到了重镇临江,是日停靠在临江码头上时,忽见隔壁一艘大船上人来人往,人人穿戴重孝,哭声滔天。   蔡国栋认出同是一艘官船,觉得奇怪,便差人去打探。   方知原来对方也和他一般,是去京城述职的寻州知府崔悯,崔夫人半路突发恶疾,死在了船上。   蔡国栋听了惊讶道:“原来是他。”   陈氏正在感叹崔夫人怎地这般命苦,闻言奇道:“老爷难道认得这人?”   蔡国栋捋着胡子道:“如何不认得?你年轻,有长期守在闺阁之中自然不知此人,此人当年大名鼎鼎。乃是我大丰建朝以来屈指可数的几个连中三元的人物之一。当年他被圣上金笔钦点为第一名状元郎的时候,可才二十一岁,人又长得风流倜傥,游街时迷翻了京城多少贵女名媛,最后当时的首辅王江扬大人将自己的嫡女许配给了他。”   陈氏难得听他说这种闲话,凑趣道:“那可真是风光无限,可他如今野菜和老爷一样做的四品知府。”意思是也不怎么厉害。   蔡国栋正色道:“不是,如果你知道他的年龄你就不会觉得他不厉害了。算算看,他如今他也不过才三十岁而已,三十岁的四品官,有几个?最难得的是此人,几经沉浮,朝中首辅换了几拨,他仍然屹立不倒。想必此次回去述职,也还是要升迁的。可惜他这妇人是个福薄的。”   陈氏撇了撇嘴:“不是说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么?他可高兴了,这回又可以娶个美娇娘了。”   蔡国栋扑哧一声笑出来:“说胡话!”   陈氏也斜着眼看着他:“你不是?”   蔡国栋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往事,脸色就有些难看,良久方道:“我自认不是。妻贤夫祸少,要美娇娘,哪里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的贤惠妻子实是最难得的。”   陈氏本就有些后悔和他说这个话题,连忙岔开:“既然已经遇着了,是不是也该去吊唁一下,表示表示,以后混个脸熟也好说话。”   蔡国栋收拾心情:“正是。说起来这崔家和咱们大姑娘明丽的夫家可是有亲的。乃是明丽夫家姑母的侄儿。你备礼备厚一点,然后换件衣服,陪我一同去。”想想又吩咐玉盘,“让人去通知三公子一声,让他换了素衣与我们一道去。”   听得他随时随地都想着蔡光仪,陈氏有些不满,忍着没多话,利索地备了礼,让人先去崔家的船上通传,有好生交代了明菲一通,患了衣服跟着蔡国栋一道往崔家的船上去了。   蔡国栋等人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回来,对方很感激,执晚辈礼,用全套的对待故交亲朋的礼仪来接待他们。   金簪把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明菲三姐妹:“才三十岁,二十岁就连中三元,事出突然,死的这位夫人才***岁,是原来的王首辅的小姐,听说膝下只有一个小姐,**七岁,好可怜,就跪在灵前哭都哭不出来。不能带着灵柩上京去,要在这附近找个道观寄存,等崔大人新职确定后,才让这位小姐扶棺送回湖州老家去。”   明菲听了还没什么感觉,明玉确实突然眼睛就红了,夜里伏在明菲的被窝里轻声道:“三姐姐,我们和母亲说,我们明日抽空去看看这位小侄女吧。怪可怜的。”   明菲道:“你可是想起母亲来啦?”   明玉道:“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小,具体的情况记不得太清楚,只记得那年的雨好多,冬天好长好冷,屋子里很黑,我很害怕。”   张氏死的时候,明玉才三岁。明菲叹了口气,搂紧她:“好吧,明日咱们去和母亲说,不过如果要急着赶路,来不及你可别母亲。而且,人家认不得你,若是不喜欢听你说话,你也别难过。”   明玉笑道:“我哪有那么不懂事?我只是听说那位小姐太可怜。心有戚戚,又与我们大姐姐沾亲带故的,所以才特别想去看看她罢了,至于她西部喜欢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明菲笑道:“你想得开就好。”   陈氏听说明玉有这种想法,格外支持,亲自去同蔡国栋商量了,又让人委婉地去和崔悯说。毕竟虽是好心去看人,却也要看人家乐意不乐意,否则只能是吃力不讨好。   崔悯听说却是十分的感激,立刻就安排了人过来接。陈氏亲自领着三个女孩去了崔家的船上,明菲惊讶地发现崔悯的船上所用之物比蔡家的好上许多,都属于那种看着不起眼,其实所值不菲的东西。   崔悯礼数做足,远远站在一边朝陈氏行礼,明菲依稀看到是个身材很高大,小麦肤色,五官深邃,没有留胡子,衣着得体,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成熟男人味儿的男子。   崔家的大小姐小名叫吉吉,穿着麻衣孝服,跪在一个半旧的蒲团上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哭声却是听不见什么。明菲知道伤心到了极致之后,反而哭不出声音来,就如同她当初一样。   一个穿着素白衣服的中年仆妇扶着崔大小姐的肩头,轻声道:“大小姐,您蔡家表外婆和几位表姨来看您来了。”   崔大小姐木然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众人就朝着众人行了一个礼,然后又继续跪在蒲团上。   那中年仆妇愧疚地对陈氏道:“蔡夫人真是对不住,夫人去得突然,我家小姐人小,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还请您和几位小姐多多包涵,不要和她计较。”   陈氏看那孩子的那样子也觉得可怜,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泪:“乖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你好好儿的,你母亲地下有知,也欣慰些。”   崔大小姐不言语。   一个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妖娆女子拿帕子擦着泪走进来,推了崔大小姐一把,低声道:“大小姐,您这样待客是不行的。”   崔大小姐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赶紧缩回了手。   陈氏的眉毛就蹙了蹙。   那妖娆女子见崔大小姐不理睬她,装模作样地擦着泪过来朝陈氏行礼:“蔡夫人,蔡小姐,我家老爷吩咐我一定要招待好你们,请这边奉茶。”   陈氏见她那行事模样不似仆妇,管事不似管事,妻不妻妾不妾,便探究地看着那中年仆妇:“请问这位怎么称呼?”   那中年仆妇带了几分不屑:“这是我们府上的梁姨娘。”   陈氏“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梁姨娘。”就没了下文,转而问明菲三姐妹道:“你们不是想和吉吉说几句话么?怎么来了尽不吭声?我们的船再过半个时辰开。”   明玉闻言,赶紧上前和崔大小姐柔声柔气的说起话来。   那中年仆妇见陈氏貌似不屑于理睬那梁姨娘,立刻请了陈氏在一旁坐下,陈氏也就当仁不让地坐了,笑着同那梁姨娘道:“梁姨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船等会就要开了,烦劳姨娘同崔大人说一声,就不打扰了。”她是有诰命的正室夫人,自然是不屑于与一个妾室打交道的,如此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饶是如此,;梁姨娘的脸上还是闪过一丝不悦,强笑着寻了借口走开。   不知明玉同崔大小姐说了什么,崔大小姐扑在蒲团上一大声哭了出来。陈氏吓个半死,训斥明玉:“你说什,你说什么了?”   那中年仆妇却拉住陈氏,抹泪道:“夫人莫怪,我们小姐终于哭出声来了,先前可把奴婢吓坏了。”   陈氏松了口气,与明菲等人一道将崔大姐劝起,又说了几句慰问的话才告辞。崔悯仍然礼数周全地送了出来,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明菲听到陈氏愤愤不平地和余婆子道:“恶疾?哼,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听说崔夫人是小产血崩,一尸两命。只可怜了孩子。”   ——————————————————————————————————————————————————————————————————   蔡大哥要娶亲了,明菲要进京鸟,最幸福滴人是明玉,就连怜悯心发作都有人成全。   一百零九章 试探(一)   **五日,蔡家的船到了宁宜,弃船换车,沿着官道往东**去,车行三日,终于可以看到京城高大冰冷的城墙。春末温暖的阳光并不能给这经历了百年风雨的城墙增添一份温暖和柔和,反而让人平添几分仰望刺眼之感。   忽听得马蹄声响起,“大公子接老爷、夫人来了!”前方的仆从欢喜地喊了一声,马车停下,明玉一把拉开车帘,把头往外探去,只见穿着一身宝蓝暗花圆领长衫的蔡光庭站在蔡国栋和陈氏的马车外,满脸堆笑的说话。   明玉大声喊起来:“哥哥!我们在这里!”   蔡光庭回头,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大步朝姐妹三人的马车走来。一下子对上三张欢乐的如花笑颜,蔡光庭愣了愣,笑道:“全都变成大姑娘了。”   明菲调皮地笑道:“哥哥变成大男人了。”三年不见,蔡光庭已经成了男子汉。   “我呢?我呢?”伴随着柔和好听的男音,一把打开的山水折扇突兀地出现在车窗外,扇子后面是一张笑成花的炫目俊脸。   龚远和穿着秋香色缂丝圆领箭袖长衫,腰间系着墨黑织锦腰带,目若秋水,面似桃花,两排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是的,是寒光,明菲确认了自己的形容词没有用错。他在笑,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实际上他的牙齿的确给她这种感觉,仿佛只要被咬上最少也会掉块肉,还很有可能是逃不脱。扮相仍然很光鲜,只不再像从前那样金光闪闪了,大约是被人当肥羊宰怕了吧?至于身高么,他以前就够高,如今更高,比蔡光庭还要高,只是不再那么瘦,他也长大了。   明菲笑道:“龚大哥,你好啊。”她的目光望蔡光庭和龚远和的身后转了转,没有看见李碧,只看见三两个小斯。   “你也好啊。”龚远和潇洒地将扇子收起:“我的追风呢?我刚才到处找也找不到,难不成你将他它换银子了?”   “没有!龚大哥哥你放心,我三姐姐最宝贝追风,她将它托付给三姨娘照顾了,三姨娘做事最谨慎,一定能照顾好的。”说话的是明珮,小姑娘看向龚远和的眼睛犹如一对一百万的灯泡,闪闪发亮。   “光仪见过大哥,龚大哥。”蔡光仪老老实实地朝着蔡光庭和龚远和行礼问好。   蔡光庭以往看见蔡光仪就算是不皱眉头也绝对没有好脸的,如今却是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热情地揽住他的肩头:“三弟,你的事情哥哥都听说了,你放心,哥哥一定给你找个好先生。”   蔡光仪勉强笑了笑:“小弟给哥哥丢脸了。”   龚远和大笑一声:“自家兄弟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快进城吧。”   “龚大哥哥,你看这个!”明玉费力地将金砂从马车座位旁拖起来,塞到窗边给他看:“你看,金砂我喂得好不好?”   龚远和探手翻了翻金砂的皮肤皱褶,满意地笑道:“养得不错,这狗最爱得皮鲜,可它到处光生生的,可见你下的功夫很大。”   明玉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三姐姐指着我喂养的,哪还有错?”很以明菲为荣的样子。   龚远和望着明菲笑了笑,道:“喜福呢?”   明菲弯腰摸了摸在她脚边无精打采的喜福:“它晕船又晕车。可怜见的,起码轻了三、四斤。”   马车驶进热闹非凡的大丰帝都,几个女孩子躲在帘子后面透过帘缝往外偷看,不时发出一声声感叹。明菲入乡随俗,也配合地跟着一起感叹,不过她感叹的对象和明珮、明玉的不同,她所感叹的是街道竟有这么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蔡家的住宅是蔡光庭早就租好的,就在离吏部不远的白马巷里,以便蔡国栋跑吏部方便。   房子不打不小,有三进,带了两个小跨院,蔡光庭早就抽时间着人打理好了,陈氏和蔡国栋带着蔡光华住正房,明菲姐妹三人同居一个小跨院,另一个跨院是蔡光庭的新房,蔡光仪则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   陈氏见院子里花木繁茂整齐,房子四处窗明几净,正房的装饰明显比其他地方好许多,很是满意,特别是蔡光庭的态度相比从前愈见尊敬。便指着蔡光庭对蔡光华认认真真地道:“这是你大哥哥,你以后要尊敬他,爱戴他,听他的话,和他一样地有出息。”   蔡光华好奇地歪着头看看蔡光庭,一颗亮晶晶的口水从粉嫩的嘴角滴下来,蔡光庭笑着拿帕子给他搽了,高举起来飞了一个倾听,在院子里疯跑一气。   蔡国栋已老,身边的人多数是女流之辈,从来没有人和蔡光华玩过这种游戏,蔡光华一下被征服了,他兴奋地含着小胖手在蔡光庭臂弯里发出嘎嘎的笑声,不许蔡光庭把他放下来,蔡光庭索性将他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扛着他到处理琐事。   陈氏对此很满意。她不需要蔡光庭有多疼爱蔡光华,只要蔡光庭记得她的好,肯将蔡光华放在心上,她就满足了,她回过头,只件蔡光仪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矗立不动,见她望来,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没来由地,她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盘旋上来。   陈氏毫不退缩地望着蔡光仪一笑:“光仪,长途奔波劳顿辛苦,你不必在这伺奉了,回去休息吧。”   蔡光仪施了一礼,慢慢退下。   陈氏眯着眼睛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进屋指挥丫头婆子重点先将蔡国栋备下要送的各种礼品给拾掇出来。   明菲很喜欢这个院子,窗子要比她在倚绣院的大,屋子里很亮堂,窗外盛开着梨花和杏花,生机勃勃的。家具固然没有家里的精致,但她床上的用具却是最好的丝绸,垫得很软和,上面还残留阳光的味道。蔡光庭一如既然的细心。   明菲一觉醒来天色一觉擦黑,金簪燃气三根红烛,伺候着她洗脸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拿起几只攒珠金丝头釵在明菲的头上比划:“三小姐喜欢哪个?”   明菲随手取了枝小巧精致的插上:“老爷和夫人起身了么?什么时候开饭?去看看花妈妈起来了没有,身子如何。”花婆子一直都晕船,到了京城后人就显得恹恹的,连指挥丫头们收拾房子都没有精力。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三小姐一准会问花妈妈,特意留了白露伺候着的。”   丹霞从外面进来笑道:“龚家大公子派人从珍林楼顶了两桌六十两银子的席面着人送了过来,说是给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接风洗尘。夫人正让玉盘姐姐过来请三位小姐过去吃饭呢。奴婢听说这珍林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好东西,竟然能卖到六十两银子一桌。”   明菲笑道:“馋丫头,既然是两桌,这一桌自然就只是夫人和我们姐妹仨,华哥儿一同吃,哪里吃得完那许多?等会子我和母亲说,让母亲赏些给你们尝尝味道。”   丹霞咬着帕子笑道:“三小姐说这话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好奇而已。”又叹道:“奴婢以前在水城府的时候,听人传说龚家银子多得不得了,因怕遭贼,将家中银子每千两铸成一个圆球,称作没奈何,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龚大公子这挥金如土的行径,只怕是真的。可惜龚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然……”   “不然怎样?”金簪笑她:“我看你眼里只有钱了。还敢在小姐面前浑说,什么叫花名在外?这刚来你从哪里听说的?”   丹霞见明菲不言语,大着胆子说:“自然是听人说的呗。这院子里的人都认得他,说他经常和一帮京城名少凑在一起到处玩乐的。”又重重地道:“什么地方都去!”   金簪追着她打了出去:“去!再乱嚼舌头让小姐拔了你的舌!”   晚饭果然如同明菲猜测一般,蔡国栋领着蔡光庭、蔡光仪和龚远和、李碧坐在外键喝酒说话一直到二更才散。   第二日早上,明菲去给陈氏请安,玉盘含笑着给她打起帘子,那笑容看着就有些古怪。再进了屋,又见银瓶和余婆子也在看着她笑,不由摸了摸脸上,道:“我脸上长了多花儿么?怎地一个个都看着我这般笑?”   陈氏捧着一杯茶含笑道:“过来我和你说。”慢慢儿地把蔡光庭有心撮合她和李碧的意思说了,笑道:“说是等过试以后就来提亲。我看你爹的意思还是满意的,不过你爹说了,得看他考得如何,考得不好坚决不要。”   没有想到得来这么轻松。明菲有些愣神。玉盘和银瓶就要来恭喜明菲,陈氏正色道:“还没到恭喜的时候,别传出去坏了小姐的名声!”   花婆子听说了这事,擦着泪道:“三小姐,你总算是收的云开日出了,大公子带您如珠似宝,老爷和夫人也把您认真放在心上。虽说表公子人穷了点,但不要紧,只要人肯往上奔,就比什么都要好。何况没有公婆小姑叔伯,什么都是您一个人说了算。”又说如果明菲嫁给李碧,实是下嫁,将来李碧一定会感恩敬重,夫妻多了一点恩情,情分自然不同寻常。   明菲也不阻止花婆子,就静静地听她絮絮叨叨地往下说,眼前却莫名其妙地闪现出崔悯和可怜的崔吉吉来。她如今的情形和那崔夫人王氏何其相似!差别只不过在一个是首辅的嫡女嫁给新科状元;一个是四品知府的嫡女嫁给一个庶吉士。   女方认为自己是下嫁,男方却会认为是自己功成名就该得的。试想,假如崔悯不是连中三元,前前途似锦翩翩少年郎,权势滔天的王首辅会舍得将最宠的嫡女嫁他?假如李碧十个功不成名未就的布衣,又穷又没根底,蔡国栋和蔡光庭会把她嫁给他?她又会不会考虑他?答案是,她没有爱情就一定要有面包。   金簪道:“妈妈,夫人吩咐了不许往外传,要说也要等到正式来提亲了,老爷答应了又再说。”又朝着明菲扬了扬下巴。   花婆子这才看到明菲虽然脸上带笑,却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明菲不乐意,劝道:“三小姐,您可是担心表公子人品?您放心,大公子为***然不会错。”   明菲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最好还是按照夫人交代的办,等定下以后再说吧。着人去外院说一声,请大公子回来后到我这里来一趟。”   蔡光庭停了明菲的请求,哑然失笑:“怪不得那小子敢喝我说那种话,原来你……”他想说原来明菲也看上李碧了。   明菲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笑道:“哥哥,李碧在你们这批庶吉士中,算不算特别出众的?”   蔡光庭认真想了一想,点头道:“算是。他为人杜仲端正,恪守礼仪,勤奋踏实,涵养又好,大家总是很喜欢他的。只可惜家贫无钱打点,又不肯要我的,不然机会更多。”特别是那些先生和管理庶吉士的官员们,对李碧的评价是很高的,他本人,也几乎找不出李碧有什么缺点。   明菲笑道:“正是,既然他如此的好,我恳求哥哥同父亲说,让父亲去拜访钟太傅等人的时候,把他一并带上。哥哥不妨找机会多多夸赞他一下,也叫那些人知道他好,多给他一点机会。”   蔡光庭沉吟许久,探手去摸明菲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越打名堂越多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菲垂着眼把路遇崔悯的事情说了。   蔡光庭道:“你想多了。不过,我试试。左右父亲都要带着我去拜见这些人,他好歹是我们家的亲戚,带他去也说得过去。不管怎样,也算是……多给他一些机会。”   明菲见他应了,心情好起来:“哥哥,我未来的嫂嫂你见过么?是什么样子的?”   蔡光庭的脸突然红了,站起身道:“她生长在闺阁之中,我如何能见到她?”   明菲拽住他的袖子不放:“真的?我听说京城里也过社日的。而且京城闺秀们的玩法更多,胆子更大。”   蔡光庭咬着牙瞪着她:“你听谁说的?乱说!”急吼吼地往外跑了,差点撞上花婆子。   金簪等人笑道:“大公子这是害羞了。三小姐真是的,没见过哪家的妹妹这样戏弄哥哥的。”   花婆子这个过来人却为娇桃暗自叹息了一声。娇桃这几年不听明菲的劝一直守着,已经快要满二十,看蔡光庭这个样子,分明对娇桃和金桂都没放心上的,少夫人一进门,哪里还容得下这两个丫头?还不如早作打算的好。   明菲看花婆子的表情就猜到她又在想娇桃,便道:“这些日子她自己会想通的,到时候我会向母亲求情,为她寻个好人家。”又突发奇想,“妈妈,不如让娇桃认你做干妈吧?”   花婆子显示唬了一跳,随即笑起来:“不知娇桃愿不愿意。还有夫人那里……”蔡光庭岁答应替她养老,但如果能多个娇桃这样实心能干的女儿,自是比抱着一坨冷冰冰的银子不知好到哪里去。   明菲笑道:“等咱们回去我就问她,母亲那里我去说。”娇桃无父无母,想来是愿意的。假如娇桃想得开,愿意配人,将来她就把花婆子和娇桃一起带走,左膀右臂,极不错的。   忽听金簪笑道:“能得小姐和妈妈记挂着,娇桃真是有福气。”脸虽是笑着的,口气却带着酸涩。   珠钗已经配人,银瓶和玉盘很快也要放出去配人,只剩下金簪不上不下,偏巧明菲还不能完全做得她的主。要说金簪被贬这事儿,还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明菲笑道:“你放心,我心里也记挂着你的,只要时候合适,我自然会为你向夫人求情。”   蔡光庭果然说动了蔡国栋,于是蔡国栋出门拜访钟太傅、陈氏的叔父、妹夫等人的时候,就总把蔡光庭、龚远和、李碧一起带上,大力引荐给别人。虽然三人还只是小小的庶吉士,可谁也说不清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途,这些人对蔡光庭三人也就格外高看一眼。又因蔡光庭和龚远和故意为之,李碧很快声名鹊起,成了有名的青年才俊。   与此同时,陈氏也领着明菲姐妹三人,一起准备蔡光庭成亲所需的各种物事,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可有错漏之处,又去寻了她的嫡妹和有名的喜婆仔细打听京城里的风俗礼节,准备无误之后才带着重礼去江家商量婚事中的大小细节。她言辞风雅,举止得当,态度谦和有礼,博得了江家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都觉得这门亲没结错。   蔡光庭得知,对陈氏真正有了些尊敬的意思在里面,对蔡光华格外上心,小小年纪竟然已经被抱在怀里教着念诗和握笔了,没有几天就学会了写人和一,陈氏和蔡国栋笑得合不拢嘴。   四月里,决定三人职务去向的庶吉士考试终于到来。   第110章 试探(二)   庶吉士有三个去处,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编储或****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 史;亦派到各地方任官的。纵然翰林官品秩甚低,却是清贵之选,若得入值文渊阁参与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所 以一般说来,无人不想留馆任翰林。   考试结果下来,令蔡家人大为惊异,李碧的成绩竟是三个人中最好的一个,蔡光庭和龚远和都没超过他。本来以三 人的成绩来看,若是往年光景,全留翰林院都是可能的、但恰巧的,这一年在馆翰林官较多,又比较清闲,无重大 修书事务,而以钟太傅的能力来弄,他在朝中并不是只手遮天,于是三人中只能留一人。   以蔡国栋的心思,自然是想让蔡光庭留翰林院,毕竟这是最光荣,也是最有前途的:李碧么,和蔡光庭比起来肯定 要艰居二线:至于龚远和,顺手人情他是会做的,但涉及到自身利益时,请恕他无那个能力和闲心。   蔡光庭虽然也很想留馆,但他想得开,开玩笑地表示翰林七品编修太清苦了,外放油水更多,他很乐意去六部或去 外放,还说以成绩来定论,就让李碧留馆好了,他将来才不要别人因此垢病他。只因为蔡国栋不能帮龚远和太多而 感到很不过意。   蔡光庭思来想去,便劝龚远和去寻平时和他交好的那此贵胄子弟,找点其他门路,看能不能也留馆。龚远和却一点 不急,整日坐在屋里不外出,日日写上二十篇大字,蔡光庭逼问得急了才告诉蔡光庭,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馆,他 要回的是水城府,如今十成中已成了八成。   蔡光庭方知他是早就打点好的,只等今日,也就不再管他,打算去寻李碧。李碧志向远大,从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留 馆任翰林,如今李碧成绩比他好,却因为时运不济,无钱无人打点,还很有可能被蔡国栋想法子挤下去,想必最难 过的人就是李碧。   蔡光庭想着,左右李碧都会提亲,是自家人,况且李碧非常不容易,不如由他背着蔡国栋去求钟太傅,让李碧留馆 ,他去六部或者外放好了。谁想他还没来得及去寻人,李碧就主动寻来,诚恳地表示理解他的处境,不会对他留馆 有任何想法,让他不要因为自已的缘故惹怒蔡国栋,自己能去六部或者外放也不错。   李碧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得云淡风轻,言笑晏晏,似乎一点都不难过,蔡光庭几次要表明自己的心迹,都被他给堵住 。蔡光庭越想越难过,更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促成李碧留馆。   他和明菲说起这事,叹道:“这本就是他该得的。我不像他,我好歹有父亲在后面撑着,就算是外放或者去了六 部,以后机会也是很多的:他却不一样,也许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志向远大……”   “你们一向交好,他不想和你争不奇怪,我只怕他不是真心。”   明菲沉吟许久,道:“如此人生大事,他太云淡风轻了些,我心里反而觉得不真实,不踏实。他自幼孤寒,十年寒 窗苦读,中间经历多少风雨苦楚,不是常人所能感受到的。此事如此不公,他若是先 躲着你独自难过,过后无奈认命,想开了再表示支持你,也算豁达难得:可他却表现得如此大度淡然,甚至说自已 一点不难过,就有点假了。   以他平时表现出的性格来说、换作这是他人的遭婚遇,他必基是要表示鄙薄不平的。如果说这是因为咱们家曾经 扶助过他,所以他才愿意放弃报恩,可我们家对他所谓的恩情,说到底也不过就是那半年多的时间照顾过他,资助 他上京应试而已。他考上庶吉士之后一切都有朝廷供给,早就没用过我们家的钱了吧?这恩情有几多?值不值得他 用一生的前途去报答?哥哥不妨换位思考,如果是你,你能做到这般轻松吗?”   “的确如此,他有了自己的俸禄后就再没用过我一文钱。”蔡光庭苦笑,“你的意思是说他表里不一?表里不一的 人多去了,你我不都一样?他要是和我吵一架,从此翻脸,我不是更难过?”   “吵一架固然不智,却是人之常情,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明菲直摇头,“哥哥若是顺手推舟留馆,过后你不但欠 他一个大人情,还会常常担心因此被人诟病,以你的性格脾气,以后你见著他,不会觉得压抑耻辱吗?若是你心中 不安,努力促成他留馆,那也是他该得的,没人会说你好。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得到一个容人,让人,感恩 念情的美名。而根据你的性格脾气,我能知道你一定会推掉此次机会,他一定也能知道。   困此,他之所以一点不难过不担忧,还能说出这种话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知道你一定 会反机会让给他,可既然知道你一定会把机会让给他,他又何必来说这些话?如果我猜想是真的,他这种行为就不 是光明磊落,胸怀大度,而是沽名钓誊、故作清高,更是虚伪至极。”   蔡光庭笑看着明菲:“你见识见长了嘛。   明菲笑道:“母亲看的杂书多,我也跟着看,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也许是我误会了他,毕竟我不了解他,不 过哥哥可以试他一试,假意顺水推舟应承下来,看他的态度如何。”   蔡光庭夜间和龚远和喝酒时就把这事告诉了垄远和,垄远和笑道: “我也觉得三妹妹的想法很不错呢。他若是不 做你妹夫,试不试都没关系,既然是要做妹夫,托付三妹妹的终身,就该试一试为妙。   反正你左右已经打定主意不和他抢的,试一试也不会怎样,你若是不方便,我来替你做好了。”   蔡光庭笑道:“正是要你替我去试。明菲说了,我若是不知该怎么试,可以找你帮忙。”   “难道我就像专干这种事的?”龚远和扶着下颌笑,“你这妹妹,真是…叫我怎么相信她只是个十四岁的闺阁女子? ”敢杀人也就算了,能因为一件事就想出这么多来真的很难得。   “我妹子就是聪慧你要怎么着?”蔡光庭在得意的笑。   “我不怎么着。单纯佩服。”龚远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与其这么辛苦地去试探李碧,不如把她许给我好了, 我一定待她如珠似宝。”   蔡光庭高高扬起拳头:“不许拿她开玩笑!”   龚远和笑了笑:“我怎敢拿她开玩笑?我倾慕都不可以啊?你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见蔡光庭神色稍缓,他又叹 了口气:“其实两个人还是门当户对的好。别的不说,光花银子一项都要少吵多少 架。”   “怎么说?”蔡光庭皱着眉头看着他。   龚远和笑:“不敢拿别人作比喻。就说我们三人好了,我和你一起,你从来不会看不惯我花银子,也不会觉得我拿 银子猜那些花花太岁游玩是浪费钱,只会劝我少喝酒、身体学业很重耍,我若是送你什么好东西,你也不会推辞, 大大方方地收下,因为你能还我,不怕别人说你用我的钱:   而他呢,他看不惯我大把花银子,看不惯我鲜衣怒马,也从来不会收受我的礼物,一有机会就会劝我别浪费,要走 正路,吃顿饭也有许多说法,更是怕我那群朋友玷污了他的清名,我也不敢因此就抹灭了他有骨气的名声。   既然生活习惯和想法都差这么多,自然不能凑到一处去,但因为只是朋友,不用深交也不必撕破脸。夫妻就更和交 朋友不同,一举一动皆关利益,想法观点不同就会吵架,兴趣爱好不同就不协调。一个觉得请顿饭花一两银子已是 作有面子,一个却觉得丢人,不吵才怪。这不是谁的错,而是经历不同,互相不理解。”   “依你所说,李碧不是良配了?”蔡光庭鼓着腮帮子道,“我说他的品格,你却扯生活习惯眼界爱好。你扯那么远作 甚?寒门子弟娶了官家小姐就一定会和离?谬论!你和他处不来,那是因为你不讨人喜欢,我就和他处得来。而且 我家明菲很会当家的。”   “我说的不过是普通情况,又不是绝对。”龚远和见蔡光庭气呼呼的样子,由不得失笑道:“他还不是你妹夫呢, 就这么护?他是不是良配过几天不就知道了?他可以精明能干,却不可讨分奸诈虚伪。”   蔡光庭捶了他一拳:“你就是好人了?你更奸诈虚伪!”   龚远和抚掌大笑:“你已经相信我的话所以才这么生气的吧?我纵然奸诈虚伪,我也不会去和你说那一席假惺惺的 话。若我要,你不和我争,我记情:你要和我争,我就想法子去争取,是我的就是我的,何谈让与不让?大家苦读 多年,谁容易啊, ”   这样,我去和他说,蔡大人执意要你入翰林,你不好意思和他讲,让我去和他说对不起,问他想去哪里,尽量成全 他,他若真的有退让的想法,一定早就有所打算,若是认定你一定会让他的,他肯定措手不及,且看他怎样表示。”   于是蔡光庭便背着蔡国栋去活动,龚远和则去同李碧说了这话,又加了一句:“蔡大人觉得对不起你,答应手打把三妹妹嫁给你,还说要帮你挑个好位子,以后又再他图。”   李碧果然有片刻失措,龚远和又问他想去哪里,他说不出来,逼急了,说是还没想好,让他再想几天。龚远和也不 逼他,就说带他去认识几个朋友,也许还有其他法子也不一定,他也就跟着去了。   龚远和第一天请的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个趁着垄远和被熟人叫走时捉弄李碧,一个说他才名在外、如此刻苦努力,想必此次一定会留馆任翰林的:一个就打蛇随杆上,连李编修都喊出来了:另一个却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说听见自家老头子讲,今年不是考得好就可以留馆的,毕竟还有一个临场发挥好不好的问题,皇上有意听老臣和教习的意见,若此人平时的综合成绩如何、可平时如何,还不是大臣们一句话的事儿吗:再一个又假装愤慨,既然如此,考什么考,最后来一个却表现得很同情李碧,臭骂了这几个一顿,不许提这事,意味不明地安慰了李碧几句。   龚远和再出现的时候,李碧已经醉了。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些他平时看不上的贵公子们喝酒喝到醉。   第二天,龚远和又来给李碧道歉,说自己才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骂了那群人,那群人要给他赔礼道歉请他喝酒,李碧毫不犹豫地拒绝。龚远和便说,既然如此,不妨去另外一处,见另一个人,这个人是韩大学士的侄子,很仗义的,可以请这个人将他引荐给韩大学士。   李碧不去:“既然如此,你让他引荐你吧。”   龚远和笑道:“我家大业大,是一定要回水城府的。不然我一定能留馆。   你考得这么好,却因为这些原因不能留馆实在太可惜了。你去吧,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个机会,果真能成事,也让光庭少些愧疚。你将来不要忘了我的好处就行。”半拉半拖地将李碧拉走了。   李碧惊喜的发现,龚远和这回给他介绍认识的这个韩代之他以前和蔡国栋出访时曾经在钟太傅家中见到过,真真正正是个有名的世家大族子弟,也是个博学的。韩代之很欣赏李碧,口口声声都说他这样的人不能留馆实在太可惜了,表示愿意引荐李碧。龚远和见事成了一半,便借故离开,韩代之就问李碧定亲没有。   李碧回答说不曾。   韩代之笑了一笑,也就不再提起,约李碧第二日午间去珍林楼,他请客。   第二日午间,李碧去了珍林楼,韩代之此次见他更是亲热,中途说起自己有个堂妹,人品乃是上上之选,似有意同他结亲的意思。李碧装聋作哑,待到对方挑明了才说自己与蔡家已有口头之约,韩代之冷笑:“蔡家算什么东西!不过伏着和钟太傅是师徒关系罢了,其他算什么?四品小官,多如牛毛。哪里比得我们韩家?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韩家的女儿岂是什么凡夫俗子能攀得上的?我见你人品出众才好意提出,你却这般不识抬举!区区一个庶吉士,真以为一步登天了,算什么东西!”   李碧赶紧解释,韩代之不肯听,冷笑着走了,李碧忙寻到龚远和把事情经过说了。   龚远和大惊:“这个人心胸狭窄得很,这可怎么办才好?以后你一定要吃他亏的。搞不好连京城都留不住,要外放去偏远小县做县令或者县丞。”   李碧黯然半晌,道:“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他一个人也不能代表韩家。”   龚远和猜他是想着蔡家看着他被欺负不会袖手旁观,便似笑非笑地道:“你在京城三年,有些事情应该也有所耳闻。天子脚下贵人多,就算蔡大人护着你,也得看钟太傅肯不肯。”见李碧的脸白了,又道:“你放心,是我介绍给你认识的人,我一定想法子摆平。我就是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光庭和三妹妹的面子。”   随即急匆匆地出门去了一趟,回来道:“韩代之说,既然你与蔡家已有口头之约,为何先前不明说?他先问过你有没有定亲,你说不曾,他才提出的,过后却那般拒绝他,分明是故意戏耍于他。你也是,既然蔡大人已经明确表示愿意把三妹妹嫁给你了,你就该提一声,就不会有误会了。”   李碧忙道:“我想着到底还没向表舅家中提亲,才没把三妹妹的事告诉他,谁想竟会这样……”   龚远和道:“我再去寻韩代之说说,让他不要生气,到时候你给他赔个礼就算了。不管他怎么说,你可千万别再惹他了。”   李碧没拒绝。   龚远和把这几日的事情讲给蔡光庭听,“根本没有去打听有些什么缺,茫然无措;第一次喝醉,劝不住,后来又拒绝道歉,可见是很难过的,由此断定先前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话;听见人家问他可定亲,可有中意的女子,他断然说没有;过后人家说要把妹子许给他,他又拒绝;可听到人家发怒骂你家的时候,却没有发怒拂袖而去,反而坐在那里解释,直到人家走了才走,由不得让我怀疑他是故意为之。他已然动心,你们还要试吗?再试只怕就不堪了。”   蔡光庭苦笑:“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如果他当时就答应韩代之,你们怎么办?拿什么人嫁他?”   龚远和笑道:“如果他当时就答应,呵呵,韩家败落的旁支还少么?”   蔡光庭有点难过:“韩代之信得过吧?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银子?我还你。”   “自然信得过,没有花银子。”龚远和道:“我办事你放心,你爹不答应去六部吧?”   蔡光庭道:“肯定不答应,这几日见了我如同见了仇人。不过我寻着机会见了钟太傅,我看他的意思,似乎比较等同我的想法,还留我陪他下了两盘棋。我觉得,这事儿应该能成。”   龚远和道:“她么……我想她大概不会很难过。她昨晚还和我说,不管李碧怎样应对,都叫我不要难过,李碧争取自己的前途没有错。我只是经过此事,不知该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了。”   111章 喜事   蔡光庭话音才落,龚远和就说:“是啊,是啊,她实在太挑剔了,短命的不要,壮实的不要,有钱的不要,穷的不要。聪明很了也不要,笨了还是不要。挑肥拣瘦也就算了,还非要试,有几个人能禁受得住她这般试?我要是你,一定也受不了。”   蔡光庭可不乐意了:”她有这么挑剔,吗?再说我高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知道你护短!我问你,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已是十年有余。”   “难得这十余年来你一直信任我,什么都肯和我说。”   “彼此。”蔡光庭笑道,“人生得以知己足矣。”   龚远和也笑:“想不想再信任我一点?”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蔡光庭皱皱眉头,瞪着龚远和,“你又想说什么?”   龚远和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却又添了一句,“因为我觉得除我之外再没人配得上她了。”挺了挺腰板,笑道:“看看,我一表人才吧?没有婆婆让她立规矩吧?没有小姑刁难她把?家财丰厚吧?有前途吧?最主要的是,你我知根知底,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李碧这样的你都能答应,为什么不肯考虑我?与其把她嫁给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不如将她交给我护着。”   蔡光庭认真打量他一回,说:“你家那摊子烂事我就不说啦。但你须知,这是要娶妻不是照顾妹妹,她这件事,我眼里可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你先想好了再来说。”   “我想好了才开的口。”龚远和见蔡光庭不说话,笑了一声,“你还想再等等,给她寻个更好的是不是?也好,就让你看看,她那么挑剔的人,只有我才能经过她的考验。”   蔡光庭笑骂:“你?只怕她连机会都不会给你。”   龚远和拧眉:“咱们走着瞧!”   蔡光庭道:“如果她肯,我就帮你。如果她不肯,你从此灭了这个念头。”   龚远和扑上去:“我果然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啊。你千万别告诉她,不然她会饿死我的追风的。”   作为收尾,龚远和由促成李碧和韩代之见了一面。韩代之只字不提当初的事,李碧一开口就岔开:“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李碧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饭后龚远和安慰他:“韩代之既然肯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就不会在生气了,他这边可以放下,您还是去寻蔡大人和光庭,说说你想谋那个职位吧。去晚了,只怕好位置都给别人占光了。”   李碧见者蔡国栋,蔡国栋虽然蔫巴巴的,还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考得好,自然是你留馆,光庭就让他去六部。年轻人,刻苦努力点,前途无量。”   李碧简直不敢相信,蔡国栋很疲惫:“去寻光庭吧,具体的让他给你说。”   李碧又去寻蔡光庭,蔡光庭开口就恭喜他。李碧忙表白了一番,蔡光庭含笑听他说完,笑道:“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想一辈子良心不安,改天给你摆酒庆贺一番。”   李碧道:“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蔡光庭笑了一笑:“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   李碧听了这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细细看向蔡光庭,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来,蔡光庭对他还是一样的亲厚。他沉吟片刻,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我前些日子差点闯了个大祸。”   蔡光庭指指前面的椅子:“哦?坐,喝点茶慢慢说。”   李碧说道自己因何得罪韩代之时,叹道:“都怪我笑,净想着怕有损三妹妹的清誉,差点弄巧成拙。”   蔡光庭不动声色地道:“说起这件事来,恐怕要委屈你来。我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呢。”   李碧的心顿时透心凉,只觉喉咙绀色发紧:“什么?”   “都怪我没弄清楚。”蔡光庭羞愧地道:“你还记得我从前和你说的那个守镇子吗?他以前曾经和我母亲说个,三妹妹这个命格不能配属虎的,不然就是做了夫妻也做不到头。”   自己刚好就是属虎的,李碧张口结舌:“你以前不信这个的,我也不信。”   蔡光庭道:“我不信,可是家父家母信。多亏你能入翰林,不然我简直不知以何面目见你了。幸好,幸好,你前途远大,不愁寻不到好亲事。”   “韩家那件事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的人品我再相信不过,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你。”   蔡光庭担心地看着他:“你不会因此责怪我,生我们家的气了吧?”   李碧口干心苦,讷讷地道:“自然不会。”   “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度到的。”蔡光庭拍着他的剪头:“不说咱们的情谊,咱们也还是亲戚不是?实在对不起了,都是我的错。”   李碧晃晃悠悠地走出蔡家的院子,苦笑很久,最后想到蔡光庭说的那就话--他们还是亲戚,于是心里总算好过了一点。   过了几日,这批庶吉士的去向终于定了并公布。李碧果然浏览翰林院,授了正七品编修;蔡光庭在户部任了六品主事;龚远和真的定了水城府的七品推官,只等蔡光庭成了亲就要走。   蔡光庭的婚期也到了。   这一日,阳光灿烂,无风无云。虽然才加不是京城本地人。上门恭贺的人却是不少。因为听说钟太傅要亲自上门。来的人比预计的多了三四成,于是明菲三姐妹一大早就不得不跟着陈氏忙乱不休。   久不见面的袁二夫人也领着袁枚儿来了,袁二夫人和袁枚儿瘦了一大截,特别是袁二夫人两鬓斑白,枣红色的衣服也不宁给他苍白疲惫的脸添点血色。   陈氏忙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快请坐!没想到你们能来。”才到京城不久,她就打听到了袁家的住处,上门拜访了一次,听说到玉清宫求医去了,只留几个老仆在家。她留下拜帖和礼物就回了家。袁家也一直没来回访,她还以为袁司璞身体不好,袁家没心思出来见客呢。   袁二夫人笑道:“一定要来的。多谢你前些日子送去的人参,真的是雪中送炭。我早就想来,只是苦于脱不了身。”   陈氏见袁二夫人的衣服虽然崭新。但头上的首饰确实旧的。袁枚儿穿的也不是京城里流行的衣裙,便知他们家经济已是十分拮据。心中由不得有些同情,便道:“如今大好了吧?”   她虽没明说,袁二夫人确实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圈一红,忍了忍,笑道:“好多了,可以起床走路了。前些日子你去没人在家。是因为他不好搬动,被真人留在了玉清宫,前两天好转了,我们才把人搬回的家。”   陈氏看袁二夫人这个模样,估摸着袁司璞是凶多吉少了,安慰了极具,体贴地把话题转过。   袁枚儿很不乐意和明菲说话,明菲也不在意。来者是客,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凭心而论,她不想要袁家人因此对她心生怨怼,但人家一定要怨上她,也是没法子的事。   袁二夫人和袁枚儿坐了没多久,等不到开席就告辞离去。接着陈氏的嫡妹和婶娘也联袂而来。陈氏正为不认识越来也多的京官女眷们而头疼,见着这两人简直就像看见了救星,忙忙地久迎上去,拉着她们帮着招呼客人。   这两个人久居京城,特别是陈氏的婶娘是二品督察员御史的夫人。平时自认没少和这些人来往,当下领着陈氏逐一介绍个那些京官女眷,谈笑风生,如鱼得水。   众人刚混了个脸熟,又听说崔家也派了人来恭贺。陈氏不知是哪个崔家,见着人才知道是催悯家的。来的是个打扮得很体面的女管事。说话也很得体,表示家中没有合适的人选亲自上门恭贺。还请恕罪等等。   多亏崔悯此次没再让姨娘出面,陈氏笑着谢了。又让人领那管事去吃饭,又赏了钱。谁让有人认得那管事是谁家的。就悄悄讲起崔家的八卦来,道是那大小姐小小年纪就是个历害无穷的。到了京城寻着外家就找了机会吧崔悯的爱妾给卖了,崔悯还说,卖得好,卖得好。又拉着陈氏问崔家和蔡家是什么关系,一副势必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陈氏被八卦得冷汗直冒,明菲见者赶紧寻了借口将陈氏给救了出来。   陈氏擦着汗道:“这些女人真厉害,人好多,我至今都分不清谁是谁,就怕得罪了人。”   那边陈御史的夫人却又急急忙忙使人来唤:“快,钟老夫人来啦,快去迎!”陈氏恨不得脚底生风。   外面蔡国栋也得意的很,钟太傅亲自上门不说。鼎鼎有名的玉清宫竟然也送来了贺礼。蔡国栋虽知一定是那个神神怪怪的老道士守真子送的,还是忍不住得意了一把。又听得钟太傅认真回了蔡光庭几句,信中那点蔡光庭未能入翰林的不快也就淡了许多。   好容易花轿进了门,礼仪完成。外面席开,明菲才喘了口气。又急急忙忙地让金簪去弄碗鸡丝面来。她要亲自送去给刚过门的新嫂子填肚子。   远远就听见明玉在笑,明菲快步走到新房门口。只见明玉坐在床前一张凳子上,蔡光华撅着小屁股趴在大红喜床上坐着的新娘子的膝盖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荷包。   好象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明菲甜甜一笑:“大嫂,我给你送碗面先填填肚子。”   新娘子抬起头来,温婉一笑。   第112章 婆媳   江氏涵容是个典型的古典闺秀,容颜秀丽,举止端雅,最难得的是 说话行事没有出身诗礼之家的酸腐气和清高,很大方,根亲切,完全符 合明菲的想象。   她进门后,把陈氏当做正经婆婆看待,晨昏定省,礼数周全。   陈 氏为了拉拢小两口,主动提出京城什么都贵,总是租房子住太不方 便,打算把这个院子买下来给小两口居住。   江涵容却表示,家中此时正是需要花银子的时候,蔡国栋新的职 务还没下来,蔡光庭还未领捧禄,弟弟妹妹也多,她愿意拿自己的嫁妆 银子来买这院子。   蔡国栋有些着恼:“媳妇你快把你自己的嫁妆收起来。   我们蔡家 难道连这样一个院子也买不起么?”   陈氏却很高兴,但还是拒绝了江涵容的好意:“老爷为官多年, 给你们买个院子的积蓄还是有的。   就不要推辞了。”   江涵容也就不再坚持。   她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她的嫁妆 银子也不是很多,不过就是三干两银子左右而已。   陈氏花了六百九十两银子将 院子买下,转手将房地契一同交给了江 涵容拿着,又将此次二人成亲,众人送的礼金连着礼单一道交给了江涵 容,笑道:“涵容,将来我们不在京中,这些礼尚往来就要由你们二 人看着办,既然成了亲,就该学着处理这些事情了。”   江涵容脸色发白,看向蔡光庭。   纵是信任的意思,又仿佛是要和二 人将经济上的往来撇请的意思,她一时拿不住这位婆婆到底是什么想法, 蔡光庭泰然自若地笑了一笑:“既然母亲把事情交给你做,你就应 下。”   他早有打算,他在户部,可算是个肥缺,比做七品翰林编修油 水多许多。   俸禄虽然不高,然而每年从各省各地来的外官却会孝敬不 少冰炭敬,加上火耗银子,实在不少了。   养他和江涵容这样两个主子 的家,很轻松就能办到。   更何况陈氏己经先退了一步,买了房子给了 房地契,又把礼金留给他二人支配?   陈氏对蔡光庭这种干脆的态度很满意,就更大方了,和蔡国栋商 量:“孩子刚成家,又才入职,要打点的地方多,咱们走的时候不如再 留点银子给他们吧。”   蔡国栋应了:“这种事情你看着办就好。   ”   却又想着让蔡光仪留在京中,寻个好的书院给他读,待到要考试 时再让他回去,也不枉来了一趟京城。   能把蔡光仪甩脱,陈氏是千肯万肯的,只是怕蔡光庭不高兴,以为 她故意为之。   她自己不好去找蔡光庭说,便把明菲叫去:“你爹爹要 把你三哥留在京城里,送去书院读书,我想着你大哥刚入职,你大嫂又 刚进门,只怕没有精力照顾他,却不好同你爹爹讲,怕他又多心。   早 知道这样,就不带他来啦。”   明菲立刻就明白了陈氏的意思,笑道:“母亲向来想得周到,哥 哥嫂嫂是知道的,爹爹的脾气我们都认得,总是盼子成龙的。   我先 去问问嫂嫂,如果她能照顾得来,母亲也不必如此为难。”   蔡国栋既 然己经起心要将蔡光仪留下,谁能改变他的心意?   还不如顺着,皆大欢喜。   明菲去了蔡光庭住的小院子,正好江涵容和蔡光庭都在,二人正在 院子里画画,一人执笔一人磨墨,也没有下人伺候,自得其乐。   偶 尔二人对视一眼,情意绵绵。   明菲又是羡慕又是高兴,竞不忍心打断他 二人,正想着改个时候再来,涵容却发现了她。   二人明明没做什么,偏生都红了脸,涵容借口去倒茶,躲得无影无 踪。   蔡光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有什么事?”   明菲假装不依:“没事就不能来了?   哥哥开始嫌我烦了。”   蔡光庭忙辩解:“没有的事,我一直都把你们放在心上……”   明菲见他竟然当了真,笑道:“我和明玉都知道的。   我来是有事 要同你说。”   遂把蔡光仪的事情说了一遍,愧疚地道:“都是我和明 玉连累了你,你原本不用过得如此疲累。   我看着母亲的模样,她将来 在嫁妆上必然不会亏待我和明玉,不 然你把我原来说留给我的那份拿去 用吧,你们刚在京中立足,手头拮据办事不方便的。”   没钱的苦楚她 最知道。   蔡光庭笑道:“傻丫头说傻话!什么叫连累?   如果不是有想让你们 俩过好日子的念头支撑着,我读书哪能如此一帆风顺?   我一点不累,我 高兴。   你那点银子你就别想了,算不得什么,以后哥哥有银子了,还 给你们俩添,将来到了婆家,任谁也不敢小瞧你们!至于你三哥的事 情,我正担心父亲这次升迁,不能在家,正怕他搞小动作,他留下更 好,不是要去书院吗?   去了书院都住在书院里的,我和你嫂嫂只是逢 年过节管管他,没事!”   明菲看着他春风得意的样子,低声道:“嫂嫂对你好不好?”   蔡光庭又羞又恼:“你没事做啊?   快去母亲那里帮忙!”   明菲道:“我是在想你原来和母亲约定将来不要家中一文钱,而且 母亲现在似乎就是在做准备了,嫂嫂会不会有想法?”   蔡光庭微笑起来:“你放心,她 不是那种贪财之人。”   明菲正色道:“我希望哥哥也不是贪财之人。   你是我和明玉在这世上唯一的 依靠,甚至,我们的大姐也依靠着你。”   由于隔得太远,明菲从没见 明丽,书信来往也很少,但明丽的来信中却提到蔡光庭上进,给她在 婆家长了不少脸。   蔡光庭默了片刻,沉声道:“你放心,我有数,不该做的事情我不 会做。”   说话间涵容亲自端了热茶出来,笑道:“三妹妹,我正和你哥哥 说起,过两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圣上下旨要辍朝大庆三日,城中 几处都搭起高台要唱戏,晚上还要放焰火你们难得来京城,到时候禀 告了父亲母亲,一起出去游玩。”   这里的焰火再好看也比不过前世的盛世烟花,明菲并不怎么感兴 趣,她更乐于做背后奉献的那一个:“母亲和妹妹们一定是很喜欢 的,嫂嫂着她们一起去,她们一定很高兴,我留在家中看护华哥儿。”   涵容眼里露出同情之意,却没再说什么。   明菲将蔡光庭的意思说给陈氏听,陈氏轻松了大半,又问:“你 嫂嫂怎么说?”   蔡光仪这狗东西太过狡猾,她几次设了圈套,他都不钻。   年龄越 大,威胁也越大,拿着实在不好处理,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既然蔡光庭愿意处理这烫手山芋,她宁愿多出点钱。   明菲知陈氏这是防着涵容,便笑着搂住她的手臂道:“没怎么说。   只说过两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诞,晚上要放焰火,她想领了你和妹妹们去 游玩。   问母亲赏不赏脸。”   陈氏笑着掐了她的脸蛋一把,道:“鬼丫头,怕是你想去玩,偏拿 我作伐子。   难得来一趟,去吧。”   明菲道:“我留在家中看护小弟弟。”   陈氏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小心,十多岁的人,实在太过沉静 了,我做主,都去!去问问你嫂嫂,什么地方看焰火最方便,让你大哥 提前去想法子弄个临街的酒楼雅间什么的,咱们一家子去看,若是实在 不行,他们骑马,咱娘儿几个就坐在马车里瞧也是一样,你爹爹那里 ,我去说。”   涵容听说陈氏应许,忙去和陈氏道:“让光庭领着母亲和弟妹们 去,我留在家中看顾小弟弟,反正他也很喜欢我的。”   陈氏笑笑,淡淡地道:“都去。”   她怎能放心将她的命根子交给 这个不知根底的嫡长媳?   涵容还要再说,却见明菲冲她挤了挤眼,只好闭了嘴,不敢再提, 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只好闷闷地去和蔡光庭商量寻看焰火的地点。 傍晚时分,蔡国栋回家带来一个消息,他的新职位定下来了,要升 去登州任从三品参政。   他本来是属意去抚鸣,离家近,又富庶,人脉 风情什么都是极广极熟的,钟太傅却道:“你们那一片,个个儿升迁 只想留在那里,水泼不进,皇上迟早是要大动的,你与其在那里等着 牵连,不如去登州,熬上三年的资历,回京城养着等致仕就行了。”   这个消息却是打乱了陈氏的计划。   她原本想着蔡国栋若是去抚 鸣,离家选,隔三差五就可以去看看,可以兼顾两头,谁想竟然要去 登州。   她既想跟着蔡国拣去任上盯着他,又不想把家中放下,左右拿不 定主意,心情就有些不好起来。   蔡国栋则只记挂着自己得了内部消息,很有些得意,忙着给陈氏 八卦:“你知道么,袁家要给袁老三娶亲冲喜。”   陈氏讶然:“什么?   谁宗愿意嫁他?   你听谁说的?”   蔡国栋道:“说来也巧,我来时正好遇上崔悯,便和他结伴去珍 林搂吃饭,途经他们家门口,看到人家在他家门口闹事讹银子。   他们 家的人简直招架不住,我看见了就让人上前去问,这才知道,他们家花 银子说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要给袁老三冲喜,也是想留下点血脉的意思, 本是说好的,偏生女方有个泼皮无赖的亲戚,听说这事就说给的银子 少了,带着人打上门去讹银子。   原本袁翰林的长孙就在工部任所 正,他自己又是常年住京的,断然没有被人欺负至此的道理。   谁想他 那长孙不在家,一家子老弱妇孺,又顾着脸面和斯文,结果反而更狼 狈。   袁二老爷和人家满嘴之乎者也地说道理,被人家一砖头扔过去,抱 着头就逃进门去。   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陈氏道:“他家不是打不起人,而是怕事情闹大。   个个都知道他 家的儿子要死了,还要祸害人家的闺女,这道理说不通,说出去只怕 相熟的人家都要笑话瞧不起的。   所以才想息事宁人,那泼皮正是拿 捏着他家这种心思,才敢肆无忌惮地打上门去闹么?   不然有几人敢去 官家中闹事?   依妾身看,他那长孙铁定在家,只是躲起来了。”   分析 毕,又问蔡国栋:“那老爷有没有上前帮忙?”   蔡国栋笑道:“那是自然。   他家害他家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 泼皮无赖冒犯命官,讹诈钱财,触犯律法,自然是和崔悯使了人用大棍 子打上去,三两下就冲散了。   袁二老爷遮遮掩掩的,大概是不会请咱 们喝喜酒了。   多亏你聪明,才没让他家害到咱们三丫头。”   第113章 焰火   大约是感觉到有人注视,那男子回过头来不经意地往大堂里看了一 眼,从明菲身上滑过,落到了蔡国栋的身上,定定地看了两眼,脸上流 露出几分惊讶来,急慌慌地在蔡家女眷的身上来回扫视。   明菲隔着一层面纱看得分外真切,纵使隔了这几年,她也能一眼就 认出那个人是请虚,除去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变得轮廓分明以外, 那双狐狸眼一点都没变。   不知怎地,他没有作道士装扮,而是打扮得 像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穿着石青色的缂丝圆领宽袖衫,系着 青色的织锦腰带,挂个玉佩,系发的带子上镣嵌着青玉,脚上穿着白 底官靴。   想到他每年一封莫名其妙的信,还有那古怪贪财的脾气,明菲只怕 他认出自己来,默默将身体隐没在蔡光庭身后,低着头快速上了楼梯。   才上得两三极楼梯,就听得楼梯被人跺得震天响,一个穿酱紫袍子 的虬髯大汉边从楼上冲下来,边大声道:“华皖兄,雪童说你要我们把 雅间让人?   不会吧,雪童说谎是不是?”   龙卷风一般从蔡家人的身边冲过去,差点没把金簪撞个趔趄。   龚 远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摇摇欲坠的金簪, 皱着眉头对那人道:“这位 兄台,走路慢些儿。”   那虬髯大汉回头看了龚远和一眼,凶形恶状地道:“老子喜欢走 快怎么了?   碍着你小子了?”   态度之嚣张恶劣,令人不得不动怒。   “四楼甲字号。”   龚远和示意蔡光庭将女眷们领上楼去,回头皮 笑肉不笑地:“老子喜欢走快碍不着小子,不过小子走快却是碍着老子了。”   虬髯大汉短粗泛黑的手指戳到了龚远和的面前:“小白脸!你说 谁呢?”   龚远和动也不动笑道:“这位壮士,我说我儿子呢,碍着你了 吗?”   “你!”   那虬髯大汉一手去封龚远和的衣领,一手高高举起擂钵 大小的拳头就要朝龚远和脸上砸去。   龚远和扬起一张脸,笑道:“打呀,使劲地打。   别怕我痛。”   虬髯大汉见他如此笃定,笑脸相向,反而觉得有些不好下手,只怕 打错了不该打的人,惹出无穷的麻烦来。   谁知一愣神之间,脚下忽然 一滑,栽个狗啃屎,脸朝下呼啦啦地从楼梯上滑了下去。   江涵容的堂表兄弟们纷纷抚掌大笑起来,出言讥讽他。   大汉狼狈 地从地下爬起,虽然听不懂一群酸书生嘴里说的什么,却也知道定然不 是好听的话,紫涨了脸皮站在楼下对着龚远和吼:“小白脸,你使 诈!”   无奈站得低了,要仰着头看人,气势小了不少,遂随手拉过一 张桌子,跳到桌子上去骂:“不是孬种就下来和爷爷打一架。”   龚远和微微一笑,“爷爷不和孙子打。”   这下子整个大堂里的人都 轰然大笑起来。   虬髯大汉憋不住要冲上去找龚远和的麻烦,角落里走出一个男子 来,轻轻拉住他,低声道:“玄子,不要胡闹了,本来就是你不对, 去道歉。”   蔡国栋和蔡光庭将陈氏明菲等人送上四楼雅间,忙忙地赶下去帮忙 。   陈氏心中不安,问明菲:“不会打起来吧,我瞅着那个男人好凶恶 的样子。   明菲笑道:“没事儿,我们人多,再说了,爹爹是官,他们不敢胡 闹的。”   心里却很奇怪,袁枚儿怎会和清虚在一起?   想来想去只能想 到,老道士给袁司璞看病,这二人认识也不奇怪。   想来是偶遇吧。   明珮已然开始八卦,神秘兮兮地道:“我刚才听见袁枚儿的声音了 ,我找啊找,竟然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躲在大堂的阴影里说悄悄话。   虽 然带着帷帽,我却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的,还有赵雪怡也在。”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砾金便是由此而来。   袁枚儿虽然和清虚说 话,可二人之间隔着几尺远,周围还站着人,怎么就是悄悄话了?   明菲 嘴角一弯,差点没笑出声来。   陈氏勃然大怒:“小姑娘家,说的什么话!这话要叫人听去,还不 知怎么看待我们家的家教!看我不禀告了你父亲,请你吃家法!”   明珮被吓住,垂着头道:“我也不过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罢了。   说起来咱们家对他家还有恩,她看见咱们也装没看见。”   涵容忙劝陈氏:“母亲息怒,五妹妹不懂事,她已经知错,以后 再不敢的。”   明珮忙道:“女儿知错了,母亲恕罪。”   又双手奉上茶,陈氏 方放过了她。   陈氏因见蔡国栋父子三人久未归来,心中担忧,便使余婆子去瞧: “劝着点,别打起来了。   好好的一件事,闹起来就没意思了。”   余婆子去了没多久就笑嘻嘻地回来:“夫人,好了,老爷和两位公 子、龚公子他们已经上楼来啦。”   陈氏惊讶:“这么快就好啦?   我看着那个人不依不饶的,满身匪 气,还以为不闹一场不会干休呢。”   余婆子笑道:“的确是要闹的,不过那个人有个朋友拉住了他,还 硬逼着他道歉呢。”   陈氏道:“他这个朋友还算知理。”   说话间蔡国栋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都是熟人,不过 是一场误会而已。是守真子的徒弟清虚的朋友,也是来看焰火的。   原本定了三楼天字号 雅间,但因为正好遇上袁家人没有订着位子,只坐了马车在楼下看,因 见多数是女眷,便起了好心,将订的雅间无偿让给袁家人。   那大汉心 中不高兴,便拿我们撒气,正要闹腾时清虚出来劝住了。   这不,远和 还将人一并请到隔壁去了。   我在那边他们年轻人不自在,还是来和你 们坐。”   陈氏笑道:“道士也来看焰火?   他修的什么真?   玉清宫也不管?”   明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清虚只怕已经认出她了,如今又 和龚远和等人混在了一处,也不知他那古怪的脾气好点没有。   她来了 京城后,不是没想过要去看看宋道士,只可惜她这样的女孩子,是根本 没机会去玉清宫的。   她唯一出过几次门,都是跟着陈氏去拜访那些贵 夫人,来去匆匆,连京城具体长什么样都没看全。   “太后和圣上笃信道家,玉清宫中什么道士没有?”   蔡国栋摇头, “年轻人喜欢热闹也是有的。   你别小看这小道士,年纪轻轻就得了守 真子的真传,医术很好,为人八面玲珑,官职上直往上升,已经是正七 品了。   上次我去玉请宫拜访守真子,他接待的我,言谈举止很不 俗。”   涵容由不得感叹了一声:“做道士也能升官发财。”   却见陈氏面 色古怪,蔡国栋脸色难看。   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又说错了,求救地看向 明菲。   她这是无意之中戳着蔡国栋的软处了,须知蔡国栋之所以顺利从五 品直接爬到四品正是沾了道士的光。   明菲暗叹得抽个时间给自己大嫂 上一堂课,把蔡家的烂事都翻一遍给她听才行,给了涵容一个安慰的 眼神,笑道:“袁家人都来了?”   蔡国栋方道:“是。   我看他们家也算败落了,若不是遇上这小道 士心软,就只能在街上坐着马车看焰火。”   陈氏嗔道:“这京城里的高楼有几座?   咱们不比那些大富大贵之 家,自己就有高楼可以轻松观看。   我们不也是沾了远和的光?   不然我 也打算带着孩子们坐在马车里看的。”   蔡国栋道:“不一样。   我们不是久居京城的人,消息不灵通, 果早些知道又想看,肯花银子就一定能弄到雅间:他家不同,定然早 就知道的,又想看,还知道这附近最好看,偏偏没订雅间,那只能说明 没银子了。”   陈氏道:“难怪得她们看见我们也装作没看见。”   原本差不多的两 家人,一户越过越火红,一户却在走下坡路,走下坡路的见着风光的不 想打招呼也是能理解的。   明玉脆生生地道:“不是说袁三哥的画很值钱吗?   为什么不让他多 画点画拿出去换钱?   一张画值五百两银子,两张就是一千,他病着,让 他十天半月画一幅好了,卖了画,什么没有?”   陈氏被她逗乐了,将她拉进怀里道:“困为袁家人是不会卖画的。   如果真的要卖画了,他们家就真的完了。”   一家子喝着新茶,吃着绘幅搂提供的各色糕点果子,不觉天色暗 沉,明玉和明珮都等不得,“天都黑尽了,怎地还不放?   会不会不放了?”   正不耐烦间,忽听外面一声锣响,有人喊道:“戌初三刻到了! 放焰火啦……”   街上的人和酒楼里的人顿时犹如煮开了的沸水一般沸腾起来,蔡国 栋也忍不住起身抱着蔡光华站到窗边往外看,忽听一声尖锐的啸声,一 点流星状的焰火蹿上了墨染般的夜空,众人欢声雷动,紧接着又是几十 响,空中五彩斑斓,璀璨夺目,星月失色。   这一轮还未散去,又听得几十声响,新一轮的焰火又冲上了天,众 人目不暇接,只知拍手欢呼。   蔡家的女人们也激动得不得了,忘记了 矜持,全都挤在窗边,伸长脖子往外看。   蔡光华高兴得不得了,说话又 不利索,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语表达他的激动之情,抨舞着手臂,呜里哇 啦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来。   兴奋之中,无人注意到明菲被挤到了窗边的角落里。   她看着天际璀璨的焰火,又看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边众 人欢喜的笑闹声,突然之间只觉得格外孤独伤心。   旁边有人咳嗽一声,她没在意。   那人又咳嗽了一声,她侧头一瞧,只见龚远和从相邻的窗子里探 出大半个身子来望着她笑,见她看来冲她挤了挤眼睛,又飞快地缩了回 去,夸张地大喊了一声:“你们快看!好好看啊!真是一百年也看不到 的啊!”   ……明菜不由满头给汗。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圣上和 太后娘娘驾临五风楼,与民同乐啦!快啊……”   也不知这消息是真还是假,总之街上的人都潮水一般地朝着一个 方向涌去看皇帝和太后去了。   顷刻间,绘幅搂前就只剩了稀稀拉拉的 几个行人小贩和几辆马车,热闹变成了冷清。   蔡家人都被这戏剧化的一幕给弄懵了,由不得面面相觑。   焰火还 在天际绚丽的绽放,众人却已经没了看焰火的心情。   陈氏清清嗓子, 问蔡国栋:“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蔡国栋道:“有可能,不过也不一定。   是不是想去看?   要不我们赶马车过去?”   其实老菜头除去某些时候脑子进水特别不靠谱以外,很多时候还是 很善解人意的,就比如说此刻,他就听到了广大人们群众的呼声。   明菲立刻看见屋子里的女人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   陈氏笑着歪歪头:“人太多了,好挤,只怕我们赶过去,也是人山 人海,什么都看不到。”   蔡国栋心情很好,笑道:“怕什么?   凑的不过就是一个热闹而已。   兴起而去,兴尽而归,就算是看不到,咱们一家人就当夜游京城了。”   他自己级别不够,又是外官,见着皇帝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很能理 解大家的心情。   于是蔡国栋的小厮立刻去了隔壁通知蔡光庭和蔡光仪。   片刻后回 说:“少夫人家里的公子们都不去了,说要回去了。   只有龚公子和那 两位客人要一道跟着去,没胡子的那位客人说了,他有办法让大家到 面去,如果圣上和太后娘娘真的驾临五凤楼,就一定能瞧着。”   蔡国栋便知是清虚有法子,随即笑道:“那好啊,机会难得,就去吧。”   女人们兴奋起来,涵容道:“我自小长在京城里,只小时候圣上 天出行时远远看见过一次,还是隔着车壁的。   都没看见长得什么样 众人都笑了:“那不是等于没见着?”   蔡光庭过来问蔡国栋:“要不要去问问袁家人是否去?”   蔡国栋摇头:“不要问了。   一来他家本就躲着我们:二来他家 是一个男丁领着几个女子出来,招呼不过来,若是跟了我们去,出了点 什么事,牵扯不清。”   蔡光庭笑道:“儿子也是这样以为。”   明菲跟着众人出了门,只见清虚和那虬髯大汉立在楼梯口和蔡国栋 说话。   清虚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随即又落到蔡国栋的身上,温文 尔雅地回答蔡国栋的问话。   言谈举止间已经不见从前的无赖痞气,与 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族子弟没有任何区别。   明菲低着头从他面前经过,听见他回答蔡国栋:“蔡大人客气了, 都是家乡人,蔡大人若不嫌弃,把小道当做子侄辈看待就行。   在外面 他们都叫小道的俗名,华皖。”   “好,华皖。”   蔡国栋哈哈大笑,“正是,难得都是家乡人。”   明兼从不知道他还有个俗家名字,姓华啊,好像这个姓很少。   龚远和陪着江涵容的堂表兄弟们站在楼下候着,见众人下来,欢快 地和蔡国栋打招呼:“叔父,他们要回去了,等着给您和婶娘告辞 呢”   他人本就比江涵容的堂表兄弟们长得高,长得更好看,打扮得也 更讲究,加上那自信满满,热情周到的祥子,立在那里仿佛鹤立鸡群 般,有经过的人总情不自禁要多看他一眼。   蔡光庭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居心,分明就是要把江家的子弟们比将下 去,不由暗自好笑,偷眼觑向明菲,只见明菲立在一旁,一门心思地给 蔡光华整理衣服,半眼都没看向这边,于是冲他摇摇头。   被忽视的龚某人很生气,凑过去问明菲:“三妹妹,好久没看见 你,喜福的肉长起来了吗?   我访着个药方,可以给它试试。”   明菲还未回答,明姵已经笑着答道:“龚大哥哥,这都多久了你 才想起来,若是等着你的药方,只怕喜福已经不行了。”   龚远和微微一笑:“我选出来的喜福哪里那么容易不行?   如果它连 这点病都熬不过去,还是喜福吗?   你说是不是,三妹妹?”   明菲点头,却见龚远和一脸的贼笑。   明菲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龚远和抚了抚脸,严肃地道:“我没笑啊,难道我刚才笑了吗?”   不等明菲姐妹三人笑出声来,又道:“听说叔父的职位已经定下,你们 什么时候回水城府?   不然我搭你们的船走吧。”   明菲道:“不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我们全家都跟着他去登州。   不 知是要先回水城府收给东西再动身,还是就从京城里直接去登州。”   “你们全都去?”   龚远和有些意外。   “还没定。”   明菲以为他是关心追风,笑道:“你回水城就可以 把追风回去了,你走后它蔫吧了很久,想必见到你一定会很高 兴”   龚远和笑了一笑,道:“不急。”   随即转身走了。   蔡家的马车赶到五凤楼前的广场时,果然如同陈氏猜想的一般, 到处都是人,挤得水泄不通。   广场上有人在表演歌舞,还有烟火杂 耍。   五风楼上灯火辉煌,彩旗飘飘,可以模糊看见一些人在上面。   蔡国栋扶着马车看了看,惊喜地道:“仪仗齐全,只怕圣上和太 后娘娘都在的。”   清虚指指五凤楼前的一座矮房子道:“地方受限,还清贵府的仆从 们留在外面。”   龚远和便主动上前将蔡光华胞起,蔡国栋则命两个儿子将女眷们护 紧了,不带一名仆从,悄悄跟在清虚身后绕开人群朝那座小房子走去。   第114章 骚乱   清虚边走边和众人介绍:“是值守的兵士歇息的地方,我和他们很 熟,给点银子就行,很方便的,也没人挤。”   谁想没走多远,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刺眼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广 场,“起火了!死人了!”   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人群忽然骚乱起来, 惊慌失措地往外挤,蔡家人措手不及,很快就被冲散。   明菲本是站在 涵容和明玉身边的,她才要抓住涵容和明玉,就被人猛然推了一把, 好容易站直身子却已被人群裹在其中身不由已地往外踉跄而去。   她想到可怕的踩踏事故,心都凉了半截,可惜她怎么都挤不过汹 涌的人群,而这里甚至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她只能徒劳地喊着蔡 光庭和明玉的名宇,眼睁睁地看着侧门离她越来越远,拼命保持自己的 平衡,不让自己摔倒,眼睛到处寻找可以躲藏依靠的地方。   帷帽很快被挤在了地上,头上的金玉发簪也被人趁乱拔走,鞋子被 踩脱,明菲都根本顾不上,也不敢弯腰捡鞋,她的目标是广场边上的 华表。   只要能想法子靠近或者钻进华表外围着的拦杆里,抱住拦杆,她 就不怕被踩死。   这次的危机不同于她以住所遇到的任何危机,这次完全不由她自 己,汹涌的人群像暴风中的海,她就像海中那个拼命狰扎的人,无力而 绝望,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不要把她玩死,给她一点运气,她真 的还不想死。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是多么的想把上辈子没得到的 在这一世中弥补起来,她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   有兵士在大声喝止,然而慌乱的人群根本不听,反而越来越乱。   明菲的耳边传来震天的哭喊声,绝望的呼救声,人群越来越惊 慌,明菲冷汗涔涔。   她前方的人突然尖叫了一声往下倒去,后面的人却根本不管前面发 生了什么事,潮水一般袭来,明菲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她绝望地 举起手,准备倒地后尽量将自己身子蜷成一团。   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树主了她的手臂,使劲将她拉过 去护在怀里,牢牢抱着她随着人群住外挤,淡淡的花香夹杂着青年男子 淡淡的汗味充斥了明菲的鼻腔和胸腔,百忙之中,龚远和不忘哑着嗓子 骂人:“你是怎么搞的!我叫你你没听见吗?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被踩 死了!”   明菲没有力气答话,只觉得他把她的手臂掐得好痛好痛,她虚弱地 抬起手指指不远处的华表。   幸好龚远和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个人不敢逆着众人奔 逃的方向走,只能见缝插针地顺着大方向慢慢挪动,好容易挤到华表 旁,明菲示意他跟着她钻进栏杆里去。   她才要弯腰,龚远和就拦腰将 她一抱,轻轻巧巧地送进拦杆中,待她站稳,他才翻了进去。   “我哥哥他们呢?”   明菲紧紧靠在华表上,浑身控制不住的发 抖——刚才她已经耗尽了全力。   “不知道,我顾不上他们了。”   有人发现了明菲和龚远和藏身的法 子,拼命地挤了进来,龚远和赶紧张开双臂,牢牢护住二人的小地方。   他离她太近,近得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他不是那个还在变声 期的半大孩子了,他现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明菲有些不自在,龚远 和却开心地看着她大笑起来:“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就像那次在湖 边看见你一样,疯子婆一个!”   这种人,不论什么时候,永远端着一张笑脸。   明菲白了他一眼, 打击他:“你好人!还不是疯子一个!”   龚远和摸摸自己歪偏偏的发髻,扯扯被撕破的袍子,呵呵直笑: “我是疯子,你是疯子婆。”   听了这话,明菲心头有些异样,抖抖索索地用手指刨了刨头发,从 怀里摸出一张帕子来将头发扎成马尾,佯作无事地道:“龚大哥,你就 不能有点正经。”   龚远和笑:“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   我一直都很正经的。”   不过 他好歹发现了她的不自在,略微离她远了点。   明菲松懈下来,也就想起先前的事来:“华哥儿呢?   你先前不是抱 着他的吗?”   如果蔡光华出了什么事,陈氏只怕把他们撕成碎片都不 解恨。   龚远和道:“我看见你被挤走就把他塞拾你哥哥,追了过来。”   “明玉呢。”   明菲想到蔡光庭又要照顾蔡光华,又要招呼江涵容 和明玉,三头六臂都招呼不过来,不由头都大了一圈。   龚远和一脸的惊慌:“坏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要不,我这就去 寻他们?   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立刻就要翻出拦杆。   明菲忙拉住他:“别去!去了也是白去,没得还把自己搭进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有道理叫人去做这种送死的蠢事。   龚远和看着她拉住他的那只手,突然笑弯了眼睛:“别担心,我看 着那个俗名叫华皖的道士和他身边那个叫玄子的二愣子是个精的,他 们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忽听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人群突然安静了片刻,有人厉声喝道: “都站住不许动!谁再乱喊乱动就斩首!”   军队出动了。   好容易事态才平息下来,确认安全了,明菲手足并用地从栏杆下 钻出,蔫巴巴地跛着脚跟在龚远和的身边,四处找人:“好倒霉,可知 道为什么起的乱子么?”   龚远和也不知道,低头看着明菲被踩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袜子,问 道:“疼么?”   明菲龇牙咧嘴:“肯定疼啊,不知被踩了多少脚,没骨折真算幸 运。”   谢天谢地,多亏没人穿高跟鞋。   “要不要我扶你?”   龚远和调整了步伐,慢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   先前被抱是情有可原,现在被人家看见就不像 样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大家正在到处找你们。”   一条饱含怒气的声 音从不远处响起,二人抬头,只见清虚形容狼狈地走过来,脸上的神 色很不好看。   明菲听见他说大家都在找他们,便放心下来,看来大家都没事。   她 脸上露出笑容来:“他们都还好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清虚的脸皮抽了抽,点点头:“幸亏大家没 事,不然我真是愧对蔡大人。”   “你太客气了,华皖兄。”   龚远和笑道:“你好心带我们来看热 闹,结果还得帮着找人护人,真是辛苦了。”   清虚道:“家乡人,不说这些。”   龚远和继续聒噪:“哎呀呀,刚才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啊,你可知 道是为了什么?”   清虚似乎很不想回答他,好半天才道:“放烟火的时候出事了。   有个很大烟火,压轴的,叫什么普天同庆的,炸了,炸死了点火的人, 又引燃了周围几只烟火。”   龚远和叹道:“要死一批人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想必造烟 火的和负责这件事的相关人等都要被问责,说不定就要血流成河。   明菲道:“有没有人被踩死踩伤?”   清虚很快回答:“我刚才去问,听说死了八个,还有些伤着的,不 知道有多少。   蔡夫人也受伤了。”   他的消息很灵通。   “啊?”   明菲得知这个消息不由大为吃惊,她突然想到了骚乱刚 开始时她被人狠狠推的那一把,就是那一把,害得她差点送命。   清虚看了她一眼,道:“别担心,只是点轻伤。   她被人推了一 把,蔡老爷没扶住,摔到了地上被踩着了腿,多亏你嫂嫂和妹妹机敏, 很快就将她拖了起来。”   陈氏也被人推了一把。   可真巧,明菲不能不怀疑这是有人趁乱下 黑手。   多亏蔡光华当时是被龚远和抱着的,不然想必首当其冲的倒霉 人就是蔡光华吧。   以后大概永远见不着了,明菲索性趁着蔡家人都不在身边,主动 问起清虚来:“道长他老人家还好吧?”   清虚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点点头:“能吃能喝能睡,大概再 活二十年也不会死。”   “你们认识?”   龚远和很奇怪,清虚这语气似乎还不只是点头之交 这么简单。   明菲下意识地认为龚远和不会和蔡家人乱说什么,便和他解释: “我住在吴家村时和老道长见过几次面,老道长给我治过病救过 命。”   又同清虚道:“我先前就想向你问候道长他老人家,但实在不 便。   来了京里也没去拜访他,实在是对不住,请他老人家千万恕罪。”   清虚很勉强地笑了笑:“我会替你向师父转达问候。”   龚远和突然道:“咦,我好像掉了玉佩,我回去看看,你们先 走!”   不等二人答话就一溜烟地跑了。   明菲正想叫他别去了,只怕找到也成了粉,谁知人已经跑远 了,这才想到也许他是看出二人有话想说,借故躲开的。   不由觉得和 这种聪明懂事的人在一起就是轻松省事。   清虚看着龚远和奔奔跳跳的身影,古怪一笑:“他是你的未婚 夫?   还挺聪明的。”   明菲莫名其妙,不知他怎会有这种误会:“不是啊,他是我哥哥的 好朋友。”   清虚冷笑一声,一如既往的嚣张:“装吧,装吧,你就装吧!以为 我是傻子么?   几年不见,你连句实话都不肯说了。   你放心,你从前做 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还是这个脾气,枉自她还以为他长大变得温文尔雅了呢,谁知道全 都是假的。   装的就是装的,永远都真不了。   第115章 嫌弃   清虚见明菲沉默不语,突如其来的一阵烦恼:“我不想做道士 “不做道士了?”   明菲先是觉得有些惊奇,他每封信都在讲自己 升了官,春风得意的样子,她还以为他热衷此道呢。   不过看清虚那蹙 紧的眉头和紧抿的唇角,她又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便问他:“那你和老 道长说过了吗?”   清虚一下蔫了:“我不敢和他说。”   进入道门不是他所愿,只是 他是被宋道士捡去的孤儿,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小道士。   明菲知他和宋道士感情非同一般,叹道:“那你想好将来要做什么 了吗?   你现在做着道官,脱身容易吗?”   清虚嘴角好容易有了笑意:“我要做生意,做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富 商!”   明菲还记得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天下最有钱的人,便笑: “既然有这种想法,就该早些和老道长商量一下,省得将来年龄大了 没机会。   你供奉三清祖师爷,心不诚也没意思。”   清虚的眼睛亮晶晶的,正要开口说话,一人卷着一阵风冲过来,惊 喜地道:“三妹妹,你还在这里等我?”   龚远和不由分说,抓起明菲的手就将两只鞋子塞给她:“快穿上, 勉强趿着吧,总比光着脚的好。   借着火把的光,明菲看见那两只鞋灰扑扑的,花色大小都不一样, 可见是从广场上胡乱找来的,也不知道原来的主人是什么人,臭不臭, 脏不脏……明菲心中嫌弃,仍笑道:“谢谢龚大哥,也没多远,路 平,我就这样好了。”   立刻就要将那两只鞋还了龚远和。   龚远和高高举起那两只鞋给她看:“知道你怕脏怕臭,我看过了, 做工很精细,不是粗人穿的,而且也不臭,外面是灰啊,指不定也是和 你一样的小姑娘穿的,快……”   盛情难却,明菲只好忍着穿上。   龚远和冒出一句:“就是要这样 听话才乖嘛。”   清虚咳嗽了一声:“快走吧。”   默默转身当前走了。   找到蔡家的马车,清虚和蔡光庭、蔡国栋又寒喧了几句,告辞离 去。   众人纷纷围上来,拉着明菲问长问短,蔡国栋少不得上前感谢龚远 和一番。   明菲和涵容她们互相问候完毕,把目光投向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蔡 光仪,笑道:“三哥,你还好吧。”   蔡光仪立刻展开一个憨厚的笑容:“好,好,好。”   又没了声 息。   明菲钻进陈氏的马车,蔡光华被吓着了,一看见明菲进来就委屈的 伸出两只手要她抱。   明菲抱着他哄了哄,关心地问陈氏:“母亲感觉 还好吗?   有没有伤到骨头?”   陈氏拉起裙子给她看:“青紫了一大片,肿了,不过幸好没伤到骨头。”   明菲心有余悸:“听说母亲也是被人推倒的?   女儿也是突然就被 人推了一把,差点摔了一跤,幸好站稳了,抬头却看不见你们了,身不 由己就被人推着往外走,吓死人了。”   她把经过说了一遍,只自动 省去龚远和抱她那一段,“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幸亏龚大哥救 了我。”   “咱母女俩的运气可真不好……”   陈氏若有所思的一笑,怜爱地替 蔡光华拉拉衣服,“不过千幸万幸,华哥儿没事。   你爹爹年龄大了, 多亏有你哥哥跟着。”   夜里蔡光华发起了高热,陈氏拖着一条伤腿不方便,明菲两只脚也 疼,多亏涵容照顾了一夜,说不尽的耐心和细心。   蔡光庭一大早去请大夫,才出门就看见龚远和带着一个中年妇人和 一个年轻女子过来,介绍那妇人道:“这位是乌大夫,看跌打损伤很有 名的。   婶娘和三妹妹都该好好看看。”   蔡光庭一边将人住里请,一边诉苦:“华哥儿被惊着了,发了一夜 的高热,现在还没退烧。”   又问那妇人可知道谁擅长看儿科。   龚远和道:“我刚好认得一个大夫,要不我这就去请?   你就在家招 呼着吧。”   不等蔡光庭说话,又转身牵马去了。   那乌大夫本就是专门吃女子跌打损伤这碗饭的,手上有真功夫,给 陈氏看过后笑道:“没有伤着骨头,只是伤着筋了,小妇人每日过来 给夫人拿捏拿捏,将养个十天半月的就好了。”   又给明菲开了一瓶药 酒,亲自给陈氏捏了一回。   陈氏觉着伤处轻松了许多,听说人是龚远和请来的,他又替蔡光华 请大夫去了,不由和蔡国栋道:“这个孩子和龚家那些人倒是不一样。   古道热肠,想得挺周到的。   昨晚也多亏了他,不然明菲有得苦头吃, 老爷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蔡国栋道:“正是。   光庭等会留他吃饭,我要好好谢谢他。”   “是。”   蔡光庭想到龚远和之所以这么殷勤的缘故,不由无语望天。   少顷,龚远和将那儿科大夫请来了,蔡光庭出去接待他,走到无 人处,便把明菲说自己关键时刻被人推了一把的事说给他听,问他: “我是没注意,你昨晚可看见什么了?”   龚远和道:“我当时的确看到了,所以我才赶紧把华哥儿塞给你, 自己去追的她。”   蔡光庭咬牙切齿:“我总有一天要废了他。”   龚远和摇头叹息:“为什么我每次总是遇上你们家的这些破事呢?   为什么每次总是我救了三妹妹呢?   难道说,我和她真的有缘?”   蔡光庭被他摇头晃脑的花痴样给逗笑了,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快 收起你那副恶心样。   昨晚多谢你了,我爹要请你吃饭,感谢你呢。”   龚远和勾住他的脖子,“说真的,你觉得我昨晚的表现怎样?   我能 护着她吧?”   蔡光庭哼了一声,“勉勉强强吧。”   龚远和冷笑:“勉强?   你以后不许再弄那些阿猫阿狗来惹我。   他 们给她提鞋都不配。”   蔡光庭毫不示弱地甩开他的手:“明菲说可以就可以。”   龚远和也不生气,只笑道:“我前些日子给我爹写了封信,估计 过不太久就会收到回信了。”   蔡光庭不以为意地道:“什么信?   难得你主动和他写信。”   龚远和笑得得意:“我让他请人来提亲。   既然你不肯帮我,还拖我 后腿,我只好自己想法子解决了。”   蔡光庭更得意地笑:“你觉得我爹会答应呜?”   “为什么不答应?   我哪里不好?”   龚远和龇牙:“我等下就向他 老人家赔礼,告诉他,我救人心切唐突了三妹妹。”   蔡光庭大怒:“你敢!按你这么说,岂不是被人救了就得以身相 许?”   “我为什么不敢?”   龚远和抱着手臂站得笔直,挑衅地冲他扬扬 下巴,“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家人到处给她找婆家把她定下才 算?   你想把她嫁在京中,你爹是不是还想把她嫁去登州啊?”   竟敢威胁他?   蔡光庭瞪着龚远和不说话,坐以待毙的确不是龚远和 的性格,但这也太无赖了吧。   “瞪我做什么?   你背后捅我刀子我都没我你算账。”   龚远和微微一 笑,“好了,要我不向你家蔡大人赔礼,你就去好好帮我问问她,如 果她实在不肯,我不强迫她。”   蔡光庭听他这样说,阴沉的脸才算是好看了几分,“也好,我这就 去帮你问。”   龚远和却又拦住他:“你小心哦,只怕你家三公子编故事比较编的 好。   那个孤男寡女什么的……”   话音刚落就遭到了蔡光庭一顿暴打。   涵容总觉得是自已提议出去玩才会惹出这许多麻烦来的,见着陈氏 和明菲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只能尽量的照顾二人和蔡光华。   明菲特意抽了时间去寻她,开导了她一歇,又委婉地将蔡家的一 些旧事讲给她听:“嫂嫂不要多想,公道自在人心,母亲是个讲道理 的。   你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了,她必然会更喜欢你的。”   涵容早从蔡光庭口中知道蔡家有些复杂,却没想到如此复杂,自 己不知不觉中犯了许多错,不由冷汗直冒,拉着明菲道:“好妹妹, 你没事多过来陪我说说话呗。”   姑嫂二人正在说体己话,蔡光庭从外面进来,对着涵容道:“远和 要在咱们家吃晚饭,你去让厨房准备点好菜。”   涵容刚走,蔡光庭没头没脑地道:“龚家要提亲。”   明菲笑道:“提亲?   谁和谁啊?”   见蔡光庭表情古怪地看着自 己,不由舌头打了个结,“哥哥不要这样说话只说半句啊。”   蔡光庭同情地看着她:“刚才龚远和上门赔罪来了,此刻正和爹爹 说话,你有个准备……”   他特意吓吓明菲,想知道明菲的真实想法。   赔罪?   他能有什么罪可赔?   是不是说他情非得已不小心抱了她的小 腰,然后他要负责吗?   明菲不由眼前一黑。   原来传说中的救命之恩当以 身相许是真的。   蔡光庭见她不说话,忙道:“你别急,你要是不愿意,我立刻将 那小子打出门去。   他不会乱说的。”   明菲从来没想过龚远和。   龚远和长得太好看了,又富有,最主要 的一点是,这个人狡猾得很,也不是那种没能力的好拿捏的,还花名 在外,将来他那个家只怕精彩无比吧?   蔡光庭缓缓道:“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你别看着他一天总端着一张 笑脸,风流倜傥的模样,其实他是有苦说不出。   他的人品我是放心 的,和咱们家也算知根知底,他们家和咱家还算门当户对,虽然乱了 些,但那些都不是正经的婆婆小姑小叔,只要你们一条心,都不是问 题,不然我也不敢和你提起。”   蔡光庭既然和自己说龚远和的好话,心里大概是已经准了吧?   明菲 低着头不说话。   蔡光庭见明菲脸色变幻不停,心中凉了半截,看来明菲还是看不上 龚远和。   他叹了口气,分析给明菲听:“你年龄小了,爹爹要去登 州,大家都知道在水城府你找不到满意的人家,只可能在京城和登州给 你找合适的人家。   登州太远,没人给你撑腰,出了事三月半年的都不知道。   京城不 错,门当户对的也多,可咱们是外来户,而且对人家也不熟悉,不是每 个人都像李碧那样还有机会给咱们试探的。   母亲虽然在托人给你寻,若 是寻到合适的人家,你多说两句只怕她还嫌你挑三拣四,爹爹哪里更不 用说,若是他觉得人家不错,答应了再通知你,你又该如何?   还不如龚家,他家虽然有钱,在官职上爹爹却是压着龚中素一头 的,他们家人脉也没咱们家广,并不敢轻易得罪咱们家。   就算是排除这 些,也还有我,他不敢欺负你。   再则,他家离我们家近,就算有什么 也方便。”   说到这里,蔡光庭有些尴尬的道:“你大概觉得哥哥说这些很没 意思。   咱们自小没了亲娘,长姐也隔得远,有些体贴话哥哥不好和你 细说。   但是过日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只要他人品端正,心中有 你,能养活你,让你衣食无忧,就比什么都强。”   少女怀春总是有 的,他也想帮明菲找个一见倾心的,但哪有那么容易?   分析得合情合理,她原本也没想着要找个一见倾心的,一见倾心 那种美丽的故事,离她已经很远很远了。   过日子嘛,龚远和富有,有 能力,幽肤风趣,家中又没有婆婆小姑小叔,的确很不错。   明菲长叹 了一口气,“他是经过昨晚的事情突然有这种想法的还是之前就和你提 起过?”   蔡光庭搓了搓手:“以前就说过,我嫌他家乱,舍不得把你嫁给 他。   后来李碧那事之后,他又几次提起,我见他态虔诚恳,就答应了 他。”   明菲道:“让我好好想想。   他实在是长得太不让人放心了。”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蔡光庭有些哭笑不得。   人家女孩 子不是都喜欢翩翩少年郎吗?   他这个妹子怎会还嫌弃人家长得好?   龚远和坐立不安地伸长脖子等待蔡光庭回话,见他过来,忙道: “怎样?   你说了吗?”   蔡光庭慢吞吞地掸着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好一歇才道:“说 了。”   然后又顾着给自已倒茶。   急得龚远和掐着他的脖子晃:“她怎么说?   快说!”   蔡光庭不说话,只斜瞟着他的手。   龚远和赶紧缩回手,双手奉上茶,讪笑:“好哥哥,别吊我胃口 了,求你,好不?”   蔡光庭方道:“她看不上你。”   “昂?   她看不上我哪里?”   龚远和不服气了。   “她嫌你长得太好看。”   “这也是错?   多少人想生成我这样子还不行呢。”   龚远和低声嘟 囔了一句,“什么眼光!总不能叫我毁容吧。”   发了一歇呆,又道: “就一点都不肯考虑我?”   蔡光庭见捉弄得他差不多了,才道:“说是要想想。   你耐心等着 吧。”   龚远和撑着下巴道:“你说,什么人出面替我家提亲你爹爹才会一 口应允?”   蔡光庭翻了个白眼:“她还没答应呢。”   龚远和道:“我先准备着,你爹爹要急着去赴任,她若是答应了, 我就赶紧让人上门,不然只怕来不及。”   蔡光庭道:“我爹爹么,如果钟太傅说这个屁是香的,他一定不会 说是臭的。   但你请得动钟太傅吗?”   龚远和笑道:“我请不动他,不过有人大概能请得动他吧?”   他比 了个推磨的动作,“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却说陈氏的腿伤拖着,蔡光华夜里又总哭闹,登州遥远,蔡国栋却 是等不得了,只好和陈氏商量:“不然我先走一步,你有伤在身,家里 的事情也还没完全打理好,总得有个交代。   你先带着孩子们回水城 府,等我派人来接你们,这一来一去的,华哥儿长大了些,也禁受得住 颠簸些。”   陈氏也不放心蔡光华的身体,也就应下:“老爷准备什么时候起 身?   妾身好安排,让暮云先跟着去伺候您吧。”   暮云的卖身契在她手 上,也不怕暮云翻出花来。   蔡国栋道:“我看过日子了,五天后就是黄道吉日,趁着这几日去 太傅和你叔父家中辞行,到时候就走。”   又吩咐陈氏,“你们几个妇道 人家回水城府,我真是不放心,这几日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看有谁要回 水城府的,托付人家和你们一道。”   陈氏眼睛一亮:“问问龚远和啊。”   蔡国栋摇头:“他也是要去赴任的人,只怕等不得你们。”   陈氏道:“您去问问啊,他若是急,只怕早就走了,耽搁到现 在,只怕是有事情也不一定。”   蔡国栋也就依言去问龚远和,龚远和听说他五天后就要走,急得跟 什么似的,先是应下了送陈氏等人回水城府的任务,又急吼吼地跑去催 蔡光庭赶紧去问明菲想好没有。   蔡光庭根本不理睬他,把手一伸:“你不是说你和你爹写过信了 吗?   拿信来。   你我说的都不算,到底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龚中素隔得那般远,那信怎会来得这么快?   “你给我等着瞧!”   龚 远和悻悻地一巴掌拍在蔡光庭的手上,转身走了。   陈氏正指着余婆子和暮云给蔡国栋收拾行李,忽听玉盘拿进张洒 金大红拜帖来:“王家着人送了张帖子来。   请夫人和几位小姐去做客。”   陈氏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自己什么时候认得个王家,一边问玉盘: “送帖子的人呢?”   第116章 做客   送帖子来的是个很体面的管事,说话很得体,态度很谦恭,人很精 明,见陈氏的态度就明白人家不知自己的主人家是谁,便道:“我家姑 奶奶随姑爷回京述职,谁想时运不济半途没了,小小姐连惊带吓悲痛 欲绝,多亏夫人和小姐们古道热肠……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易,雪中 送炭难,我家老爷和夫人分外感激,早就想上门拜谢,只是家中杂事太 多,小小姐又热孝在身,实在是不便出行。   只好略备薄酒请夫人、小 姐过府一叙,还请夫人赏脸。”   陈氏这才明白原来是崔吉吉的外祖父,原来的王首辅王江扬家的夫 人下的帖子,心道这王家做事可真是周全,脸上忙露出同情的模样来细 细问了崔吉吉的一些情况,又厚赏了那管事。   蔡国栋听说这事,担忧地道:“你腿伤不是还没好么?”   陈氏见他关心自己,又想到这些日子他也没去我暮云,而是陪在自 己身边,不由柔声道:“只要骨头没断,还能走路,妾身就要去。   纵然 王大人早已经不是首辅,但听说圣上对他多有体恤,王家子弟虽没有什 么厉害人物,可是他们家的人脉始终不同。   他家知礼来请,咱们即便 不想巴结他家,却也不能得罪了他家。   更何况光庭在这里,多得一个 人帮衬也是好的。”   蔡国栋知道在这方面陈氏自来是做得极好,极有分寸的,便点头 道:“正是这样一个道理。   你交代孩子们,千万不要乱说话。   若是有 人问起,都要夸好,不许说长道短,崔悯无论如何总是崔小姐的父亲, 王宗也没拿住他什么把柄,谁都得罪不得。”   陈氏听出点名堂来,便问:“崔悯此次放了哪里?”   蔡国栋叹口气:“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抚鸣布政使司从三品左参 政。   陈氏道:“太傅不是说皇上要动那里吗?”   不等蔡国栋解释,立 刻又自己想明白了:“只怕是钦点的吧?”   蔡国栋道:“正是,估计之后抚鸣的布政使就是为他准备着的, 你还是提醒一下大伯父,若是能另谋出路就早些走,若是不能,干万莫 要得罪了他。”   陈氏认真地记下,道:“好,我们回去从抚鸣过的时侯,一定和他 说。”   却又想到陈夫人那个脾气,头疼地道:“算了,你还是写封书 信给我带去,我直接交给大伯父,省得大伯母又多心。”   第二日陈氏就带着涵容和明菲三姐妹翻箱倒柜的找衣服首饰,务必 要打扮得整齐得体,不叫人小看了去。   明菲向来只求简洁雅致大方,很快就挑好了衣服首饰,正在帮明玉 搭配,白露沉着脸进来道:“五小姐来了。”   已是初夏,天气渐热,明珮穿着件紫色的纱衣,几步赶进,开口就 道:“你们已经选好衣服了啊?”   眼睛滴溜溜地在一堆衣服中间找。   她只比明菲小一岁,容貌身姿继承了四姨娘,自来比较高挑,饮食 又从来都好,发育很好,看着却是和明菲差不多的样子。   有明姿的下 场在那里比较着,她是格外珍惜每次出门做客的机会,恨不得把所有最 好的最出色的都堆在身上。   翻遍了自己的衣柜,始终觉得少一件。   明菲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便笑道:“这是明玉的,她的你穿不 得。”   吩咐金簪开了自己的衣柜:“你去选吧,若是喜欢的,拿去 穿就是。”   “不必翻了。”   明珮大喜,“我要借三姐姐那条油鹅黄银条纱裙 子,还有那件葱绿碧绉交领衫子。”   说完方假意问明菲:“三姐姐, 这两件你不穿吧?”   明菲淡淡一笑:“不穿,你们找给五小姐。”   白露和丹霞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我出来交给明珮,明珮谢了, 喜滋滋地走了。   白露道:“三小姐,您总是这么让着她,她越发得寸进尺了,什么 都要来这里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短了她的。”   明菲笑道:“不过一身衣服而已,她与我姐妹一场,难道不值得?   我又不穿。”   比起明姿和她死磕,明珮简直好太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陈氏将三姐妹叫过去看穿着打扮可得体。   明玉穿粉 裙粉袄,梳两个包髻,插一圈粉色蔷薇,戴个八宝缨络项圈,玉雪可 爱。   明菲耳边垂两颗圆润的东珠,发间带了几朵珠花配一只和田玉兰 簪,穿了浅蓝水裙子配熏蓝袄子,腰间系一条翡翠色宽织锦腰带,豆 绿的鞋子隐现裙角,看上去既不张扬又养眼睛,十分清新雅致。   陈氏再看明珮,一眼就认出那是明菲的衣裙,不由微微皱了皱 眉,不过看在明珮没有涂脂抹粉,发饰也不过分的面子上,还是没有点 破她,只道:“很好,大家都没有穿大红的,去人家做客就要照顾主 家的心情,你们很懂事。”   说话间,银瓶进来禀告王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陈氏又惊又喜, 喜的是王家竟然如此隆重的派了马车来接,惊的却是不过萍水相逢,却 如此隆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少不得打起精神领着涵容并明菲姐妹 三人在王家派来接人的体面婆子的扶持下登车。   马车前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左右方才停下,却一到了王府的垂花门 前,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牵着一身素服的崔吉吉,被人众星捧月一 般立在垂花门口,笑吟吟地迎上来“夫人可算是来了,我婆婆正在念 叨呢。”   随行的王家婆子忙介绍:“这是我们大奶奶。”   原来是崔吉吉的大舅母,陈氏忙领着涵容等上前见礼,寒喧过后, 王大奶奶边领着众人往里走,边笑眯眯地往明菲三姐妹身上扫了一圈, 道:“夫人有福,有一个典雅大方的儿媳和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又问当日安慰崔吉吉的小姐是哪一位。   明玉涨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仍然落落大方地出来行了礼。   王大奶奶笑道:“原来还这么小……夫人真是会教养。”   又捂着嘴 痛声道:“可怜我们吉吉……也不知会不会有这种福气。”   崔吉吉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闻言,俱都红了眼睛。   陈氏不好搭腔,只好道:“吉吉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立刻就有人劝住了王大奶奶,说话间到了王府正院,但见七八个 生得整整齐齐穿罗着缎的丫鬟垂手立在廊下,整个院子里不闻丝毫杂 声,明菲暗自感叹这家人规矩严整。   有人进去禀告了,三四个打扮华丽的年轻妇人扶着个六十来岁的 富态老太太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客气得不得了,说话间已经不着痕迹 地将蔡家一众人从上到下统统看了个遍,还一定要请陈氏上座。   陈氏固辞,看王老夫人这模样就是个厉害精明的,对方越是客气 越是小心翼翼,想这王家,当过首辅的人,心中自有傲气在,一朝夫势 也不会就此自堕身份。   对方客气热情是谦虚,她若是因此就应承了便 是轻狂不知轻重,要被人看轻。   她小心翼翼,下面几个孩子惯会察言观色,自然更是加倍小心,只 恐被人笑话了去。   王家人见她们举止大方得体,懂得谦虚礼让,态度 又比先前的假意奉承多了几分真心结交的意思在里面。   说了没多久的话,王老夫人便打发几个孙女并崔吉吉领着涵容和 明菲三姐妹去游园子,她自己留下陈氏说话。   大家不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讲,除了崔吉吉和明玉年龄相仿, 又有前情,有几句话可讲外,其他人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说,涵容、明 菲深觉无聊,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混日子。   好容易熬到晚饭时分,有人来请去吃晚饭。   崔吉吉因要守孝,吃 的却又是些素食,不能与众人同坐。   明菲在一旁瞅着陈氏和王老夫 人、王大奶奶比之先前那种刻意的亲热又多了几分无意之中流露出的亲 近之意,由不得十分好奇王家到底找蔡家有什么事。   饭后王家又派马车相送,王大奶奶将众人送至垂花门口,反复交代 陈氏后日千万要记得过来,陈氏笑吟吟地应了。   回到家中,陈氏打发了王府的人,方问明菲三姐妹:“今日王家可 有人向你们打听路上之事?”   明菲和明珮都说不曾,只有明玉道:“有个穿得很讲究的漂亮丫 鬟拿了糕点哄我吃,问我路上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当时是怎么听说 这件事,又怎会想到去瞧崔吉吉的。   都有些什么人去啦,热不热闹啦等等。”   陈氏忙道:“你怎么回答?”   明玉略微有些得意地道:“女儿说我们两家的船停在一处,爹爹发 现崔家的船挂着缟素,哭声震天,便使人去打听,才知原是远亲。   至 于我么,只听到母亲提起崔吉吉来,触景生情,想到自己当初,才想去 安慰她,其他我都说不知道。”   陈氏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们六小姐越来越能干了。”   又笑着瞟 了明菲一眼,“都下去歇息吧。”   晚上涵容满脸喜色地过去和明菲咬耳朵:“原来崔老夫人自来不喜 王家小姐,听说人死了就开始四处说媒要续弦,崔吉吉要扶灵回湖州, 王家不放心,想托夫人写信给咱们大姑奶奶代为照料,还想打听湖州都 有些什么人家的女儿,人品如何。   又问夫人,水城府、抚鸣可有什么 合适的人家。”   女儿横死不到百日,婆婆就开始四处打听要续弦,想来王家人格外 愤恨不平,却又苦于拿对方没有法子,只好曲线打听,暗自动作。   正 好蔡家有女儿在湖州,又是崔家亲戚,崔悯又要去抚呜任职,那么找陈 氏来打听消息,提前准备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首辅那样的人家,怎会 是愿意被人捏在手里的人家?   崔悯续弦之事,多半由不得崔家人如意。   这还是王家隔得远,没办法把手伸那么长,若是隔得近了,崔夫人王氏 未必会如此倒霉。   明菲正在暗自分析,手上突然被涵容使劲捏了一把,涵容嗔道: “想什么呢?   我下面要和你说关键的了。”   明菲笑道:“我在想,崔夫人是不是真的如同坊间流传那般是死于 非命?   中间可有什么隐情?   崔大人是否真的宠妾灭妻?   我觉着王家是不 会善罢甘休的,偏偏崔大人官运亨通,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他们家摆弄?”   涵容略微沉思了一下,道:“要说这件事,那时候我虽小,却也有 印象,崔大人少年才俊,连中三元,轰动京城,王首辅将掌上明珠下嫁 于他,嫁妆有整整一百二十抬,当真是十里红妆。   可是我却听我姑姑和 母亲闲谈时说过,未必才子佳人就是良配。   也许这其中有很多我们不 知道的事情吧。   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了,咱们先说你的。”   明菲道:“我有什么事?”   涵容笑道:“母亲很得王老夫人的眼缘,王老夫人主动问起你的亲 事。   说是听见叔外祖母和姨母都在替咱们家打听,就记在心上了,今 日见了你和明珮,觉得都是好姑娘,想替你做媒。”   明菲垂下眼道:“嫂嫂就爱寻我开心。”   “听说是王家的表亲,礼部刘侍郎的幼子,是和你哥哥一批的庶 吉士,留馆入了翰林的。   我听你哥哥说,这个人人品也还不错,只是 稍微清高了些。”   涵容笑道,“我和你说,我们这里并不太计较那事 儿的。   我姑姑就是二月里生的,也没怎样。   后天约母亲去玩,就是要 请对方的母亲嫂嫂过来相看呢。”   说着捏了明菲的脸一把,“说吧,我 这么疼你,把这事儿都告诉了你,你怎么谢我?”   明菲闻言,少不得要假装娇羞一回,半推半送地将涵容弄走了, 回了房就躺在床上发呆。   果然第二天陈氏和蔡国栋见着明菲的表情都和平时不太一样。   才 吃过早饭就有裁缝上门,拉着明菲比划了许久,弄得明菲浑身不自在才 放开了她,转而和陈氏细细商讨起来。   明珮眼睛都红了,陈氏明摆着就是偏心,还是得了蔡国栋允许后 明目张胆的偏心,她也不敢表示不满,只能在裁缝走后拉着明菲闹: “三姐姐,做的什么新款式,过后记得要分我穿。”   明菲还未答话,陈氏就喝斥道:“行了!哪次少了你的?   越大越 没样子,简直不懂得轻重!成日就记挂着拿你三姐的衣服穿,我何曾亏 待了你!”   心里却想着明珮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和四姨娘一个德 行。   明珮许久未被陈氏喝斥,吓得气也不敢出,涵容忙打了圆场,将明 珮劝下去,又背地里许了明珮一块料子想让明珮平复嫉妒之心。   出了重金后裁缝的手艺和速度果然很快,第二天中午就把明菲的衣 裙送了来,乃是一件丁香色纱衫,配牡丹色绸绣枝梅纹裙子,配上明菲 那种端庄大方的气质,穿上后人就显得大了两岁,显得格外端庄美丽。   陈氏看得眉眼弯弯,又从自己的妆盒里拿出一对金镶紫晶石耳坠 给明菲挂上,又给她挑了根银质攒梅镶紫晶石发簪,笑道:“哈哈,这 一装扮,我竟不认识了。”   众人齐都笑起来,明珮又羡慕又嫉妒,回到屋子里就发脾气。   她奶 娘问她怎么了,她气呼呼地不回答,烦躁地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   她 奶娘帮她把被子拉开,笑道:“五小姐,天气这么热,捂坏了怎么 办?”   明珮扑到她怀里哽咽道:“只给她做衣服,不给我做。   无论我穿 什么,做得怎样好,旁人眼里永远只有她,有什么好东西也只记着给她 和明玉,就是因为她们是嫡出的,我是妾生养的。”   她奶娘安慰她道:“嫡庶有别,这是没办法的事。   三小姐行长, 她一日亲事不落实,你跟在后面就吃亏,别和夫人闹。   只要夫人还肯 把你带在身边就好。”   明珮坐着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又收拾起笑脸去和明菲道 歉。   明菲知道她纠结些什么,淡淡一笑,道:“衣服首饰什么的,在 我心中实在算不得什么,难得姐妹一场,你我年龄也大了,还不知还有 几年能在一处,今后总还是要互相帮衬的。”   也不管明珮听得懂听不 懂,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去了。   蔡光庭有心想将王家想替明菲做媒的事情说给龚远和听,偏生龚远 和这几日跑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   想了想,又有些生气,既然 龚远和自己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己也没必要替他操这份闲心,左右 只是相看,不可能这么快就定下来。   相亲那日,偏生天气不好,一直就在下着细雨,陈氏担心相不成, 早早儿使了人去王家打听,结果得知刘家夫人有风湿,每逢阴雨天气就 浑身发痛起不来床,得推后几日才行。   陈氏便开始疑心人家是不是瞧 不上蔡家,王家只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毕竟礼部侍郎虽只是正三品, 比蔡国栋只高了半级,但京官和外官却是不一样的。   越想越不高兴, 刚好蔡光庭沐休,便让他想法子去打听打听,若是和她猜想的一样,她 坚决不用热脸去贴冷板凳,因为勉强贴上了也不舒服。   蔡光庭前脚刚出门,龚远和后脚就来了。   恰恰的蔡国栋第二日就 要走,人也不在家,陈氏只好让蔡光仪去接待他。   第117章 无赖   明菲早早就穿了新衣等在陈氏的房里,确认不用出门后便从陈氏那里出来回去换衣服,金簪跟在后面给她打伞,不忘提醒她:“三小姐小心些,别溅污了裙子。”   明菲只顾提着裙子往前走,半途遇到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也不惧风雨,小嘻嘻地顶着一片荷叶跑进来,迎面见了明菲,将那荷叶一抛,笑道:“三小姐,大公子请您过去说话。”   明菲认得这小丫鬟是涵容陪嫁的一房人的小女儿,比明玉还小,平时一派的天真懵懂,也不疑有他,只问她:“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小丫鬟咬着指头眨着眼睛想了想,递过荷叶道:“奴婢不知。只知道大公子拿来了这个。”   明菲见那荷叶青翠可爱,只当菜光庭是遇到卖早荷的便折了回来。京城中地价贵,除了公卿之家和富商外,许多官员都只是有座栖身的院子而已,并没有能力建造园林。偏生京城女子偏爱风雅,无论居家待客总喜欢在屋子里插上几支应景鲜花。而这荷花,因为必须得有池子水源才能养,大家更是稀罕,上好的荷花平常时分可卖到五十文一枝,若是逆季,卖到三、四百文一枝也是常有的。为了牟利,京中便有人专门在城郊想法子引了温泉水来养早荷晚荷。   金簪也和明菲想到一处去了,笑道:“大约是大公子买了荷花来给少夫人和小姐们玩赏的,小姐要不要换了衣服再去?”   那小丫鬟眨着眼睛道:“大公子吩咐三小姐快些去的。”说着又高高擎着那片荷叶跑了。   明菲见她自在,便笑道:“想必是花儿不多罢,且过去瞧瞧,晚上咱们煮荷叶粥吃。”也不管裙子就往外走。   金簪不敢再劝,只好不时提醒她脚下,才行到蔡光庭的小院门口的夹道口,忽见一块垫路的青石板不知去了哪里,明汪汪一坑水在那里。   金簪忙道:“三小姐您仔细脚下。”又骂:“也不知当值的是什么人,石板竟然长翅膀飞了,飞了也不见来换,这谁要是踩进去可不是遭了秧。”话音刚落,就见一人顶着雨从侧面跑过来,好巧不巧地一脚踩进那水塘里面去,水花四溅。   金簪惊叫了一声,开口要骂,就听那人喊了一声“躲开!”接着身子一晃直直地朝明菲倒了过去,速度之快,去势之猛,简直让人无暇躲避。明菲被他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着正要躲开,那人却又手忙脚乱地揪着她似乎是想将她扶起来,嘴里不停地道歉,接着脚下又一滑,硬生生地又将明菲拉得跌倒在地。这回摔得更彻底,明菲和他都重重跌落在地上,明菲后脑勺都着了地,那人则是一半着地,一半压在她身上。   金簪已经认出这是龚远和,又急又气又羞,把伞一丢,手忙脚乱地将明菲解救出来,一边还做贼似地四处张望,只恐这一幕被人瞧了去。这一瞧,果真让她看到点东西,蔡光仪木登登地站在墙边一棵树下,双眼发直地看着这边。   金簪心口一寒,直叫完了,再看明菲,明菲簇新的一身衣服已然报废,就是小巧精致的下颌上也挂着一滴污水,傻呆呆地看着罪魁祸首,似乎是全身都僵硬了。   龚远和满脸通红,垂着头站在明菲面前一动不动,明菲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两只杏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龚远和。   金簪暗叫不好,正要上前打圆场,明菲已经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龚远和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冲着他小腿骨踢了几脚,犹不解气,狠狠将他往后一推,似是不把他推倒誓不罢休的样子。龚远和直垂着头不动弹。   金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明菲,印象中她从来都是笑眯眯,很冷静的一个人,偶尔流泪也很能控制住情绪,从不曾如此失态。想想也是,一个大姑娘被一个男人扑在地上如此狼狈,纵然是意外也够让人羞窘恼怒的,但明菲的反应实在过火了些。金簪忙去拽明菲的手:“三小姐,龚公子他不是故意的,您息怒啊。”间隙回头去瞧墙边树下,蔡光仪已经不见了。   话音未落,龚远和已经干脆利落地随着明菲的动作仰面跌倒,脆生生地跌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砸得青石板“哐当”一声响,他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明菲犹自不解气,转身就走。金簪却被吓坏了,颤巍巍地喊了一声:“龚公子?”龚远和一点声息全无,金簪戳了他一下,“龚公子,你别吓奴婢啊?你怎么了?”龚远和仍然不动。   明菲听着不对劲,忙回过头来瞧,只见金簪脸色煞白,打着哭腔不停喊龚远和,一边胆战心惊地伸手去试龚远和的鼻息。龚远和的脸色同样煞白,被雨水湿了的几缕散发乱七八糟地贴在额头上,看上去似是死了一般。   不会真的死了吧?她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的。不过也难说,平地一跤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的人并不在少数,明菲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上前蹲下去瞧。   金簪道:“还有气,只是气息好微弱,三小姐,怎么办?”   明菲把手放在龚远和的颈动脉上试了试,脉动强劲有力,又见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心里顿时有了数。正当此时,涵容已经听见声响带着人赶了出来,见此情形,腿都吓软了,抖着手道:“这是怎么了?”   明菲已经冷静下来,静静地道:“不知是谁弄走了这块石板,龚公子踩着水坑摔了一跤,我们恰好路过,想拉他,不防地上太滑,也跟着跌了一跤。嫂嫂还是赶快让人把龚公子抬进屋子,赶紧请大夫来瞧吧。”   涵容忙指挥人将龚远和抬进屋子去,使人去请陈氏,又让明菲主仆赶紧回去换衣服。明菲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那把油纸伞,轻轻收起,步履沉重地往前走。   金簪有些害怕:“三小姐,龚公子他……”   明菲淡淡地道:“死不了。”   金簪想问她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但看见明菲黑幽幽的眼睛,到底不敢问,咬着唇道:“刚才的事情都被三公子看见了。”   明菲不语,埋着头一直往前走。   金簪去接她手里的伞,强作笑颜打岔道:“三小姐,下着雨呢,拿着伞不打伞,可要被人笑话的。您也别担心,龚公子他气量向来很大,不会怪您的。”   “哼!”明菲冷哼了一声,“金簪,你说我可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   金簪愣了愣:“您的意思是,龚……”   明菲垂着眼道:“难道不是么?真摔和假摔你看不出来?”这不过是龚远和挖给她跳的一个坑而已,他和她都是同一种人,确定了目标,就会勇往直前,只不过她不知自己竟然值得他花这许多心思,这般不要脸。   金簪张了张口,道:“奴婢可以肯定,他最后摔的那一下是真摔,奴婢好怕他摔死了……”   “他哪有那么容易摔死?”明菲苦笑了一下,龚远和的身体灵敏着呢,只怕别人都死了他也还活着。她想起他刚才跌倒压在她身上时,嘴唇若有若无,轻如蝶翼一般在她脸颊滑过的那一下,不由愤恨地拿袖子在脸上使劲擦了几下。   金簪看得出明菲很不高兴,尽量逗她高兴:“三小姐长得好啊,行事大方,又能干,识文断字的,又是管家小姐……”   “像我这样的人,实际上这京中很大吧?比我好的人,也还多的是。”明菲抬起头来一笑。   好吧,她已经开始找借口说服自己了。她没什么好给龚远和这样的人算计的,即便是有龚二夫人捣乱,就凭他这种手段,真心要娶个和她差不多家世才貌的女子轻松得很。   蔡光庭刚进门就被蔡光仪截住,蔡光仪羞愧欲死地和他道歉:“龚大哥带了几枝荷花来,母亲让我接待龚大哥,我昨夜熬夜看书,精神不济,龚大哥便说要出去看看雨景,我想着都是相熟的,便让人跟着伺候没管他,谁知道后来……现在母亲和父亲都知道这事了。”   蔡光庭听着青筋暴起,问明了龚远和住在哪里就冲了进去,谁想进去就闻到一大股药味儿,龚远和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他:“我头好痛。”   “你活该!就该摔死你!”蔡光庭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冲着他的脸挥下去,龚远和不动。   这种态度,蔡光庭犹如击在了棉花里,顿感无力。   龚远和轻轻道:“你问了刘家的事情没有?”   蔡光庭喘着气道:“问了!”   龚远和笑:“听说你前几日找过我?”   “你这个不要脸的!”蔡光庭啐了他一口。   “别像个娘儿们似的。”龚远和看他那神情已经知道他气消了一半了,随即冲他招手:“你过来,其实是有人特意提醒我这样做的。人家看不惯你妹子攀高枝。谁叫你不在家呢?不然我们也算计不成了。”   蔡光庭冷笑:“他好相信你啊,谁不知道你和我是一伙的?”   龚远和微笑:“是,我和你是一伙的。但我更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所谓病急乱投医,也是有的。该割疮啦。”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给。”   第118章 求娶   蔡光庭打开信,却是蔡光仪送出去的一封信,收信人叫郑重,说的 都是一些蔡家的琐事,夹杂着几句愤恨之语,说得很怨毒,虽未点名, 但很明显就能看出是针对谁说的话,末尾却是向对方要钱的。   蔡光庭皱眉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郑重是谁?”   “我自有我的法子。”   龚远和道,“郑重是谁我也不知。   你们家 和姓郑的人家有来往吗?或者是牟家的亲戚?”   蔡光庭想了很久,道:“我还真不清楚牟家有些什么亲戚。你回 去后记得帮我去查查。”   接着把信卷起来收入自己袖中,转头问龚远 和:“你休要打岔,咱们一码归一码,说吧,这件事你准备如何收场?”   龚远和沉默片刻,道:“我是真心求娶的。”   蔡光庭道:“你真心求娶?前几日我到处找你,你又去了哪里?你 不是说你要找人来提亲的么?怎么总也不见?你这里不上不下的,我也 不敢和家里说什么。你倒好,现在倒来玩这一套?本来把她交给你我 是很放心的,现在看来我却是不敢了。”   龚远和道:“我前几日出京了。一直等不到信,怕是在哪个驿站 耽搁了,所以特意骑马赶去取,结果没等到。”   “所以你就来算计她?你把她当什么了?”   蔡光庭楞了片刻,冷笑 道,“是你爹不同意还是真的没找到信?   难道还要我家强压着把人嫁给 你不成?”   “我一定会想法子解决的,绝不会委屈她。”   龚远和拉住蔡光 庭,“我认错,你去帮我和她说一声好么?”   蔡光庭道:“说什么?   可以说除了我和明玉之外,她最信任的人就 是你。   她那么信任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仟么好事?”   龚远和垂着眼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   你问她要怎样才 能出气,我都让她出好了。   如果是觉得我后面那一下跌得还不够,她 可以再让我跌一回。”   蔡光庭气极反笑:“你可真好笑,是不是我当众辱骂你再打你一耳 光,然后你再当众打骂回来就扯平了?   人家就记不得我打过你耳光,辱 骂过你了?   何况这种事怎么能比?   若是传出闲话去,你叫她怎么做 人?”   龚远和道:“这个我有数,老三派了个人跟着我,估计是用来见证的,被我早早就打发了去买东西了。   具体过程只有他和金簪看见,其 他人都没看见,你嫂嫂带着人出来的时候,只看我躺在地上,她们 俩都是站着的,你知需去和你的母亲商量好,当着你父亲的面把话拿住老三,就没事了。”   蔡光庭沉着脸:“这件事如果解决不好,我们朋友没得做!还 有,你赶紧给我滚出去,我看见你就烦!”   龚远和忙坐起身来整理衣服:“你问了刘家怎么说的?”   蔡光庭扬长而去:“和你说没关系!你与其关心别人怎么说,不如想想你怎么解决这事吧。”   蔡光庭到了正房,只见陈氏和蔡国栋沉着脸,屋子里也只有余 婆子一人伺候,便打起精神上前请安。   蔡国栋心情严重不好,好半天才说:“你都听说了?”   蔡光庭垂手道:“三弟站在大门口等着我,一看见我就忙着和我说 了,他可被吓坏了,要哭来着。”   蔡国栋的脸皮紧了紧。   他也是才一进门,蔡光仪就惊慌失措,打 着哭腔承认的错误,如果不是他见机快,赶紧喝止了,说不定早就闹得 沸沸扬扬了。   陈氏立即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光仪去接待他的。   者把光 仪这孩子吓得,本来不是多大点事,不就是摔了一跤么?   他倒吓得站在 大门口去守着……”   蔡国栋道:“这蠢东西!把他给我叫来!”   余婆子闻声,立刻走了出去。   蔡光庭清了清嗓子,问陈氏:“我听三弟说得挺严重的,也不知道 今天这事有几个人看见?”   陈氏忙道:“听说当时就只有金簪和你三弟看见,涵容她们去的时 侯,只看见龚远和一个人睡在地上。”   蔡光庭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金簪和三弟不要乱说括,别人 也捏造不出什么闲话来。”   蔡国栋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你三弟怎会乱说话?”   蔡光庭陪笑道:“儿子是在担心三弟太过老实,看今天这件事,本 来就没多大点事,他既然看见了,过去把人扶起来就行,怎地倒还被吓 得跑了?   过后又去门口拉着我道歉,就怕我们会怪罪他。   爹,三弟这 性情还需要多加磨炼啊。”   蔡国栋叹了口气:“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看他就是这个样子。”   正说着蔡光仪应召前来,蔡国栋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说他胆子 小不像个男人,这么大了什么事都办不成,读书不成,让帮着接待个客 人也不成,出了事只知道躲在一旁,过后还吓成那种样子,实在没出 息。   陈氏也不怕做恶人,等蔡国栋说累了喝茶歇气,就笑吟吟地道: “光仪是个老实人,有些事儿我怕你拎不清惹麻烦,少不得要提醒你两 句,今日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院子里的石板破了一块,摔了 人,实属正常。   你莫要乱说话。”   蔡光便垂着头道:“母亲放心,儿子不会。   儿子先前只是被吓坏了。”   蔡国栋骂道:“知道你不会!怕你蠢死掉!好不好地你跑到大门。去守着做什么?哭什么?你娘老子死了?”   陈氏忙“呸!”了一声,道:“老爷说到哪里去了?就事论事。”   蔡国栋方总结道:“你听着,今日这事从此不许再提!”   想了想 怕蔡光仪憨,又补充了一句:“我若是听到半句闲话,就唯你是问!”   陈氏叹了口气:“光仪莫怪你父亲严厉,他这也是为了你兄妹们 好。当时我们明姿就是不小心被人说了闲话。”   蔡光仪的下颌紧了紧,道:“是,父亲和母亲总是为儿女们好 的。”   蔡光庭又问他:“三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事吧?”   蔡光仪忙抬起头来,紧张地道:“没有,没有,我只和父亲和哥哥说。”   蔡国栋恨铁不成钢地恨了一声:“去吧!”   待蔡光仪走远,蔡光庭方道:“母亲让儿子打听的事打听清楚了。”   刘夫人的确有这么一个毛病,也请了大夫上门问诊。   但听说也是在四 处张罗着想说门好亲,大概我们家只是其中一家。”   也就是说,他们 家并不是很被人家看重,人家感兴趣,却不是很感兴趣。   蔡国栋叹了口气:“就算是肯,如今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了,我蔡家 时运不济……”   蔡光庭不敢说龚远和想求娶明菲,只怕说出来越发坐实了龚远和不 怀好意,明菲被调戏的名声。   只好觑着陈氏,朝陈氏使眼色。   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却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总是得遮遮掩掩 才行,就比如说王家明明是想和崔家斗,偏偏说得好听得很,说是怜悯 外孙女儿没有人照顾,可怜女婿身边无人,所以托她代为打听。   陈氏 佯作惊喜地一笑:“老爷,咱们一直在为明菲的婚事担忧,其实咱们都 走了弯路了,眼前不就有个最合适的么?”   蔡国栋脸色不虞,却也只有配合:“谁啊?”   陈氏道:“龚家啊!这龚家和咱们家也算知根知底,这孩子是您 看着长大的,有前途,家中也殷实。”   看着蔡国栋的眼色道:“今日 的事情,实在是意外,他出入咱们家这么多次,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失礼 的地方……”   蔡国栋起身道:“让他加赶紧来提亲,三媒六聘统统做足,少一样 都不行!”   根本不问龚家愿不愿意,直接就把事情定了。   蔡光庭去了明菲的院子,先让金簪在外面守着,自己进了屋。   蔡光庭问道:“可摔疼哪里了?”   他只怕明菲会哭,结果明菲除了 郁郁寡欢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明菲摇头:“没有。”   蔡光庭沉默片刻,道:“爹爹叫他家来提亲了。”   明菲垂着头:“找到了。”   她已经想到基本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蔡光庭扬起一个笑脸,故作轻松:“他说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明菲微微一笑:“哥哥和母亲看着办就行。”   “我知道你觉得憋屈。   我是你哥哥,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给我 听。   真的要是不愿意,我……”   明菲笑道:“谢谢哥哥,我现在想通了,他不就是长得过分好看 了点吗,没有什么。”   说不平,肯定不平,没有谁会喜欢自己被信任 的人算计,特别是她这种曾被最信任的两个人算计得刻骨铭心的人。   蔡光庭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长得好看其实也是优点嘛,别的 不说,看着也赏心悦目。   你难道就想找个丑八怪?”   明菲沉默良久方道:“爹爹就是长得太好看了。”   有着败得一塌 糊涂的前例,这种事情她并不自信。   她说嫌弃龚远和长得太好看,其 实是害怕,所以她从来不曾考虑过他。   在这里,她拼命努力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想把握能把握住的东西, 不想再夫去,但很多时侯她并不能完全把握自己的命运。   她一个小小的 愿望,通常要转好几道弯,费尽心力,然后再透过陈氏和蔡光庭去实 现。   她勇敢并不意味着她无惧。   当初对李碧感兴趣,是因为她以为李碧 除了有可能被蔡家接纳以外,还能给她平妥的生话,她能把握他,影响 他,不说爱情,最起码可以过上简单舒心一点的日子;后来之所以放 弃,也是因为觉得她不能把握他,她理解他的选择和做法,但她不能再 次按受一个为了前途可以将她抛弃的男人。   “他和爹不一样。   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善待你的。”   蔡光庭只能尽 量宽慰明菲,“他也是听说王家要给你做媒,又听说对方的条件比他好 很多,所以才急坏了。   做得的确不地道,不过我可以趁机向他提一些 要求。”   又把蔡光仪在中间做的好事说了一遍,恨声道,“他这是见 不得别人比明姿好。   但就算是这样,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哥哥看着办就行。”   明菲道,“不知他从前和哥哥 提起我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蔡光庭回答得很快:“他一直夸你能干。”   明菲静默片刻,笑道:“哥哥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这里没事,你放心。   第二日天气放晴,王家派人来请,预约第二日去玩,陈氏婉言谢绝 了,只推蔡国栋要走,没有时间云云。   王家也就大概明白了点意思, 也就不再坚将。   蔡国栋临走前不放心,把龚远和叫过去从头批到脚,龚远和都垂着 手听他教诲,不停地检讨,不管他说什么都一一答应,软的像海绵。   蔡国栋没法子,只得道:“罢了!你父亲不在,我和你说什么都是白 搭!你又没个长辈在跟前,真是!你给你父亲写信了吗?”   龚远和忙道:“八百里加急!”   蔡国栋瞪着他:“你有那个资格用八百里加急么?”   不等龚远和 回话,又道:“回信什么时候到?”   龚远和点头哈腰:“快到了,快到了!”   陈氏又劝了蔡国栋一回,蔡国栋看了日子,答应再等两天才走。   龚远和日日去驿站等着,终于在蔡国栋要走的头一天傍晚收到了回 信,打开一看,如获至宝,打马奔去蔡家,双手递给了蔡国栋。   龚中素的信是早就发出来的,信中替龚远和向蔡国栋求亲,语气很 谦恭,都是抬着蔡家的,又说如果蔡国栋愿意将明菲下嫁,立刻就请人 来提亲。   蔡国栋见信的落款不是这几日,而是早就写出的信,心中隐约猜 到了些,也懒得深究,乐得睁只眼闭只眼,顺势将这事遮掩过去,提 笔写了封信回龚中素,料着龚中素的脾气不会拒绝,提出了许多要求。   又吩咐了陈氏小心应对之后,才带着暮云并几个随从住登州去了。   明菲的婚事一定,陈氏就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京中了,择了日子去 陈御史和自己妹妹家辞别后,又独自去了王家告辞。   回来后给蔡光庭 留了些银子,说是给蔡光仪用的,蔡光庭也不推辞,收了,转手却又送 了块晶莹玉润的玉牌给蔡光华挂上,说是从玉清宫求来的。   明菲担心蔡光庭不小心吃蔡光仪的亏,蔡光庭笑道:“你莫担心, 我自有应对之策,保证叫他有苦说不出。”   不等明菲等人起身,先就 将蔡光仪送去了学堂里。   临走之前,很久没有消息的袁夫人却又亲自上门求请,说是他们 来了京城这么久,一直都没能请顿便饭表示一下诚意,实在是不过意, 请陈氏带着蔡光庭等人务必赏脸去吃顿便饭。   到底是老相识,又是亲自上门来请,两家虽然中间闹得有些不愉 却也不曾撕破了脸,过后袁二老爷和袁二夫人也是亲自上门道歉的。   陈氏也就真的带了人过去,就是礼物,除了几件值钱的药材外, 又特意挑了写迎合他家口味的笔墨纸张,还加了些好茶和时令鲜果。   袁家是老宅子,花木荫郁。   好几棵起码有百年以上的大树遮天蔽 日的,房子有些老旧,加上人口稀少,四月中旬的天气人进去只觉得凉 幽幽,冷森森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气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陈 氏暗自摇头,这一家人,家中有病人,诸事不顺,就连宅子看着都要 阴冷些。   在工部任所正的袁大郎将蔡光庭引到了他的书房去和袁二老爷喝茶说话,女眷们 则被迎进了内院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喝茶吃果子 闲聊。   袁大夫人因是寡妇,出来稍微露了下脸就回了房。   倒是她的儿媳 妇甄氏一直热情周到地陪在一旁,一时吩咐下人去安置一下书房那边, 一时又劝陈氏、涵容、明菲等吃点果子,还打打趣,讲点京城里的趣 事,和涵容套套近乎,讲一些琐事。   因着有她这样一个开朗风趣的人在,蔡家众人都觉得身上要热乎了 许多。   袁二夫人穿着家常的半旧衣服,拉着陈氏说话,说着说着忍不 住流起了眼泪,看到胖墩墩的蔡光华,更是触景生情难过得不得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陈氏同情她,却没法帮她,只能尽量宽她的心,却又 忍不住好奇袁可璞那个买来冲喜的儿媳妇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子的, 有没有达成袁家所愿,留下一点骨血什么的,只是半点不敢问。   她二人在那里说得投入,小的几个却是都不自在,特别是袁枚儿, 自明菲姐妹进去,打了招呼后一直就垂着头,坐在一旁拿着把白绢团扇 有一搭没一搭,有气无力地煽着。   甄氏见势头不对,赶紧丢劝袁二夫人:“婶娘快莫要伤心了,三 弟这段时间不是大有起色了么?   蔡家婶婶难得来一趟,不要引得她也流 泪伤心就不美了。”   袁二夫人听了,拿起帕子擦泪,强笑道:“实在是我不对,妹妹莫 要和我计较……”   可那眼泪,才擦干了却又流了下来,竟然是永远也擦 不干一般。   甄氏忙告了罪,扶起袁二夫人道:“婶娘快去洗把脸再出来陪蔡家 婶婶。”   又交代袁枚儿陪着众人。   陈氏见袁枚儿坐立不安的样子,便道:“枚儿,你也去。”   袁枚儿感激万分,急匆匆地去了。   当着袁家的下人,陈氏等人只好找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明玉坐不 住,东张西望,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丛丹季花后,一个女子怯生生地站在 那里,看见有人看来,飞快地缩了回去,形迹显得很是可疑。   忙拉了 拉明菲的袖子,示意她快看。   第119章 告别   那女子梳妇人发式,穿米黄色的交领纱哀,系一条淡紫淡紫色的长裙,看着却也身姿婀娜,眉清目秀。她见明菲`明玉等人朝她看过来,怯怯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明菲看到她头上插着金钗,耳边挂着的是圆润的金镶珍珠耳坠,便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也冲她点点头,笑了笑。那女子似乎想鼓足勇气走过来,谁想袁家跟在一旁伺候的一个婆子见了,立即朝她走了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直接扶着她的手将人送走了。   不多时甄氏和袁枚儿扶着重整了妆容的袁二夫人走出来,袁二夫人强笑道:“真是对不住,扫了你们的兴。”   陈氏等忙说不客气。众人又重拾话头,袁二夫人托请陈氏帮着带点东西回水城府去交给袁翰林两老,袁枚儿则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明菲的肩头,指着亭子另一边轻声道:“那边有几株五色莺粟花,我带你去瞧瞧。”   明菲握紧手中的扇子笑道:“好啊。”二人肩并着肩走到亭子的另一边停下。明菲果真看见蔷薇编成的篱笆后面有块整整齐齐的花圃,里面种着大约一百来株开得五彩斑斓,绚丽夺目,迎风招展的罂粟花,她方才明白袁枚儿口中的莺粟花竟然就是罂粟。   袁枚儿淡漠地用扇子点着那花:“好看吧?”   “好看。”种这么多,恐怕不只是为了好看吧?   袁枚儿用扇子掩着嘴,冲明菲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它除了好看还有什么功效?”不等明菲回答,她探长身子,用长长的涂着蔻丹的指甲在一朵血红的花朵上轻轻弹了弹,笑着:“这东西,花了我们很多银子很多心思才弄到这点种子。你看,等这花儿谢了之后,10天之内它就会结果,那果子割出的汁子正是治我三哥的良药。”   明菲知道有些病人到了后期,疼痛难忍,借助鸦片可以镇痛,不过她却不知袁司璞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便问道:“他得的什么病?现在如何了?”   袁枚儿眨了眨眼,“守真子道长说他最多能活过明年春天。尽管我三哥不许声张,我还是要把那件事的经过的说给你听,你妹妹明姿不要脸!她害了我三哥,我不会放过她!”   明菲垂着眼没说话。尽管她同样希望袁司璞能康复,但她从不后悔拒绝袁家。   袁枚儿道:“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三哥的?她摔在他面前,说她有病,心口疼,喘不过气,说自己大约是要死了,又说冷,爬不起来,我三哥竟就当了真,又怜惜她是你妹妹,好心将她扶到暖亭里,立刻就转身去找人来帮她。谁知她竟不安好心,死死揪住我三哥的衣服不许他走,说些不要脸的话,我三哥好容易推开她,她就装死。”   她得意地笑起来,“后来她遭报应了吧?不死都被人给捂死了。”又喘了口气,“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实在是不想和你说话,但只是,我不想让你认为我三哥和你们家的人一样的龌龊无耻。”   “对于令兄的病,我深表同情,也衷心希望他能恢复健康。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并不是因为某件事就可以概括定下来的。一家人是否人品高尚,也不是因为某个成员不妥其他人就都不妥。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时候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错,而看不到自己的错。你的悲伤和难处我理解,但也请你行事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多想想。”明姿做下的事,明菲的确不好说什么,袁枚儿的心情,她能理解,但理解并不等于赞同。   “谁要你同情!”袁枚儿突然哽咽起来:“我三哥那般对你,你真是铁石心肠。。。。。。”   明菲无奈叹道:“谢他垂青,实是我自私又庸俗胆小,配不上他。。。。。。对不住,我有些不舒服,不陪了。”抛下袁枚儿自回了位子。   晚饭时分,突然有人来报:“守真子真人和清虚道长来了。”   袁二夫人惊喜地站起来:“我们没去请啊,可说了是为什么来的?”   那人道:“真人说,他在玉清宫中闲坐,突然有感而发,想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我们家门前了,好些日子没看见三公子,没和他下棋说话,怪想念的,特意进来看看他。”   袁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袁二夫人忙道:“去请二老爷了么?快让他出来陪真人。”又笑着同陈氏道:“不然,请真人帮华哥儿看看如何?难得他老人家肯出玉清宫来逍遥,能得他几句真言也是极不错的。”   陈氏本来很信这个,轮到蔡光华头上却又不想干这事,若是人家说好话倒也罢了,若说的是坏话,听着就膈应,又何必自找苦吃。正要推辞,袁二夫人又苦劝:“可以趋吉避凶。”   出家人,不必忌讳那么多,就是宫中的贵人们,也是经常请他去讲道作法的。   袁二夫人顺水推舟,饭也不吃,吩咐甄氏好生招待客人,带着袁枚儿去了。等众人用完饭,袁二夫人喜滋滋地走出来,“道长答应几句,我大嫂也要出来,带着孩子们过花厅这边来吧。”   陈氏忙问她袁司璞的病可有起色?   袁二夫人笑着含含糊糊地道:“还好吧。”   知道了袁司璞病情真实情况的明菲却觉得袁二夫人高兴的不是袁司璞的病情有起色。   甄氏使人在花厅的一角支了架屏风,让明菲等人坐在后面安置妥当,男人们方簇拥着宋道士师徒进了花厅。   明菲从屏风的缝隙里看见宋道士穿着打扮很朴素,不过就是普通的布衣羊道袍,虽是鹤发童颜,却也是比当初老了许多,不由暗自感慨岁月不饶人。清虚带着道冠,穿一身灰绸道袍,跟在守真子身后,举手投足间颇有宋道士那种仙风道骨的韵味。师徒二人很夺人眼球。   宋道士讲这个道,也不过就是根据大家的提问回答了几句话而已。时人好道,包括守寡的袁大夫人也提了个问题。待宋道士讲完,蔡光庭走到屏风后将蔡光华牵出去送到守真子面前,叫他行了个礼。   宋道士慈爱地抚摸了蔡光华的头几下,笑道:“此儿聪慧,福泽深厚,认真教养,不愁不能光宗耀祖。”   陈氏松了一大口气。   待到宋道士这里说得差不多了,陈氏见机起身告辞,结果宋道士也说要走了。还笑嘻嘻地牵着蔡光华的胖手,逗着他玩,不时哈哈大笑。   袁家人知道守真子当初是由蔡国栋找到请出来的,也不敢相留,殷勤地送了出去。   于是宋道士和清虚二人便与蔡家众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去,宋道士借着逗蔡光华玩,回过头望着明菲微微一笑,比了个东西很好吃的样子,明菲会意的一笑,她非常感激这位老人,只可惜没有机会为他做什么。只能是借口感激宋道士当初的救命之恩,托蔡光庭在有空的时候,间或替她买点吃食去看他,也许宋道士看不上,但总归是一份心意。现在看来,宋道士很喜欢。   清虚走在侧边,不时看明菲两眼,却也是不敢主动搭话。走到门口,陈氏、蔡光庭向宋道士师徒二人告别,宋道士捋着胡子道:“贫道今年以来,总在睡梦里看见水城的山山水水和我那个小道观,你们先行一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要回水城府,到时候还请诸位多多照顾。”   陈氏笑道:“真人深得圣上信任,怎可轻言离去?”   宋道士笑道:“梦里不知身是客,金玉之中不是我归处,老了,老了……”呵呵笑着扬长而去。清虚看了明菲一眼,不露痕迹地点点头,追赶而去。   宋道士疾行百步,方放缓脚步,清虚赶紧扶住他,“师父,您身子不好为什么还总逞强走这么快?”   “老啦,不得不服老啊。”宋道士叹了口气,回头问他,“你还执迷不悟么?我为着你的缘故,特意走了这一趟,若是她有意,我也不阻拦你。可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清虚垂着头:“师父,我……”   宋道士叹道:“想必你如今心中偶尔也会怨我为什么要让你做了道士,耽搁了你一生。”   清虚忙道:“师父,徒儿不曾。”   宋道士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与我有二十年的缘分,你两岁时到了我身边,如今已有十七年整,还差三年。再过三年,你要经商,要娶妻,想去哪里都可以。”   清虚哽咽道:“师父,徒儿不会离开您的,徒儿就守在您身边。”   宋道士呵呵笑了:“徒儿啊,你总是不信命,总是不信师父我能算命卜卦,总觉得我是弄虚作假骗人钱财。”   “我没有。”   宋道士混浊的眼睛盯着他:“你真的没有?那我说,你和她此生无缘,你可信?”   “师父……”清虚难过的看着宋道士,“徒儿也不想的。”   宋道士摇头晃脑:“刻意去想就不是想了……算啦,傻孩子,我逗你玩儿的,你若是真想,你就去吧,我也不要你陪啦。趁着她还小,也许还有机会。莫要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就算是不行了,也有人埋。”   清虚仰起头看着天边闪烁的寒星,扯出一个笑容:“师父,徒儿说过要给您养老送终就不会食言。”   ———————————————————————————————————————   回家后陈氏偷偷问明菲:“袁枚儿先前和你说什么?”   明菲不好和她细说明姿的事,只好道:“还是那几句,说我铁石心肠,不会放过明姿,我们家的人龌龊无耻。”   陈氏冷笑了一声:“因为没上他们家的当就成仇了?这姑娘……啧,真是让人不好说,以后你莫要再和她接触了。”   但明菲想着,陈氏之所以对袁家这般客气,次次重视相送,其实是因为她心中有些不安。可能她先前觉得袁家没安好心,她算计明姿和袁司璞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但过后却又看着袁二夫人可怜。做了母亲的人,为了孩子心肠可以比从前狠十倍,却也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柔软十倍。   陈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准备带着明菲姐弟四人回水城府。   龚远和一大早就赶到了蔡家,吃了早饭,仔细地检查了马车行李等一切无误之后,笑眯眯的守在 门口,只等众人登车。   家里人已经知道龚远和即将与明菲定亲,明珮一直就对着明菲挤眉弄眼,不时推她一下,不时又 故意咳嗽一声,示意她看看龚远和。明玉也小坏小坏地捂着嘴偷笑,明菲只作不知,埋着头朝马车走 去。   龚远和亲自拉着车,笑道“几位妹妹慢些。”嘴里说着几位妹妹慢些,眼睛却是看着明菲的。明 珮一个没忍住,一声笑出来。   明菲白了明珮一眼,大大方方地道:“一路上要辛苦龚大哥了。”   龚远和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肯主动和他说话,楞了一楞,眉开眼笑:“不辛苦,不辛苦。”回 头看见喜福,又开心地上前抱住喜福来回抚摸:“我的喜福啊,隔段时间不见,你又瘦了啊。别翻白 眼嘛,等下给你好的吃。。。。。。”   明菲以前没想过他一口一声地“我的喜福”是什么意思,此刻听着却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意味在里 面,便朝着金簪使了个眼色,“还不把喜福抱过来?当心弄脏了龚大公子的好衣裳!”   金簪知道明菲心中实是还在羞恼,忍住笑意上前接过喜福:“龚公子,当心被它弄脏了衣服。”   龚远和笑笑,放开喜福,上前去问陈氏的意思:“婶娘坐好了么?咱们走吧。”   路上龚远和与蔡光华相处得极好,他早晚太阳不烈的时候,他总把蔡光华抱在怀里,骑在马上优 哉游哉,不时在路边摘根狗尾巴草,或是去追蝴蝶蜻蜓。停下了的时候还可以爬树掏掏鸟窝,哄得蔡 光华晕头转向,晚上睡觉都想和他在一处。   路上打尖休息,吃饭住店,统统由他一手打理,不管情况如何,他总能找到最好最干净的店子, 让店家上最有特色最拿手的菜肴,三不五时,还可以弄点樱桃杏子之类的时新水果奉上,伺候得陈氏 等人舒服惬意无比。   明珮羡慕地道:“龚家大哥哥真有办法,比上次我们跟着爹爹来京里还要过得舒服些。”明玉也 深表赞同,又恶作剧地逼着明菲表态,问她是不是这样。   明菲公正地道:“他的确能干。”这话不知怎地传到了龚远和的耳朵里,于是那个下午他一有机 会就冲着明菲笑。一会儿弄点五香肉来喂喜福和金砂,一会儿又弄点卤肉来。明菲也不管他。结果那 天晚上喜福拉肚子了。   龚远和的态度和表现出来的能力同样让陈氏非常满意,又恐明菲心中有疙瘩,示意花婆子多多开 导明菲。   住在宁宜等船时,花婆子夜里劝明菲:“龚公子一路小意承应,可见是真心的。你们日后总要做 夫妻,该丢开的就要丢开了。总牢牢记着仇不是好事。只要他心中有您,肯刻意温柔,将来您就有福 。”   明菲笑道:“妈妈说的是,我都记在心中了。”   花婆子给她理理发,叹道:“如今奴婢也不想什么了,大公子答应将养着奴婢,夫人也是要让奴 婢跟着您去的。您的体面就是奴婢们的体面。您若是日子过得好,奴婢们也就跟着过得好,若是不好 ,大家都不好过。 这女人那,做了媳妇和做姑娘的时候是两回事。当姑娘的时候,爱使小性子,也没人怎么计较, 最多就是说有些娇气小心眼罢了。还有人体谅年纪小不懂事;可若是做了人家的媳妇,再爱使小性子 ,再和人拧着干,人家就要说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有失妇德体统。   那《女戒》中不是说了:‘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 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夫是天,他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都得恭敬着他,顺着他 ,人家才会说你贤惠。心气再高又如何?若是不得丈夫喜爱敬重,就什么都不是。”   明菲知道花婆子是真心劝她,真心为她好,笑着拉住花婆子的手道:“妈妈放心,我是真的想通 了。我以后一定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好好和他过日子的。”   花婆子认真地看了她一回,也笑道:“好。奴婢一直知道三小姐您是个明理懂事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小二送来新熬的荷叶粥,还笑道:“龚大爷说了,夫人小姐们日夜赶路,这 气候炎热,难免食欲不振,吃了这荷叶粥,消暑开胃,保证上了船清清爽爽的。”   金簪、丹霞两个掩着嘴笑:“果真是到了江边,吃荷叶粥也方便了许多。”   白露取了汤匙搅拌过后递给明菲,快言快语:“虽然方便,但为什么就没人能想到大家都需要吃 碗荷叶粥消暑开胃呢?所以啊,依奴婢说,这是有人周到。”   明菲也跟着笑,吃了两口道:“熬得很好,你们也去厨下看看是否还有,也消消暑啊。”   第120章 船上   没有蔡国栋在,龚远和又是个七品小官,此次所乘的船自然没有来 时的官船那般舒适威风。   不过龚远和肯出钱,又肯抹下面子和人家说 好话,就算船上的设施不怎么好,但船老大等人都是非常客气的,龚远 和又是个爱玩贪吃的,船行途中总会停下来采买一些新鲜菜蔬水果, 众人却也过得悠哉。   龚远和很体贴地寻了偏方给陈氏、花婆子等人治晕船症。   可那偏 方对陈氏来说还是不那么起作用,少不得要经常将蔡光华交与明菲照 顾。   蔡光华正是闲不住的年龄,除去吃饭睡觉外,多数时候都只想往 船舱外头跑,赖在龚远和身边不肯回来。   常常到了该吃饭休息的时 候,明菲让人去接他,他就牢牢抱住龚远和的腿不放。   奶娘若是多说 两句,抬出明菲和陈氏的名头吓唬他,他就嚎啕大哭。   诸如此类的事接连发生几回,他都能得到一一满足后,他便添了个 脾气,凡事稍微不如意就大哭大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更有遍地打滚 的趋势。   陈氏被他吵得烦,有心狠狠拿几个巴掌给他吃,举起手来却 又舍不得,想哄哄呢,自己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允许,常常是每当此刻就 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明菲。   明菲也深感头痛,小孩子的很多坏毛病都是大人惯出来的,其实 只要在发现苗头的时候给他刹住,多来上两次,他发现这个办法不起作 用,自然而然也就改了。   只可惜蔡光华身边的仆佣只恐他哭闹惹得陈氏 不喜,谁也不敢说他不好,只要能做到,就是连天上的星星也肯给他摘 了来。   就是明菲自己,她明知该怎么做,却也不敢做得太过,太彻底, 到底隔着一层,就怕陈氏突然想不通,觉得她对蔡光华太过严苛。   她 尝试过几次,每每到了关键时刻,蔡光华一哭得脸红脖子粗,声嘶力竭 的时候,花婆子先就投降了,不停地劝明菲算了。   如此恶性循环,只 能是助长了蔡光华的坏脾气。   这日蔡光华又因着看见岸边有人放风筝,也就想放风筝,哭闹着一 定要。   随行的家仆就给他做了个简易的,偏生他还嫌不好,放了觉得 飞不高,又没人家的好看,哭闹着一定要那彩色的燕子风筝。   可船行途中,根本不可能停下给他买。   明菲转移注意力不行,哄劝不行,说他几句,他便遍地打滚,大哭不止,只说三姐姐不疼他了。最难讲道理的就是老人和孩子,明菲深觉无力。龚远和闻声赶来,蔡光华哭得更是热闹,远远就朝龚远和伸过手去,委屈得要死。   龚远和并不伸手去接他,反而抱着手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热闹,不时还问问身边的人:“这地上打滚撒泼的花猴儿是谁?看看这满脸的灰,眼泪,鼻涕,啧啧,就是那小叫花也比他干净啊……你们怎么弄个这么脏的娃娃在船上,快快让他走,别吓着华哥儿。”   蔡光华停下来眨巴眼睛看着他:“大哥哥,是我。”   龚远和只是不理他,四处张望一番后,对着明菲笑:“我来找华哥儿,我刚买了一条江鱼,有这么长,想带他去看看来着,他不在吗?”   明菲但笑不语。   蔡光华立刻站了起来,朝龚远和走去:“大哥哥,我在这里。”   龚远和不理。   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龚远和方佯作惊讶地看着他:“啊呀,原来是你啊,华哥儿?   我刚 才只当是哪家的花猴儿在地上滚呢,又以为是小叫花,真的是你啊?   你 怎么这么脏?”   拉起蔡光华的手给他看:“看看,你这手,啧……”   又 拉起他满是尘土的衣襟,“哟呦,我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脏的衣服,这 是抹布吧?   你怎么把抹布穿在身上了?   刚才真是你在哭啊?   我还以为是 哪家还在吃奶的孩子哭呢。   蔡光华已经懂得人家是在嘲笑自己了,当下垂着头不语。   龚远和见起了作用,便朝明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舱房去,他自 己拿了帕子给蔡光华擦脸,又叫人打水来给蔡光华洗手收拾。   明菲听见龚远和在舱房外问蔡光华:“华哥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 哭?   哭起来是不是很威风很有用很好看啊?   你看船头那只鸟,我用弹弓 将它打下来,你把它哭下来好不好?”   蔡光华奶声奶气地道:“哪里能哭下来,要用弹弓才行。”   龚远和一本正经地道:“哪里不能哭下来?   能的,不信你试试, 还连水里的鱼都能哭得飘起来,天上飞的风筝都能哭得掉下来,生米能 哭熟,死人能哭活,不信你试试?”   明珮听着忍不住一声笑了起来:“龚大哥说话可真是风趣,看他 说得一本正经的,华哥儿只怕要被他哄着。”   明玉剥着松子道:“我赌一颗松子仁儿,赌华哥儿一定不会被他哄 着。”   明珮不服气:“不过就是刚满三岁的孩子罢了,不被哄着才奇怪。   耀哥儿那时候就经常被我骗到。   明玉笑了一声:“会不会被骗,你听着不就知道了。”   明菲竖起耳朵听外面的情形。   只听蔡光华闷声闷气地道:“你 哄我!我刚才哭,那风筝就没从天上掉下来,反而越飞越远了。”   船舱里三姐妹顿时笑作一团,偏生龚远和不笑,奇怪地道:“真的 吗?   你这样卖力的哭,遍地打滚,哭得我都认不出你是谁了,它还是没 掉下来?   反而越飞越远了?   莫不是你哄我的吧?   或看是那风笋没听见 你哭?”   蔡光华闷了半晌,疑惑地道:“风筝有耳朵吗?”   龚远和道:“我想想。   好像没有诶。   那它自然就听不见你哭了, 所以呢,你哭也是白哭是不是?”   蔡光华没吱声,龚远和道:“来,我们过去看鱼,看看能不能把 鱼哭飘起来……”   龚远和抱着蔡光华渐浙走远,明菲坐在窗前歪着头想了半日,花婆 子笑道:“看不出来龚公子这样的人还会哄小孩子,奴婢猜,他此番定 能将华哥儿这个脾气给扭过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蔡光华蹬蹬蹬跑进船舱去,拉明菲去看鱼,明菲 见他精神抖擞,脸蛋红扑扑的,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华哥儿玩得很 开心么?”   蔡光华使劲点头,指着木盆里的两尾金色小鲤鱼,眼睛闪闪发亮: “大哥哥说只要我不哭,就把它们都给我。   还要教我钓鱼!”   奶娘轻声告诉明菲:“龚公子说了,若是五公子能做到两天之内都 不哭不闹,听您的话,就把这鱼给他。”   明菲抿嘴一笑,两天的时间不长不短,再哄着点蔡光华大概能做 到,两天之后,龚远和大概又会另外开出条件诱惑蔡光华,久而久之,大约就能扭转过来了。   于是接下来两天,蔡光华只要双目含泪,嘴巴一咧,明菲便指着他喊,鱼啊,然后再转移他的注意力,蔡光华倒也坚持下来。等他终于得到那两只小鱼,龚远和还带着他满船的给人看,夸他是个小男子汉,说话算话,勇敢的很,一点不喜欢哭。如此依法炮制两三回之后,蔡光华爱哭爱撒泼的坏脾气终于被扭转过来。   陈氏听说了这事,笑得开心极了:“看看,我就说,哄孩子教孩子还是要本事的,不是一不如意打骂惩罚便能行的通的。”   龚远和却笑着道:“那是华哥儿平时就教得好,若是遇到顽劣不通的,实在没法子的时候,还是得给他几下叫他长长记性才行。就如同打理花树的时候,再怎么舍不得,该去的枝条不也得剪去?若是枝条细的时候舍不得剪,长粗长壮了可不得用锯子锯?”   陈氏不是个不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龚远和这事间接地劝她该对蔡光华要求严格一些,不由脸色微红,沉默不语。过后寻了明菲来说话,“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过溺爱华哥儿了?”   明菲不敢直接说是,只笑道:“华哥儿年幼可爱,我也舍不得骂 他,母亲疼他爱他实属正常。   只是他身边跟着的人却是分不清轻重, 不管是否该满足一应满足,他又小,分不清是非,时间长了难免有所影 响。   玉不琢不成器,女儿以为还是该让他身边的人除了衣食住行外, 不能胡乱满足他。”   陈氏点头称是,把蔡光华的奶娘和其他人都叫了来,声色俱厉地训 斥了一回,她自己对蔡光华的要求也逐渐严格起来,这样一来,明菲的 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投桃报李,明菲听说龚远和想吃飘香鸡,便使人细细做了摆上桌。   第二日龚远和远选望着她笑,她也笑,笑得格外温婉和气。   他的优点 她能看得到,想必只要用心,他将来会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   龚远和不见明菲发脾气,也不见她给自已脸色看,反而待他有礼有 节,客气周到,心中反而觉得有些不确定。   千方百计讨好金簪,向金 簪打听明菲到底是怎么想的,金簪笑道:“三小姐什么也没说,一直夸 您挺有法子的。”   第121章 琐事   第二日就要到达水城府码头,夜泊江边,正当十五,明月当空,明 菲原本已经躺下,忽听门被轻叩两下。   金簪听见,忙问是谁,外面却 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明菲有些紧张:“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金簪笑道:“哪里能有什么事?   这附近泊了几十艘船,咱们船上 又有家丁护着的,还有那船老大也不是吃素的啊。”   她指指窗子, “若是要闯,从这里闯来不就行啦?”   明菲暗自好笑自己当初是看这类型的小说情节看多了,便笑道: “那你披衣出去看看?”   金簪依言披衣开门,门外无人,只甲板上一张荷叶上躺着两枝荷 花,一枚白色,一枝粉色。   月色如霜,把荷花照得朦胧动人。   金簪抿嘴一笑,托起两枝荷花,荷花根部发出一声很清脆的铃响, 她惊讶地一看,只见好大一只铜铃坠在下面。   进了舱房,拿到明菲面 前给她看:“刚采下来的,新鲜着呢。   待奴婢寻个盆子泡着,明早开 了必定馥郁芬芳。”   明菲把玩着手里的铜铃,问道:“这附近有荷花甸么?”   金簿道:“奴婢不知,不过无论如何,总是有心了。   小姐有福 了。”   又笑道:“这铜铃也不知道是拿了来做什么的。   这么大,也不 是给人带的。”   明菲将那铜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只觉得最 适合挂在狗脖子上,可若是给金砂和喜福挂上,又都显得大了些。   第二日明菲是在荷花的清香中醒过来的,她看着床前的两枝荷花 心情莫名的好。   船在傍晚时分到了水城府,龚家和蔡家都有人来接,龚远和指挥 着众人先将蔡家的箱笼等物收拾了,一并送到车上捆好,让龚家的人 拿着他的东西先走,他骑马送陈氏等人回家。   回头看见金簪手里用丝 帕小心地包裹着的两枝荷,他他不由微微一笑,站在那里不动,等明 菲从他身边经过,他方低声说了一句:“铃铛给追风,别弄丢了。”   难道他不把追风接回去?   明菲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望着明菲 笑,笑得眉眼弯弯,夕阳将他的脸照得轮廊分明,分外俊俏。   “是。”   明菲翘了翘嘴角,低头走过。   陈氏回了蔡府,三姨娘并四姨娘早就整治好了丰盛的晚宴备着,四 姨娘听说暮云单独跟着蔡国栋去赴了任,不由嫉妒得眼睛喷火,觉得区 区一个通房,如何够资格跟着蔡国栋去?   简直是笑话,才说了几句, 陈氏便淡淡地道:“你说得极是,不如我写封信给老爷,抬她做了五姨 娘?”   明珮赶紧拉了四姨娘一把,四姨娘立刻闭了嘴,见三姨娘低头在 一旁殷勤伺候陈氏,忙上前挤开三姨娘,细致周到地讨好陈氏,并在饭 后主动留下来和陈氏汇报家中的情况,其中重点说的一条就是,二姨娘 病了,病得不轻,这回是真的病,还是肺痨。   又絮絮叼叼地说,明姿 是多么的可恶,经常和她作对哭闹。   陈氏早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四姨娘不会给二姨娘母女好日子过,不过听到二姨娘得了肺痨还是觉得吃惊,便道:“请大夫看过了么?药可吃得好?”   四姨娘撇撇嘴:“早请答复看过了,她嫌药不好,常常背着人就倒了。”   余婆子扶着陈氏躺上床,陈氏舒服地翻了个身,轻声道:“她这是不想活了呢。也罢,等我去了登州就成全了她吧。”   余婆子低眉垂眼:“应该让四小姐去看看她。”   陈氏闭着眼:“那是自然,到底是她亲娘。若是留下伺候她亲娘,也是应该的。”   余婆子抿嘴一笑:“正是。”谁都知道肺痨会传染,就看看四小 姐和她亲娘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坚。   第二日明菲将从京中带来的礼物收拾好了,知道明姿不待见她,只 让金簪送去给明姿,自己带着人去给三姨娘、四姨娘、蔡光耀、娇杏送 礼物。   隔了些日子不见,娇杏越发的娇媚了,穿着身水红色的轻罗衣裙站 在三姨娘的身后,捧着明菲送她的胭脂水粉帕子朝着明菲娇艳的笑: “三小姐,京中可好玩?   老爷身体可好?”   一点都没表现出同为通房的 暮去能得了跟着蔡国栋去,她却不能的遗憾和难过,反而自得其乐。   明菲不由深深看了她几眼,也笑道:“老爷身体很好。   京中自然是 比水城府繁华得多的。”   娇杏眼睛转了转,笑道:“那登州呢?”   明菲笑道:“我也不知。”   三姨娘打岔:“三小姐哪里能知道登州如何?   不是还要去你四姨娘 那里么,快去吧。”   明菲走出房门就听见娇杏在里面同三姨娘撒娇:“姐姐就不想去登 州走一回么?   其实最该去登州的人就是您啊,她们身边都有小姐公子 们要照顾,只有您心无旁骛。”   声音不大不小,一点不忌讳明菲。   花婆子扯扯明菲的袖子,不屑地撇撇嘴:“她这回又防着夫人让四 姨娘去了。”   明菲微微一笑,如今她已是待嫁之身,这些事情不用她来操心了, 陈氏和余婆子自然会处理得极好。   四姨娘对着明菲抱怨了一大通,明菲笑著不答,拿出一套文房四宝 和一套九连环,拉着已经开蒙的蔡光耀问:“四弟这些日子学了什 么?”   蔡光耀双手接过东西诚恳地道了谢,跑去把他临的帖子拿来给明菲 看,靠在明菲怀里指给她看,细声说先生的评语。   四姨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和明菲说起蔡光耀有多么的聪 明来。   明菲正色道:“姨娘有空的时候,还是应该让四弟多到夫人身 边听听教诲,夫人读过的书多,见识也广。   如今父亲和哥哥们俱都不在 家,四弟有什么不懂的,也可问问夫人。”   四姨娘原本就不笨,听到这话自然知道是为蔡光耀好,立刻点头应 下:“那是应该的。”   明菲接着去了蔡光庭原来往的院子。   蔡光庭的院子如今只住着两 个粗使婆子和娇桃、金桂二人,听见声响,二人都从自己住的厢房里走 出来迎接明菲。   娇桃穿着件半旧的青衫配条月白的裙子,发间只带一根银簪子,朴素得不得了,当真是为蔡光庭守着的样子;反观金桂,穿着翠绿的 比甲配着淡粉的衫子,系条白色挑线裙子,头上插了两三根簪子,还带 了几朵花,脸上施着薄粉胭脂,明艳如同春花,生生将娇桃比下一大 截去。   明菲暗自摇头,这金桂若是去了京中,只怕蔡光庭的小家要乱套。   不是说蔡光庭会对她怎样,而是涵容要被她给挑弄得疯掉。   就不知陈 氏会不会将金桂送去膈应涵容了,她得想法子防患于未然才行。   金桂也知道明菲根本不是来看她的,拿了自己的礼物谢过后就借口 退下。   花婆子也见机走了,明菲拉娇桃坐下,讲了一些蔡光庭和涵容的 事给她听,又道:“我们来时大公子特意请托夫人帮你寻门好亲,吩咐 我好好照顾你。”   话音刚落,娇桃的眼眶就红了,满腹心事开不了 口。   陈氏进京没带她和金桂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安了,如今看这情 形,蔡光庭心中根本就没她。   从前他也不曾对她有过任何不妥的举动, 她之所以一直坚将不肯放弃,只是因为他一直没成亲,一直没到最后这 个时刻。   也许只要她乐意不肯嫁人,蔡光庭便会家食无忧地养她一辈 子,但那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明菲道:“过些日子龚家大概会来提亲下聘,母亲就会给我准 备。   我想问你,你可愿意跟了我去?”   “让奴婢先想想。”   娇桃肩头一抽一抽的,仍然先祝福了明菲, “恭喜三小姐,龚公子是个不错的人,有大公子护着,他定然不敢薄待 您。”   “嗯。”   明菲扶着她的肩头低声道:“花妈妈一直觉得你大方稳 重能干,很喜欢你,她想和你结个母女缘,不知你可愿意?”   娇桃倒是不意外:“奴婢没有亲人,能得花妈妈喜欢,多个亲人扶 持自然是奴婢的福气,又怎会不肯?”   说着眼泪不自禁地流了满面。   明菲万分过意不去,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泪,娇桃躲避着:“莫要污 了小姐的帕子。”   从自个儿怀里摸出一张帕子来张口咬住就不放,险 些哽咽出声。   明菲老大不忍,知道她需要安静,拍拍她的背出了屋子,才掩上 门,屋子里立时传出娇桃压抑悲戚的哭声。   花婆子在外等着,见明菲出来,忙探询地问:“怎样?”   “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   花婆子摇头叹气:“这就是命。”   二人不放心,就一直守在娇桃的门外佯作说闲话。   金桂来回晃了 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明菲:“三小姐干嘛不进屋子去?娇桃呢?”   屋里娇桃立刻没了声息。   明菲笑道:“她说她给我做了件小衣,却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左翻 右找都找不到,我嫌屋子里灰,出来等她。”   金桂笑道:“让奴婢进去帮她找吧!”   侧身就要往里走。   花婆子不动声色地堵着她:“不必了,三小姐口渴,你去泡杯茶来。”   金桂为难地道:“可是这里没好茶。”   花婆子瞪了她一眼:“你不会去寻了来?好懒的丫头。”   金桂不敢辩争,边走边回头。   娇桃很快开了门,眼睛虽然红肿不堪,头发却是重新梳过了,强笑着道:“快请进来。”   明菲觉得这正是花婆子和娇桃培养感情的好时候,便道:“我先回去了,花妈妈在这里陪着你,我会吩咐管事,就说你身体不舒服,这几日都不要安排你做事。”   娇桃没有拒绝,花婆子道:“您一个人回去?”   明菲抬眼看着拿着一罐茶叶妖妖娆婉走过来的金桂,笑道:“我 让金桂送我回去。”   金桂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扶了明菲的手,狗腿的道:“三小姐,您 这边请,地上青苔湿滑。”   明菲笑着挽了她的手:“我要去夫人那里,你也许久没拜见夫人了 罢?   正好随我过去见见夫人。”   金桂高兴得不行,一路叽叽喳喳地问明菲一路上的风土人情。   到 了上房,明姿也在,陈氏正在问她:“二姨娘病得有些厉害,我才刚请 了唐大夫去替她瞧病,马车已经套好了,你要不要也跟了去看看?”   明姿垂着头不答话。   陈氏又道:“若是想在那里多陪她些日子也是可以的,等过些日子 我又派人去接你。   你也不要觉得有什么顾忌,就这样吧,我吩咐人给 你收……”   明姿猛然抬起头来:“姨娘身体不好,女儿的身子也不好,女儿还 是不去给她添麻烦,惹她烦心了o”   陈氏很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明姿最起码也会想去看看二姨娘, 谁知道竟然是看都不肯看。   莫名其妙的,她替二姨娘冷心起来,嘴里 却是道:“你身子这段时间又有反复了么?   请唐大夫来开几贴强身健体 的养药吧?   将养好身子,对你将来才好。”   明姿不客气地道:“那女儿就谢过母亲了。”   起身告退,从明菲 身边经过的时候,目下无人。   陈氏让明菲过去,道:“二姨娘得了肺痨,又不肯好好吃药。   我 正打算给你父亲写封信,至于你三哥,还是让他在京中安心读书,就不 影响他了。”   金桂瞅了个机会,喜滋滋地上前给陈氏叩头:“奴婢拜见夫人,夫 人万福。”   陈氏和颜悦色地将她唤起,问娇桃为什么不跟了来,金桂掩口 笑道:“娇桃她害羞呢。”   陈氏的眉头皱了皱,抬眼看向明菲,明菲只望着她笑。   陈氏又问 了金桂几句,吩咐她退下,伸手点了点明菲的鼻头:“你带她来做什 么?”   明菲大大方方的笑道:“母亲,娇桃认了花妈妈做干娘。   我哥哥 那个院子就她们几个住着,好空。”   她什么意思,陈氏心知肚明,笑道:“那我得赏她二人一桌酒菜才 行。   你哥哥那院子空着,咱们家如今分作了三处,开销大了不少,得省 着点才行,还让娇桃跟了你去住,金桂回我这里来吧。”   第122章 嫁妆   看着过了些日子,龚家的媒人上了门。   来的是官媒,礼数也周到。陈氏 还算满意,但仍然按照蔡国栋的吩咐,三书六聘一样不肯少,半点不肯 马虎。   她原想着,龚二夫人对待龚远和婚事那拌的态度,只怕不今配 合,肯定要弄点去蛾子讲来,谁想却出平意外的顺利。   基本蔡家提的 要求,龚二夫人都统统满足。   闹腾了近一个月之后,明菲和龚远和的婚革算是定了下来,但在商 量的婚期时却遇到了麻烦。   龚家认为龚远和的年龄已经不算小,明年明 菲及笄就可以办,夏初就差不多了。   但蔡家这边却不能这么痛快地将 婚期定下,困为前面还有一个定亲未成亲的蔡光仪“ 陈氏忙着去登州,只希望赶紧犯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一动着手给明 菲和明姿打家具买地准备嫁妆,一边写信给蔡国栋,表示希望能在年末 把蔡光仪的婚事拾办了。   等信的同时也不闲着,开始粉刷蔡光仪的小 院,连带着淮备一些必备的家具物事。 蔡国栋的信很快回来,表示一切都由陈氏看着办,又说希望陈氏 赶快过去帮他,身边只有暮云一个人应酬实在不方便。   陈氏看到这 里,刚高兴了片刻,按着又看到后面一排字说,有人送了他一个侍婢, 陈氏气得胸疼,强忍着轻蔑地同身边人道:“不过就寻一个侍婢,也值 得这样巴巴儿她写信来提,真是。 ”   话虽如此说,她心中却是恨得 不得了 既然能让蔡国栋这样郑重其 事写信来说,只怕这段时间很是得宠,连暮云都弄不过,也不知是个什 么狐媚子。   她在这里为蔡国栋做牛做马,蔡国栋却并那里凤流快活, 真真是叫人心中不平得很。   生气归生气,陈氏该做的事一点没停下,井请人看了日子,又去蔡 光仪的岳家商量婚期,把蔡光仪的婚期定在了冬月初九。   写了信拾蔡光 庭,示意他在合适的时候通知蔡光仪回案成亲就行。   蔡光仪的婚期一定,龚家就立刻把聘书、礼书送了过来,聘金比 当初邵家拾明姿的聘金多了两倍还不止。   四姨娘者得眼酸极了,只巴 望着也能拾明珮寻个好人家,趁着陈氏心情好的时候找了陈氏好几回, 陈氏笑道,“你放心,她若是嫁得好,将来我脸上也风光,我已经在留 心着了。”   明珮得知此事,思来想去,认为与其让陈氏将她随意 找个人家家 了,还不如设法去登州,也许那边机会更多。   若是好运能嫁个官宦人 家刻苦上进的庶子,虽则受气,但总比嫁个穷秀才或是商家的好,熬 几年分家就好过了。   于是暗地里去寻四姨娘:“姨娘还是暂时不要提我的事了,设法跟 着夫人去登州才是大事。   我年蛤还不大,就是去了登州也来得及,父 亲在那里,不愁他不为我把关,主要是四弟不能留在这里,跟着父亲要 长进得多。   咱家没个长辈,三哥年前就要成亲,夫人若是不带咱们去登州,将 来这屋子里就只有三嫂来管家,咱们岂不是要受气,谁管咱们啊?”   四姨娘欣慰地看着明珮:“去了一趟京城,你也懂事了,知道为我 和你弟弟操心了。”   明珮道,“姨娘持我和四弟如珠似宝,栽怎能不为你们多想想?”   把身子靠在四姨娘怀里,柔声道:“姨娘,不管怎拌,我都不会不会 不管你们。”   四姨娘想到明姿那般对待二姨娘,自己的女儿却如此贴心,不由眼 角微湿,搂紧了明珮,低声道:“我也是,你们就是姨娘的命根子”   娘的出身不高,连累了你们,就指望你能嫁个好人家,你弟弟将来能有 一个半个功名傍身什么的,我也就知足了。”   明姵迸:“姨娘,我有句括要说,父亲年龄大了,却不知节制,左 一个右一个的收进去,您还是不要同她们争了罢,您看看三姨娘,因 为凡事以夫人为首,虽然二姐姐早就已经嫁了,她还寻过得一样的 好,有什么好的,夫人总不忘给她一份。   反观二姨娘你看看明姿和 三哥有什么顺的?   为了四弟,不管怎样你都忍了罢等将来四弟有本事 了,好日子也就来了。”   四姨娘深以为是。   明珮走后,四姨娘和小艾道:“我也是近三十的人了,有些事情 还没她看得透。”   小艾恭喜她:“姨娘这是当局看迷。   四小姐如今如此通透,将来就 是去了婆家您也不必为她操心了。”   四姨娘想了一夜,从第二日开始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大事小事跟在 陈氏身后,唯陈氏马首是瞻,再不耍小脾气小心眼,清心寡欲的,似换 了个人。   余婆子看在眼里,和陈氏商量:“不就是想和您一块儿去登州么?   若是真的想通了,便是夫人一大助力,若看想不捕,带在身边却 烦。”   陈氏微傲一笑:“先看着吧,若是她真的想通了,我也今好好的对 她,省得有人说我容不下妄室和庶子庶女,将来耀哥儿有本弟,对我也 没什么坏处,她这辈子总也越不过我去”   我让你拟的嫁妆单子拟好了 么?”   余婆子赶紧从袖中取出单子双上递上:“按您的吩咐写的,您看看 还差什么?”   陈氏细细看了一遍,笑道:“去把三小姐、四小姐请过来。”   将明菲、明姿应召而来,陈氏把单子递给二人看,喝着茶淡淡地打 量二人的表情。   只见明菲看完,脸色不孪,认认直直地感谢了陈氏。   明姿的表情明灭不定,眼角觑着明菲身里的单子,一脸的渴求。   “ 陈氏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形,索性成全明姿,示意明菲,“把你的 单子也给你四妹妹着看。”   明姿一看完明菲的嫁妆单,差点就炸了毛,“噌”   地一下站了起 来。   哆嗦着道:“母亲为何……”   陈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她诸,“就县怕你有想法才叫你 们两个都过来看看。   这么和你说吧,你三姐的东西比你的多,这是有 原因的。   我和老爷对你们姐妹俩可真是一规同仁,总希望你们好的。   我们这样的人家,自是不会要女儿的聘金,人家拿多少来,我就陪多少 给你们,另外再添上老爷原本决定给你们的每人三干两银子,大概就是 这个数。   另外还有先前的张氏夫人留的嫁妆,说明了要给你三姐姐和六 妹妹二人添妆,那个不属此例,我就不写在内了。   明姿眼圈都红了,但是陈氏说得合情合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 的地方,只能闭了闭眼,将手里的单子重重放在桌上,虚弱地道,“母 亲操心了,女儿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陈氏也不留她,假意叮嘱她好好将养身子,待她走后拉着明菲笑 道,“我打算另外给你一千两银子,这是我的体己。 纵然我不是你亲 娘,好歹也与你做了母女,就当是母亲给女儿的添妆。   这银子你留 着压箱底,我就不写在明面上了,女人有点私房钱,总是方便许多 的。”   明菲感激地谢了,陈氏又点著陪嫁的一百亩地给她看,“这几块田 ,都在城南,是旱涝保收的上田,你哥哥让我再帮你买个庄子,我已经 看好谈妥了价格,过几日就去官府备案。 你伯祖母和我约定明日过 来把你母亲留下的首饰送过来,到时候你再看看,那些首饰若是 款式还 行扦的就送去洗洗,若是老旧了,咱们便请花满楼的来重新拾掇一 番。   ”   过后明菲方知,表面上家中给她和明姿二人的嫁妆都差不多,但地 却是完全不一样。   她的是上等水田,明姿的却是良莠不齐,有一半是 下田。   第二日潘氏果然带了族里几个有脸面的妇人对来。   不等陈氏主动去 叫明菲,她先就提出要让明菲、明玉姐娃二人都在场,还特意交代三姨 娘也来。   待人到齐了,潘氏方笑着同陈氏道,“我和光庭手甲各一张 单子,当年都是请人做过怔的。”   指了指三姨娘,“她也吾见证 者。   三姨娘谦卑的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单子来。   陈氏和明姿姐妹二人都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老实不出声的三姨娘当 初竟然是张氏挑选出来的见证人之一。   陈氏想到明雅嫁的那户并不算 差的人家,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想必张氏是用明雅的婚事和三姨娘做 了交换。   潘氏低咳了一声,道:“本该由光庭在场,我们出面把这此事情弄 清楚的,但他信任我这把老骨头、托我全权处理,我少不得腆着这张老 脸越俎代庖了。   当年张氏手里有上田一百亩中田一百亩旱他一百 亩,各式发簪银环镯子佩玉首饰共三十六件,合一百两,银三千两,以 及家具若干。   张氏为了方便老婆子管理,便将田地一起折了银乎共计 一千六百两,是不是这样?”   三姨娘笑道:“正是如此。”   潘氏点点头:“这些年来首饰未动,家具未动降去光庭从我这里 拿去的银子外,现尚存银二干两。   我这里有账册,你们可以看看。”   这话却是冲着明莱姐妹二人说的。   明莱忙道:“不看了,侄孙女儿相信伯祖母。 ”   潘氏微微一笑:“你哥哥让我替他把这东西全都分给你姐妹俩,这 也是他一片爱妹之心,不过呢,老婆子以为,既然是生母留下的东西, 就该三兄妹都有点,别的不说、也可以做个念想嘛,银子,你姐妹二人 一人一千两,家具留给你哥嫂,剩下的首饰嘛,明菲,你来分。”   明菲大感意外,竟然叫她来分?   当下笑着推辞,“侄孙女儿年龄尚 幼,就请伯祖母安置了就行。”   潘氏却坚持要她来分,明菲想了一想,双手精过首饰匣子,将盒中 首饰一件一件取出平铺在桌上,三姨娘在一旁细细核对辨认。   不得不说,张氏是个富婆,她的首饰中,葬翠晶玉珍珠宝石等物不 少,品相最起码都是中等以上、所用金银都晕足金足银,拿着沉甸甸 的,不过陈氏说得没错,款式果然很多都不时兴了,需要重新打过。 明菲把东西看了一遍,心里有了数,很快就挤东西分作了数目均等 的三份,用玉盘递上的小黄花梨木匣乎装了。   其中一份最厚里面令金银 份量最足,镶嵌之物品相最好,另外两份依次之。 潘氏含笑不语,只 看明菲怎么说。   明菲指着最厚的一份笑道:“这份给嫂嫂。 ”   又把稍次的一份推 过去,“这份给明玉。”   剩下的那份最薄的。自然就是她的。   潘氏微微点头,明菲的分法很让她满意,笑描:“东西虽然不多, 你哥嫂也心疼你们两个,他们没拿银子,这是你哥嫂应得的。   明玉比 你小,你心疼她,愿意多给她,这是你的人情,但是,老婆子以为,不 拘大小,应该一视同仁。”   潘氏亲自动手将姐妹俩匣子里的东西捡了几拌分平均了方同陈 氏等人道:“今日请各位嫂嫂、弟妹和佳儿媳妇都做个见证,把这三份 财物另外拿单子写了,明菲的就留下,其他二人的,我还是先管着,等 光庭回来,我再一并交给他。”   一点交给陈氏保答的意思都没有,而 且大大方方的,半句掩饰推脱的话的都没有。   陈氏微微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防着的狼一般。 明玉见 状,忙悄悄拉拉她的袖子,低声道:“母亲莫要在意,伯祖母就是这 个脾气。”   陈氏勉强笑笑,上前殷勒招呼众人吃饭喝茶。   潘拉着善明菲的手好 生训诫了一遍,又当众夸了陈氏,盛赞一通,简直审要把陈氏树为族中 楷模,如此一来,陈氏心中那点不愉快也就烟消去散。 时间很帜到了八月,蔡光仪却提前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在学里与 人聚众赌博,惹怒了先生,先生本要将他驱逐出去,蔡光庭好说歹说才 同意他称病辞去。   又换了一家,结果没多久又牵扯进了一桩莫名其妙 的事情中,蔡光庭写信给蔡国栋。   蔡国栋失望之极,基本上已经断了 让他继续进学的心思,索性喊他回家。   明菲看到灰头土脸,疲了一大圈的蔡光仪,非常好奇蔡光庭到底给 了他什么苦头吃,却是从陈氏那里都打探不出一个字来。   第123章 蹊跷   蔡光仪回来当天,陈氏就告诉他二姨娘生病,还不肯好好地吃药的消 息,他立刻表示第二天要去看望二姨娘。   陈氏故意问明婆:“你身体可好些了?   若是好些了,可以跟著你三 哥一起去看看二姨娘。”   这些日子明姿没有少糟蹋案中的钱。   每天吃 补药,没一顿断过。   陈氏也供著她吃,左右她这药钱早就从她的嫁妆 里扣了出来的,也不怕她糟蹋。   年纪轻轻的,补药吃多了也不是什么 好事。   明姿顺从地点了点头。   大约是觉得已经没了指望,只妹俩不再忌 讳陈氏,大大方方地约着一道到蔡光仪的院子里说话去了。   明姿前后态度差距之大,陈氏皱着眉头想,先前她安排明姿去看 二姨娘,明姿却不肯去,此时偏生又肯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这其 中有什么名堂?   余婆子道:“怕什么?   吴婆子不是一首守在那里么,唐大夫也看 了,确认果真是肺痨。   兴许那丫头先前是怕您一安要将她留在那里,不 放她回来,所以才死活不敢去呢。   现在三公串回来了,她认为有人给她 撑腰,自然要去。”   陈氏道:“先前我以为她见一面前不肯,很替牟氏心寒。   如今看来 还是心寒,侍奉亲娘,难道不该么?   没有机会那是没法子,给了机会也 不要,便是没良心了。   我才不要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遂下宇决心严 格要求蔡光华,说话做事也分外小心,吞量在蔡光华面前树立自己的正 面形象,希望能言传身教。   却说蔡光仪和明姿在庄子里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才回来。 跟着 车去的柳婆子回来禀告陈氏:“路上四小姐喊不舒服。   在一个茶寮里坐 着歇了约有半个时辰,只有三公子一个人陪着她,奴婢要跟了讲去,被 三公子赶了出去,他好凶,奴婢也不敢和他对着干。   到了庄子里,二姨娘和他们说了约有两个时辰的话,中间隔著很 远,根本不许他二人靠近。”   陈氏沉吟道:“都说了些什么?”   林婆子回答:“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叮嘱三公子好好读书,成 亲后好好过日子;四小姐出阁后不可忤逆公婆,要顺从丈夫。   后来还 流了泪。”   听着就像是交代遗言。   陈氏挥手让林婆子下去,转身从匣子里取 出蔡国栋得知二姨娘得了肺痨后,交代她尽力照顾的信来,徽微一 笑,人在做,天在看,这是老天收了牟莲叶,她就不管了。   蔡光仪此次回来,人比从前萎靡了许多,整日看著就是阴沉沉的, 常常站在角落里发上一两个时辰的呆,只有看见蔡光耀和蔡光华的时候 还肯同这两个小孩子说笑说笑。   陈氏害怕得不得了,严防死守不许蔡光华多和他接触,就是怕他趁 机害了蔡光华。   她觉着蔡光庭没彻底格蔡光仪废了真是可惜,但也没 什么别的好办法,好歹蔡光仪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当真是拿着不上不 下的。   蔡光仪那阴测测的样子,不要说陈氏看着觉得害怕,就是四姨娘和 明菲等人觉着都觉得背脊发凉,除了明姿和他身边的通房翠儿等人外, 基本所有人见了他都尽量绕道走。   陈氏隐约觉得蔡光仪的态度很有点不对劲,按说蒸光仪对于读书一 事还是很经受得住打击的,连考连败这么多次,被蔡国栋打了骂了也没 见他不精神过,这次是连憨厚都懒得装了,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某日,有人送了一包药来给陈氏看,讲是从翠儿房里拽出来 的。   陈氏睁着眼睛认了半日,也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来,便让余婆子 拿去请唐大夫辨认。   余婆子回来的时侯,三姨娘、四姨娘、明姵、明玉都在陈氏房里正 陪着明菲在看花满楼送过来的首饰花样,商量要打些什么款式的簪钗耳 环等物,正说得热火朝天的。   陈氏见余婆子表情古怪,恨不得赶紧知道实情才好。   偏甘女人见 了衣服首饰多半都是要研究半日才肯罢休的,这边越说越高兴,丝毫没 有要散场的表示。   四姨娘兴奋地指着一款婴戏莲纹金钗道:“打这个,又好看又讨 喜。”   明菲看了看,也觉得不错。   三姨娘建议:“三小姐那里有件金钦比较沉好融了来做这 个”   明菲笑道:“罢了,那些东西除去玉饰外金银之物也不算太多,虽 然款式老了些,但本就是纪念,何况原本的做工也算精美,洗洗就 行。”   陈氏点头道:“正是,左右我也要另外给你打首饰,另外打吧。   你再去看看你那里有些什么需要洗的改的,一并拿了来。”   又对三姨娘 和四姨娘说,“你们也去看看,我出钱给你们改。”   三姨娘和四姨娘俱都大喜,忙忙地表示感谢。   明菲一眼看到明显 等着回话的余婆子,便笑着拉了明玉 明珮:“你们先同我回去看看, 然后再来计较。”   陈氏趁机吩咐三姨娘和四姨娘:“正是,你们快看看去,看了再来 商量。”   明菲等人前脚刚走,余婆子就凑到陈氏耳动低声说了一回,陈氏 挑了挑吊梢眉,半是好笑半是讶异地道:“真的?”   余婆子含笑道:“当然是真的,奴婢已经试过了。”   陈氏兴奋地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不雅地使劲捶了桌子一下: “真是,真是太好了!”   一时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余婆子见她高兴,低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咱们只管等著瞧就是。”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蔡光仪的婚期。   女方的嫁妆整整有六十 四抬,吸引了许多人来看热闹。   陈氏等着看戏,做事也就格外带劲,有过两次办喜事的经验,虽然 蔡国栋不在,她仍然在蔡氏族人的帮助下将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最起 码在明面上就没让人挑得出刺来。   龚二夫人独自来赴宴,听说袁家只送礼人未到,便和周同知的夫 人咬起了耳朵。   原来袁司璞的小媳妇果然有了身孕,为此秋天里袁翰 林老两口就乘船去了京中,如今袁家一家子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 那小媳妇生个大胖儿子,将来好为袁司璞继承香火。 周清在一旁听见 了,又把这小道消息传给了明菲和陈莹听。 周清好奇地问明菲:“你从京中来,有没有见对袁家这位三少奶 奶?”   明菲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堪比月季花瓣粉嫩的娇娇怯怯的脸来, 低声道:“算是见过吧,很不错的一个人。”   周清道:“可惜了。   我听我哥哥他们说,袁三是活不长的,这女子 真是可怜了。”   陈莹叹了口气:“那又才什么办法?   他们家的人为了银子要卖女 儿,她哪里能有法子?   但愿她能生个儿子,将来也有靠处。”   明菲道:“才十多岁的人呢,还有这好几十年,可怎么熬。”   周清道:“也不是不可以改嫁。   只要她舍得孩子,找得到赎身钱 的话。”   明玉喊了一声:“感谢老天爷,没让我等姐妹生在那等人家,遭 遇此种待遇。”   陈莹捏了她的脸一把,笑道:“小小年纪就知猎感谢老天爷 了。”   却又道:“你们可知,袁枚儿也要出阁了。 ”   周清忙侧起身子靠过去:“袁家没在这里,她的事我们怎会知道?   许了个什么人家,你快告诉我们!”   陈莹长叹了一口气:“你们真真是想不到的!知道抚鸣新来的崔参 政吧?   他新近丧妻,求娶袁枚儿做续弦。   袁家不知为何,章然答应了。”   周清好半天才说:“怎么……怎么可能,你一定骗我们的。”   谁 都知道袁家清高得不得了,袁枚儿是嫡女也是独女,怎样也轮不到她去 做人家的续弦。   这消息犹如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浪花,众人俱 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陈莹摊摊手:“我骗你们干嘛?   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不过这位崔 大人,年龄也不大,不过三十来岁,一表人才,还是连中三元的状元 郎,我听我爹爹他们说,必是前途无限的。   何况他先头的夫人只留下 一个女儿,膝下并无其他子嗣,袁家如今已经败了,大不如从前,不答 应不奇怪,答应了也不奇怪、正是门当户对。   袁枚儿过去就是诰命夫 人,也没辱没了她。   你我哪有那个命?”   周洁等人闻言俱都无语。   现在想来,当初袁枚儿那个脾气没有少 得罪人,水城府里有点身份地位的女孩子们极大多数都不喜欢她。   明菲暗想,假如当初袁余答应了龚远和这门亲事,后面会怎样?   也 不知道现在他们家后悔没后悔。   原本大概是为了给袁枚儿选门好亲。   嫌弃龚家复杂,谁想现在却弄了个更复杂的婆家,这人的命,可真是说 不准。   说到这个问题,周清和陈莹都打趣起了明菲,明菲反笑回去:“你 俩个呢?   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周清和陈莹都许了人,周清寨不是水城府本地的,却找了个水城府 姓钱的人家,对方是个秀才,家境不错,为人也憨厚。 陈胤则由陈氏 的伯父做主,许配给了抚鸣那边一个参议的次子。   大家年龄都差不 多,说来也都是最近年把两年的事,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立刻就要 一去不复返了。   陈莹回过头看着无忧无虑坐在窗下晒著太阳荡差腿的明玉,冲过去 掐住她的脸蛋:“你这个小东西!最好过的人就是你!”   明玉捂住脸一声喊起来:“莹姐姐,你不想嫁人就去和舅舅舅母说 一声便是,何苦掐我来着,我的脸好容易瘦了点,又要被你给掐大了 。”   言罢使劲揉了几下。   众人闻声一愣,俱都大笑起来。   周清上前捏住明玉的脸,恶作剧地 道:“让我看看,小明玉脸上的肉到底有多少,唔。   果然很多……”   明姵扶着明玉的肩头道:“六妹妹休要理睬这些坏人,你这是婴儿 肥,再长几年保证就和三姐姐一样好看了。 ”   明菲闻言抚了抚自己的面颊,不由撒微一笑,实际上,她脸上的婴 儿肥也还未消去,看着还挺稚气的,当然,不能看她的眼睛。   人脸上 ,最难掩饰的就是那双眼睛,经历得越多的人越难有纯真的眼神。   装 是可以装,不过是短时间和刻意的时侯,稍不注意就会露了马脚。   所 以她看一个人,最先看的就是对方的眼神,虽然不是完全相信第一印 象,但第一印象的确能给她提供很多信息。 那边明玉反过来给明珮戴高帽子:“五姐姐才是咱们姐妹中最好 看的。”   明姵闻言,看了明菲一眼,笑道:“哪里,最好看的人是三姐 姐。 ”   周清闻言,“啧”   了一声,道:“得了,你姐妹三人莫要互戴高帽 子了,我听着就牙酸。   依我说,都好看,最有气质的人是明菲,论到 五官么,最精致的人还是明珮,而要讲到最娇弱动人的,当属明姿。 小明玉啊,你还小,一团孩气,什么都看不出来。 ”   明玉眨着眼睛道:“就是因为我不如姐姐们,所以我才拼命想长瘦一点。”   陈莹嘲笑她:“得了吧,一天就爱睡觉,你不胖才奇怪。 ”   正说得热闹,外边来叫开席了,于是众女笑嘻嘻地入席不提。   话说当夜陈氏兴奋睡不着,等人来回话一首等到了夜里两更时 分,余婆子方快步进去告知:“似乎是没成。 ”   陈氏大笑:“明日早上你按时去收元帕。”   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上,因为新人要敬茶,明菲早早起了床,收给妥出,正准 备去陈氏处,忽见白露和丹霞二人躲在廊下小声嘀咕,二人挑眉弄眼 的,看着就不像在说什么好事。   便低声唤了金簪一声,朝那二人呶呶 嘴,金簪会意,蹑手蹑脚地摸了出丢,不动声色地躲在二人身后听。   片刻后,金簪脸红得滴血,不由分说,扬起巴掌就开始教训丹霞和 白露:“我打死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平白无故乱嚼这些事,半点 规矩全无,待我趁早禀了夫人将你二人打发出去,没得败坏了小姐的名声。”   金簪嘴巴毒,又凶又恶,心眼又多,丹霞和白露最怕的就是她,见 她扬手打过来,也不敢躲,抱着头哀声求饶:“姐姐,饶了我们罢,我 们再也不敢了……”   娇桃闻声从隔壁屋子里走出来,沙哑著嗓子道,“汝是怎么了,大 清早的就闹得不可开交,是要叫人看笑话吗,说咱们小姐屋子里的人 没规矩?”   因娇桃针线好,自从回到明菲身边就一首躲在屋午里帮明菲绣嫁 妆,平时并不参与到日带随侍明菲的事情中去,但从前的余威尚在,又 因大家都知道,她立刻就要配人,将来是要跟着明菲一道过去做管事 娘子的,也没谁敢轻易违逆她。   因此她一开腔,金簪也不打人了,白 露和丹霞也不敢哭了。   金簪的脸还是很红,指着丹霞和白露道,“你问她二人刚才在乱 嚼些什么?”   不等二人开口却又跺了脚一下,恨恨地说,“罢了!我不 好意思再听一遍。   娇桃把门打开:“进来说给我听听,都是些什么。”   听完以后淡淡 一笑:“也没什么,以后再不许传了。   金簪也别去夫人那里说这事, 不然人家要笑话咱们。”   然后自去了明菲的屋子里。   轻声将此事挑简 要地告诉明菲:“今天早上夫人让妈妈去新房里收元帕,没收 成。”   明菲眨了眨眼睛。   娇桃垂着眼道:“说是。因为三公子昨夜喝得太醉 的缘故。   刚才白露和丹霞二人又听人说,三公午昨晚根本没醉,大约 是不喜欢新娘子。”   虽然提这种话题对斗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来说的确 不妥,但娇桃就觉得,这种事情也该叫明菲知道才好。   明菲去了陈氏的屋子里,新婚夫妇还没到。   陈氏神清气爽地坐在那 里等着媳妇来立规矩,三姨娘和四姨娘二人立在她身后,虽极力掩 饰,四姨娘的嘴角仍然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着,果然一家子人都喜气洋洋 的。   没过多少时侯,蔡光仪和新嫁娘胡氏终于一前一后地来了。   胡氏 长得娇小,低垂着头,脸色很不好看。   蔡光仪比前些日子还显得要萎靡些,低差头耷拉著肩膀,一点精 神全无。   待到了陈氏面前,胡氏才抬起头来,明菲看到她的长相只能算端 正,可是眉毛却很长得很硬朗,就算是精心描墓对也还能看拐出那往上 飞的眉峰,加上略显下垂的嘴角,看得出是个有性格的。   蔡国栋不在,二人只敬陈氏,除氏也没刁难胡氏,管了个厚厚的红 包,和颜悦色地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把家里的成员一一介绍给她认 识。   胡氏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微笑着和大家寒暄了一番,每个 人都一视同仁,既没有因蔡光华是陈氏生的而高看一眼,也没因为明姿 是蔡光仪的同胞妹子而多看一眼,丝毫不见局促不安之处,颇有点八面玲珑 之势。   待这边认亲完毕,陈氏方关心地问蔡光仪,“你这是怎么了,我看 你脸色实在不好看。   不会是昨日喝的酒喝太多了吧,要不我让人请唐 大夫过来帮你看看?”   蔡光仪闻言,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惊慌:“不用了!谢母亲关心,儿 子身体很好,休息两日就好了。”   忍不住心虚地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脸上含着笑,手里的帕子却是被狠狠扭了好几下“明菲看得 分明,不由脑补了一下,那元帕没收成,着这情形大概不是蔡光仪喝醉 酒或是不喜欢胡氏,只怕别有隐情。   第124章 有病   元帕事件还有后续,一日没收成,家里上上下下就一日等着看热闹。陈氏越发地对新嫁娘好,除去第一日按习俗让胡氏立了规矩以外,后面都对她很客气,不曾特别要求她立规矩。这位新嫁娘看着也挺有意思的,不呆在新房里,一有空就往陈氏的屋子里钻,三天两头就和明菲姐妹打得热火朝天。   转眼到了新人回门的日子,陈氏早早按规矩准备好了礼物,命人套好车送新人回门。等到回来,蔡光仪的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新娘子的脸上明显有了几分笑容。第二日早上,新娘子身边的妈妈就用匣子托着元帕来交给陈氏,请她验看了。   陈氏托着腮对余婆子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别不会是别的什么吧?”   余婆乎笑道:“那也不一定,胡家有钱,又是行商人家,有点什么稀奇古怪的药也不奇怪。兴许是对症了。”   陈氏摇头:“突然就能见效的,只怕是什么虎狼之药,用得多了,肯定要坏事。”   不管怎样,那日胡氏的脸色始终泛着粉红色。   安静的可子一直维持了约莫有半个多月。这一日,飘起了小雪,到处湿寒一片,明菲姐妹二人裹着大毛披风扶着丫鬟的手往陈氏处请按,顺便请陈氏在给娇桃挑选对象的时候也给金簪考虑一下,毕竟金簪的年龄也不算小了。   走到半途,忽听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大声的哭喊了几声后很快就平静下来。明菲在路上站了片刻,见不再有动静,也就拉着明玉去了陈氏的屋子。正和陈氏说着金簪和娇桃的事,胡氏身边一个婆子来了,站在帘下行礼道:“夫人,三少夫人身体不适……”   陈氏赶紧示意玉盘打起帘子:“进来说话。”   那婆子进去,低着头道:“昨日夜里三少夫人吹了谅风,今早起床就觉得头痛身上沉重……”   陈氏忙道:“余妈妈,你拿对牌去请唐大夫来。”又冲着三姨娘和四姨娘、明菲姐妹三人道:“走,咱们看看她去。”   那婆子赶紧说了一堆感谢的好话,忙忙地打前站通知胡氏去了。   明菲还是第一次到蔡光仪的院手里,只见和待绣院同样的结构,正中三间正房,两边各一溜三间厢房,靠近转角的地方有间耳房。墙壁粉白,门窗泛着漆光,院子里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板,雪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廊下一沿摆着几大盆开得正好的红梅,暗香浮动,再配上上还未撕去的红色喜联和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看上去倒也清爽得宜。   门口站着两个穿杏色小灰鼠皮袄子,系宝蓝棉裙,眉请目秀的丫鬟,看见陈氏等人过来,齐齐福了下去问安,打起帘手请众人入内。   胡氏头上扎着一块白色的绸巾,由两个婆子扶着,穿着半旧的家常银红缎面锦袄子,颤巍巍地迎到门口,看见陈氏就红了眼睛:“夫人。”   陈氏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把她住床上拉,嗔怪道: “这是怎么搞的,既然少夫人身体不好,就该在床上躺着休息,你们也不知道劝着点。   一个婆子陪笑道:“少夫人听说夫人带着姨娘和小姐们过来探病,什么也不顾了。”   陈氏亲热地道:“你这傻孩子……”絮絮叨叨地和胡氏说起话来,嘘寒问暖的。   明菲趁机参观了一下周围的坏境,家具自不必说,都是款式时兴的好木料家具,漆上得极厚,油光鉴人。服侍的人也穿得不错,却看不见原来跟在蔡光仪身边服侍的翠儿等人。   明珮轻轻拉了拉明菲的衣角,示意她看摆放在窗边的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风式镜台。镜台精致的宝珠纹装饰上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白惨惨的木料来,看着很刺眼心   见明菲等人都看那镜台,先前打帘子的一个丫鬟不动声色地移到镜台前将那处伤痕给遮住了。明珮朝明菲挤了挤眼睛,示意她肯定出什么事了。   陈氏已经问众人:“好不好的怎会突然着了谅?三公子呢?他到哪里去了?媳妇儿病了怎么也不见他在身边?”   胡氏委委屈屈地道“夫君他一早有事出门去了。”却不答她为什么会着凉。   胡氏身边一个婆子带了几分气愤,低声道:“本来是不会着凉的,是昨儿夜里……”   胡氏赶紧截断她的话头:“是昨儿夜里儿媳起身时不小心着了凉。”   陈氏便知其中必有故事,怒道:“下人是干什么的?昨夜是谁当值?”   胡氏忙拉着她的手:“夫人……”   陈氏不由分说,“好孩子,你来了我们蔡家,就是我们蔡家的人,我一定疼你护着你。你身边的人自小服侍惯了你,肯定不是她们的错,必然是我们这边的人没做好。我记得这屋子里当初是翠儿管事吧?她去了哪里?去   把她给我叫来!”   胡氏的脸色煞白,合了泪,半是感激半是为难:“夫人,她身体不舒服,这事和她没关系。”   余婆子拉拉陈氏的袖子,冲明菲姐妹几人呶呶嘴,陈氏便道:“罢了,天气不好,咱们这么多人井在你三嫂的屋子里,气闷得紧,你们三个回去吧。”   明菲等人上前问候了胡氏几句告辞而去。   明珮拉着明菲低声道:“三姐姐听见今平那几声哭喊了没有?”见明菲但笑不语:便道:“我可是早早就听见了,啧,叫的那个大声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人了呢。”   明菲低声骂了她一句:“年尾了,叫你乱说!当心被人听见。”   明玉道:“五姐姐可是知道什么?快说!”   明珮笑道:“我知道什么?不过是翠儿和三嫂身边的一个丫鬟起了点纠纷,打上一架罢了,也不知怎地,竟然是在三嫂的屋里打,没看见那妆台子都砸坏了么?”   花婆子道:“小姐们,这外头雪大风冷,赶紧回房吧。”众人这才散了。明菲才回了侍绣院没多大会儿,便有人去告知她,翠儿被关起来了。   原来蔡光仪虽在新婚期间,在胡氏房里呆的时间却不长,特别是最近两天,都是躲在翠儿房里的。胡氏手下的人看不惯,便借故收给翠儿,结果蔡光仪发了狠,拿起凳子砸了胡氏的妆台,虽有人拉着,却也有了损伤。胡氏气不过,索性装起了病,蔡光仪也不管,撒手就走了。   镑晚时分,蔡光仪才被找回来,喝得醉醺醺的,陈氏嫌恶地让人把他拉回去躺着,让人吩咐他酒醒过来赶紧到上房来领训。   蔡光仪酒醒过来,蔫巴巴地去见陈氏,陈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句句都是大道理,砸得他抬不起头来。陈氏骂够了方放缓了声气道:“不是我说你,你做得也太过了些。不过就是小小一个通房丫头,也值得你和新进门的正头娘子闹腾?这才几天?你就把人晾到一旁,不给人家体面,也不怕寒了人的心!如今你媳妇儿倒是没说什么,她身边的妈妈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嚷嚷着要回胡家去请胡老爷子来做主。你自己看着办吧,该安抚该赔礼的赶紧去,别闹出去让人家笑话!你将来还要在这世上行走立命,为了这种事被人笑话可是得不偿失!”   蔡光仪有苦说不出,咬着身关应了。陈氏又盯紧了他,关心地道:“光仪,我瞅着你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莫不是病了?还是赶紧请大夫来看看吧?”   蔡光仪飞速抬起头来,眼神毒毒地看了陈氏一眼,好半天才道:“不必了。儿子很好。”   陈氏被他那眼神看得发毛,等他走了绞着帕子道:“这条毒蛇,都成了这个样子,老婆的房里都不敢去了,还对着我那种表情。”想了想,咬着身道:“他早死早超生,没得祸害别人的闺女!”   也不知蔡光仪回去后同胡氏怎么说的,安生了些日子后,却又闹了起来,这回闹腾的人却是胡氏,她的脾气日渐暴躁,三五不时地总要打骂一回人,通常被拿来出气的那个人就是翠儿。陈氏装聋作哑,根本不管,实在逼得急了的时候,又假模假样地安抚一回。   蔡光仪来个眼不见为净,往外跑了几回,日日喝得酩酊大醉,胡氏闹到陈氏面前,陈氏少不得让人拘着蔡光仪,不许他出门。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鸡飞拘跳的,好不热闹。   明姿可怜蔡光仪,只当胡氏是被陈氏给挑拔了,寻了机会去看胡氏,说了许多好话坏话,被胡氏给笑着赶了出去。某日,胡氏更是闹到陈氏面前,直截了当地让陈氏请大夫来给蔡光仪看病。意思说的是,将来她生不出孩子,蔡家莫把这个屎盆子扣到她头上去。若是不看,莫怪她要回娘家了。   这样彪悍的女子……   陈氏啼笑皆非,也不管蔡光仪愿意不愿意,当真请唐大夫来给他看病。结果大夫回答,原本不是什么大病,以前是好的,不过就是中途被惊吓了,若是有耐心慢慢调养总是会好的,可是太过心急,又没找着好大夫,误用了虎狼之药,所以才奈出现这种情况。开了张方子,让慢使吃着看,好了也就好了……   蔡光仪终于被证实那方面确实出了毛病,羞傀得整日里关在屋中,连门前不敢出了。胡氏每日只顾着熬药给他吃,也管不上其他事。陈氏难得清闲,在过年之前把娇桃配了个庄头的大儿子,金簪却留着,只等将来明菲过去后,再让金簪嫁个龚家能干管事之类的,多个帮手。   第125章 前奏   且不论胡氏和蔡光仪怎样闹腾,明菲这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是趁着还在家的这些有限的日子里把明玉的事情安排好。   她到底不能总将明玉一直护在身后,她这里出了门,蔡光庭不在家,明玉就只能独自面对这个复杂的家庭。   多亏明玉和陈氏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只要陈氏将她带去登州,就没人能把她怎样。饶是如此,明菲还是把明玉和周妈妈叫了来,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交代了个遍。陈氏很能理解明菲的心情,笑着做了保证,说一定会将明玉带在身边,好好照顾。   转眼开了春,到了四月里,明菲婚前第五天晚上,蔡光庭竟然带着涵容风尘仆个卜地赶了回来,还给明菲带了两大箱子京城里最流行的衣服。到的时候已经入夜,明菲姐妹二人已经睡下,陈氏还在对账,听说二人回来了,赶紧叫人迎进门去,笑道:“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什么准备都没有。”忙着叫人收给屋子,又叫厨房生火做饭。   “开始不知道能不能请到假,所以不敢写信。请着假了,又日夜兼程,想来信也不会比我们走得快,因此就没打招呼了。”蔡光庭不顾手里的茶烫,忙忙地灌了一大杯下去,惬意地道,“还是家里舒服啊,多亏赶上了,我带来的衣物后日送嫁妆的时候正好一并送过去。”   陈氏见他对明菲这样好,不是不羡慕,只希望将来他也能对蔡光华这般好,便笑道:“正好的,明日你们帮我看看,我给明菲准备的这些嫁妆怎样,趁着还有点功夫,若是差了什么也好补上。”   第二日一大早就亲自领了蔡光庭和涵容一道拿着单子去看明菲的嫁妆:“六十四抬,虽然比不上那些一百多抬的,但也是全副嫁妆。我想着,只要里子足就够了,不用太夸张,毕竟你爹爹和你都做着官,还是不要太刺眼的好。”边说边把首饰,衣料,地契等重要的东西翻给二人看。   蔡光庭点头认同:“母亲辛苦了。”   涵容跟在后面不动声色的查看,确认果然都是好东西,首饰盒里的首饰都是足金足银,好玉好珠子,衣料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手都插不下去。至于古董宇画类并不多,但也是精品,并不是敷衍了事。   床、镜台、桌子、柜子、箱子等重要的家具清一色用红木、再看绣品,最吸引她眼球的当属一床百子千孙的被面,大红缎子上绣了百余个形态各并的婴幼儿,绣工非常精致,不是市面上随便就可以买到的那种应景之物。   陈氏见涵容仔细查看那抉被面,笑道:“我没什么好东西给她,这块被面是三年前就请人开始绣的,图个吉利。明玉也有。”   涵容诚恳地道:“光庭一直和儿熄说母亲对他们兄妹如同亲生骨肉一般的好,如今儿媳是见识到了。”这六十四抬嫁妆,的确是里子很足,看得出陈氏真的花了很多的心思。   同亲生骨肉一般的好,那是说不上的,要不然也不会在经济上想法子将蔡光庭挤开了,不过站在陈氏的角度来看,能这样维护明菲姐妹二人,也算是极不错的。好听话谁都爱听,陈氏笑了一下:“应该的,不说这些生分话。”心里却是暗自感叹,涵容这半年多来,口齿比从前利索多了,那种带着点憨直的性格变得圆滑了许多。   蔡光庭摩挲着明菲首饰匣子里的一件张氏留下的梅花纹碧玉簪,不胜感慨,道:“今日下午我想带明菲和明玉去拜祭母亲。我这几年都没能回家拜祭她,心头很是过意不去。这一去,又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这个母亲,指的是张氏。   陈氏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涵容第一次回来,是该去给姐姐上香磕头。我这就叫人去准备。”陈氏喊那声姐姐的时候很顺溜,没有丝毫停顿,她才不和一个死人争这些。   待陈氏去后,蔡光庭摩挲着张氏的遗物和涵容道:“以前母亲活着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每日管我管得太严,这样不许,那样不许,小小年纪就拿根棍子逼着我读书写字。看到她哭的时候,又觉得她窝囊,又是心疼她,可等到她真的不在了,我才发现我其实是愿意日日都被她骂的。”   涵容见四下无人,大胆地搂了搂他的腰安抚他,蔡光庭反手搂住她肩头,柔声道:“你放心,我看过我母亲过的苦日子,必然不会叫你过那种日子……”   涵容感觉莫名,靠在他肩头低声道:“我都知道。”   “咳!咳!”门边传来两声咳嗽声,屋子里的两人被吓得赶紧分开。涵容害臊地把脸背了过去,蔡光庭咳了一声,整整衣服,严肃地回过头去瞪着门边伸着的两个脑袋,板着脸说:“来了就来了,鬼鬼祟祟地,半点规矩都没有!”   明菲和明玉忍住笑跳出来:“不是怕打扰你们么!”   蔡光庭的脸一下子红了,随即又板了脸:“我和母亲早就来了这里,你二人现在才赶来,也不知平时都睡到什么时候才起身去给母亲请的安,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再笑,再笑,罚你   们去抄女戒!”   他越说得凶,这二人越是笑得厉害,笑得他心虚脸红无比。还是涵容心疼他,忍着羞笑道:“你也是,巴巴地赶了来,见了人就没一句好话!”   明菲见蔡光庭维护自己的哥哥形象维护得吃力,那红彤彤的脸看着也够可怜的,便转移了话题:“哥哥要来也不知道事先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不知有多伤心呢。”   蔡光庭笑道:“傻瓜,我怎么可能不回来?有条件要来,没条件创造条件也一定要来!”   明玉扑上去拉住他的手晃啊晃:“哥哥啊,人家想死你了。”明菲也学着明玉的样子上前去腻蔡光庭,蔡光庭笑得眼睛弯成弯月亮。   涵容笑道:“你们兄妹三个一见面就忘了别人。”话音才落,明玉和明菲就扑到她身边,一人一边挂在她身上不下来:“嫂嫂,我们对你也是一样的。”   蔡光庭含笑看着她姑嫂三人笑闹,待她们闹够了,方道:“我这次想把明玉接走。”   明玉睁大眼睛:“和你们去京城里吗?”   蔡光庭道:“是,我打算和母亲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嫂嫂一个人孤独的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要把你接过去给她做伴。”   明菲笑道:“好啊,我正不放心呢。若是能跟了哥哥去京城,我就放心了。”本来呢,假如能让明玉跟着陈氏在一起,多学一下待人接物的手段,学习一下后院争斗的经验,总是好的。但前提是她们能守在明玉身边,她当初是有一世为人的经验,所以不惧,但明玉和她明显就不同,这么一棵小树苗,一不小心被人折断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明玉也不想去登州,高兴极了,趁机提出要求:“那若是我想三姐姐了,哥哥要带我来看三姐姐才行。”   涵容笑道:“他若是不带你来,我都想法子带你来。”   有人敲了一下库房门:“大公子,大少夫人,夫人请您们过去吃早饭,三少夫人他们等着呢。”   声音非常的清脆动听,涵容从来没听过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不由好奇地回过头去,只见门口俏生生地立着一个穿粉蓝色上衣,系墨蓝色百相长裙,腰肢不堪一握,脸蛋泛着桃花般娇艳红晕,眉如新月,额头光洁美丽,大约十七八岁的丫鬟。   那丫鬟眨巴着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蔡光庭,满眼前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欢喜之色。   涵容直觉不对劲,不由看向明菲。   明菲皱皱眉头,金桂怎么来了?陈氏让谁来叫蔡光庭不好,偏生要叫金桂来?少不得要同涵容解释一番:“这是母亲房里的金桂。”   金桂本来等着明菲介绍一下,说她曾经服侍过蔡光庭的,谁想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很是失望。再看蔡光庭,蔡光庭根本就没多看她一眼,目光还放在涵容身上:“走吧,让母亲和三弟他们久等不好。”   明菲牵着涵容的手从金挂面前走过。金桂大胆地扛量了一下涵容,觉得这位大少夫人容貌可不能跟自己比,更何况,这成亲都一年了,怎么还没有身孕?子嗣可是件大事啊。歪着头想了想,唇角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来,上前殷勒伺侯:“有庄子里才送来的樱桃,一些要甜点,一些果子味要重点酸些,不知道大少夫人喜欢哪种?奴婢好去洗了送过来。”   涵容含笑看了她一眼,道:“我喜欢吃酸点的。”示意小丫鬟打赏了金桂一个银角子就不再理睬她,紧紧跟着蔡光庭兄妹去了。   到了上房,蔡光仪和胡氏早就等在了那里,蔡光仪看见蔡光庭,嘴唇嚼动了好几下,才把那声“哥哥”喊出来,显得很是费力。   蔡光庭却笑得阳光灿烂,亲热地使劲拍了拍他的肩头:“三弟,真是对不住,哥哥没能赶回来参加你的婚礼,你还好吧?闲暇时分还是要多看看书的。”   蔡光仪垂着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嗯”再无下文。   胡氏则和涵容互相施礼问了好,胡氏三句两句就打听出涵容成亲一年还没有孩子,脸色古怪的笑了笑,轻轻松了口气。明菲在一旁听见,忍不住替涵容着急,虽说二人才结婚一年,也还年轻,但按道理还是该有动静了,便想着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才行,不然若是迟迟没有孩子,就算是陈氏不插手,只怕依着蔡国栋那个脾气也是要插手管的。   吃饭时金桂故意在蔡光庭面前晃过来晃过去的献殷勤,陈氏也不管,涵容哽着一口气,面上勉强笑着,就看蔡光庭怎样对待。蔡光庭却是不管金桂多么殷勤,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不停地给涵容夹菜:“多吃点,你一路上前没怎么吃好饭。”   涵容心情大好,一顿饭吃得分外香甜。   陈氏看在眼里,彻底死心。就这样吧,不管蔡光庭和涵容什么时候能把孩子生下来,蔡国栋要管是蔡国栋的事,她是不在中间掺和了。至于金桂,将来带着去登州,既然登州的官员们喜欢互赠侍婢,小妾什么的,她也拿去赠人好了。金桂面容姣好,特别那把嗓子和那双天生的漂亮小脚可真的是稀罕,好好包装调教一下,真是不错。   饭后蔡光庭骑着马,带着涵容、明菲、明玉三人一起出城去给张氏扫墓。   陈氏这一点做得非常好,不时都会让人来给张氏的坟墓拔草休整一番,清明时分也总是备了香烛纸钱让明菲、明玉来跪拜祭扫的。因此张氏的坟看上去也没多么萧瑟。   蔡光庭祭拜时少不得流泪痛哭一番,扶着墓碑大哭道:“母亲,儿子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没有叫您失望,娶妻江氏涵容,贤良淑德,温柔稳重,将家堵道;三妹妹也寻了回来,她后日就要出嫁,夫家不错;六妹妹我会把她带在身边,好生教诲,给她寻个好人家;大姐家里隔得远,但日子也是过得极好的。您泉下有知,一定保佑我们平安喜乐。”   明菲想起自己被孤独地遗留在那个世界的母亲,不由肝肠寸断,痛哭失声。明玉见哥哥姐姐都哭做一团,也放声大哭。   涵容被引得直沫泪,劝了这个劝那个,蔡光庭好容易忍住泪,拉她过去,“我们给娘磕头敬茶吧。”,   明菲道紧擦了泪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茶递给蔡光庭和涵容,涵容将茶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儿媳江氏涵容给婆婆敬茶,请婆婆放心,涵容自当与夫君相持相亲,爱护小姑。”夫妻二人将茶洒在墓碑前,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才起了身。   回城途中,离城约有三四里路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蔡光庭与人在外说了几句话,随即有人用马鞭轻轻敲敲马车壁。涵容将车窗帘子拉起一只角来,捅了捅明菲含笑道:“你看看。”   明菲依言凑过去一看,只见龚远和穿着一身鸦青底色白团花的圆领箭袖袍,腰间系着金色的缂丝花鸟纹腰带,牵着马立在路边,正侧着头往这边看。   此时正当傍晚,彩霞满天,夕阳将他的头发和脸都照成了淡淡的金红色,越发显得一双眼睛黑的发亮。二人目光相对。他用马鞭柄轻轻在手里敲了敲,懒洋洋地住马身上一靠,眯起眼睛扬起嘴角冲明菲嫣然一笑,慵懒风骚入骨。   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冲上明菲心头,她飞快的将帘子放了下去,低声责怪涵容:“嫂嫂真是的,婚前三天见面不吉利的。”   涵容没想到这个,以为明菲生气了,紧张地拉住她低声道:“对不住,我刚才没想封这个,都走我不好。”如果不是蔡光庭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给张氏上坟祭拜,陈氏根本不会让明菲出门。   明玉笑道:“哈!什么吉利不吉利,敢在过年时说死的人是讲究这些的吗?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嫂嫂快莫要被她虚张声势地吓住了,你没看她脸都红了吗?分明是羞的!”   明菲白了明玉一眼:“我才没有害羞。”   明玉涎着脸笑:“没害羞啊?为什么脸红了?别不承认了,要不要我找面镜子给你看看?”   涵容掩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明菲缩到角落里,不理睬她们两个。   涵容给明玉使了个眼色,坐过去一把抱住明菲,贴着她耳朵悄悄道:“人家这是特意来见你的,可见他心中有你,你该高兴才是。”   明菲把玩着涵容头上的金奴上垂下的流苏,低声道:“嫂嫂,金桂是原来夫人派来伺候我哥哥的。之前还住在哥哥的院子里,我回来就把她送回给了夫人。”   涵容的脸色顿时变了,明菲笑着安抚她:“不过你放心,我哥哥从来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的。”   涵容恶狠狠地朝她肢下呵去:“好啊,臭丫头, 这么快就报复我了,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明菲拉住她的手,低声造:“我是给嫂嫂提个醒,今天三嫂不是问你我小侄子的事儿了吗?”   涵容的脸一下子红得滴血,垂下头好半天才低声哼哼道:“你别担心,你哥哥说不急,让我满十八岁再……嗯哼,很快了。”   自家这个老哥实在是太好了。明菲都忍不住羡慕起涵容来:“看见哥哥和嫂嫂这样恩爱,我就放心了。”   涵容缓过来,一扑将她扑倒在座位上,一边呵她痒痒一边低声道:“臭丫头,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才是。”明玉立刻加入了战团。   蔡光庭在外间听着先前还只是幸福的笑,后来见闹得实在不像话,方敲敲车壁:“要进城了,快歇声。”三人方住了,互相理了一遍衣服头发。   晚上明菲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花婆子抱着一个匣子神秘兮兮地走进去,屏退了金簪、丹霞等人,坐到明菲面前笑道:“三小姐,奴婢奉了夫人之命,教您一些东西。”接着从匣子里捧出一本书,几个瓷人并几件东西来。   126章 新婚(一)   明菲看着花婆子对着书,把那几个小瓷人比划来比划去,又谨慎又严肃地絮叨,感觉真是窘。   那书上画的,还有那几个小瓷人,真的是一点美感都没有。明菲正在研究为什么要把人画得那么难看,花婆子发现她走神,使劲咳嗽了一声,抓起一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严肃地道:“三小姐!天地分阴阳,阴阳交合乃是正道,您要认真看待此事!”   明菲赶紧坐正,作谦虚状:“是,妈妈说得是。”一眼看到那东西,冷汗直冒,啥,一根鹅的翎毛?这东东拿了做什么的?   花婆子得意一笑,用循循善诱的口气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吧?来,妈妈告诉你……”   明菲越听脸越红,果然博大精深。   第二日是送嫁妆的日子,蔡家众人一大平就起来忙里忙外,明菲无需做什么,只需乖乖躺在美人榻上,让花婆子把许多药膏涂在她脸上、身上,做婚前最后一次保养。待到下午时分,周清、陈莹等人都过来陪她说话,明玉一反常态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等到众人走后,跑过去抱着明菲的脖子伤伤心心哭了一场,缠着晚上要和她一起睡。   姐妹情深,夜里多半是要说无数悄悄话的。三姨娘好心劝道:“明日你三姐姐要做的事特还很多,累着呢,夜里休息不好就没精神,依我看,还是各睡各的吧。三小姐又嫁得不远,时常都是可以见面的。”   明珮在一旁笑:“姨娘,六妹妹这是想着很快要去登州,所以当然舍不得了。”   明菲只笑:“没事,就让她和我一起唾吧,我有分寸。”明玉要跟蔡光庭去京城的事情还没传出来,她也不好和三姨娘等人细说,这一去,果然是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夜里陈氏、蔡光庭、涵容又过来陪着明菲坐了好一歇,陈氏拿着帕子擦泪:“没什么好交代你的,你是个有主意的,也不用我多操心。只是记着一条,做人媳妇和做女儿万万不同,这和做生意和气生财的道理一个样,有话好好说,要生气前多问一声,别吵冤枉架。心胸要放开,凡事多往好处宽处想,但有什么委屈的,记得一定要写信来说。”   轮到蔡光庭,蔡光庭却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能道:“我的意思和母亲的一样,凡事你要多往好处宽处想,可真的委屈了不能忍着,别让人嵌负了去,哥哥一定拾你撑腰。”   “是。”明菲垂手肃立,整理了衣服,走到陈氏面都道:“母亲,让女儿给您磕个头吧,千言万语都在里面了。”认认真真地给陈氏行了一个大礼。   陈氏扶起明菲来,一个没忍住,真的流下泪来。这几年她和明菲之间,有合作有分歧,但总的说来还是很愉快的,有明菲在她身边,省了很多心力,别的不说,把蔡光华放在明菲身边她就是一百二十个放心。说到感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好几年了,总是有几分真情意在里面的。   涵容忙笑着劝慰:“这是大喜之事,都快别哭了。”   陈氏收了泪:“正是呢。早点休息吧,明日要起平,够你受的。”要拉明玉回她自己的房间,“还是别打扰你三姐姐了。这种滋味我知道,若是休息不好,骨头都得散了架。”   明玉看了蔡光庭一眼,蔡光庭趁机将想把明玉带到京城里去的事情说了出来,“一来是拾涵容做个伴,二来母亲身边有光华要照料,何况登州那边又人生地不熟的。跟着我去了,母亲也轻松些。”   还想着以后可以让明玉帮着照顾一下蔡光华。陈氏微微有些失望,但蔡光庭的说法合理合恃,她若是硬拦着不放,日后真的出点什么差错,这些年的辛苦就都白费了。随即笑造:“好,京城是个好地方,开阔一下眼界也好。”又吩咐明玉要懂事,涵容多谦让。   明玉早就睡熟了,明菲却有些睡不着。这是她人生的第二个转折,前生后世,想起来就像是做梦一般。元轮如何,她都不会输的,她一定要过得很好,好好过日子,善待自己。   天还未亮,姐妹二人就被花婆子推醒。   明菲框开窗子,天边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墨蓝的天际飘着几缕镶着金边的云彩,清冽的空气中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和金银花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者上去一切都很美好,明菲不由有些失神,她终于要嫁人了。   灯火通明中,一早就赶来的潘氏指挥明菲坐南朝北,先拿粉给她涂了脸,又拿起红色丝线给她开脸,“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描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然后又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好容易折腾完,才又撤去明菲颈上围着的白绸,换上大红嫁衣,又在明菲头上插了无数的簪钗。笑着将她推过来给众人看:“看看,可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小美人儿?”   明玉在一旁笑着笑着,却又黔然神伤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忽听外面锣鼓喧天,金簪跑进来道:“花轿来了!”屋子里众人顿时忙乱起来,新郎连过三关之后,终于可以接人。   辞别陈氏,喜婆将一方大红蹙金盖头端端正正给明菲盖上,盖头落下的那一瞬,明菲突然间觉得外间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静止不动,她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很有力地跳动着,比平时稍快了那么几分。   按着水城的风俗,女孩子出嫁时不能踩着娘家的地走,必须由兄长背着上花轿,意为防止女孩子将娘家的财运给带到夫家去。蔡光庭走到明菲面静:“三妹,哥哥背你上花轿。”声音哨几分哽咽。   “三姐姐……”明玉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蔡光华先前还觉得好玩,后来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了,更是扯开嗓子大声开哭。众人忙忙地劝,明姿被人扶着立在一旁,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狠根拧了帕子几下,转身就走。   蔡光庭走得很稳很慢,明菲伏在他背上,忍不住滴下眼泪来,泪珠落在蔡光庭的脖子里,他脚下一滞,停了片刻,又坚定地往外走。将明菲送进花轿,他者着龚远和,比了个手势,沙哑着嗓子道:“交给你了,别让我夫望。”   “吉时到!起轿!”喜婆一连串的吉利话冒了出来,一边又有人塞了个苹果给明菲拿着,喊她:“新娘子快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下轿,拜堂,送入洞房,一连串动作做下来,明菲已经是累得不行。天气还不是很热,只是她里里外外裹了整整四层,特别是外面这件满绣的嫁衣,又重又不透气,还有满头沉重的珠翠,真是害死个人。   盖头终于被挑开,明菲抬起眼晴平静地寿向面前的人。龚远和同样穿的火红,帽子上还簪着花,他笑嘻嘻地看着她,背对着围观的人调皮地冲她挤了挤眼晴。   摸样很滑稽,明菲有点想笑,嘴角翘了翘,好容易才算是收平了。龚远和没放过她稍纵即逝的笑意,轻轻出了口气,转身大喇喇地把房里的人全数轰出去喝酒:“开席了开席了。”   明菲没有涵容那样的好运,有个体贴的小姑子会记得给她淮备果腹的东西,不过她有个体贴的后母,金簪见屋子里没有龚家的其他人,低声问明菲:“三小姐您娥了么?”   见明菲点头,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糕点来,都是做得桂圆大小的,刚好一口一个,不会沾了口唇。明菲飞快地吃了五六个,肚子总算不叫了。正好喝茶,忽听外面有人笑道:“我们来看看新嫂嫂。”   龚婧琪和龚眼碧二人摇着象牙柄的美人团扇笑嘻嘻地走进来,龚妍碧掩口笑道:“明菲你今日可真是变了样。真没想到你果真成了我们的嫂嫂。”   明菲只笑着不答。   花婆子笑道:“小姐说的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能想得到呢?”   龚妍碧望了花婆子一眼,“这位妈妈是?”   明菲微微一笑:“花妈妈,我的教养妈妈,还请妍碧姐姐和婧琪姐姐多多包涵她。妍碧姐姐,哦,妹妹,看我,你原本比我大的,我总记不住……”笑着不说帮了。   龚妍碧眼里不由闪过一丝难堪,自己比人家大,人家都嫁了白己还没嫁。   龚婧琪却是许了人家的,只等龚妍碧出嫁就行,并不放在心上,笑道:“嫂嫂,是母亲让我们过来者者你可想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还要等好一歇呢。”   明菲缓缓摇头:“谢过婶娘和两位妹妹的好意,我不饿。”   二人又陪着明菲说了几句铅,见天色晚了,有人送来酒席,便知外面要散席了,龚远和根快就要到洞房里来,忙起身告辞,明菲也不管她二人,虚虚应承几句就让金簪送她二人走。   龚远和却是总也不来,桌上的菜都谅透了他才带着一身酒味走进了新房。   进了屋子就坐到明菲身边只是望着她笑,喜婆察言观色,赶紧倒了合卺酒,督促二人完成这个仪式。   第127章 新婚(二)   二人将桌上的冷盘糕点等物随意捡了些吃,勉强混个饱腹后,着人撤了下去,有人送进大桶热水来。龚远和笑道:“累了吧?你先洗?”   明菲低着头应了一声,做到妆台前,金簪赶紧上前帮她把钗环褪去,将头发疏通,松松绾了个堕马髻,然后扶着她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洗漱。   待明菲披着红绡制成家常袍子从屏风后走出来,龚远和已经褪去冠带,披了件淡蓝色的袍子歪坐在床上,将头靠在床头,翘着嘴角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唇角那丝微笑显得与平时很是不同。   明菲走进了,很清晰地能看见他的瞳仁里有两个自己,她突然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变得有些发烫,她吸了一口气,扬唇一笑:“你不去洗么?”   龚远和朝她伸出手:“过来。”   金簪等人很有眼色地退了出。   明菲有点僵硬地坐到他身边,顺从地把手放到他的手掌里,他的手掌很暖和很于燥,不是她不喜欢的那种裹着一层冷汗湿哒哒的感觉。她依稀记得,妈妈曾经说过,手掌干燥温暖的男人很有责任心。是这样的么?但愿是,她宁愿是。如果不是,那也无所谓,总得好好活下去。   龚远和将她的手包住,举起来送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明菲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他漂亮的眼睛探询地看着她,明菲赶紧冲他微微一笑,他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看了一歇,最后低声道:“看焰火那次,别人都在笑,你也在笑,但是你的眼睛在哭。”   “走么?我记不得了。”明菲歪着头想了想,好像当时她被挤到窗边,没有人注意她,她想起了妈妈,正好遇到他从隔壁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冲她笑。他说得没错,她当时的确想哭来着。他挺敏锐的,明菲想。   龚远和将她的手拉起贴在他的脸上,轻声说:“我不喜欢你这种笑,是假的。”   “这个真不真?”明菲望着他笑,眼睛笑成弯月亮。   龚远和笑着站起来“夜深了,我先去洗洗,这一身的酒菜味儿,够难闻的。”   明菲犹豫子一下,跟着他起身:“我帮你?”说妾身伺候您,她好像一时之间还是说不出来。   龚远和有些意外,回头望着她,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竟然是真的打算帮他,说一点羞窘都没有是假的,但更多的是自然,她仿佛是在说“我做饭给你吃”一样的简单。他隐隐有一丝失望,他也不明白到底失望什么,转念一想,扭扭捏捏的明菲似乎也不是他认识的明菲。遂微微一笑:“好啊,你先帮我去那个柜子里取套白色的里衣来。”   明菲很快找到了龚远和的衣服,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屏风上的剪影,隔着薄薄的屏风,她可以很清晰很自在地打量着龚远和的一举一动。龚远和个子高,肩膀很宽,例三角型,腿很长,健壮优美,他背对着她自己擦洗身子,动作很熟练,看得出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找到了吗?”他已经开始用帕子擦身上的水渍。   “找到了。   ”明菲快步走过去,终究没有勇气转到屏风后,而是侧看身子伸长手将衣服递了过去。衣服被拿走,她正要缩回手,一只还带着水汽的手牢牢捉住她的手腕就将她往里拖。   她吓了一跳,忍不住骂他:“你又吓我!”   龚远和放开她的手,“呵呵呵”地笑起来。很快将衣服穿好,从屏风后走出来,偏生又将上衣敞着,露出一片胸膛来,两颗红艳艳的玉珠看上去很可爱。   明菲一看他那副打扮,不由啐了他一口:“穿也穿了,为什么不穿好?”要和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共渡一夜,就算是准备好了,也还是会很紧张,会很不自在的。   龚远和看到她红得滴血的耳朵尖,恶作剧地飞速在她耳朵上一舔,低声道:“反正也还要脱,不如不穿的好。”不等明菲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那张实沉沉,宽大无比,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婚床上。   他将被子一掀,把里面的花生桂圆等物三下两下全都扫到了角落里,探起身去把大红撒花帐放下,利索地躺在了明菲身边,探起大半个身子来静静地看着她。   大红喜烛的光透过撒花帐射进来,在两人的身上落下一层深深浅浅的红。明菲探起手触上龚远和的脸,指尖在他的眼睛上猫摹了一圈,低声道:“你有一双好眼,这双眼睛会招惹桃花,俗称桃花眼。”   “可惜被你嫌弃。”龚远和微微一笑,顺势抚上她的手,顺着她的手背手腕手臂慢慢滑下去,从宽大的袖口滑进了她的衣服里,在她最圆润的地方若有似无地轻轻划了一下。   空气突然变得燥热起来,明菲轻轻合上眼,等着那一刻到来。不过片刻,她身上的衣物被轻轻褪去,一个滚烫的看子紧紧贴着她覆了上去。   像羽毛一般的又轻又热的吻,从发间额头开始,一直到耳边,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两下,咬身切齿地又顺着她的脖子往下,“唔……”胸前一阵凉,一阵热,一阵微痛,一种酥麻的感觉从脚底心开始,以光电般的速度迅速蹿向全身,明菲忍不住颤抖了几下。   龚远和明显得到了鼓励,一直往下,在停留在她腰间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盆骨。毫无预兆的,“哈哈哈”明菲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实在是,实在是太痒了,痒得让她想起了那根羽毛。   “……”龚远和沉默了片刻,有些沮丧地看着明菲,“什么这样好笑?”   明菲越想忍住笑就越忍不住:“别碰我那里,好痒……我实在忍不住了,好痒,我痒痒肉在那里……”到底是小女孩的身体,敏威的很。   “啪!”说不清是恼羞成怒还是转移她的注意力,某人的手举起来,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臀部拍了一下,“还痒么?叫你调皮!不许笑!”   明菲愣了愣,打她屁股?好,她不客气地反打回去,还顺道在他的屁股上戳了戳,不错,弹性很好。他摸了她这么半天,她摸这一下不算什么吧?这种婚姻的起步不一样,一来就是从这个方向开始的,她戳戳实属正常。   龚某人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一把抓住她还来不及收回去那根玉白的手指,面色古怪地问她:“你戳我”   明菲注意到他说的是“你戳我?”而非“你打我?”使大胆她望着他笑:“是,我脚麻了。”   他望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翻身躺下,把玩着她的头发“来,告诉我妈妈们都教了你什么?”   “什么?”明菲装糊涂。   他微微一笑,利索地搂紧她将她翻到他身上,明菲感觉得到某个地方不一样,她很明白那是什么,她终于害羞了,挣扎着想溜下去,他不放,牢牢扣紧她的腰肢,盯着她的眼睛,一宇一顿地说:“没关系,大胆点,我喜欢。”   “你喜欢?”早知莲他不是个守规矩的古板人。   龚远和的气息明显不稳起来,明菲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一字未出,嘴唇已经被含到他的嘴里。他的手牢牢扣着她的后脑勺,挤开她的嘴唇,顶开牙齿,找到她的舌头,不是很温柔,而是急切的掠夺式的亲吻。   明菲以为自已会不喜欢,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和那个人按吻的时候,她很不喜欢,总觉得怪异,觉得脏……很久才能适应,可是此刻明显的不同,她一点没觉得龚远和脏,相反的,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的口气很清新。这样很好,最起码她的身体能接受他。不知不觉,她全身都放松下来,她静静伏在他身上,手臂楼住了他的脖子。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明菲别害怕,不那么疼。”   龚远和这方面很不错,纵然急切但丝毫不粗鲁。非常顾忌她的表情和感受,每当看到她皱眉吸气,使会停下来关切地问这样问那样,问得细致无比,问得明菲恼羞成怒狠狠地掐他腰间上的软肉。但被他如此不要脸的追问细节,她竟然也或多或少地忘记了痛苦。   假如不是事后他总想着在她屁股上咬个圆盖个章,或看逼她也在他同样的位置咬个圆盖个章的帮,明菲觉得一切都还算不错。虽然还说不上有多完美,但她真的觉得,很不错了。   半夜时分渐渐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棂上,一股淡淡的泥土芬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红烛燃去了一半,满室旖旎。   明菲从梦中惊醒过来,轻轻推了推紧紧贴着她的龚远和,往墙边靠了靠,动了动被压得不舒服的手臂和腿。她一向不太喜欢与人贴得太近,就算是和明玉挤在一张床上睡时,她也是尽量隔明玉远远的。更何况她和他并不是那么熟,他身上还那么烫,热得她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换了新环境的缘故,她竟然有些睡不着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明天敬这茶怎么敬?给牌位敬?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大红的撒花帐,细细数着上面的合欢花,一朵,两朵,三朵……怎么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   “嗯……”龚远和突然叹息了一声,翻了个身,紧紧贴过来,不由分说就把爪子搭在了她的腰间,含含糊糊地问:“下雨了?”   “唔。”明菲才应了一声就被他强行翻转过去,一只手臂强制性地塞到她颈下做了枕头。龚远和眯缝着眼睛,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是不是认床?”   “大概是吧。也不知什么时辰了?”明菲推他,“睡出去点,我要被你挤进墙壁里了。”   龚远和抱着她往外挪:“这样可好?”   关键不在这里,是她不想和他贴得如此近,明菲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太烫了,我怕热。”   龚远和捏住她的手臂不放:“我也怕热。你身上摸着又没汗又清爽,真舒服。冬天我给你暖被,夏天你让我凉快一点好不好?”   明菲道:“不是啊,我一个人睡惯了还不太习惯,明早半天身子都会疼的。要凉快你睡里面,很热的时候可以摸模墙。”不是矫情,真的是不习惯。   “不放,迟早都要习惯的,迟习惯不如早习惯的好。摸墙哪有摸你舒服。”龚远和很固执,“你自己选,要这样静静地躺着还是我让你再累一回?”   结果就是明菲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到天快要亮时才算闭上了眼睛。龚远和也没睡着,其实他的手臂也早就麻了,但他固执地认为,就是不能由着明菲的性子来。不就是熬吗?一起熬好了,看谁笑到最后。   仿佛是才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嘭澎澎”金簪小心翼翼地敲着门:“少夫人,卯正了。”   明菲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虽然龚中素不在家,虽然龚二夫人不是她婆婆,没资格享受她敬茶。但是她必须得在龚远和的亲生母亲薛氏的灵位前拜上一拜,这礼才算是成了,又是她第一次在龚家众人面前露面,自然耽搁不得。   龚远和还在蜷着身子睡,睡得像个孩子。   明菲推推他“快起来,卯正了。”   龚远和睁开眼睛,望着明菲微微一笑:“别怕,就算是去晚点也没谁敢说你的不是。”说着将她拉下去,翻身压着,细细啃了一回,被她狠狠在腰间掐了两把才算完事。   明菲待二人穿好里衣,才喊金簪进来,金簪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貌美丫鬟一个提着铜壶,一个捧着铜盆,穿的都是宝蓝衫子白色挑线裙子,垂手立在门边,脆生生地道:“奴婢给大公子,大少夫人请安。”   明菲还未开。,龚远和已经挥样手:“把东西放下,过来给你们大奶奶磕头。”   先前叫的是大少夫人,现在喊的是大奶奶。这中间有区别吗?自然有。大少夫人,龚二夫人在头上压着,大奶奶,长房就是她一人独大。明菲含笑看了龚远和一眼,龚远和见她果然明白,心中舒坦得很。   “大奶奶万福。”那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甜甜地笑着上前磕头,这种事情明菲已经见得太多,甚至不等她吩咐,金簪已经赏了钱。   龚远和指着其中一个嘴唇薄薄的丫鬟道:“这是紫罗,原来管我吃食的。”又指着另一个水蛇腰的,“这是紫菱,管我穿的。”他含笑看着明菲,“以后都归你管了,还有几个小厮,要不要先见见再过去?”   “这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明菲认真地打量着两个丫鬟的表情,揣测不透是不是龚远和的房里人。只可惜两个丫鬟都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龚远和摸着下巴作深思状:“你嫌少?的确是有点少,等下我就和婶娘说,让她寻人来给你桃,你挑上一二十个,再买几个厨子,方便他们吃饭。等会我带你看看,什么地方适合建个小厨房,就在这附近弄一个,省得你丢了手艺。”   紫罗闻言,悄悄地打量了明菲一眼。   “哎呀!大公子,大少夫人大喜啊!”几个穿着体面的婆子一串地停在新房门口。不用问,自然是来收拾元帕的。   这基本上是新婚夫妇第二日都会遇到的情形,花婆子和金簪忙将几个婆子迎进门去,龚远和笑道:“几位妈妈,大少夫人喊着多拗口啊!就喊大奶奶好了。”   那几个婆子闻言默了一默,很快笑起来,从善如流:“大奶奶大喜。”收了元帕,又说了许多喜庆话,方揣着银子告辞去了。   龚远和在她们身后大声道:“我要把追风放养了。你没意见吧?”   明菲的手一抖,那根婴戏莲纹金钗差点插歪:“你不是要我买人吗?要是人家害怕拘怎么办?”   龚远和嘿嘿一笑:“就是要他们怕才好啊。好久没看见追风咬人了,怀念得很啊。话说,昨儿晚上散席后,我去喂了它一只活鸡,还好,没被你养成拘腿子,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紫菱的脸顿时白了几分。明菲很肯定地认为,紫菱一定不是龚远和的人,多半是他回来后,龚二夫人或看什么人塞给他的。   花婆子看了看时辰,道:“时候差不多了,可要去了?”   龚远和抱着手打量了一下明菲发上的首饰,随手拔下那根婴戏莲纹钗,从妆台里摸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对云形镶宝石金簪,稳稳地给她插在发上,“你照照镜子可喜欢?”   花婆子见那金簪份量不轻,云朵形的簪头上镶嵌着指尖大小的红宝石、蓝宝石、绿松石、水晶、碧玺、猫睛石,显得富贵华丽,先就笑了:“好漂亮精致的簪子。”   龚远和笑道:“那是自然,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虽然不在了,但她该给她媳妇儿的这份见面礼却是早就准备下的。”   出了房门,明菲才发现她们住的根本不走什么小院子,分明是一户人家最主要的正房。   龚远和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笑道:“这是长房的正房。”他牵着明菲的手顺着花间小径边游边朝龚二夫人居住的安闲堂走去,一路指给明菲看:“你看这道围墙,本来当初祖父们分家时是从中将长房与二房隔开的,可后来爹爹成了亲,为了方便才又将这两个院子连在一起了。祖父母去世后,为了方便,爹也让我迁到那边去住。我们要成亲,我才又坚将将新房设在这边。”他笑了一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再把这道围墙重新砌起来!”   第128章 婶娘   一来就布置任务,果然是很需要她!明菲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可疑人,低声问他:“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去那边?就算是要敬她的养恩,但我们也该在这里设了灵位,先拜婆婆才是。”   龚远和一本正经:“你说得极是,所以我们不是去给她敬茶的,而是去请她过来见证我们祭拜母亲的。她养我长大,所以咱们不能随便派个人过去请她就完事了,而是要亲自去请才算尽了礼数。”   “你已经先准备好了?”明菲很怀疑,他身边那几个有数的人能不能办好这件事。   龚远和道:“那是自然,这是一等一的大事,马虎不得。”若是龚二夫人懂礼知礼,这事本该由她事先准备好,而不是由他自己来准备。但既然龚二夫人不曾准备,那便是说,她还痴心妄想想吃明菲这杯茶。   明菲看昨日龚妍碧的态度和今早那些婆子的态度,就知道龚二夫人一定是想好好压他一压的。她并不慌,看龚远和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只需跟着去看一场好戏就够了。   她很好奇:“我记得当初公公是想替你求娶袁枚儿的,后来被搅浑了。这次我也以为会被搅浑,最起码也会闹出点不愉快来,为什么竟然如此顺利?”   龚远和望着她笑:“求娶袁枚儿?有这么一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哪里得知?”   明菲便把当初去袁家赏牡丹花,如何被龚妍碧和袁枚儿逼迫的事说了一遍,笑道:“袁枚儿之后千方百计要去我那里看追风,结果被追风吓得跑回家去,狼狈提要死,为此我还不得不去上门看望她,去道歉。”   龚远和笑:“你是故意的吧?”这样顽劣,袁家竟然还想要好,同样的他就会被人嫌弃,这是什么道理?   明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你猜”   “不用猜,我晓得你就是个黑心的小东西。”龚远和摇头叹息。“你说你运气多么好,遇到了我,不然某天你的真面目被人识破你说会有多么惨?”   “你不就是看上我这点吗?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明菲哼了一声,挑眼扑克着龚远和。她本想说,如果是那个人,她永远都只会是贤良淑德的蔡明菲,话到口边,终究是不愿意惹她不高兴,转而弯了弯唇角,看上去反而更像是撒娇卖痴一般了。   龚远和果然很喜欢她这个语气和表情,趁着金簪等人不注意,贼笑着捏了她的她一把,低声说:“你喜欢我做个好东西还是不是好东西?”   明菲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明明不是个东西!”   “扑哧……”后面几个丫头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瞅着龚远和的脸皮紧了紧,明菲认真的补充:“你明明是我夫君,怎会是东西?”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时候差不多了,让人等太久可不好。”紧紧拉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却说龚二夫人听见去取元帕的婆子回来禀告了龚远和让称明菲大奶奶的话后,冷笑了一声,把目光投向匣子里那块元帐上,恶心地道:“拿走!”   她身后一个穿碧色衫子,三十多岁的妇人见她神色不好,忙给那婆子使了眼色,双手递上一碗茶:“夫人先喝口茶消消气,不值得生气。”   龚二夫人喝了一口茶,“呸!”的一声吐了出来,厉声道:“这是谁泡的茶?这么浓,没见过茶叶吗?”   那妇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看着什么都是烦的,便陪笑道:“都是婢妾不好,婢妾另去泡了来。”她刚接过茶杯,就被龚妍碧接了过去。“姨娘,我来泡。”   那妇人慈爱地看了龚妍碧笑了一笑,另寻了一块帕子蹲在地上把龚二夫人吐的茶水给擦干净,龚妍碧捧着新泡的茶进来,看着蹲在地上不停擦地的妇人和高高在上,僵着脸生气的龚二夫人,脸白了又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又是一张灿烂的笑脸:“母亲,您请用茶。”   龚二夫人捧着新泡上来的茶,白皙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红,往院子里看了好几回始终不见有人来之后终于大发雷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来?呵呵,你们看,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辛辛苦苦养大了他,他做了官,又给他娶了媳妇,连她一杯茶都不配吃?”   众人对视了一眼,均不敢答话,论理这各房归各房,作为婶娘怎么也不该去吃侄儿媳妇敬的新媳妇茶,可龚二夫人养大了大公子,吃这杯茶也说得过去,同样的,不吃也不算什么,这就要看人怎么想,非要较真,人家不买账就只能是内伤。   龚远秩和龚婧琪走到门口就听见龚二夫人在里面发怒,不由齐齐叹了口气,龚远秩皱着眉头说:“这又是怎么了,近来越发爱发脾气了。恨不得我日日埋在书里,看见我就逼,烦死了,我不去了!”转身就要走。   自去年他乡试不曾通过之后,龚二夫人的脾气便愈发怪异起来,一见到他就开始数落他,问他到底是比龚远和少了根手指还是少了根筋,怎么就不如人家呢?接着龚远和又回了水城府任职,官不大,却让龚二夫人日日如鲠在喉。   更气的是,这气不能当着龚远和发,就算是当着龚远和撒,他也有本事不声不响地呛回去,龚二夫人自然只能把气撒在他身上,时间一长,母子却像仇人似的。   龚婧琪忙拉住龚远轶:“哎,我说你,这是什么日子,你不在像什么话?”   龚远轶没好气地甩了甩袍子,道:“大哥本来就是长房的人,论理就该先在那边祭拜了大伯母才过来,她急什么?拜了是人家给她脸面,不拜也是应该,她……”   龚婧琪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偷偷看了里面一眼,低声骂道:“你又发疯,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话音刚落,里面已经砸了一只茶碗,龚二夫人尖声道:“孽畜!你说什么?我就是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才被人死了还都踩在脚下挣不脱!我这是什么命啊!“竟鸣鸣地哭了起来。   龚远轶厌烦地去掰龚婧琪的手,到底还是不敢再乱说话,低声同龚婧琪道:我说,这招待所越发地糟糕了,还是早点请个大夫看看吧!   难道也还能拦着人家一辈子不成亲,一辈子不分家?总要讨人嫌,这是什么道理?   “是,是,就你一人读了圣贤书,你最明理。”龚婧琪急得直跳脚,“小祖宗,我求你,你别说了行不行?快进去赔个礼才是正经,很快有就来了,你是要让人笑话?”   龚远轶强忍着不耐烦,大步走进房里,望着二夫人瓮声瓮气地道:“母亲,你别哭了,大哥大嫂过来了!”   立在她身后的穿碧色衫子的妇人忙笑道:“夫人,您看这人不是来了?”   龚二夫人闻声,随即住了声,拿着块帕子捂着眼睛不放开,龚妍碧早捧了粉盒上来:“母亲,女儿帮您补补粉。”   龚二夫人方拿开帕子,背对着龚远轶,扬起下巴来将脸对着龚妍碧,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泪,龚妍碧仍然一本正经地拿了粉扑细细地给他擦粉,擦完粉还煞有其事地拿了镜子给她照着看。   这里才弄完,就有人来报:“大公子和大少夫人给夫人请安来了。”   这本是为了讨好龚二夫人欢心才特意喊的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可龚二夫人听到这声称呼,反而粉面含霜,越发地不高兴,冷冷地瞪着报信的人说:“没听见吗?喊大奶奶。”   明菲和龚远和走到门口,刚好就听见这声冷斥,龚远和捏捏明菲的手,大笑着埋头进去:“婶娘,大清早的,谁又惹您不高兴了?”“说出来,侄儿给您出气!”   “谁敢给我气受?还不是你二弟这个不争气的孽障。”龚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可算是来了!我们还等着你们吃早饭呢。”   明菲赶紧上前一步福了下去:“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让婶娘和各位小姑、小叔久等了。”   龚二夫人含笑看着明菲:“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却不喊起明菲。   明菲主动直起腰来,笑得眉眼弯弯:“婶娘说的是,侄儿媳妇若是太过客气反而生分了,恭敬不如从命。”眼睛一扫,就把屋子里的陈设和站着的人打量个遍。   屋子里的陈设就如同龚家人出门时的行头一样,精致讲究,富贵耀眼,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帘子是水晶帘,坐垫都是织锦,多宝格上摆着整块的玛瑙、翡翠雕件,墙角放着落地式的大型八角雕花宫灯。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罗汉床后一架黄花梨木百宝嵌四开屏风,花开富贵的图案,上面镶嵌着翠玉、象牙、彩石、珊瑚、螺钿、珍珠等物。   由于屋子里值钱闪亮的东西太多,让人眼花缭乱,看着都有些头晕。   龚二夫人正在觉得明菲到底是乡下长大的丫头,脸皮真厚,又见明菲在看她身后那架黄花梨木的四开屏风,忍不住微笑了:“这还是我的嫁妆呢,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款式还是没过时啊。”   得,和她比嫁妆是吧?明菲微微一笑,眨巴眨巴眼睛,佯做羡慕:“这屋子里都是婶娘的嫁妆?”   自然不可能都是龚二夫人的嫁妆,谁会把自己的嫁妆全都拿出来摆给别人看?更何况龚二夫人的娘家邵家,也是她嫁给了龚中素之后好几才慢慢发达起来的,当年怎可能给她置了这屏风还置办这满屋子的豪华家具摆设。   当着这满屋的人,龚二夫人自然不好意思撒谎,咳嗽了一声:“自然不是。”端起神色,肃穆地说:“时辰不早了,开始吧。”   立刻就有人捧出两碗茶递到明菲面前:“大奶奶您请。”   果然想吃她敬的媳妇茶,但这茶,有那么好吃吗?吃完媳妇茶是不是还要让她每日来立规矩?果然不知进退,就算真的这么想吃媳妇茶,也得等人家先敬了自家的正经婆婆吧?明菲满脸诚恳地看向龚二夫人:“谢谢婶娘,侄儿媳妇不渴。”   此言一出,屋子里鸦雀无声,龚二夫人更是睁大眼睛看着明菲,气得胸脯起伏,死丫头,和她装笨是吧。   明菲对她的怒气视若无睹,看向龚远和,“婶娘说的对,时辰真不早了。”   龚远和赞许地朝她一笑,站起身来朝龚二夫人一揖,“婶娘,侄儿自小没了娘,爹爹不在家,但礼不能废,这杯新妇茶无论如何都是要敬的,可您侄儿和侄儿媳妇年轻,什么规矩都不懂,怕做错了传出去惹人笑话,所以侄儿想请您过去帮衬着我们行完这个礼。”   龚二夫人牙都咬酸了,魔怔一般瞪着龚远和不说话。   龚远和只弯着腰抬起头看着她笑,一动不动。   两个人竟然是剑拔弩张地杠上了。   早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会太好,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明菲忙上前跟着龚远和福了下去:“一大清早的,论理不敢劳动婶娘,可是公公不在家,婶娘是长辈,几位小姑小叔是我们的亲人,所以,少不得厚着脸来请婶娘帮这个忙。”   龚婧琪见这样下去不是事,何况根本就是龚远和占着理,她娘想吃这杯媳妇茶没错,错就错在不该忽略了死去的大伯母,忙笑道:“母亲,咱们也好久没去那边院子里走动了,正好过去游游。”   龚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来,“好,好,应该的,我这就跟了你们去。”随即却又捂着胃坐了下去,痛苦的呻吟“哎哟,我的胃好痛……”   龚妍碧忙扶住她:“母亲这是饿着了。”抱歉地看着明菲和龚远和:“大哥,大嫂,母亲一直等着你们过来一道吃早饭,她恰好又有个胃疼的老毛病。”   明菲深刻忏悔:“都是我们的不是,不然咱们就等婶娘先用完早饭?母亲是个厚道的,肯定不会计较我们去给她敬茶晚了的。”   “母亲自然不会怪我们。”龚远和显得比龚远轶还要着急,“还不赶紧上早饭?饿着我婶娘你们给我等着瞧。”   龚妍碧小心翼翼地看向龚二夫人,见龚二夫人的眼皮耷拉着,便吩咐人摆早饭。   早饭一摆好,明菲就自动上前布筷添饭,服侍龚二夫人吃饭,龚二夫人见她垂着头面带微笑,不言不语在殷勤伺侯,心中的那口恶气稍微平息了些。便抬起头来问龚远和:一道坐下吃吧。   龚远和翘着嘴角笑:“侄儿还没给母亲敬茶,不敢吃,婶娘莫要管我们。   一句话成功地又将龚二夫人的怒火挑了起来,她沉着脸怒气冲冲地吃饭,仿佛和饭有仇,明菲布菜,偏生又只捡那难消化的油腻肉食夹给她。吃了一块还有一块,一块还没吃完另一块又来了,龚二夫人忍不住,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瞪着明菲。   “婶娘,可侄儿媳妇哪晨做得不好?”明菲惊惶失措,手一抖,一块鹅肉“啪”地掉进了一碗笋子汤里,汤汁四溅。   明菲不等龚二夫人答话,脸红耳赤地退到一旁,“我手笨”战战兢兢地看着龚远和,一脸的委屈,含着泪看着龚婧琪,“我不知道婶娘喜欢吃什么,看到她连着吃了好些,我还以为她想要那个。”   龚婧琪无话可说。   龚远和指责明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婶娘胃疼,你怎么能夹那些菜给她呢?病人不知节制,你就由着她?说起来,二妹妹也是的,”矛头转而对准龚妍碧,“你长期伺侯婶娘的,她胃疼,你就该让人上稀粥面面条,或是好消化的,怎么能上这些油腻的东西呢?”   龚妍碧只好道:“都是我不仔细,我这就让厨房重新做。,”   龚远和挥挥手:“快去,快去,我们还有正事呢。”又担忧地看着天边的太阳:“什么时辰了?”   龚二夫人看得恶心,想发作又实在找不到可以发作的借口,毕竟人家除了没给她敬婆婆茶,可是主动伺侯她用饭了。是她对人家太不客气,太苛刻了,看看,好好的看看新娘子,眼泪都要被她吓出来了,这话要是传到龚中素的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说她呢。   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今日她就是不去那贱人的牌位前。   龚二夫人放下碗,闭着眼睛长出一口气:“不用重新做了,我不想吃。”站起身就扶着头晃了晃,龚婧琪明知她是装的,却也只能上前扶住她:“母亲,您不舒服吗?”   龚二夫人还没开口,明菲已经上前扶住她,对着她开始流泪,“婶娘一定是为我们操心,所以才累病了,婶娘,您可要千万挺住,远和,赶紧去请大夫吧。”   难道她要死了吗?大清早地守着她这样哭,真是晦气!龚二夫人气得要死,当初她就一直看不上明菲,那次明菲生日,孙道姑亲自去贺喜,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别人相信,她可是一点也不信,孙道姑其人贪财无比,当年就着她的手,和她演过多少好戏,蒙骗过龚中素多少回,她还不知道陈氏那是出高价请孙道姑帮明菲抬身价。   龚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嫌恶地看着明菲,“快别哭了!多不吉利!好好的人都被你哭病了。”   明菲愣了愣,捂住脸嚎啕大哭。   第129章 晦气   “婶娘,侄儿媳妇哪里做得不好,您教导就是,侄儿媳妇断然不敢不听教诲。侄儿媳妇也不过是感动于婶娘操心蒂累,所以心疼婶娘罢了,您何必这样说?难道婶娘胃疼头晕是被侍儿媳妇哭病的?这样说,叫我在下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明菲这一哭,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候在外面的花婆子等人更是一阵骚动。   新娘子进门就哭,这可不是什么吉利事,有谁会喜欢,但欢欢喜喜的来,若非有什么过分的事情发生,新娘子又怎会哭?定然是受了气!而且不是一般的气!陪嫁来的蔡家诸人开始窃窃私语。   龚二夫人也有些发呆,随即又有点张皇。她印象中的明菲是个和气爱笑,虽然稳重,但逼急了也是牙尖嘴利的一个女孩子,她没想到明菲和她对打的方式竟然是哭,而非反驳。她一方面觉得晦气,一方面却又害怕这事儿传出去,人家说她容不下长房的新媳妇,生生将人给逼哭了。   她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突地跳,明知自只被明菲给算计了,却只能硬生生承受,她气得不肯开口,只拿眼睛看着龚婧琪。龚婧琪忙上前劝明菲:“好嫂嫂,你莫哭,大喜的日子哭着让人看笑话。我母亲脾气向来如此,比较直接,说话不好听,心里是很疼你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你和哥哥的事忙里忙外,生生累病了。本来就是一点小误会,说开就好,若是让亲家夫人知道,还不知生出什么误会来,为你担心可就不好了。”   明菲有一年多的时间不见龚婧琪,没想到龚婧琪的口才也变好了。听这意思,她若是再不住口,就是不懂事胡闹了。龚二夫人的刁难也不是刁难,而是真的为他二人操心劳力累病的。当即住了哭声,拿帕子捂着眼睛福了福:“我是被婶娘吓坏了,失态了,请婶娘不要和侄儿媳妇一般见识。”   小辈事先服了软,龚二夫人也不好再端差架子,懒懒地道,“我说话就是这样,以后再有这神事情,你可别动不动就哭了。”   咦,先顺理成章地给她今后随意喝骂自己我借口?什么说话就是这样?龚二夫人这人虽然自以为是,目光短浅,但明菲可没忘识初次见她时,她讨好陈氏、送礼、八面玲珑的那种姿态,话是会说的,就是脾气德行不咋地。   明菲立刻又红了眼睛,抽泣着说:“婶娘,侄儿媳妇胆子小,眼泪浅,但凡有不是的地方,请您好生教导侄儿媳妇,侄儿媳妇不敢违逆,真要是哭,那您也别管,别往心里去,实在是忍不住……”她要傻了才会和龚二夫人对吵对骂,一个不孝忤逆长辈扣下去,龚远和也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龚二夫人看见她哭就烦,这真的不是在她家啊?一大清早的就跑到她家里来嚎丧,哦,呸,呸,呸,这屋子里可都是二房的人。看来她今日不随这两人走这一趟,这两人是不打算放讨她了,龚二夫人只好唧唧歪歪地靠在龚婧琪的身土,有气无力地道,“不是我说你,大好的日子是不能这么哭的,走吧,不管怎么地,也得先报事情办完。”   她当然知道不能这样哭,可这又不是她家。明菲立刻擦干泪,感激万分地上去扶住龚二夫人:“侄儿媳妇来伺候婶娘,婶娘你脚下慢些。”   龚远和左右一张望:“怎么不见三弟和四弟?”龚家二房还有两个男丁,一个是和龚妍碧同母所生的庶子龚远科,还有一个是龚二夫人所生的最小的一个儿子龚远季。   龚二夫人淡淡地道:“你三弟在外面为昨日喜宴用去之物和人家算账呢,人多着呢,他多半走不开。”这个庶子,是她的眼中针肉中刺,偏生多得龚中素看顾,读不好书就安排到外面铺子里学管事,学做生意,小小年纪就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们这种人家,哪里有第二日就上门收钱的道理?龚远和点点头,随手指了个丫鬟:“你去外面账房,把三公子请过去。若是请不来,我唯你是问。”   那丫鬟害怕的看了龚二夫人一眼,到底别不过,应了一声赶紧去了。龚妍碧和她姨娘眼里却是都闪过了一丝欢喜。   龚远和继续追问龚远季的下落:“四弟呢?”   龚婧琪道:“他昨日玩得高兴,出了点汗,有此不舒服。”   龚二夫人哼了一声:“去把他喊过来!小小年纪就贪睡,大了可怎么了得?我还指望着他好好读书,光耀门楣呢。”当先走了。   龚二夫人心中不爽快,自然走得特别慢,明菲正好有机会把周围的环境都仔细观察一遍,什么水榭、桂花林、人工湖她都是看过的,不过从前没注意,此刻看来才发现这水榭、湖、桂花林都是在围墙这边,也就是说,所以权属于长房。   长房这边房舍花园的占地面积就比二房宽了许多,再联合当初陈氏等人的议论说龚家长房的钱财远比二房丰厚,她更能体会龚二夫人的不甘心了。   明明就是龚中素一人当家,钱财却要分做不平均的两份,富有的长房长媳为什么不是她来做?这些年都是她在打理家务铺子,临了帮别人养大儿子不说,还得硬生生地将自己手里的钱财挖出去大半,从此不能再做主,叫她怎么甘心?假如没有龚远和的存在,这些东西都将会是她生的儿子的。两个亲生儿子一人一半,多好啊。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兼祧两房本来就是件复杂事,若是龚选和的生母未死,那倒也简单,偏生人又死了,给了贪心的人可趁之机。   一行人慢吞吞地花了约莫两刻的时间才算从龚二夫人的安闲堂走到了明菲等人居住的大房所在的半边院子。去的却又不是明菲住的正房,而是正对着大门处的一排三间明显高出地面许多的房子,正中一间朱漆雕花窗门,大开着门,旁边两间只有窗没有门。这便是龚家的正堂了。   石台阶上依次垂手立着几个穿青衣的管事,看见众人讨来,纷纷上前请安问候,龚二夫人脸色极其难看,瞪了那几个人一眼,率先走进屋子里。   明菲退后几步,跟在龚远和的身后垂头进了正堂,只见条案桌上早就设好了几个牌位,从龚远和的太祖父母、曾祖父母、过继的祖母到张氏。依次排放。   龚远和低声和明菲解释:“我们家祖上并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从沧州迁来的,人丁一直很单薄,宗祠也不在这边。索性今日都一并拜了,省的明日要拜祖宗还得再求她一回。”   龚二夫人当着这许多牌位和下面外人的面,也不好再做出什么难看样来,换了副温柔可亲的面孔:“人来齐了就开始吧。”   明菲和龚远和拜祭完毕,垂手立在龚二夫人面前,垄二夫人道:“我们家不是这里人,租藉乃是在沧州,祖上人丁不旺,故而没有多少族人,这个事情侄儿媳妇你都知道了吧?”   明菲点头:“是,听夫君说过了。”   龚二夫人笑了笑:“所以今日在这堂里的,便是咱们一家人了,总共就得这几个,你们以后少不得要互相扶持才是。认认亲吧。”说完往椅子上一靠,四仰八叉地看着明菲和龚远和。   龚远和与明菲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意见。名分己定,何必这么小气?二人微微一笑,上前给龚二夫人行大礼,龚二夫人道:“哟,我可当不起,这名不正则言不顺。”却又坐着不动,受了这一礼。   龚远和笑道:“婶娘教养我长大,有养恩,又替我打理了这么多年的产业,操办了婚事,这一礼万万当得起。”   明菲也笑道:“侄儿媳妇没有婆婆,心里是把婶娘当做婆婆一般来孝敬的。只是还请婶娘不要嫌弃侄儿媳妇人笨。”知道龚二夫人不会轻易将手中的权力和钱财交出来,龚中素又不在,自然是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既然接受了新人的大礼,龚二夫人少不得要表示一下,懒懒地递过一对金镶珍珠镯子,装模作样地训导了明菲一通,什么恪守妇道,延续香火等等。明菲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听了,不时答上一声是。   龚二夫人说得口渴,才挥挥手,让龚婧琪把周闹的人指给明菲看。   龚婧琪先指了那穿翠色衫子的妇人给明菲看,“这是朱姨娘。”   朱姨娘望着明菲笑了笑,不吭不哈地缩到了龚二夫人身后。   明菲知道她是龚妍碧和龚远科的生母,也是龚二夫人的陪嫁丫鬟,并不轻视她,甜甜喊了一声姨娘,让人把自己做的绣品送上。   龚远秩是从前就见过的,如今已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纵然比不上龚远和身高漂亮,还有点偏胖,看着却也儒雅。   接着是龚家另外两个她从未谋面的小叔子。垄远科,十四五岁年纪,穿着打扮虽然华丽,但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就有两条深痕,可见常常都是愁眉不展的。   龚远季,才七八岁,和蔡光耀差不多的年纪,缩小版的移动宝库,金光灿灿的,飞扬跋扈,只管盯着明菲看,看着看着笑起来:“嫂嫂,我要吃糖。”   第130章 铜铃   送走龚二夫人一群人,龚远和回头望着明菲笑,“累了吧?”   明菲笑道:“你呢?”   龚远和轻轻拉起她的手:“我不累。只有一个人孤军本战,才会身心俱累。”   明菲认其地看着他:“从前你很累?”   龚远和给她整理了一下银红色的纱衣领口,牵着她往前走。“累啊,怎么不累?每吃一顿饭都要研究半天,身边每新来一个人,我就要琢磨他到底来我身边作什么,你说累不累?所以我一首很羡慕你们兄妹三人。”   这样辛苦啊,那可比她还要凄惨,在蔡家还未能立足的时候,至少有人端饭出来,她还是敢吃的。难怪得他要赴京赶考的时候,每天都赖在她家里混饭吃。   龚远和见明菲不说话,停住了脚步,笑道,“你怎么这么心狠?听见你夫君我这么可怜,都不知道安慰我的。这可不好。”   明菲道:“栽是在想,既然吃食不安全,栽是不是得抓紧时间把厨房重新建起来?”   龚远和见她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也就敛了神色,道, 那是自然,等明日回了门之后,我就寻人来建个小厨房。走,井吃饭,睡个午觉起来,然后咱们再一起在院子里逛逛,寻个合适的地方。”   明菲看着桌上精致的四菜一汤,便问龚远和,“这边没有厨房,这是从哪里来的?”假如说都是从大厨房里来的,那么龚二夫人等人早就用过了早饭,大厨房在龚二夫人手里握着,不可能随叫随到给她们准备这样精致的饭食。   龚远和微笑:“是从餐霞轩叫来的。”   “你可其讨嫌。结婚第二日就不在家中吃,偏让人去外面抬。”明菲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凉拌木耳,“尝尝这个,开胃的。”   “我这不走怕你吃不好吗?”龚远和也笑着给明菲舀了半碗苦笋汤,“消消暑。”   两人你来我往的,很快就将四菜一汤吃了个干净,紫罗带着人把桌子撒了,丹霞拿茶来服侍二人漱口。花婆子有许多话要同明菲讲,站在帘子边看了好几回。龚远和装作没老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困,唾个午觉。”   紫菱闻言,迅速上前要服侍他换外衣,明菲坐在一旁看着不动,龚远和皱了皱眉头:“你下去!”   紫菱面色微变,胆怯地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只冲着她笑,便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迅速退出了房门。花婆子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龚远和走过去把手伸到明菲腋下,一把将她从玫瑰椅上捞起来,手伸向她的腰间:“来来来,懒婆娘,待为夫替你宽永。”   明菲高高举起手来,笑道:“好,夫君记得以后要一直如此勤快。”   龚远和的手立刻缩了回去,斜睨着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给你脱,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脱?这样好了,看你是女人,你先给我脱,然后欣赏着我,等着我给你脱。”   “你说统口令么?”明菲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不就是想要我给你宽衣么?我给你宽就是了,我本来想上前来着,但想着紫菱向来做惯了的,我若是上前去抢,怕她有想法。便想着慢慢来好了。”   龚远和闻言,微微一笑:“你是怕她有像法,还是怕我有想法?”   明菲低着头给他解开腰带,头也不抬地道,“都怕。我就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说我善妒,连丫鬟做正事也容不下。”看他昨夜自己擦洗身子的样子,她就知道他不喜欢人近身服侍,早就知道紫菱一定会被呵斥。   话音刚落,一只微凉的手就托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她的脸抬起来,龚远和垂眼看着她,眼神深沉,嘴角仍然带笑,“你好贤良淑德哦。不过你这个只走表面层次的贤良淑德,要不要我教你深层次的?”   他的眼神很不一拌,带着某种能叫明菲紧张的情绪,她咧咧嘴笑道:“好啊,你教我……”   后半句话却被他俯下来的唇给吞了,明菲闭上眼,搂住他的腰,顺从地由他予取予夺,偶尔舌尖也调皮的回应他一下,逗得他的舌尖追着她不放,一旦找到,就大力地卷了吮吸过去,或是轻咬,或是打结。   他紧紧楼着她,两只大手在她的臀部或轻或重地游走,身息越来越急促,恨不得将她嵌入他的体内。见明菲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的手便顺着她玲珑的曲线往上而去,恰恰地,又摸到了明菲的痒点,明菲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要笑。他立刻意识到了,手往下一滑,很灵巧地解开了她的裙带,石榴红裙委地,化作重重花瓣。   明菲有些羞恼,刚有要退缩的意思,他便拉开外衣整个儿地将她包裹入内,手不老实地顺着小腰往下,一点点往下滑,很慢很慢,时轻时重,突然间用力一捏,明菲控制不住地轻轻“嗯”了一声,全身肌肉都颤抖了起来,那声轻叹犹如三耳天里的吹过树梢的暖风,又犹如指尖轻轻滑过琴弦时的曼妙,让人的一颗心都泡在了酒里面,又晕又辣又酥又麻。   龚远和放开明菲的唇,盯着她低低喊了一声:“菲菲……是这里……”   明菲正为自己刚才那声轻叹而害膘,低着头不肯抬起来,听到他这句话,更是又羞又恼,恨不得将头埋进衫子甲去。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刚才还在她敏感处流连的那双大手瞬间已经椰移到她的腰间。龚远和硬生生地将她直直抱起扛在肩上,三步两步讲入内室,放在床沿上,让她坐下。   明菲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集中精力去解自己的衣带,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被子里去。龚远和却根本不给她时间害羞,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哑着嗓子说:“让我来。”   像做梦一般,明菲眼眸睁地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很轻巧地解开了她的衣带,露出里面精工绣制的胸脂红缭绫鸳鸯戏水肚兜来。龚远和的指尖不轻不重地从明菲的前胸顺着山峦高低起伏拂过,一边满煮地看到她的皮肤被激起了鸡皮疙瘩,一边赞叹:“这是我给你的缭绫做的,绣得很好。”他认真地叮嘱她:“就是要这样,我给你的所有东西你都要用起来。不能闲置不用。”   聘礼里面有四匹缭绫,色彩各不相同,陈氏当时很满意,认为一定是龚中素吩咐龚二夫人做的,或者就是龚二夫人特意炫富。谁会想到竟然是他准备的,她不会被几匹珍贵的布料打动,但却会为他这份认真而记情。明菲棒住了龚远和的脸,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可是她却因此惹了大祸。   龚远和猛地抬起头来,桃花眼里全是一派春声,他修长的丰指犹如奏琴一般,灵巧地在明菲仅存的衣物上翻飞,瞬间,她与他裸程相对,而且是以一种很奇异的方式,她坐着,他半蹲在她面前。他的头埋在她的胸前,半闭着眼睛,轻吮慢吸,直到明菲的双丰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最后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低低喊了声,“夫君……”   他方站起身来,轻轻将她放倒,紧紧抱着她滚进了床铺最深处。   明菲皱起眉头:“有点疼。”   龚远和额头满是细汗,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他爱怜地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我慢慢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片刻后,明菲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龚远和的腰,他僵了一僵,停了下来,轻轻吻着她的嘴唇,低声道:“很疼吗,比昨晚还疼?”   明菲的脸绯红,咬着唇不说话。眼睛里满是氤氲的木汽,又羞又恼,还有那么一点僵硬的不自然。   龚远和皱起眉头,细细看着她:“到底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你要说给我听,下次,下次我会注意。”见明菲还是不说话,遂要起身去瞧。   明菲羞恼不堪,使劲捶了他的肩头的一下,侧开脸低声道,“讨厌!没有不舒服啦!”   “那是怎么了?”龚远和突然笑起来,笑得又坏又可恶,在明菲被他笑得翻脸之前,他紧紧搂住她,一口咬在了她的颈窝甲,手往下一探,低声道:“水灾了……”   明菲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哎呦”了一声,动作愈发猛烈起来。   四月的阳光从窗外丝丝缕缕地透进来,把新房照得半明半暗,明菲翻了个身,把背对着龚远和,正要沉沉睡去,龚远和已然翻到了她对面,与她面对面,额头抵着额头。低低地道:“菲菲,你是个好姑娘。”   “唔,你也是个好男人。”明菲此刻只想睡觉。   “累着了?好娇嫩的小人儿,都是我不好。今晚我不烦你了,省得你明日没精神,你哥哥不饶我。”龚远和轻轻吻上明菲的脸颊,帮她把长长的头发理顺放在一侧,又将被子拉起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肩头,“我想和你说说话。”   明菲勉强打起精神,往他怀里靠了靠:“你说,我听着。”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男性魁力很强的男人,被他这样认真的呵护伺候着,很舒服。   龚远和见她靠了过来,静静地笑了笑,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说了,睡吧。睡饱再起来吃晚饭。”   明菲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见晚,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龚远和并不在身边。明菲发了片刻呆,开口叫人。   金簪闻声而进:“大奶奶可是要起身了?”   明菲点头:“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大爷呢?”   金簪笑道:“大爷吩咐了,晚上开饭比较晚,不急,让您慢慢收拾好过半春园寻他。”   丹霞很快掌起灯,取出一套海棠红的缭绫交领衫子配栗色纱裙来,问明菲:“奶奶看这套衣服可好?”   明菲点点头:“就这个吧。”   众人服侍着明菲穿好衣物,又给她梳了个同心髻,只戴一根点翠牡丹玉石流苏钗。又取了同款的耳坠挂上,在她唇上微微上了点口脂。   花婆子此时方有机会同明菲说话:“奶奶还是得早些打算才是,这晚饭过去吃,是要立规矩还是……”   明菲站起身来理理衣襟,淡然道:“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妈妈你明日跟我一道回门,就同余妈妈说一声,说我要找两个厨上的,还要买   花婆子知她主意一向大,便应了,低声道,“既然要去立规矩,以后可莫要睡这么久了,还是该早点去,以免被人说闲帮。”   明菲笑道:“我记住了。”走出房门,见白露守在帘下,紫罗和紫菱远远地站在一旁,廊下大红灯笼已经亮起,将这两个美貌丫鬟照得越发俏丽动人,明菲歪着头想了想,含笑朝紫菱招招手,“这半春园在哪里?你引我过去。”   紫菱的脸色顿时变了,迟疑不语。   明菲拧起眉头:“怎么?”   紫罗忙道:“大奶奶,大公子在半春园里养着追风呢,紫菱向来怕狗,让奴婢引您连去吧。”   明菲点点头:“既然这样,却是不好勉强你。不过有时就该说出来,这样问一句不答一句的,不成体统。”   禁菱忙跪了下去:“大奶奶,女婢知错了,都是女婢的不是。”   明菲道:“起来吧,这次就算了。”又看着紫罗,“大爷如今已是当家立户的人,以后叫大爷。”   紫罗忙应了一声:“是。大奶奶您这边请。”   禁菱殷勤上前:“大奶奶,那边树木茂盛,拿着盏灯笼去吧。”   明菲看了看天色,天边尚有一丝明亮的云彩,虽然院中有此朦胧,路却是能者得极清的,加之空气清新,实在正是散步的好时候,便道:“不了,我就想这样走走。”   刚走了两步,忽听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喜福喘着粗气从廊下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奔到明菲身前,先就打了个滚,爬起来对着她讨好地做了一个揖,一双大眼巴巴地看着她。   明菲被它引得发笑,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小东西,这两日却是疏忽了你。走吧,一起去。”她的眼角扫向木头人一样立在廊下阴影里的梅子,微微叹了口气,导:“梅子你也跟了来。”   梅子闻言,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快步跟了上来。   金簪见状,冷冷地横了梅子一眼,梅子垂着眼装不知道。花婆子却是拉着梅子的手笑:“梅子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明菲闻言,又好生打量了梅于一眼,只见梅子穿著一件豆绿的衫子配条绛红的裙子,亭亭玉立的,相貌端正清秀,青春逼人,果然是长大了。   这梅子,一直这样不声不响的,当初去京城,陈氏也没带着去;从京城回来后,仍然在她身边伺候;此次她出嫁,也不知陈氏怎么想的,明知她不喜欢梅子,偏生让梅子凑满了四个陪嫁丫鬟的份例,一道送了过来。   只不过定下要梅子跟着陪嫁之后,梅子的态度和从前不怎么一样了。以前是尽量躲着她,能不在她面前出现就尽量不出现。如今却是三不五时地往她面前凑。   明菲本待不想理睬她,但想着好歹也是跟着白己一道来的人,没有必要硬生生将她推到另一边,活路总是要给她留一条的,倒也没有孤立她。如今者来,似乎是另有用处呢,明菲半是嘲讽地翘了翘唇角。   半春园离正房并不远,不过就是一杯茶的路程。院门虚掩着,紫罗要上并推门禀告,明菲扬起手来,示意她们退后,自己悄悄上前推开门,才一开门,喜福就兴冲冲地从她脚边挤了讲去。   目光里,龚远和背对着她坐在一个石凳上,追风坐在他面前,正抬起头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什么。听见喜福的铃铛响,一人一狗同时回过头来,迫风“呼”地一下站起,小跑着朝明菲冲过来,明菲赶紧往门背后一躲,喊龚远和:“快拉住它,我才换的衣服,若是沾上狗毛,再去换衣服可真就迟了。”   龚远和吹了声口哨,追风悻悻地看了明菲一眼,又回头看看龚远和,慢吞吞地走回去躺在龚远和的脚边,喜福立刻扑了上去,往地上一躺,把肚子露给它。追风懒洋洋池扒拉扒拉它,便把下巴放在了伸直的两条前腿上,皱这眉头看着明菲和龚远和。   龚远和上前牵了明菲的手,先认真打量了她一回,笑道,“果然是我龚某人的老婆,越发娇艳了。”   明菲道:“做了你龚某人的老婆,敢不娇艳吗?”   “那倒是其的,就是不娇艳,也得给我浇灌娇艳咯。你过来,我有话说给你听。”龚远和弯腰摘下追风脖子上的大铜铃,“想必当初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莫名其妙送你一个大铜铃吧?”   大铜铃又冰又沉,明菲摇了几下,叮当作响,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莫不是很值钱?”   龚远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自然是很值钱。值钱到我都不敢随身带着,这事只者你知我知,记住了。”   明菲的心一沉,抬起头来看向龚远和。龚远和一双眼晴黑沉沉的,嘴角在笑,眼里并无半点笑意,全是认真。   第131章 孝敬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明菲突然觉得负担很沉重。   龚远和看着她,沉声道:“因为从此以后,我和你就是一艘船上的人,我沉,你也沉。”   明菲微微一笑:“我记住了,我会努力的。”   是他沉,所以她也沉;而不是她沉,他也沉。   他没有告诉她铜铃里面是什么,她也没有主动问,随手将铜铃交还给他。   龚远和又将铜铃挂到了追风的脖子下,笑道:“从明天开始,你要和我一样,亲自喂追风,每次只喂活鸡。   另外,我还会再选两条小狗来,你用心养着,不要假手他人。”   成养狗专业户了,明菲抚了抚额头,不过对付龚二夫人那种性情,那种带着有养恩的长辈婶娘光环的人,大约也只有让狗去和她讲道理才行得通。   出了院门,喜福上前去缠龚远和,如不做别的。   就是扑著去咬他的 鞋子,装腔作势地发出“呼呼”   的威胁声。   龚远和弯腰捏住针的顶花 皮,将它轻轻提了起来,盯着它的眼睛道:“小东西,还吃醋了?”   梅子赶紧上前糕喜福接过:“大爷把它交给奴婢吧,奴婢带著它在 院子里走走,然后送回去。”   后面一句县对明菲说的。 龚远和格手一松,道:“挺沉的,比在京城时胖了许多,若来梅子 养狗养得不错。   以后要多帮着你们奶奶点。”   梅子垂了眼,乖巧地嫌虚了几句,行了礼带着喜福离开。   龚远和看着她的背影问明菲:“你不是一向不怎欢她么,为什么要 带她来?”   明菲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她了,也不知你从哪里听来 的。”   龚远和也不和她争,笑道:“走吧,吃晚饭去。”   夫妻俩携手顺着小路住安闲堂而去,龚远和不时地指着路劳的建筑 和花木讲给明菲听,哪里当初是他母亲住的,他七入岁前又是住在哪 里,他从哪棵树上摔下来过,哪株花又是龚中素亲手种下给他母亲 的,他母亲又是何等的喜爱。   明菲从龚远和的言谈中听出一个信息,龚中素虽然同时迎娶了两位 妻子,但他明显的对薛氏要上心得多。   明菜打量了一下龚远和的俊 脸,道:“你长得像母亲么?”   龚远和模了摸下巴,有一瞬的迷茫:“听说是很像的。”   如当真如此,那就不难理解龚二夫人对垄远和的恨意了。   薛氏 一定比龚二夫人美丽得多,是占了绝对上风的情敌,长房长媳,貌美可 人,丈夫更疼,又富有,几于又争气又得宠,龚二夫人日日著着这张 脸,还要假装慈爱大度,果然难过。   既然是假的,那么从前龚远和那身金光灿灿的扮相一宇有别的原 因。   明菲试探地道:“从前我每次见到你,总是看到你穿得金光灿灿 的,我记得有一次,你全身上下约莫要值千两。   看来婶娘在这方面对你 很大方。”   龚远和笑道:“当然大方,她就是把我按着纨绔子弟的方向来教 养的。   爹爹教训我几句,她都和他急的,再说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若 是我的服饰不华丽,她又哪里有机会做假账?”   “你不是说要买人,自己开厨房吗?   我打算明日回家就请他们帮我 寻人。   是不是以后我们的日常开销还要从婶娘那里支取”   ”   这个是明菲 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可能自己掏腰包来贴吧?   龚远和笑道:“知道了,这些你不好说,我会来安排。”   到了安闲堂,只见灯火通明的,龚二夫人一人高踞在黄花梨木罗汉 床上,闭目合眼,伸著两只手。   她房里的大丫翼芳橘瑞著盆水立在一 旁,朱姨娘卷起袖子拿着块热帕子正给她擦丰,龚妍碧则立在圆桌前 细细拐放碗筷等物。   龚婧琪和龚远秩坐在一旁正盯着龚远季读书,龚远科独自棒了一 杯茶,立在屋角一株己轻打了苞的米兰旁研究吁脉的走势。   神精之专 注,仿佛看的是一件稀世奇珍。   龚远和与明菲上前行礼问侯,龚二夫人抬起眼皮看向二人 讽刺一 笑,拿腔拿调地道:“大爷和大奶奶来啦……”   朱姨娘飞快地扫了二人一眼,龚婧琪和龚远秋也抬起头来看著二人, 不过就是一个称呼,就让她坐不住,沉不住气,如块愤愤不平,这 般不禁摔打,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明菲暗自想笑,垂着脸假装害 羞:“婶娘总是笑话人家。”   转音刚落,就看见龚远和偷偷对着她做 了个抖落一身鸡皮的样子,不由恨恨瞪了他一眼。   龚二夫人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声:“既然人都到齐了,就上菜吧。   莫要让人说我连顿饭也舍不得给人家吃,偏生要跑到外面去端菜。”   龚远和佯作惊讶:“婶娘这话从何说起?”   龚婧琪咳嗽了一声,“嫂嫂,你们中午怎么从餐霞轩端菜来吃?   莫不是厨房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到底是母女,听见自己亲娘被人欺负,自然是要第一个站出来的。   明菲暗想,自己一个新嫁娘,大门朝南朝北开都不是很清楚,哪里就敢做这种事?   她就不信龚婧琪不知,不过就是不敢明着招惹龚远和,所以才把矛头对准她罢了。   她也乐得装糊涂:“我没有啊?   今天中午吃的苦笋汤,凉拌木耳都很好吃,很开胃……咦,难道说不是咱们家厨房里做的?”   惊异地看着龚远和。   龚远和恍然大悟:“哦,是这件事啊。   婶娘实在是误会了,乃是昨日我一个同僚,喜宴上灌我酒灌多了,心中愧疚,故而从餐霞轩订了命人送过来。   我想着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若是再兴师动众为我二人备饭,少不得还要让婶娘操心。   婶娘本就操劳过度,这种琐事侄儿怎么也不敢再拿去烦劳婶娘。   原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倒让婶娘和妹妹生出误会了。   都是侄儿的不是。”   龚远秩笑了一声,出来和稀泥:“我早说了是误奈,既然不是,就赶紧吃饭吧。   我可饿坏了,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做完呢。”   龚二夫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无法消散,又道:“以后来早点。   大奶奶刚到我们家,对我们家的规矩不熟悉,大爷你可要多提点着些。   我们是无所谓,可你三个弟弟都在长身子的时候,远秩和远季晚上还有功课。”   明菲正要认错,龚远和已经拦在前面笑道:“是,婶娘教训得是。   今日都怨我,训练追风花的时间太多耽搁了。   婶娘的胃不好,几位弟弟都要长身子,又要读书,耽搁了确实不好,可我那边事情又多,离这里也远,总难免耽搁。   这样吧,以后开饭不要等我们了,我们来了有什么就吃什么。   反正都是自家人么,何必那样客气。”   龚二夫人气得睁大了眼睛,胸脯上下起伏,明菲连忙上前笑道:“婶娘,侄儿媳妇伺候您用饭。   用完饭,您若是有精神,正好教导侄儿媳妇一番,侄儿媳妇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指望着您好生教导呢。”   自来熟的看着龚妍碧:“二妹妹,让人上菜吧。”   龚妍碧垂着眼应了。   忙忙地让人去催菜,他们家往日开饭本就没这么早,今日是意外,厨房里也跟着有些忙乱了。   待到饭菜上齐,一家人坐着吃饭,明菲规规矩矩地站在龚二夫人身后,招呼她用饭。   布菜时却又只捡那素淡葩软的,还劝她:“婶娘胃不好,吃点好消化的。”   龚二夫人勉强吃了两口,觉着口中实在寡淡无味,眼睛看向一盘香辣大虾,明菲善解人意:“婶娘可是要吃那个?”   龚二夫人点头,明菲飞快地从香辣大虾的旁边夹了一筷子素炒白崧放到她碟子里,“多吃菜蔬好,利于养生。”   龚二夫人看着碟子里的一应蘑菇白崧泡菜,气得倒仰,把碗一推:“我不吃了。”   明菲一点自觉性都没有,继续殷勤劝道:“婶娘再吃点,您才吃了一小点点呢。”   龚二夫人气哼哼地道:“我饱了,你吃吧。”   拂釉而起。   龚远和立刻跟着把碗一推,“婶娘,侄儿有事要同您商量。”   饭桌上除了龚远季在外的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抬眼看着龚远和。   龚远和视若无睹:“今早婶娘病倒一事让侄儿心疼不已的同时又惭愧无比。   婶娘上了年龄,又有几个弟弟妹妹要照顾,还要为侄儿操许多心,实在走太辛苦了。”   龚二夫人扬起下巴看着他,“我受你父亲重托,不敢说辛苦。”   龚远和情真意切:“婶娘虽然不提辛苦,侄儿却是不敢假装糊涂。   您的身体是最重要的,侄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忙却没有一点表示,那是不孝啊。   从前侄儿没成家,又在外读书,就算走有心想孝敬婶娘也是有心无力。   可如今不一样了,侄儿成了亲,终于有机会孝敬婶娘了。”   他看向明菲:“以后那边的事情就让明菲来做吧,婶娘好生把身子将养好才是。”   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这是爹爹的来信。”   龚二夫人双目喷火,迟迟不伸手去接那封信。   第132章 撒泼   这个关键时刻,是朱姨娘挺身而出,笑咪咪地上前扶了龚二夫人,道:“大公子,夫人不舒服呢,这个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好的,是不是等夫人身体好些,改个时候再说这个事?”   龚二夫人闻言,立刻扶住了额头,晃了几晃,低声呻吟:“唉……人老了,不中用啦,看看,这么快就被人嫌弃。”   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龚婧琪皱起了眉头:“哥哥,家中的事千头万绪,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清的?   依我说,你们也太心急了。   母亲这些日子一直为你们操心,这还没缓过气来呢,你们……”   龚妍碧拉拉明菲:“嫂嫂,你快劝劝啊。”   明菲看着龚妍碧:“你哥哥他心疼婶娘,想让我替婶娘分忧,我若 是劝了,岂不是想偷獭的意思?   妹妹,这孝道可是为人处世第一位的。   莫非,你不想婶娘济闲一点?”   龚妍碧被呛得无话可说。   龚远和气定神闲地递过一方帕子给龚二夫人:“婶娘莫哭。   侄儿 这是心疼您,想替您分忧,您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   侄儿嫌弃谁也不敢 嫌弃您。”   “你分明就是嫌弃我,嫌我碍着你们的眼了是不是?”   龚二夫人 捂着嘴哭起来,“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为你受了多少气,被人指着脊梁 骂,你做了官,娶了媳妇,就嫌我碍着你的眼了是不是?   可怜我啊,白 白替人养大了儿子,为他里里外外地张罗着,不得一句好,刚成亲不过 一天就来逼我啊,这是要逼死我啊。   啊,我自己养的儿子都不肯替我 说句公造话,又怎能怪人家骑到我头上来踩我啊!”   哭着哭着几乎要晕 厥过去。   龚婧琪恨恨瞪着在一旁不动的龚远秩:“你还不来劝劝!”   龚远秩坐不住,站起身来咳嗽了一声,上前道:“哥哥,我娘的身 体不好,精神也不太好,你看是不是……”   他才一开口,龚二夫人就 “嗷……”   的一声大哭起来,装疯卖傻地往朱姨娘身上撞:“我不活 了,我不活啦,养了一头白眼狼。   人家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他倒 好,不记情也就算了,新婚第二日就想逼死我。”   朱姨娘紧紧抱住龚二夫人,跟着流泪:“夫人,您别这样,又不 是多大的事。”   龚二夫人闻声,尖声叫道:“不是多大的事?   你说得轻巧!”   转头 红着眼睛指着龚远和,“你是不是想趁着你爹不在家,把我逼死了,好 占了你弟弟妹妹的那份家产!”   龚远和静静看着龚二夫人,“婶娘不必拿这些话来挤兑我,爹爹 怎么说的,您看看信不就知道了?”   龚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对着龚远和伸出手去:“你爹爹写了 什么?   你拿来我看!”   龚远和笑了笑,将信递过去,龚二夫人拿在手里三把两把就将信给 撕了个干干净净,往空中一抛,冷笑着道:“你随意寻个阿猫阿狗乱编 一封信,就敢拿来哄我?   做你春秋大梦!”   她这个举动令龚远秩和龚婧琪都大吃一惊。   朱姨娘却是抱着她大哭 起来:“夫人啊,您莫不是魔障了?”   龚远和也不急,蹲到地上将那封被撕成了碎片的信扫到一处,边捡 边笑:“婶娘不曾打开来瞧,怎知我是骗您的?”   明菲简直无语了,见过不要脸不讲理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不讲 理的。   龚二夫人偷换概念这抬才听高,她明知道讲道理讲立场,她永 都站不住脚,所以就用胡搅蛮缠这一招。   总之龚家没人,龚中素不在 家,龚远和自然不能硬逼着她把手里的财权交出来,她是女人,可以不 要脸,龚远和却还要在社会上和官场上立足,当然丢不起这个脸。   现 在明菲严重怀疑,龚二夫人那些冲动易怒的性子是不是都是假装的?   有什么能比装疯卖傻更能顺理成章的耍赖呢?   这边龚二夫人见龚远和去拴信纸碎片,一把推开朱姨娘,俯身下去 三下两下打开龚远和的手,把那信纸碎片抓过去疯狂地往蜡烛上凑,龚 远和也不和她枪,也不拦她,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慢慢儿地烧。   烧完了 才说:“婶娘也不知误会了什么,那不过是爹爹写了来吩咐我给四弟 请个好先生的信罢了。   如今您看,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龚二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真的癫狂了。   颤巍巍地指着龚远和: “你……你……”   惊天动地一声嚎叫,一头朝龚远和撞了过去。   龚远 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龚远秩档在了身前。   龚远秩措手不及,忙忙地 抱将龚二夫人抱住。   龚二夫人身材原本就娇小,被龚远秩这一抱就抱得牢牢的,挣也挣 不开。   她原本打算撞上龚远和就坐到地上去,诬赖龚远和打她,好借此 拿卡龚远和,此刻算盘全数落空、又气又恨,捂住 脸儿哭起来,指桑骂槐:“我好好养大的孩子,这才结婚几天,就把我 给恨上了,专来和我作对,这是什么道理啊?   没有天理王法了!”   龚远季见他娘哭成这个样子。   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狠狠推打明菲: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女人捣鬼!”   七八岁的孩子也是有点气力了,拳头和脚落在人身上也是生疼生 疼的。   明菲勃然大怒,什么听做都是她这个坏女人捣的鬼?   这都是谁 教的?   感情一家子都是柿子捡软的捏吧?   不敢招惹龚远和,就全都把气 冲着她来了?   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啊呀!”   地叫了一声,顺 着龚远季的来势往后一倒,顺手将一张桌子掀翻了,稀里哗啦一声巨 响,菜肴、碟子碗筷飞得一地都是。   众人一愣,哭的不哭了,闹的也不闹了,劝的也不劝了,全都看向 明菲这里。   龚远季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明 莱,不知孩怎么办才好。   明菲捂着脸坐在地上哭:“这叫什么?   进你家的门两天一夜,连顿 饭也不叫人吃。   不过刚吃了两口,小叔子就来打,还把饭桌都掀了, 说起来你们龚家也是富贵官宦人家,可有这样欺负人的?   娶了蔡家的女 儿就是这样糟践的?   好,好,你们家看不上我蔡家是不是?   那我也不在 这里讨人嫌了!花妈妈!花 妈妈!你赶紧回去让大公子来接我!顺便打 听打听,谁家的小叔子敢打嫂子!敢不让嫂子吃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了我!”   花婆子也不来扶明菲,“哎!”   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龚婧 琪吓了一跳,忙听道:“快拦住她!”   这事儿明菲占着理,蔡家又是 当地大族,依着他家那个族长夫人潘氏和蔡光庭、陈氏的脾气,还不 知会闹腾成什么样子。   真要是闹出去,龚远和固然丢脸,但龚家这样 的情形,更讨不了好,更丢脸的还是她们二房,人家只怕首先就会想 到是新妇进了门,龚二夫人占着大房的家产不肯放手,放任儿女欺压新 妇,连教养问题都会受到质疑,什么好人家还肯和他们做亲?   谁想花婆子是个晓得厉害的,在院子里左冲右突,闹嚷个不休: “四公子打死我们大奶奶了!”   龚婧琪没法子,只得放下这边,带了人亲自去堵花婆子,还不敢给 脸给花婆子看,只好声劝道:“妈妈休闹,这事儿传出去难嫂嫂也不 好。   我们龚家脸面上固然不好看,蔡家也好不到哪里。   对谁都没要好 处,您快别闹了,我答应您,这事儿一定会好好处置的。”   “嫂嫂,四弟他年龄小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龚妍碧离明 菲最近,上前去扶明非,明菲不要她扶,只掩着脸哭:“我也不是没有 爹娘哥哥兄弟的,我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我一直把婶娘当做是婆婆一 般看待,给她行大礼,立规矩,一心想要讨好她,孝敬她,见她身不 好劳累多多,这才想要替她分分忧,结果倒变成居心叵测去了。   这是 什么道理?”   龚远和上前拉起她,低声道:“罢了,罢了,是我无能,好好一件 事被搅和成这个样子。   婶娘一心认为我们不好,居心叵测,四弟竟然 连饭也不让你吃。   婶娘是长辈,我们小辈断然是不敢忤逆她的;四弟 又是小的,就算是再大的错误我们大的也该让着,不然就是不孝不梯。   这样好了,为了大家安宁,也为了婶娘的身体,我们俩一起搬出去吧。”   明菲眨巴着一欢湿漉漉的大眼晴:“去哪里?”   龚远和沉痛地道:“我原本有几个朋友可以相托,但你还没回门, 自然是不能去投奔人家的,我们俩只能先是去客栈住着再做打算。”   “去客栈?”   明菲大为惊讶,“哪里有这种道理?   新婚第二日就去 住客栈?   人家会怎么说?   人家不会要我们给他们放鞭炮挂红吧?”   随即 又叹了口气,“也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去哪 里我就去哪里的。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龚远和回过头对着龚二夫人跪了下去:“婶娘,都是侄儿不是。   侄儿好心想替婶娘分忧,却没想到婶娘竟然这般嫌弃你侄儿媳妇粗笨, 为此生了这么大的气,爹爹的信也不看,还说是侄儿寻个阿猫阿狗胡 乱编了来骗您的,这样大的罪名侄儿实在担当不起。   若是传出去,指 不定人家还要怎么编排我们龚家,侄儿息事宁人,这就去了,还请您 多多保重。   爹爹那里,侄儿会写了信去认错的。”   第133章 让步   见龚远和起身要走,朱姨娘忙推了推龚二夫人,又推龚远秩:“二公子,赶紧的,还不劝着大公子和大奶奶?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什么误会解不开?”   今日真要是让龚远和、明菲二人走出了龚家的大门,跑去住客栈,只怕不等到第二日龚家就会成为整个水城府的笑柄,龚二夫人和龚远季立刻就会美名远扬……龚远秩没有想到龚远和竟然如此做得出,但为今之计,却是不能不苦苦劝住龚远和才行。   龚远秩当下抛开龚二夫人,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龚远和:“哥哥,你真的这么忍心?”   龚远和望着他满脸沉痛:“二弟,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龚家人丁单薄,绕来绕去也就是这么几个人。这样闹下去,再好的感情也禁不住折腾。哥哥就是因为不忍心,也害怕会闹到不可收给的地步,所以才要让出去,真要是气坏了婶娘,我万死莫辞,怎么对得起爹爹,怎么对得起你们?你别劝了!”   龚远秩急道:“您和嫂嫂可以先回房去,这里由我来处理。深更半夜的,不要去什么客栈了,多不方便。”   龚远和一脸伤心地道:“我倒是无所谓,可你看看你嫂嫂,她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她这个样子,真要是回了蔡家,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我们龚家?你莫要劝了,哥哥知道你是好人,可哥哥好容易才能替你娶个嫂嫂,定然是不能叫她就这样回蔡家的。”   龚远和的话提醒了龚远秩,他把日光投向明菲,只见明菲那身名贵的缭绫做就的衣裙上沾满了菜汁饭粒,狼狈不堪,两只眼睛还哭得通红,站在那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怜。生生就是一个被婆家欺负得毫元还手之力的小媳妇,不由哀叹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儿啊?   龚远和一边去掰龚远秩的手,一边去拉明菲:“走吧,趁着天色还早,餐霞轩还未打样,先去填饱肚子,然后再慢慢找客栈。金簪,快去帮你奶奶拿套衣服来,去餐霞轩找我们。”   金簪先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刻就飞奔而去。龚婧琪守在院子门口,命人拦住不放,金簪给花婆子使了个眼色,花婆子立刻嚷嚷起来,外面顿时闹做一团。   龚远秩死死拽住龚远和不放,回头苦劝龚二夫人:“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既然是误会,解开不是就好了?”又去骂龚远季:“你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竟然敢动手打嫂嫂,你平时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爹爹不在,我替爹爹惩罚你!立刻向嫂嫂赔礼道歉,再去写上一百篇大宇!啊,不,两百篇大字!再罚跪!”   龚远季早就蔫了,闻声扯开嗓子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桌子不是我掀翻的!”   他哭明菲也跟着哭,只不过一个嚎啕大哭,一个小声抽泣。明菲边哭边偷看众人的表情,只见龚妍碧捏着块帕子立在灯影里,眼睛左看右看,满脸都是紧张害怕,隐隐又含着一丝不屑和幸灾乐祸。   龚选科皱着眉头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淡淡地看着屋角的纱灯,仿佛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一切都不在眼里,很超然,也很漠视。   而朱姨娘则扶着龚二夫人立在屋子正中,一脸的担忧和害怕,不时小声地劝劝龚二夫人,龚二夫人的脸气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手里攥着的帕子也抖个不停,可见实在是气得不轻。   约莫走朱姨娘说的话起了点作用,龚二夫人深深出了一口气,挺直了腰,冷冷地看着龚远和:“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放过老四?他可是你亲弟弟!还有你几个弟弟妹妹,都还没许配人家,莫非你真要坏了咱们家的名声,非要赶尽杀绝才满意?”   龚远和讽刺一笑:“婶娘说这话……侄儿是万万不敢当的。说到这亲兄弟的问题,侄儿还真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论公,当初祖父母让父亲兼祧两房,那是在官府备了案的,所以我才叫婶娘为婶娘,但,侄儿并不因此就忽略了婶娘对侄儿的教养之思,那是永世不敢相忘的。   抡私,四弟和我的确是亲骨肉,可你看看他对他嫂嫂做的事,叫我怎么说才好呢?但凡他心里真的把我当做亲哥哥看待,把我的妻子当做亲嫂嫂看待,可敢如此?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尚且如此,这屋子里的下人心中又是怎么想的?您也别怪侄儿多心,事实就是如此!   今早侄儿过来给您请安,请您主将大礼,您病了,侄儿和侄儿媳妇真心心疼您,想为您分忧,您却扯到了财产上面,说的话字字诛心!把侄儿一片好心生生说成了狼心狗肺,侄儿现在就当着全家人的面问一句,侄儿可有半句提到过什么财产的?那样伤人的话,但凡是个人,也会寒透了心。说到底,原是侄儿和您侄儿媳妇肖想了,以为真心付出就会有回报。可惜啊……”   “不说了。”龚远和难过地擦了擦眼睛,看向龚远秩,“二弟,你我感情从来都好,哥哥也不想要你为难。如今,哥哥要是出了这道门,就是赶尽杀绝,不顾手足之情,不肯放过四弟;若是不去,却又叫婶娘看着我生气,伤了身子,是不孝;更兼对不起你大嫂,欠蔡家一个说法,是不义。你给哥哥出个主意,看怎么办才好?”   龚远秩心中早有了计较,龚远和与明菲迟早都是要分出去的,有这个心思那是肯定的了。虽然突然发难,但应该不会是现在就要扯请。一来仓促之间,龚中素不在,哪里扯得清楚?二来就算是他们真想,也还是会害怕别人说他们心急、讲闲话的。因此二人所谋应该是不想再和他们夹插搭伙地一起过日子,不想受龚二夫人的气。再结合二人白日从外面端菜吃的举动,他隐约猜到,二人所求的大约就是想先另立锅灶。   龚远秩虽然想到了这里,但他一向拿不住龚远和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少不得试探一番:“哥哥,我娘那是魔怔了,糊涂透顶,四弟则是年龄幼小,半点不懂事,这才让哥哥、嫂嫂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大家都根激动,这些事情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扯得清的,不如等大家冷静下来再坐下来慢慢商量。”   “怎么个冷静法?婶娘现在看到我就生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龚远和很是为难。   “依小弟看,哥哥嫂嫂这几日就不要过来了,大家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地想想,想好了再来商量嘛。”   龚远和淡淡地道:“我怕再出门去端饭莱,又图惹得婶娘不高兴,说我故意败坏她的名声,我担当不起。”   看来真是被他想到关键处了,龚远秩暗暗扣了一大口气,忙许诺: “哪里能让哥哥嫂嫂出门去端菜?那边不是本来就有厨房的么?先从这边厨房里派些人过去暂时伺候着就是了。来粮肉菜什么的,都从这边拨过去。”   龚远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淡淡地替明菲整了整衣服,道: “幸好人年轻,身子骨硬朗,不曾摔着哪里,不然明日回门,我还真不知道孩怎么和你母亲、哥哥交代。”   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不满意了。那到底是哪里不满意?龚远秩没当过家,所以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只能求助地看向龚妍碧。   龚妍碧一脸的无措,揪着帕子不说话。   龚远秩无奈,只好又看向龚二夫人,龚二夫人只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梗着脖子,双眼冒火,一副恨不得将龚远和二人撕来吃了的样子。   明菲见事情陷入僵局,拽了拽龚远和的袖子:“我脚好疼。也不知是不是扭到了脚。”   龚远和紧张地道:“那咱们先去请个大夫瞧瞧?希望伤得没那么重才好,不然明日可怎么办?”他抱歉地看着龚远秩,“二弟,你看,你嫂嫂的脚受了伤,总不能叫她总站在这里吧?明日无论如何都是要回门的,看大夫看得越早越好,处理妥当了,也好尽量遮掩过去。”   谁都不肯让步,龚远秩抓狂地走到龚二夫人身边,红着眼睛看着她,低声道:“娘,到底是您置气重要,还是咱们家的名声重要?你就是不看儿子的面上,也得为四弟和妹妹们考虑考虑吧?”   到底是让步,还是真的让龚远和带着明菲上街去游一围?孰轻孰重,龚二夫人心中自然有数,只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咽不下也只能咽下,谁叫她沉不住气,龚远季又落入了明菲的圈套?她颤抖着牙齿,生生挤出一句:“你们不就是想单过吗?好,我成全你们,明日你们就另起炉灶。”   龚远和轻笑:“婶娘这话言重了,侄儿和侄儿媳妇可从来没说过这个话。”他也可以倒打一耙,说龚二夫人要赶他二人走的。   龚婧琪赶了进来,道:“哥哥自然是没说过这个话的,是我们觉得我娘身体不好,有些糊涂,导致中间有些误会,暂时分开冷静冷静的好。米面肉蔬什么的,嫂嫂的口味肯定和我们不一样,就不从这边拨了,母亲看看,一年拨多少给大哥大嫂用度吧?   到底是协助理家事的女孩子,一说就说到了关键处。龚远和要争的,就是这个。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难道还要让龚二夫人骑在他头上,每月借着分拨菜米粱肉等物再乱记一笔账,把他那份产业刮干净才算?再说了,给些什么东西还不一定呢。   见龚远和不再说话,龚婧琪和龚远秩对视一眼,都齐齐看向龚二夫人:“母亲,您觉得呢?”   龚二夫人给笑一声:“都由你们姐弟俩商量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甩手就往屋子里走。朱姨娘忙给龚妍碧递了个眼色,急急的跟了进去。   龚远和笑了一声:“罢了,也莫要说拨什么用度之类的括了。我有俸禄,还养得活我的妻儿。二弟,三妹,咱们自小一起长大,说来都是自家骨肉,你们替我着想,哥哥就是再委屈,也要替你们着想的。我就依着你们的建议,暂时开了厨房,以免打扰到婶娘养病。什么时候婶娘的身体大好了,我们再回来伺奉婶娘。”说是暂时,但推都知道是永远。   真的一文钱都不给龚远和夫妻二人过活么?龚婧琪和龚远秩都觉得说不过去。说白了,龚二夫手里攥着人家一大笔产业,半点不拿出来给人家生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但龚二夫人已经气哼哼地躲进里屋去了,劝也劝不了。   龚远秩一心想把这事儿弄好,还想跟了进去劝龚二夫人,龚妍碧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歹龚远和已经不吵着要拉明菲去住客栈了,就暂且放下,改日再协商也不迟。   龚远和这才有机会淡淡地扫了龚远季一眼,龚远季早就止住了哭声,见他扫过来,吓得往后缩了缩,讨好地看着明菲:“嫂嫂,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跟我说,你……”   龚婧琪一声厉喝:“乱说什么!道歉就道歉,胡扯什么?”   龚远和也实在是累了,叹了口气:“罢了,你小不懂事,这次就算了。但你需记住,这种行为不是我们这种人家的子弟该有的行为,更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你现在不记着,总有一日你会因此而蒙羞后悔。”据了明菲:“我们走吧,先弄点东西给你填填肚子,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伤。”   龚婧琪忙追了出去:“嫂嫂,你想吃什么,我立刻就吩咐厨房做了来。   明菲回头,见龚婧琪站在灯影里,满脸的疲惫无奈,想起儿时相处的欢乐,不由心中一软,微微笑道:“谢谢三妹,我没什么胃口,就要一碗白粥,一碟泡菜就好。”   龚婧琪点点头:“我很快就让人送了来,明日你回门的礼我也会命人提前准备好的。”   明菲笑了笑:“有劳三妹妹。”   二人才走了几步,龚远秩又追了上来:“大哥,大嫂,我送你们回去。”   龚远和摇头:“算了,你还是先请个大夫给婶娘看看吧。   我觉着她最近很是喜怒无常,越来越烦躁,有些控制不住,这样下去不是事。”   “好。我记住了。”龚远秩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个哥哥从小就和他玩得很亲,大了也还经常在一处,虽然龚远和不说,但禄多事情他心中也有数。说实话,今日的事情,如果说他一点都不怨龚远和,那是假的,当然,说他有多怨恨,也不是。他怨龚远和这么快就逼上来,半点不念旧情,但又觉得自己的母亲实在是做得过分了。   见龚远秩站在那里不走也不动,龚远和笑道:“二弟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哥哥不是外人。”   龚远秩哼哧了好一歇,才犹犹豫豫地道:“哥哥,今日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别写信告诉爹爹?”   龚远和笑了一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婶娘对我有养恩。”   这意思就是说,信是一定要写的,不过会留余地。龚远秩叹了口气:“时辰晚了,我就不打拢哥哥嫂嫂了。我娘那里你们不必担心,四弟我也会好生教导他的。”   见龚远和扶着明菲过来,花婆子和金簪、紫罗立刻围了上来“大爷,大奶奶。”花婆子拿了帕子心疼地给明菲擦衣服上的污渍,絮絮叼叼地问,“大奶奶可有哪里疼?”   龚远和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自己给明菲擦:“你们先去吧,我和大奶奶慢性走回来。”   花婆子和金簪没什么意见,紫罗却是担忧地道:“奴婢给您们打灯笼吧?”   龚远和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笑道:“这么好的月色,何须什么灯笼!”   金簪忙拉了紫罗,“紫罗妹妹,咱们先走。大爷和大奶奶兴许是还有话要说。”   龚远和特意放慢脚步,明菲也只好跟着他远远落在花婆子等人的身后。她感觉得出,龚远和的情绪非常低落,只能是轻轻反握了他的手,笑道:“你先前的反应好快哦,我真怕她一头撞到你怀里,接着诬赖你。”   龚远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也不赖,如果今日没有你,我肯定和她闹不起来。”明菲就是他要的那种妻子,不会成为他的负累,只会是他的助力。   明菲道:“你一定还有后着吧?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有个数。”   龚远和笑道:“做到什么地步?唔?当然是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让你真正当上龚家大奶奶。”嬉皮笑脸转移了话题,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累不累?”不等明菲回答,又断然道:“不用问,肯定累了!先前被小四踢打那几下,又跌那一跌,也不知道弄疼哪里了,来我给你揉揉?”手不老实地就往明菲的腰上、臀上、腿上摸去。   明菲打开他的手:“让开啦!我可真是累坏了!”谁的新婚有她累?话话就像急行军。   龚远和蹲了下去:“来,媳妇儿,你夫君我背你回去。”   明菲老实不客气地趴到他背上:“算你有良心!”   第134章 姨娘   明菲趴在龚远和的背上,明显感觉到他根本就心不在焉,一直都在思考问题。   不由揪了揪他的耳垂:“你在想什么?”   龚远和笑了一声:“我在想,有朝一日,二弟他们会不会恨死我?”   原来他心中还是在乎龚远秩等人的,明菲道:“我觉得他还算是明白事理,咱们虽说做得热闹了点,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苦。   谁不想要体体面面、和和气气地把事情给商量好了?   我觉着,婶娘就是故意装疯卖傻。”   龚远和道:“自从我回来以后,她就一直在装疯卖傻。   你和我的亲事,她原本也是不满意的,反复和我说你命不好,爹爹写信给她下了死命,她方应下。”   他长出了一口气,“我憋气憋很久了,果然只有女人才能对付女人。”   明菲半晌方哼了一声,道:“是,我就是你手里那杆枪,指那里去 哪里。   要哭就哭,要笑就笑,挥洒自如。”   龚远和笑道:“咱们夫妻一体,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咱们这叫 共进退,同甘苦。”   明菲不欲与他多说这个,转而道:“我觉得二弟和三妹并不是都那 么糊涂,你真要是在意他们,还是找个时间同他们多说说话。   交换一 看法,分解一下误会的好。”   龚远和笑了笑:“知道了。”   明显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二人才起身不久,龚婧琪就带着人把回门的礼 和早饭一并送了过来。   明菲忙谢过了,让花婆子将礼品接下,请了 婧琪一道吃饭:“三妹辛苦了,这么早就忙事情,一定还没吃饭吧?   和我们一起用点如何?”   龚婧琪笑道:“没什么辛苦的,礼品是我娘早就准备好的,我不放 心,又特意检查了一遍,觉着倒是没什么错漏的了。   不过我以前也没 办过这种事,嫂嫂还是请有轻验的妈妈看看,要是差什么,我好赶紧 让人补上。”   明菲道:“不必了,有婶娘和妹妹亲自把关,定然不会差什么 的。”   想来闹到这一步,龚婧琪也不会真的由着龚二夫人的性子来的, 就算是差了什么,丢的也是龚家的脸。   龚婧琪对明菲的态度很满意,笑吟吟地坐下和他们一起用早饭: “昨夜的事都是我娘太过糊涤,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打断骨头连着筋,过日子,哪里没有磕磕碰碰的,嫂嫂,你说是不 是?”   她也聪明,不问龚远和,只问明菲。   明菲从善如流:“是啊,是 啊,我也是气性太小,一点委屈都承受不住。   也不知婶娘的身体如何 了?   要不要紧?   我本来一早起来就想过去伺奉她老人家,又怕她没消 气,看着我就生气,不敢过去。”   龚婧琪笑道:“嫂嫂多虑了,我娘她就是那个脾气,当时暴躁,一 根筋,过后却是没有什么的。   她呀,耳根子太软,特别容易被人挑 唆。   她倒不是怀疑哥哥嫂嫂想图家产,而是担心哥哥嫂嫂以后单过, 就不过去看她,不管我们了,所以才急得口不择言的。   现在她后悔 了,想请哥哥嫂嫂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明日过去吃顿饭,大家一起说 开了好。”   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   明菲叹了口气:“正是呢,你哥哥昨天 就特别伤心,也觉得奇怪,好不好的,婶娘怎会突然那么激动地提起 家产的事情。   原来是有人挑唆啊,不知这人是谁?”   龚婧琪的眼睛闪了闪,尴尬地道:“嫂嫂,你就莫再追问了,总 之,你心中有数就是了。   旁人见我们家人丁单薄,爹爹不在家,就我 娘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家,靠着哥哥支撑门户,自然是恨不得挑拨 我们生分了,他们好趁机渔利。   别人越是这样,咱们越是要团结才 是。”   转移斗争焦点,犯错全都推到不相干的旁人身上去,漱发他们同仇敌恺, 这不失为一个调和矛盾的好办法。   明菲不怕龚二夫人胡搅蛮 缠,反而害怕她有礼有节,客客气气,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日 去吃这顿饭,是不是龚二夫人就要服软道歉,不让她们另立炉灶了?   想 得倒美,闹到这一步,怎可能无功而返?   明菲呵呵笑着:“三妹说得是啊,咱们就是要团结起来才行。”   龚远和把筷子一放,瞪眼道:“婶娘可真是糊涂了,这个道理我 会不懂?   若是连你们都护不住,都不管,可不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白白做了这个官?   三妹,你倒是说给哥哥听,到底是谁乱嚼舌根子, 我去教训教训他!看看以后还有没有敢太岁头上动土!竟然敢打朝廷 命官的主意,真是嫌命长了!”   龚婧琪哪里敢说是什么人说的,只合混敷衍过去,再三迫问第二日 二人到底过不过去。   龚远和道:“三妹说什么笑话?   不要说是婶娘让我们去吃饭,就 普通人家来请,也是要去的。   一定去的。”   龚婧琪刚高兴起来,又听龚远和话锋一转,遭:“我们今日要出 门,晚饭倒是不愁,就在蔡家吃了。   但明曰早饭总不能还劳烦三妹妹 送过来,你要绣嫁妆,婶娘又病着,还要管家事,忙不过来,这样, 劳你今日下午就帮我拨两个厨上的人过来,再开了库房将原来这边的 碗瓢盆拿了过来吧。”   龚婧琪脸一白,低头不捂。   龚远和笑道:“三妹妹可是有什么难处?”   龚婧旗思前想后,摇头道:“我没难处,只是库房的钥匙账册都 在我娘那里,我得先和她商量才行。   她病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精神管 这事。”   龚远和笑笑:“没关系。   婶娘要是病着没精神,我们明日仍然 餐霞轩点菜来家吃就行了。   至于锅碗瓢盆什么的,我走前就着人去买 着。   想来最多后日就可以做第一顿饭了,到时候请你们过来吃饭 。”   送走心神不定的龚婧琪,明菲笑道:“我猜肯定是婶娘憋着气不 拿钱出来给我们做生活费,二弟和三妹怕人说闲话,在中间说和 吧”   龚远和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了。”   他看着明菲笑,“若是总在那边吃饭,将来你我怕是不要想 儿子了。”   明菲打量了他身上的衣物一遍,皱眉道:“你这打扮和你从前的打 扮大相庭径啊。”   龚远和今日只穿一件宝蓝色的圆领暗花稠衫,腰间 系一条素黑的缎坟腰带,脚下穿双青布方口鞋,头上插一根玉簪,此 外再无半点珠玉装饰,当真清爽得很,还添了一股轻逸之气。   龚远和狡猾一笑:“从此后,我要用俸禄来养你了嘛,哪里敢穿那 些衣物?   你抽个时间,明日就先去当两件值钱的衣物。”   花婆子查检了一遍回门礼,听说蔡家接人的马车来了,笑眯眯地 进来:“大爷,大奶奶,家里派人来接了。   “ 龚远和急匆匆地跑到半春园里,将追风领了过来,命不跟着二人 去的丹霞、白露,梅子等人:“把门关好了,各自守在自已的屋子 里,没事不要出来乱蹿,有人来也别管。”   说完便将追风的链子给解了。   迫风乍得自由,兴奋地语着院子边上跑了起来,紫菱脸色发白, 叫了一声,忙忙地冲进自己的屋子里去把门关紧。   龚远和得意一笑,拍拍追风的脖子,“乖孩子,谁敢进这院子就 我咬!”   追风是看惯了家的拘,眯着眼睛抖了抖身上的毛,慢吞吞地 到院子门口的阴影里伏了下去。   二人走前还是去了安闲堂,没进屋,就隔着帘子向龚二夫人辞行。   龚二夫人半点声息全无,却是朱姨娘出来传话:“夫人身上不舒服,昨 夜确实是魔障了,不好意恩见你们,还请你们替她问候一下亲家夫 人。”   又拉着明菲的手,“大奶奶,真是委屈你了,都是自家骨肉,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同四公子计较了。”   明菲笑道:“姨娘多虑了,小孩子有错,他哥哥已经教导过他, 哪里会记在心里。”   心中却暗自嘀咕,这朱姨娘对龚二夫人可真是忠 心,早晚如奴如婢一般伺候不说,女儿已经这么大了,犹自设有人家, 儿子又被打压成那个模样,她竟然还能这样,真是难得。   “那就好,婢妾就知道大奶奶是个心善大度的。”   朱姨娘如释重 负地笑道,又认真打量了一下龚远和的穿着打扮,不赞同地说,“大公子 乎身上这身永服,也太素净了些。”   龚远和微微一笑:“成亲了,不能再如同从前一般孟浪了。”   朱姨娘抿嘴一笑,掀帘进去了。   明菲突然发现,这个穿着素净, 规矩老实的女子,其实有张很美的面孔。   登上马车,龚远和拉起明菲的手细细打量,道,“你觉得朱姨娘 此人如何?”   “任劳任怨,似乎很忠心,很不容易啊。”   龚远和歪着头道:“我小时候,有一次被人骗进枯井中,差点就 死了,但很奇怪,有人每到半夜三更,夜深人静之时,就会扔两个馒头 吊壶水给我。   我哭着求他,让他把我救上去,或者去告诉我爹,找 我爹来帮我,他却总是不说话。   如此过了七、八天,我才被人找到, 所有人都以为我大概死了,结果我竟然还话著。   这些年来,我一直 找那个人是谁,却总也我不到。   明菲大为吃惊:“你的意思不会是指她吧?”   第135章 小叔   龚远和笑了笑:“是不是她,我也拿不准,不过呢,我知道她是个特别聪明的人。难道你没发现,很多时候只有她才能劝住婶娘?”   明菲皱着眉头想了想:“婧琪什么时候出嫁?”   “大约是在冬天。”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婶娘一定得先给妍碧找个婆家了?”   龚远和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要特别提醒你,注意朱姨娘。她和妍碧、远科的感情非常非常好。”善恶不过是一念之间,恶毒的人并不是时时重事都恶毒,善良的人也会因为事关自己和亲人的利益做下十恶不赦的大坏事。你可以因为一个人的脾性大致推测他对某件事可能会有的反应,却不能就此断定他一定会那样做,坏事就一定是他做的。像朱姨娘这样的人,卖身契在龚二夫人手里,儿女的命运也捏在别人手里,她与儿女的   感情又好,那么她在做某件事之前,首先考虑的,应当不是良心,而是利益。   “她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事?”能够引起龚远和的注意,必然有原因。   “我不知道婶娘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但很多时候,我以为婶娘会这样做的时候,她却恰恰没有按照我所想的那么去做,而是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我想来想去,只有朱姨娘一个人最可疑。”   明菲笑笑:“我发现你,似乎很不容易相信一个人。”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能得到他部分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蔡光庭一人而已。   龚远和模着下巴:“也许吧,但能得到我的信任,就是全部。”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我正学着信任你。”   明菲把他的脸推开:“正经点,要到了,出去骑马。”   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陈氏把蔡家有头脸的族人都请了来认识新姑爷,摆了七八桌,做得很是隆重。龚远和才给陈氏行过礼就被人簇拥出去喝酒说话。   陈氏拉着明菲的手含笑细细打量:“不错,看着挺不错的。一切都还好?”   明菲红着脸道:“都好。”   胡氏立在一旁把明菲上上下下看了一通,拉了涵容一把工“大嫂,人家都说人逢喜事情神爽,我瞅着,三妹妹这气色竟然是比从前还要好了。三妹妹啊,我和你说,你得让花妈妈她们熬点补血益气的汤给你喝,该补就得补,别累着了。”   “谢三嫂关心。”明菲不知道胡氏说这话时是什么心态,她挺可怜胡氏的。   胡氏见她态度尚好,便拉着她过去,凑在她耳边问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有许多,是明菲不愿意回答,也觉得不好回答的。胡氏见她害羞,反而更起劲,明菲渐渐就有些不耐烦,只笑不语。   涵容见不对劲,跑过去拉开明菲:“三妹妹,我给华哥儿做了件衣服,领口那里总也不对劲,你是做惯了的,来帮我瞧瞧。”   胡氏也要跟了去,陈氏出声唤住她:“我很快就要去登州,你快趁着这个机会跟我学学怎么办事。”   涵容拉着明菲躲到隔壁的小隔间里,轻声道:“你别理睬她,昨夜又毒打了翠儿一顿,翠儿今早都爬不起身来。今早还来和母亲说要和离,母亲说让她自己去和她爹娘商量,开弓设有回头箭,闹腾了一歇又安生了。”   明菲道:“难道就没有好转?”   涵容微微有些脸红:“听说时好时坏的。”啐了一口,“不说这个,我问你,他家对你如何?”   明菲淡淡地将在龚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涵容大皱眉头:“怎会有这样的人家?唉……”叹了口气,又怕明菲多想,安慰道:“总归是外人,用不着放在心上,更用不着生气他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菲见涵容愁眉不展,当真是真心心疼自己,便笑着安慰她:“嫂嫂莫要担心,我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们能让我伤心,其他人,不能。要说这种人家,并不稀奇,我还知道比这样更离谱的呢,有些还是亲兄弟,亲母子。如今我和他也算是自立锅灶了,他有傣禄,就算是用度紧张一点,也是暂时性的,且慢慢儿地熬,总有一日会出头的。”   “我到处找你两个,谁知道竟然躲到这里来说悄悄话。”明玉撅着嘴探进头来,满脸的不高兴。   涵容忙起身拉住她:“哟,还吃醋了,我和你三姐姐说的,可都是小姑娘听不得的。”一句话就将明玉说的脸儿通红,白了涵容一眼,“嫂嫂如今也学坏了。”跑到明菲身边,“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可要来送我。”   明菲少不得又拉着她交待了一大歇,直到陈氏派人来唤,才方出去。   好容易打发走客人,陈氏抓着机会细细问了明菲一回,明菲也不瞒她,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听得陈氏的吊梢眉翘上去就没落下来,恨恨地道:“这个老虎婆,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先自立门户,不要她供来粮是对的。现在我问你,你需不需要我给你爹爹写封信,让他给你公公写信,早点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明菲想了想,摇头:“谢母亲关心。还是算了吧,别让人觉得远和什么都要靠着岳家,他们到底是亲父子,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我只要能不受那女人的气,至于财产什么的,我还真没那么想要。应该是他比我急才对,要求爹爹,也是他自己去求才对,我们不胡乱插手管他家的事。”   陈氏点点头:“也好。只要你想得通就好。男人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关心他,他还不领特呢。”   明菲趁机和她提起要买人的事,“他身边伺候的人太少,那院子又大又空,我那两房陪房,娇桃现在有了身孕,跟着她家的住在庄子上管着我的田地,短时期内都是不好支使她们的,王家夫妻俩,一个可以做采买,一个准备拿来管厨房,可是看院子的,扫地的,厨上的,林林总总也得有十来个才行。我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还要请母亲帮我周圆了。就怕混进些不知数的人去,平白无故地惹出许多麻烦来。”   陈氏沉吟片刻,道:“那女人不肯给你们银钱开销,三姑爷的捧禄也不高,养这许多人,你们拿什么来养?依我说,把那不用的院子尽数给我封了,扫地就让小厮来做,房里留那么多丫头做什么?该打发的就都打发出去!过些日子给金簪选个人配了,她就是你得力的一个内管事,不过十多个人的饭菜,厨上也用不着多少人,两个灶上的就尽够了。他那个丫头紫罗你不好处理,就着她专门负责你二人的饮食,不是就物尽其用了么?以此类推,其他的就不用我来教你了吧?你只需记住,多个人就多张嘴,多颗心要看顾,看家护院,还不如养狗干净!”   这些东西明菲何尝想不到,只不过她要引出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梅子的处置方式。此刻见陈氏是说不到那份上了,索性提了出来:“梅子的长处是什么?她跟了我这几年,我对她所知竟然是有限得很。”   见提起梅子的从前来,陈氏微微有些尴尬,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非要把她给你,我和你说,我不是随便给的。”附在明菲耳边轻轻说了一席话。   明菲听完,拉着陈氏的手感激的说:“母亲替女儿想得太周到了,女儿真是没有想到。”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   陈氏笑道:“知道你不喜欢她,怕你知道了这事,反而更反感她,所以先前就没告诉你。她长相不如白露和丹霞,但却是最安全的人选,你拿着她的卖身契,又知道了她这事,她若是不听话,你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她给打发了,要死要生不过都是你一句括,她定然不敢和你对着干。这丫头贼精贼精的,你只要捏住她的七寸,一定比丹霞和白露好使。”   明菲提起明姿的婚事,陈氏唇边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邵家不急,她也不急,只有我一个人急。但不管怎样,下个月十六,你们回家吃喜酒。我等她回了门,我们就去登州。”又说起二姨娘,“本来是不肯好好吃药的,昨天吴婆子送信来,说是突然又想通了,配合得很。”   明菲道:“母亲赶紧将这里的事处置好,去了登州就轻松了。   “也不见得就肃多轻松。这女人呐,福气是天定的,老天爷给你多少就只有多少,若是命中没有的,随你怎么去挣,多一分都没有。”陈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明菲,“我记得你小时候,余妈妈曾经请守真子替你算过一卦,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我和你弟弟都会沾你的光。”   这个时候提起这种话题,明菲当然知道陈氏不仅仅只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这是在向她要一个保证,当下笑道:“母亲放心,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但凡女儿能做得到的,母亲有命,不敢不从。华哥儿呢,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是真的疼他。”   陈氏笑道:“好,以后华哥儿就要依靠你们这些哥哥姐姐了。”   天色渐晚,该归家了,蔡光庭将龚远和扶进马车,叮嘱明菲:“被灌太多酒了,这家伙,平时贼精贼精的,今日偏生不推,谁敬他酒他都喝,敬多少喝多少,若不是我拦着劝着,还不知会醉成什么样子。晚上仔细照顾着些。”   明菲凑过去一看,果见龚远和一张脸喝得红彤彤的,醉态媚人,醉得不轻,幸好酒品不错,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靠在马车里蜷成一团。   蔡光庭看着明菲,一脸的不放心:“你嫂嫂同你说了罢,后日我们就要走了。”   明菲笑道:“知道了,到时候来送你们。”   回了龚家,远远就看见龚远秩在垂花门口徘徊,马车才一停下,就飞速迎上来,笑道:“嫂嫂,你们回来了?我见天色晚了也不见你们回来,正想着是不是让人去接呢,可巧的你们就回来了。今日一切都还顺利吧?”   明菲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故意吊他胃口,笑道:“都很顺利。你哥哥喝醉了,烦劳二叔帮我把他扶进法。”   龚远秩忙上前和龚远和的贴甚小厮洗苹将龚远和扶下马车,边走边讨好地和明菲道:“嫂嫂,我今日已经让人把那边的厨房给清扫出来了,三姐也着人把锅碗家私送了过去,先安排了两个灶上的过去,又准备了些新鲜的食材,今晚你们就可以让人做宵夜了。”   “一一一小叔有心了。”明菲少不得和他好生客气了一回。   龚远秩呵呵笑了几声,沉默下来。几番偷偷膘着明菲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明菲装作什么不知道,垂着头走路,不时吩咐洗苹:“脚下慢一点。   眼看到了院子门口,明菲转身要送龚远秩,龚远秩沉不住气,忐忑地道:“嫂嫂,明日你们会过来吃饭的吧?”   明菲先让迎出来的紫罗等人将龚远和扶进去,回头笑道:“那是自然。婶娘有命,焉敢不从?”   龚远秩磨蹭许久,方哼哼唧唧挤出真正想说的话来:“我和三姐会劝着我娘的,你劝大哥不要把这事告诉爹爹好不好?”   明菲哑然失笑,敢做不敢当啊,既然这么怕龚中素,先前为何又那么嚣张?却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好,等你哥哥酒醒了,我一定告诉他。但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又是妇道人家,初来乍到的……”他不听可不干她的事。   龚远秩感激的道:“谢谢大嫂,给我点时间,总之,总之这件事我会想法子解决的,我们家人丁单薄,算来算去也就是这么几个人,我不想大哥因此就和我们生分了。”   明菲点头:“正是,有机会我会劝他的。二叔也别放在心上,你哥哥虽然总爱笑,但其实什么苦都喜欢放在心里,有空还请多过来陪他说说话,亲兄弟也要越走才越亲的。”   龚远秩开心的笑起来,露出靥边一个深深的小梨涡:“我知道了,只要嫂嫂不嫌我烦,我没事就过来。我娘脾气不好,有时候说话难免失了分寸,嫂嫂不要和她置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和三姐说,我们会去劝她的。她现在和你不熟,相处长了知道你的好,自然就会对你好了。”   明菲笑着应了,龚远秩仿佛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开开心心地去了。明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暗自感叹,真是个天真的孩子。这种家庭这种母亲还能养出这样清纯的小白花,身算是奇葩。   龚远秩的愿望是美好的,结局注定是不能实现的。   有些人不是你着意附就能讨好得了的,有些事和矛盾,不是你努力去做就一定能按你所希望的方式解决的。这个道理,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算是明白。   明菲进了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先和金簪一道将追风的链子扣上,让它跟着她走,还没走两步,白露和丹霞就怒气冲冲地迎上来,接过明菲手里的链子:“大奶奶,您赶紧进去吧。”   “怎么了?”明菲知道这两个丫头从来不是善茬,更是胆大包天,全家人都还害怕追风的时候,她二人就敢跟在她身后一道遭狗喂狗,难得看见她二人这样愤怒,自是很奇怪。   白露一张脸气得红彤彤的,咬牙切齿的道:“紫菱那个不要脸的,她不是说她害怕追风么?这会儿倒是不怕了,巴巴儿地贴上去伺候大爷去了。”气闷地跺了跺脚,推着明菲往里走,“您快进去啦,这里交给我们。”   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水响,明菲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金簪打起帘子,花婆子扶她进去,果见龚远和被脱得只剩里衣,静静地躺在美人榻上,地上摆了个盛满热水的大铜盆,紫罗和紧菱二人,一人拿了块帕子正细细地给龚远和擦脸,擦手,擦脚,擦脖子。   见明菲主仆三人进去,紫罗上前行礼问候,态度落落大方,紧菱却是一脸贼兮兮,胆战心惊的样子。花婆子暗暗掐了明菲一把,明菲不为所动,淡淡地笑道:“怎么停下来了,赶紧帮大爷收给干净了,好让他上床休息。”   紧菱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手脚都利索了许多。   紫罗却道:“大爷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奴婢来伺候大奶奶洗漱吧。”含笑看着花婆子和金簪:“妈妈和姐姐陪着大奶奶忙碌了一整日,想必也是累极了。”   明菲点点头,示意花婆子和金簪自去给掇给掇准备休息:“明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就让她们留在家里的人伺候我就行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铃铛响,喜福从帘下钻了进来,梅子端着个托盘走进来,行礼道:“奶奶,奴婢给大爷熬了醒酒汤。”   明菲挑了挑眉:“厨上都已经妥当了?”   梅乎将托盘放在案上,回道:“是,奴婢今日下午没听大爷的吩咐,三小姐派人来准备厨房的事宜,奴婢斗胆出去接应的。厨房那里明早一定能谁时送上早饭来,请奶奶吩唯,明早准备些什么吃食。”   静何倨后其恭,果然是全心全意要依靠她了啊,明菲点点头:“既然都是你一应应承下的,那便由你去安排吧,大爷今日喝醉了酒,明日胃口定然不好,请淡点就行。”   第136章 在乎   明菲收给完毕,又让人拿了壶淡茶进来放在床头,打发众人下去休息,方爬上床睡到了龚远和身边。才合上眼,龚远和就揉着额头往她身边靠:“我口渴,难受。”   明菲披衣起身,在梅子送来的醒酒汤上摸了摸,见还是温的,就扶着他饮了,又递水给他漱了口,道:“也不知节制,这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龚远和微微有些不高兴:“你以为我想喝?我还不是给你撑面子。都是你家的亲亲戚戚,谁敬我我敢不喝?”   明菲见他口气有点冲,忙道:“是,你都是为了我,但你身体更重要。”   龚远和稍微高兴了点,笑着往她肩头上靠:“我先前醉死了,一定很沉吧?”   明菲闭着眼道:“还好啦,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二叔在门口和洗萃将你扶进来,紫罗和紧菱给你擦的身洗的脸,我就是负责给你喂了这碗醒汤。”   久久没有听见龚远和的声音,明菲探手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又睡着了啊?”   龚远和气哼哼地将她的手挥开,背过身不说话。   明菲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自睡自的。龚远和突然又翻过身来,趴到她前头,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对我不好。”   明菲讶然:“我对你不好?怎样才叫对你好?”   龚远和道:“你没把我放在心上。”见腮菲要辩白,他伸出一根手指压住明菲的嘴唇,眯着眼睛:“我为你喝醉了酒,你连伺候我都不肯,把我扔给丫鬟擦身铣脸,谁家的新婚妻子会舍得将夫君扔给丫鬟?”他郑重作出结论,“由此可见,你心中没有我。你不在乎。”   什么在乎不在乎,明菲挑挑眉,拿开他的手,正色道:“你错了,我不是不想管你,我是太累了。你累,我也累。房里养着这么多的丫鬟,本就是拿来伺候人的,更何况她们从前就一直伺候着你,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安的。莫非你真要我不让别的任何女人近你的身,你才满意?”只怕真到了那个时刻,他又不高兴了。她从来不认为,这种事情是她单方面防就能防得住的。   龚远和一双眼睛幽暗无比,静静地着着明菲,突然笑道:“我明白了。你看着是原谅我了,实际上你心里一直都在记恨我,是不是?”   “我只是累了。”明菲叹道,“我不恨你,真的,只要你对我好,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既然嫁给了你,自当一心一意为你打算,这点你大可放心。凡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去做。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也会认认真真教养他,不指望他光宗耀租,就指望他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平安喜乐。”   龚远和垂下眼睛默然半晌,扬眉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们还要过一辈子。是我粗心了,你到我们家三天两夜,就没得半日请闲,我现在又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我不对。来让为夫向你赔罪。”不由分说,又将明菲拉进了他怀里,将手臂贡献给她做了枕头。   良久,他幽幽地来了一句:“明菲,你答应我,以后我若是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守着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丢给别人。”   没有安全感的人。明菲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回身搂住他的腰,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啊,我也在学着怎样做一个好妻子。”   龚远和搂紧她:“我想要一个家,一个心中有我的妻子,几个听话乖巧漂亮的孩子,你能给我吧?菲菲?不用问,你一定能给我。”   明菲道:“想,我也想要这样一个家,一个心中有我的丈夫,几个听话乖巧漂亮的孩子。”谁都想得到爱,都想得到幸福,但爱和幸福并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的。爱他?现在的她不知道将来的她会不会改变主意,但她从来不认为,爱情是单方面的,那充其量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龚远和听到她的回答,显得很是开心:“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不懂得怎样心疼女人,但以后我会学着的。”   半夜龚远和口渴,又起来喝了几回水,竟然没有叫明菲,明菲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知道他起身,但他没叫她,她也就自睡自的。   第二日一大早,明菲醒来,龚远和已经起身去了半春园喂追风。到底人年轻底子好,就算是宿醉,也恢复得快。   “奶奶这几日可真是累坏了,睡得那么沉。”金簪给明菲梳头,低声汇报“是奴婢和丹霞伺候大爷穿衣洗漱的,紧菱刚到了门口就被花妈妈叫走了。奶奶,不是奴婢说您,您也太大方了些,这才刚开始呢,她们以后还不得骑到你头上去?”   明菲低头转动着手里的珠花,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们也不过是在尽职而已。”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会知道龚远和的态度如何。   金簪叹了口气,“奶奶,您莫小看了这些小蹄子!”   花婆子在院子里借着由头训了紫菱一顿,走进来接过金簪手里的梳子:“早饭来了,你去请大爷来吃饭,我给奶奶梳头。”   于是开始长篇大论,从通过男人的胃抓住男人的心,再到温柔是个宝男人受不了,从理论到实际滔滔不绝地给明菲举了一大堆例子,最后得出结论:“总而言史,大奶奶要趁着这段时机,还有新鲜感的时候,确立自己在大爷心目中的的地位,叫他记住您的好,轻易不能忘了您。待您有了小公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明菲道:“妈妈放心,我都记住了,紫罗呢?”   花婆子捂着嘴笑起来“奴脾正要同您讲这事儿呢,梅子那丫头,一大清早就带着喜福叮叮当当地赶往厨房准备早饭去了,紫罗见了,也不声不响地跟了去。等下您看早饭怎么做的,就知道这丫头的性情如何了。不过奶奶啊,难道您以后真的想让梅子帮着管厨房的事儿?”   明菲把陈氏和她说的关于如何理家那席话说给花婆子听,然后道:“大爷的棒禄不高,得先做好谁奋。咱们人少,这屋子里也不能总窝着这么多丫鬟,金簪年龄大了,迟早都是要配人的,剩下她们几个,也不能叫她们闲着,闲着就容易生事儿,不如每个人都有忙活的才好。”根据她的经验,人一闲就爱出事儿,忙起来自然就没那闲工夫去耍嘴皮于操别人的闲心。   花婆子道:“正是呢,奴脾这几日闲着打量了一下,这里里外外大小院落水榭亭阁的一共就有十几处,好多里面没住人,却四处布置得崭崭新新的,铺着绫罗绸缎,也不知每年要花多少银子才够。还不如收给了锁起来,等有人需要住的时候再收给也不迟。至于这几个丫鬟,您看看该怎么打发,还是得提前和大爷商量一下才行,依着老奴的意思,那两个紫,紫菱是坚决留不得的,还得给她寻个妥当的去处才行。   明菲心头一动,“你说那些屋子里,没有人住,却四处都铺着崭新的绫罗绸缎?是不是每年都在换的?”   花婆子应道:“正是,老奴和几个坐在湖边斗草的小丫鬟谈了一歇,得知不单是每年都在换帐幔椅袱等物,而是每季都在换,年年不同,季季换新。”   明菲道:“你闲着的时候去算算,看看一年四季这许多屋子,都要用掉多少绸缎布匹,又值多少银子,谁家供的布,换下来后又去了哪里。”   将到花婆子梳完头,明菲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头:“妈妈梳头的手艺除了娇桃,谁也比不上。”   花婆子又是高兴又是得意,“那是,当初奴婢就是靠着这手手艺,才得到您外祖母的喜欢,得以先留在她身边,后来才又跟了夫人。”她口中的这个外祖母,自然指的是陈氏的嫡母。   明菲道:“娇桃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吧?妈妈托人给她带点吃食去,让她安心养着。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再抽个时候一起去瞧瞧花婆子得了这句话,比什么都高兴,笑着出去摆饭桌。   龚远和果然说到做到,穿的尽数是些普通衣料做的袍服,明菲和他一道坐着,显得差别极大,不由有些郁闷:“你这些衣服是什么时候做的?”   龚远和瞟了在一旁伺立的紫菱一眼:“都是让紫菱做的。还有几件家常的袍服,全都很素淡,没怎么花栽。”   明菲夸道:“手艺不错,刚好我那里有些衣料,我也没时间做,这入了复就该准备秋衣了秋鞋了,既然禁菱的针线不错,就由紫菱来做了罢。紫菱,你可愿意?”既然龚远和要装穷,她也要配合的做几件朴素的衣裙来穿才是。   禁菱高兴地上前行礼:“请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做的。”   明菲点头,“花妈妈年龄大了,眼睛不好使,少不得也要托你帮她做几件。”既然紫菱针线活不错,那从此以后,她这边的针线上人就是紫菱了。   早饭是紫罗亲自熬制的皮蛋瘦肉粥和腌菜,以及梅子监制的素包子配海带汤。   两个丫鬟也不劝明菲二人吃什么,就是静静站在一旁,偶尔目光对上,还笑吟吟的。   第137章 家事   这两个丫头都挺有意思的。一个初来乍到就敢理直气壮地到厨房去指手画脚,一个本是地头蛇,遭到挑衅还能不动声色,满脸堆笑。明菲下筷子的时候就不偏不倚,两个人奉上的都各各用了一些,不多不少,刚好平均,接着夸赞:“素包子不错,皮蛋瘦肉粥也极好。明早还是一样的做清淡点。”   龚远和闻言看了明菲一眼,很明显就是皮蛋瘦肉粥要熬得好吃得多,她这是什么口味?但看到旁边站着的两个丫鬟,他也没多说,放下筷子伸手要茶漱口。白露立刻奉上一杯茶,龚远和才揭开茶碗盖子,紫菱就笑眯眯地递过一杯茶来:“大爷,这杯茶不温不热的正好。”   白露勃然大怒,她又不是没伺候过人,难道就不知道漱口的茶要不温不热刚好合适吗?若不是当着龚远和、明菲的面,她恨不得立刻就泼了紫菱一头一脸。   龚远和见明菲神色淡淡的看都没看紧菱一眼,心中突如其来的有些烦躁,微皱了眉头,“既然正好合适,为什么不先递给你奶奶?没有眼色!”   紫菱愣了愣,赶紧双手奉给明菲,“奶奶,奴婢也替您准备着的。”   明菲泰然自若地接了,冲着龚远和微微一笑:“谁先接着不是一样的?这个也要骂人?”   紫菱闻言,眼围都红了,无限委屈。   龚远和有了一声,道:“吃顿饭也要这么多人围着,闷不闷?若是闲得没事做,不如去扫扫院子,满地的尘土落叶花瓣,也不知你们当这个值是怎么当的。”   大清早的就发脾气,紫罗和紫菱都有些吃惊,巴巴地看向明菲。明菲笑着起身:“收拾了都散了吧,天色不早,该吃饭的就吃饭,吃完饭我有事分给你们做。”   新奶奶进门,自然是要立威的,紫罗和紫菱都有些忐忑,行礼退下。   明菲先叫丹霞吃完饭就去把她的陪房王天保家的请来,自己和龚远和坐在屋子里算家务账,垂点讲两个紫的安排:“咱们屋子里的丫鬟大大小小一共有八个,实在太多了,我寻思着都要找点事情给她们做。   你吃惯了紧罗做的饭食,建起小厨房后就由她来管小厨房的事,紫菱擅长做针线活,以后咱们房里的针线话都交给她,平时就专做我们俩的,府里要统一添衣服的时候就让大家闲暇时跟着她一起做,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开支。”   龚远和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打算,很是欣慰:“你不必和我说了,你办事我放心得很,都由你来看着办。需要我出面的,你和我说一声就是。”   明菲道:“有些关键之处还是要先和你商量才行。采买我倒是可以让王天保去做,厨房也打算交给他媳妇管,可是外院迎来送往,还必须有个体面大管事。这个人,嘴皮子得利索,须得熟悉家中的情形,又和咱们一条心,还知道官场上的大事小事禁忌才行。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唉……自立门户事情可真够多的。”龚远和叹了口气,想了一歇,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人,薛明贵,是我娘的陪房,不过早就被捏了错处赶出去了,待我过两日去寻他,问问他可愿意。”   明菲又和他讲了要关闭院子的打算,“我打算从围墙那边开始,把属于咱们这边的房屋楼阁统统锁了,没锁的就去买了来,有锁的就换了,谁想进去都得从我这里拿钥匙才行。你再去寻几条好狗来,咱们放养。特别是院子门那里要多放几条。如果他们问起,你可要出来担责。我这个新媳妇是不敢和人吵闹的。”   “好恶的婆娘!”龚远和大笑:“你放心,就算是她想闹,也不敢闹,定然是要寻了其他借口来闹。”   明菲白了他一眼,“啥婆娘不婆娘的,难听死了。”接着把花婆子所述的院中各处大肆使用绫罗绸缎装饰的事说了。   龚远和冷笑:“不用问,这绸缎布料定然是邵家特供的,账也是记在我们头上的。不单是绸缎布料季季换,这院子每年还要一次一大修整的,木料、木漆、花木等物也是常常在添在换的。”他揉了揉额头:“我都不知道如今长房的账上还剩下多少钱。”   他坐到桌前开始磨墨写信:“得在去她那里吃这顿饭之前抢先把信送出去。我一直不好率先开口向父亲提出清算家产的要求,如今她闹这一回,我正好和爹爹禀报一番,且看他怎么说。”写到一半,坏笑着道:“这回信怎么也得三个月左右才能收到,在这之前你每个月让人去当一回我的衣服。一决不要多当,就当个三、四件一两百两银子即可。我倒要看看她脸皮到底有多厚。”   写完信,龚远和命洗苹进来:“立刻将这信送到驿站去,若是有人问你出去干什么的,你就说是去请蔡家大公子明日到餐霞轩喝酒为他送行的。”   洗苹见他神色端凝,知道这事不走小事,将信贴身穿了自去送信不提。   金簪来回明菲:“王天保家的来了.”   王天保家的大约三十多岁的年龄,眉目疏朗,身材壮实,穿着件 褐色的衫子配条米色的裙子,稳稳当当地走进来,笑着给龚远和、明菲 行礼问好。   龚远和见明菲要处理家事,随手拿了本书避开:“我去半春 园看书.”   明菲和王天保家的以前也是见过的,对他家二人品行为人还算得 上熟悉,对她家中的情况也清楚,和她拉了几句家常后引入正题:“王 婶子,我如今要请托你们二位帮我一个大忙.”   王天保家的闻言,赶紧从杌子上站起身来,笑道:“奶奶说哪里 话,什么帮不帮的,奶奶有吩咐、本就是该小人们做的。”   明菲笑道:“你先听完。   这件事很重要,我虽有心抬举你们,但我 却不知你夫妻二人能不能做下来.”   王天保家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奶奶请吩咐.”   花婆子笑道:“是喜事,咱们厨下缺一个管事,还有采买的也缺 着。   奶奶觉得你们夫妻俩忠厚老实也能干,便想提拔你们夫妻二人, 但就是,这话儿看着眼红的人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捏了错处,你们 可担得住?   要是刚上去没多久就被人赶下来,丢的可不止是你二人的脸 面,奶奶也跟着丢脸,菜家也丢脸.”   王天保家的先前听说是这样两个肥差,高兴得很,听到后面,就 有些不确定,低头想了片刻,道:“奶奶,让小的回去和我家那口子商 量商量再来回话如何?   不是不想做,而是怕做砸了,管厨房小的是没问 题,就是我家那位,他嘴笨,从前没做过采买,就怕被人诓骗.”   她这种慎重的态度明菲很喜欢,明菲笑道:“你们也别想太多,还 有就是你家的两个小子年龄都在十二三岁了吧?   明日让他们进来给我磕 头,我给他二人安排差事.”   王天保家的闻言,欢天喜地的去了。   明菲由紫罗、花婆子陪着,借口逛园子玩耍,把那空闲着的院子都 蜻蜓点水似地逛了个遍,果然如问花婆子、龚远和所说一般,到处都 修饰得崭新华丽,也不知一年要糟蹋掉多少银钱。   于是打算将王天保 的第一个采购任务定为买锁,而且是大锁。   逛了一圈下来,寻了处周围地势开阔,离湖水近,树木稀疏,不 与兵他房屋连在一处的院子做库房,以防火灾突然来袭时不方便;又 将建小厨房的地方确定了。   才回房洗脸换了衣服,龚婧琪与龚妍碧便 一道来请。   明菲让白露去将龚远和叫回来换了衣服,四人边说笑边往 安闲堂走去。   到了安闲堂,只见龚远季提着一个鸟笼子,立在廊下逗养里面的 画眉鸟,眉飞色舞的,好不陶醉。   龚婧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上前 道:“你的功课做完了?   谁给你的?”   “时候还早,我等会几再做也不迟.”   龚远季无所谓地抬头笑了 一笑,“你看邵五哥给我的这画眉,听说要值五十两银子一只的.”   龚婧琪的眉头跳了几跳,冷着脸道:“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龚远季指指屋子里:“他和舅母刚来啊.”   龚婧琪的脸僵了僵,看向龚远和与明菲,强笑道:“也不知是有什 么事.”   龚远和不置可否,拍了拍龚远季的头:“不好好读书,当心挨扳子 .”   侧身进了屋。   龚二夫人头上夸张地包着一条白绸,斜斜地歪在罗汉床上,半闭 着眼睛,一动不动。   朱姨娘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在一旁垂着头替她 捏胳膊捶腿。   “大公子来啦.”   坐在龚二夫人身边的一个穿着翡翠蓝穿花百蝶 袄裙,满头珠翠的妇人笑着冲龚远和打招呼,眼睛落到明菲身上:“哎 呀,这就是大少夫人了吧?   咦,多好的人才啊,听人看着就喜欢.”   明菲认得这就是明姿将来的婆婆,偏假装不认识,笑着福了一 福:“不知夫人是?”   朱姨娘赶紧道:“大奶奶不认识,这是夫人娘家的嫂嫂,二公子他 们的嫡亲舅母,论辈分,您也要跟着叫一声舅毋的.”   明菲也就道了一声:“舅母好!”   邵大奶船听她叫了这一声,一把就将她拉过去,抓住手上上下下的 看,着得明菲好生厌烦。   第138章 晚宴   “舅母太过客气。”明菲假装害羞地从邵大奶奶的手里抽出手来,立到一旁关心龚二夫人:“婶娘的病还是不见起色么?请的哪位大夫?”龚二夫人不理也不动,她便叹了口气,看向龚婧琪:“我就说我们不要过来叨扰婶娘了,三妹妹你偏不听。左右舅母也在这里,不如就留舅母和婶娘说说话,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婶娘了。”   龚婧琪忙笑着亲手递上一杯茶:“我娘大约是睡着了。”说着推了推龚二夫人,“娘,快醒醒,大哥大嫂过来了,起来醒醒神好吃饭。”   龚二夫人借坡下驴,佯作刚醒,翻身坐起:“啊呀,我身子虚,本来和你们舅母说着话的,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明菲配合地嘘寒问暖。   龚二夫人看向明菲,带着几分故意做出来的亲热:“大奶奶昨儿回家还顺利吧?”   明菲垂手恭恭敬敬地回答:“侄儿媳妇一切顺利。家母让侄儿媳如向婶娘问好。”   龚二夫人不自然地抚了抚鬓角:“你母亲这回想必很快就要去登州了吧?”   明菲含笑道:“是,家父那边急需母亲过去主持家务,只等为四妹妹完婚就要过去了。”   邵大奶奶立刻坐正了身子,感兴趣地问:“全家都要过去么?”   “自然不是,我三哥和三嫂都要留在这里的,二姨娘、三姨娘也不去的。我二姨娘病得极重。”想听八卦么?那就讲点给她听。   邵大奶奶听明菲提起蔡光仪和二姨娘来,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低头端茶来喝。明菲知她心中不自在,笑了一笑,且放过了她,回头和朱姨娘说起话来。   朱姨娘和明菲不过说了几句话,见龚二夫人横眉怒目的扫过来,立刻住了声,笑道:“婢妾去厨房看看晚饭备得如何了。”   龚二夫人淡淡地摆了摆手:“记得让人拿坛蓬莱春出来,我要给大爷和大奶奶赔礼。”   明菲闻言大惊,不胜惶恐:“婶娘说的什么括?我们小辈哪里敢当?这不是折我们的寿么?”   龚二夫人道:“你不必说了,前晚上的确是我魔怔了,做得不对,说话伤了你们的心。等会也让你四弟给你赔罪。”   龚远和笑着上前,亲热地挨着龚二夫人坐下:“婶娘和侄儿开玩笑呢,看您把明菲吓的,一家人快别说这个括,说这个就是不给我们饭吃,要赶我们走了。”   龚二夫人见他靠过来,非常不自在地缩了一下,强笑道:“虽然是长辈,但该认错的时候还是要认错。是不是这个理啊,大嫂?”   邵大奶奶立刻堆了满脸的笑:“正是这个理,依我看,这个礼该赔。多好的孩子啊,一表人才,又孝顺,又有出息,打着灯笼也难我的,我都恨不得是我的儿子才好。”   这帽子越戴越高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的不安好心。明菲忍笑看着龚远和,且看他怎样对付这两个不安好心的女人。   龚远和眨巴着眼睛,一脸莫名地看着邵大奶奶:“舅母说的是谁啊?您不是己经有三个儿子了吗?还想要谁做您儿子?也不怕邵五弟他们吃醋,追着您问哪里来的哥哥弟弟。”   邵大奶奶脸一僵,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孩子,还说你成亲了就稳重了,谁知道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不着调。”   龚远和点点头:“对嘛,后面这个说的才是我。”   明菲忍笑忍得难受,走到一旁也学着龚远科去数来兰的花苞。一阵脚步声响起,龚远秩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邵五哥,你上决和我提到的那副画……”   丫鬟打起帘子,龚远秩、龚远科陪着邵五走了进来,邵五先上前和龚远和打了招呼,一时看见明菲就挪不开眼睛,眼睛也不眨地笑道:“这位就是新嫂嫂吧?”   龚远和淡淡应了一声,招手让明菲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就是邵五弟。”   明菲福了一福,侧身躲到龚远和身后。她对这个登徒子可是记忆犹新,被他用那种目光看着,当真是全身上下都不自在,犹如有许多个毛毛虫在浪。   邵五嘿嘿笑了两声,目光不自禁地追逐着明菲莤红的裙摆,翡翠绿的绣鞋。龚远和大皱眉头,目光一扫,正好看到丫鬟送上茶来,含笑将一碗滚茶塞过去:“五弟喝茶。”   邵五呵呵笑着:“怎么敢劳动哥哥给弟弟端茶?”边说边心不在焉地将茶碗递到嘴边,“哎呀!”一声惨叫,“噗噗”地吐着,将茶碗丢到地上,泼了一地的茶。   龚远和笑道:“五弟这是怎么了?这么滚烫的茶也敢往嘴里放?快拿冷帕子来给邵五爷擦嘴!”   邵五吃了个暗亏,敢怒不敢言,接过丫鬟递上的冷帕子捂着下巴含含糊糊的敷衍过去,歪在椅子上不敢吭气。邵大奶奶拧着眉头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可看到他被烫得发红的下巴,又忍不住心疼,恨恨地瞪了龚远和一眼。   龚婧琪把这一暮看在眼里,心中又气又恨,心中怨恨邵五轻浮丢了自己舅家的脸,便委屈她看向龚二夫人,暗自懊恼她为什么要把这么个人请了来。龚二夫人只忙着让人给邵五取鹅油来搽烫伤,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委屈。   龚远秩也深感丢脸,不动声色地坐到了邵五身边,挡住了他的目光,拉着他扯七扯八地转移注意力。   邵五却深感气愤,拉着龚远秩低声道:“越发古怪了,难怪得姑姑说他讨厌,惹人恨。不过就是看了一眼,至于吗?其要是这般宝贝,就该在屋子里供着,领出来做什么?我瞧着也没什么稀罕的,你看她那双眼睛,会飞小刀子,还没你未来的表嫂惹人怜爱。”   龚远秩听他说得不像话,心中暗恼,却不好当着人就闹起来,当下沉着脸道:“邵五哥你说话注意些儿,我哥哥脾气古怪,当心叫他听见了又想法子收给你。”   邵五不以为然地调笑:“哟,哟,小秀才又要和你五哥讲圣人云,圣人道,之夫看也了?”   龚远秩被他哽得一窒,悻悻地道:“总之你好自为之。快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不自重。”   邵五听他后面这句话说得有些重,翻了个白眼:“龚秀才要自重请勿与我坐到一处,当心我身上的铜臭味儿熏了你的圣人。”回头看着坐在一旁当雕像的龚远科,笑道:“三弟呀,还是你和哥哥臭味相投,改日哥哥教你做笔大生意。”   “谢五哥抬爱,小弟人笨嘴拙,做不成大生意。”龚远科抬起眼皮来,望着邵五木木地扯了扯嘴皮,又垂下了眼皮。   “小木头疙瘩。”邵五觉得实在无趣,又把目光投向明菲,可惜龚远和将明菲掩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到半边裙角而已,不由百无聊奈地塌塌嘴,又把目光投向立在龚二夫人身后的龚妍碧。   龚妍碧穿着件淡绿的薄衫,墨绿色的腰带将腰肢束得细细的,她低着头给龚二夫人揉太阳穴,一动一静之间,挺翘的胸脯微微起伏……邵五看得目不转晴,险些口水都流下来。   “五哥!我和你说话呢!”龚远季捉着鸟笼子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又使劲扯了扯邵五耳朵,才将他叫回魂来。邵五笑了一声,凑过去:“小表弟,这画眉好不好玩儿?过几日哥哥再带你出去玩更好玩的。”一大一小说着说着就凑到了一处。   席间,龚二夫人一定要明菲坐下一道吃饭,明菲坚决不肯,一定要以媳妇之礼伺奉龚二夫人吃饭。   龚二夫人旧话重提,端着酒杯非要给龚远和夫妻二人赔礼道歉,龚远和坚决不受,扯来扯去,邵大奶奶起来一手拉着一个打圆场:“既然孩子们不受,妹妹你就莫要坚将了。依我说,都是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的,赔礼的不必赔了,生气的也不必生了,都说开了还是一家人。有句话说的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她觑着龚远和,“虽然说,你婶娘不是你亲生母亲,但你们家这种情形,你又是她养大的,也和那亲生的差不多。一家人么,哪里不会有个磕磕碰碰的,那身齿还会咬着舌头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就算是有个什么错处,你们小辈也不能揪着不放,总记在心上的,当今圣上以孝治国……”   明菲与龚远和含笑听她长篇大论,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倒是龚远科不耐烦了,看着满桌子的菜,大人不动他也不敢动,真是急死个人,不由出着眉头看向邵大奶奶:“大舅母,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龚婧琪闻言,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给我好生听着。”   龚远科冲着她做了个鬼脸。   邵大奶奶又厚着脸皮说了几句,才问龚远和、明菲二人:“你们都是知书达礼的,不知我这些话可有错?”   龚远和笑道:“舅母说的帮就没有一句错的,远和深感佩服。   邵大奶奶这才言归正传:“你爹爹长期一人在外做官,心中最挂念的就是你们,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给他添乱,不要叫他一心挂几处。家和才能万事兴,我的意思呢,这件事就不要让他知道了。远和,明菲,你们夫妻俩今天就表个态,到底有没有原谅你婶娘吧!”   这是赤果果的逼人就范。龚远和点头赞同:“舅母说得极是!但您老人家为什么不早点来提醒我一声啊。”   席间众人都眼巴巴的并着他,龚远秩小声道:“哥哥,你已经把信送出去了?”   龚远和无奈地摊摊手:“婶娘发病,来势汹汹,吓坏了我,我仓促之间也没想到舅蛰说的这些,立刻就写了信让人送出去了……到底是人年轻了,想不到这么多。唉……这可怎么办才好,但愿不要让爹爹牵肠挂肚的才好。”   龚二夫人的脸上犹如下了一层霜,坐在那里就不动了。邵大奶奶眼珠子一转:“送出去了?不要紧啊,就是这么一两日的功夫,追也追得回来,不然就请大公子这里重新修书一封,言明都是误会就好了。”   龚远和扶额:“我今早问过,船昨日午间就离开码头了,追是追不回来了。再给爹爹写信,我怕爹爹骂我,这信不如就请二弟来写吧。”站起身来对着龚远秩一揖,“二弟,哥哥拜托你了。”   龚远秩满头冷汗,却不知该怎样拒绝,怪也怪不上龚远和,只把眼睛君着明菲:“嫂嫂你昨日明明答应过我的。”   明菲抱歉地道:“二叔,真是对不住,我昨日有些不舒服,起得略晚了些,因此并不知你哥哥已经把信送出去了。”   龚二夫人一下抱住头,哀叹连天:“我头疼,好疼。”   龚婧琪急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文采没你好。”   “三妹呀,这不是文采好不好的问题,爹爹一定会骂我不稳重的。不然,三妹你给爹爹写这封信?”龚远和嘴角噙着笑,冷眼看着她几人表演,不经意间却看见邵五一脸的花痴相。他顺着邵五的目光一看,正好看见明菲立在灯影里,睫毛长长,肌肤如玉,半垂着头,犹如复夜的一朵扼子花那般清新可人。不由大怒起来,想都不想就把一只碗“啪”地放到了邵五的面前,眯着眼睛杀气腾腾地道:“邵五弟,你我许久不见,难得碰在一处,今日且喝个不醉不归!”   邵五被他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嬉皮笑脸地道:“喝就喝,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就是嘛。”龚远和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再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拘!”抬起身子来豪爽地拍着邵五的肩膀笑:“输的人要赔银子的哦,哥哥手头最近有点紧,就赔一千两银子好了,来不来?”扰衅的挑眉,“算了,我猜你肯定不敢来!你从来都是我手下败将。”   邵五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哪里经得住他激,也不管场合就开始挽袖乎:“来就来!怕你我就不是男人!”   袖子还未挽起,头上已经生生挨了一巴掌,邵大奶奶怒气冲冲地道:“就不知道学好!家里的银子能有多少经得住你这样糟蹋?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一件正事,给我滚回去!”当下也不管龚家的事情了,扯着邵五的耳朵就将他拉走。   龚远和微微一笑,往椅子背上一靠,渠糟会神地转动着酒杯:“这么不禁吓啊,开个玩笑而已,舅母脾气可真大。”   龚二夫人气得死去活来,朱姨娘忙上前扶起她:“夫人要是没精神,就先歇着吧。”   龚二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朱姨娘脸色不变,温和的笑着,轻抚她的背,柔声道:“夫人啊,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龚二夫人咬着牙靠在她身上进了屋。   龚家几兄妹面面相觑,沉默不语。龚远和一把将明菲拉了坐下,给她盛了碗鸡汤:“你站了半日,先喝点汤养养胃,可别像婶娘那样落下病根就难得调养了。”   龚婧琪和龚远秩心中都很不好受,拿着簇子不动。龚远科却是无所谓地埋着头吃饭,龚妍碧心疼地道:“吃慢些,好歹也有点吃相!”才说了两句,龚远科不声不响地就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龚妍碧顿时沉默下来,低头默默吃那只鸡腿,每嚼一下都似乎费尽了身上的力气。明菲看得难受,推开碗道:“我不舒服。”   龚远和立刻站起身来扶着她:“那我们先回去吧。”随意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径自出了屋。   龚婧琪看见埋头苦吃的龚远季,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蹿上来,用力将筷子一放,厉声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龚远科闷声不响地将手里的碗一推,转身就出了房。龚妍碧焦急地看着他的背影,有心去追他,左思右想还是坐着不动。   龚远季瞪着龚婧琪:“你是神仙,你不吃!”   龚婧琪大怒,拿起筷子就要抽他:“叫你再说!”   龚远季道:“你敢打我!娘啊,娘啊,母老虎要打我,救命啊!”   龚婧琪气得发抖。   龚远秩烦躁地揉着眉头:“都少说几句好不好?吵死人了!”也把椅子一拉,转身走了。   龚远季到底不敌龚婧琪,被龚婧琪提着衣领施走了。偌大的一间屋子里,金碧辉煌中只剩下龚妍碧一人,龚妍碧呆呆地看着满桌的饭菜,良久方站起身来:“来收拾了吧。”   盯着丫鬟们把贵重的瓷器收拾好了,又看着人把屋子里打扫干净,龚妍碧走到屋角落地纱灯旁的椅子上坐下,从旁边桌子的抽屉里拿出针线活来一针一线地细细缝起来。   听得两更鼓起,朱姨娘方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心疼地拿过她手里的针线活,替她捋捋头发,含泪低声道:“孩子,都是姨娘无能,害得你和你弟弟受累。”   龚妍碧绽放出二个微笑:“姨娘,就这样,让他们闹。”   朱姨娘恨恨地道:“那个姓邵的畜牲,我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睛……”   龚妍碧道:“有人比我们更恨他。”   第139章 典当(一)   龚远和从外面走进来,见明菲歪在小炕几上聚精会神地写字,凑过去一瞧,只见她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地记下“上好铜锁二十把,共计纹银十两;上等粳米两石,计纹银三两;中等白米十石,计纹银九两……”写完之后也不见用算盘,直接就在末尾角落里做了个记号,写下几个蝌蚪文。不由大为奇怪:“你写的是什么?”   明菲看了看那几个阿拉伯数字,笑笑:“做个记号,省得下次还要从头算起。”迅速合上了账簿。   龚远和瘪瘪嘴:“三两,九两,十两,真琐碎。”   “大爷你一个月的俸禄才七石来,我要不记得这么琐碎,怎么过日子。这还要买人呢,以后还要添好几张嘴。幸好衙门里还给你配了个车夫和几个皂役,不然还得给你添长随。”他先前倒是交了五千两银子给她,但也不能大手大脚的不是?明菲叹了口气,起身给他寻衣服,准备去蔡家送蔡光庭等人赴京。   龚远和歪着头想了想,道:“的确是太少了些。   所以我叫你当衣服。就当那件紫地缂丝貂毛大氅。”   明菲把紫菱喊来开了箱笼我出那件紫地缂丝貂毛大氅,不由呆了呆,这件大氅,她印象律深,还是当初蔡光庭等人要赴京赶考之前,龚远和每日去蔡家混饭吃时穿着去的。非常漂亮的一件大氅,她爱惜地抚摸着油光水滑的貂毛:“不当这个,换一件吧,依我说,不如就当你那条镶嵌了东珠和红蓝宝石的腰带。”   龚远和闻言,停下整理素面腰带的手,看向她:“现在是夏天,又穿不着,就当这个了。”   明菲道:“这毛料极好,你穿这个颜色也极衬,若拿去当,一来当不了多少钱,二来真的是可惜了。留着给你冬天穿,暖和,衙门里四面透风,很冷的。”   龚远和的眉眼突然温柔下来,两步跨到她身边,从后面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你心疼我?”   明菲一窒,含笑道:“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随手持那貂毛大氅收起,要寻那条骚包腰带。   龚远和按住她的手:“知道你心疼我就够了。但还是要当它的,它这么显眼,不当它当谁?”他要演苦肉计,叫全水城府的人都知道,他龚大公子,穷得要当衣物才能养活妻子,才能撑起门户。   明菲道:“要轰动效应,那不如当我的首饰。”   龚远和哂笑:“还没到那个地步。怎么闹怎么当,拿我的就行,要真是到了要动你衣服首饰的地步,我都没脸见人。”   奇怪的思维方式。当他的不丢他的脸,当她的就丢了他的脸。可在明菲看来,已经是一个家,当谁的都丢他的脸。明菲道:“你好歹也是个七品官,就不怕人家说你太做作了?”   龚远和摊摊手:“做作?我又没大肆张扬,谁都知道我手散,喜欢大宴宾客,喝酒赌钱,俸禄不够用,不好意思用妻于的嫁妆,当当衣服有什么奇怪的。”   明菲见他坚将,也就寻了包袱皮将那件缂丝貂毛扳风包起,赶紧换了衣服,夫妻二人坐上马车去了蔡家。   陈氏早就准备好了酒席,见二人一到就催着上酒上菜。明姿仍然推病没有出席,蔡光仪缩在一旁低头喝闷酒,半点兴致全无,明佩倒是高兴得很,因为明玉不去登州,她便可以近距离讨好接近陈氏了。   胡氏先是盯着龚远和与明菲看了一歇,不停地开二人的玩笑,陈氏沉了脸:“还有小孩子在呢,说这些作甚?”   胡氏这才住了嘴,转而开始八卦:“知道么,袁韩林家回来了,扶着袁三公子的灵柩回来的。他媳妇儿命真好,都这样了,还能抱着个大胖儿子养老。”   席间众人除了明菲以外都知道这事,只不过家中有喜事,便没提起而已。现在听胡氏讲起这件事来,众人都有些唏嘘。   涵容道:“三弟妹这个是什么说法,人家没了夫君,怎还说命好?”   胡氏冷笑了一声,斜瞅着蔡光仪,怪腔怪调地道:“嫂嫂啊,这不是命好是什么?都要死了的人,还能留下骨血,有了儿子,自由自在,不愁后半辈子没着落,要是不想守,还可以随意改嫁。初嫁从夫,再嫁从己,看上谁就是谁,可不是美死了!总比那一辈子没个望头,还要受气的可怜人好。”说着眼圈就红了。   明玉和明珮闻言,都红了脸借故走开。陈氏清晰地看到蔡光仪脸色雪白,一双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就连筷子也拿不稳,不由大是快意,嘴里却道:“老三家的,你再当着你妹妹们说这些,我是要骂人的。”   胡氏撇撇嘴,将碗筷一推,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吃不下了。”也不管席间众人的神色如何,甩着帕子走了。   蔡光仪又闷头喝了几杯酒,也不声不响地跟了去。   蔡光庭对陈氏道:“母亲,若是他二人真的合不来,其要和离,就不要勉强了。”   陈氏慢吞吞地将四姨娘夹给她的虾饺喂进嘴里,眯着眼细细品了一回,才开口道:“作为长辈,我总是希望他们好的。家和才能万事兴,他们就是闹着,我也要劝着,但若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也没办法。”这意思便是,胡氏要和离,她是不会拦着的,关键看胡氏自己可乐意,可想好了。   四姨娘幸灾乐祸地抿嘴笑道:“是呀是呀,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   因为蔡光庭等人要急着赶路,酒席很快便散了,陈氏指挥着众人将蔡光庭夫妻俩、明玉的箱笼包裹一一检查一遍,确认无误,送上车捆好,道:“我和华哥儿就不去送你们了,三姑爷和三姑奶奶替我送你们到码头罢。”   众人寒喧几句,明菲和涵容、明玉手牵着手正要登车,忽听蔡光仪的院子里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接着有人大哭起来,嘈杂成一片。   四姨娘夸张地惊呼了一声,拿帕子掩住口,睁圆眼睛道:“这是怎么了?又扛上了?这小两口可真是不看场合。”   陈氏皱皱眉头,叮嘱蔡光庭等人:“赶紧上车吧,这里有我。”   蔡光庭摇头:“家中有事,叫儿子怎能放心?”随手指了玉盘:“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玉盘才走了几步,就见胡氏孪边一个陪嫁婆子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地跑出来喊救命,看见陈氏等人就扑了过去:“夫人救命,三公子要打杀我们三少夫人了。”   余婆子见她模样吓人,忙一把捂住蔡光华的眼睛,呵斥道:“乱叫什么?吓着夫人小姐们要你的命!好好地说怎么回事。”   那婆子语焉不详:“出门前还好好儿的,回来就闹了起来,三公子揪着我们少夫人的头发打,奴婢上前去拉,就被三公子一个茶壶砸在了头上,救命啊……”   陈氏沉着脸点起几个粗壮的婆子,命明菲等人在马车上候着,带了蔡光庭、涵容进去处理。虽然知道蔡家的事瞒不过龚远和,但这一幕给他看见明菲还是觉得丢脸,心中有些不自在。见龚远和将蔡光华接过去骑在马上玩,连看都没多看蔡光仪的院子那边一眼,方觉得好过了些。   陈氏等人进去后不久,吵闹声停了,只能听见一条尖锐的哭声,犹如拔钢丝一般,忽高忽低,尖锐刺耳,哭词极精彩:“你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有本事打女人,没本事生儿子,还养通房装门面,我呸……”   明玉涨红了脸,捂着耳朵缩进车里去。龚远和“扑哧”一声笑出来,含笑扫了明菲一眼,明菲根狠瞪了他一眼,也缩进车里去,想想又觉得好笑,胡氏真是强悍,敢当着婆婆大伯的面这样闹。   约过了一刻,陈氏、蔡光庭等人出来了,玉盘和珠钗扶着扳头散发,抽抽噎噎的胡氏,几个婆子还扶着个满头血污,全身无力的翠儿。   陈氏先命人将胡氏和翠儿扶进去,走过来神诗气爽地吩咐蔡光庭等人:“快去了,误了时辰不好。”   明菲担忧地道:“母亲,您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陈氏笑笑:“没事儿,他不敢怎样。”   明菲看到她身边那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婆子,知她早有准备,也就不管她,扶着涵容上了车,命人出门。   涵容低声和明菲咬耳朵:“你三嫂,可真看不出来,个子小小,看着娇滴滴的,力气却不小。太过泼辣,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和你三哥正抱作一团在地上滚,你三哥拽着她的头发不放,她也咬着你三哥的耳朵不放,多亏去得及时,不然你三哥耳朵都要掉了。”   明菲道:“翠儿又是什么事?”   涵容笑道:“你三哥不是打伤了胡家的陪嫁婆子么?你三嫂便也打破了翠儿的头。我看这个情形,和离是迟早的事。你大哥刚才还和母亲商量,胡氏若是求去,多赔胡家点钱。”   明菲便知蔡光庭这是因为间按地害到了胡氏,心中不过意,但看涵容的模样,是半点不知情,也就不点破。   将蔡光庭等人送至码头,龚远和便带着明菲将马车赶向水城府最大的当铺“春和押”。   第140章 典当(二)   到了春和押门口,在街边停下马车,龚远和将洗萃叫过来,取了包 袱递过去:“你去当当,要当七百两银子.”   洗萃翻开包袱皮看了看,问:“大爷,是死当还是活当?”   龚远和道:“当然是活当!爷的东西怎能死当?   待以后有了银子还 要赎回来的.”   洗萃摸模头,为难地道:“大爷,这个不容易吧?”   现在是夏 天,当铺总要习惯性压价的。   何况这东西只要进了当铺的门,原本值 得一百两的能值得四十两就算不错了,又是活当,哪里能当得这么多银 子?   分明就是一笔不成的买卖。   龚远和道:“怎么不容易?   二夫人当初可是花了一千五两银子才帮 我做成这件大氅的,如今不过要一半,怎么就不行了?   叫你去就去,啰 嗦什么?   真要不成,你回来寻我就是.”   随手将车帘子放了下来。   洗萃只好抱着包袱进了春和押的大门。   明菲探手给龚远和理平皱着的袍角,道:“你那件大氅真花了一千 五百两银子?”   她闲得无聊的时候曾经算过,大丰的一两银子大概就值 得三百元人民币的样子,这一千五百两银子要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四十 五万元。   当然,缂丝珍贵,貉皮也珍贵,但这是在没有什么名牌效应 的古代,所以她是不信的。   特别是龚远和这件大氅的面料,并不是精 细的人物花鸟图案,而是简单的几何花纹,最多就是中间夹杂了金丝罢 了,约莫就是五百两银子就够了。   龚远和笑道:“你没看见那貉皮是多么丰盈吗?   那缂丝又多么漂 亮,我婶娘花了多少心思才做成的,她说值自然就值.”   又是一笔烂账。   明菲叹了口气,坐等看戏。   龚远和盯着春和押的大门:“过几日家里大概要去吊唁袁三的,你 就不要去了。   我去一趟就行.”   “知道了。   你还有几天假?   不是说要去再抱几条狗来养,还要去寻 大管事,要建小厨房吗?”   明菲想去也不敢去,袁枚儿哪里会给她好脸 看?   “还有五天,我送你回去就去寻薛明贵。   晚饭莫要等我。   你早点 睡,睡前把追风牵到院子门口,谁来也莫要管.”   “你要什么时候才回家啊?”   明菲想起龚家那一到晚上就黑沉沉, 没什么人影子的大院子,心里有些发怵。   龚远和嬉皮笑脸地往她身边凑:“舍不得我?   我一办完事就回来, 定然不耽搁的.”   明菲见他又不正轻了,懒得理他,道:“洗萃出来了.”   洗萃撅着嘴,手里紧紧捧着那个包袱,走到马车边颤声道:“大 爷,他们不肯。   还嘲笑我来着.”   明菲见他脸上因愤怒和害羞引起的红晕还不曾褪去,便知他定然是 被讥讽得很了。   含笑道:“洗萃莫急,他们愿意给多少?”   洗萃沮丧地道:“只愿意给一百八十两,还说是天价了.”   “这也太黑了吧?”   龚远和模摸下巴,道:“还不到二百两,太少 了,继续去讲,就说要五百两.”   洗萃犹豫了一下,抱着包袱又走了。   天气越发闷热起来,太阳烤着车厢,明菲感觉西汗一阵地往外冒,只得拿着扇子使劲煽,笑道:“可怜 的洗萃,约莫跟了你龚大爷 这些年,还从未受过这等气吧?”   “很热吧?   很快就好.”   龚远和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卖力地给她 煽起来:“他从我这里得到的赏钱都够买房买地娶媳妇儿了,受受气 怎么了?”   明菲惬意地歪在靠枕上,享受着美人伺候,道:“你猜他这回要多 久才会出来?”   龚远和道:“约莫马上就出来.”   话音刚落,洗萃果然夹着包袱疲沓嘴歪地走了出来,要哭似的看着 龚远和:“大爷,人家还是不肯,添了十两.”   龚远和也热得受不了,扯了扯衣领,道:“去给他们说,四百 两.”   洗萃求救地看着明菲,明菲微微一笑:“听大爷的.”   洗萃夹着包袱万分沉重地走到春和押的门口,抬起头看着春和押 的大门,久久迈不动那一步。   明菲大笑:“看看,洗萃都没脸进去了.”   当价格压到二百五十两和二百一十两,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春和 押的大伙计终于摸出来辨明正主儿了。   龚远和遮遮掩掩的,半点没让 人看到他。   那大伙计仍然发现了什么,回去后,爽快地以二百五十两的 价格收下了那件大氅。   龚远和将银子扔给金簪抱着,用马鞭戳了戳哭丧着脸的洗萃:“难 看死了,笑一个给爷看,爷都不觉得丢脸,你难过什么?”   洗萃却是当街一声哭起来:“爷,你不知道他们说话有多难听,以后你莫要赏小人银子了,也少花点钱,莫 要受这等小人的气.”   龚远和低头闷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爷听你的, 这次就不给你赏银了。   等以后有了银子,再给你.”   明菲也劝洗萃:“哭什么?   多难看,快擦了眼泪,往前头去看看可 还有樱挑和琵琶,捡那上好的,一样称个五六斤.”   金簪忙数了钱递给洗萃,笑道:“十四五岁的人,还像个孩子似 的,这么爱哭,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洗萃也有些不好意思,拿起钱一溜烟地往前头去了。   回了家,明菲先叫人把樱桃和琵琶分了一半送去龚二夫人处。   二 人洗了脸换了衣服,吃了些樱桃和琵琶,龚远和带着洗萃自出门去寻 薛明贵不提。   不用去龚二夫人那里伺候,明菲乐得睡了个午觉,起身后花婆子 来报:“说是明日一大早就送人过来给奶奶挑。   那边回了约莫一斤杨 梅过来,听说大爷今晚不在家用晚饭,请奶奶过去一道吃晚饭呢,说 是做了淮杞鳖甲汤。   “妈妈怎么回的?”   这谁的主意啊?   请她过去吃晚饭?   谁不知道她 每次过去就是在龚二夫人面前立规矩的,吃什么吃?   花婆子见明菲脸色不好看,便笑道:“老奴已经回了,说奶奶舍 不得兄长、嫂嫂、妹妹,又中了暑,身子不舒坦,睡着呢.”   明菲忍不住拍了花婆子一下:“妈妈也来捉弄我.”   花婆子笑道:“是三小姐身边的含香过来请的,这三小姐,看着 是挺想和您把关系处好的,可怎么就想不通呢?   您过去吃饭,能得什么 好,白白过去找气受。   吃什么鳖甲汤?   以后老奴要专门给你熬补汤 的.”   明菲心中一动,道:“妈妈,我记得当初母亲有了华哥儿之后是不 吃鳖甲汤的,对吧?”   花婆子道:“对啊,那个虽然大补,却是大寒之物。   孕妇是不能 吃的.”   明菲扑到她怀里,笑道:“妈妈,有你在我身边可真好,你什么都 知道。   有你看着,我放心得多.”   花婆子亲昵地抚抚的肩头:“真是个傻孩子.”   晚饭时分,龚婧琪却亲自过来了:“嫂嫂,听说你中暑了,可好些 了么?”   边说边让身后的丫鬟放下食盒,“你不过去吃饭,我就把那好 的给你拣了些送过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特意强调,“都是没 人动过的。   嫂嫂快趁热吃吧.”   “我等会儿再吃.”   明菲笑着谢了她,龚婧琪见她恹恹的,没有 半点精神,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花婆子打开食盒,见里面除了那碗唱主角的鳖汤以外,还有一碟凉 拌苋菜,一碗肉末蒸蛋,一碟素炒香菇。   不由撇了撇嘴,对着要来摆桌 子的丹霞道:“去厨下看看晚饭做好没有。   丹霞看了看还在冒热气的菜一眼,不敢多问,退了下去。   花婆子用筷子点着鳖汤、苋菜、蒸蛋给明菲看,“都是好东西,但 如果这几样菜放在一起吃,便是害人的。   奶奶您记住了,鳖这个东 西,一定不能和苋菜、蛋、鸭肉、芹菜一起吃。   时间久了会出问题 的.”   食物相克么,明菲来了兴趣:,“妈妈怎会知道这些?”   花婆子笑道:“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以后有时间,老奴慢慢 说给奶奶听.”   金簪对龚婧琪很有意见,“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您以后多 防着她点.”   花婆子道:“不见得就是她干的,说不定今夜她们饭桌上,这几 道菜都是有的。   只不过这几样被人特别挑出送过来罢了。   可惜那边没 我们的人,不然问问便知道了.”   见明菲垂着眼若有所思,不由劝 道:“奶奶莫要生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兴许,是老奴多心,碰巧也 不一定.”   也不知道从前龚远和吃了多少这些好东西,幸好他如今看着是健健 康康的,可那也只是看着而已,说不定内里也有什么不知道的病呢?   明 菲打了个寒颤,强笑道:“我没事,妈妈,依您所见,一个人若是长 期吃这些相克的食物,大约多久会发病啊?”   花婆子默了一默,道:“孕妇、小孩子倒是很快就能看出效果来, 至于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   但想来也要看吃的多不多,身体如何, 不过可以肯定,时间长了,那个人的身体必然是常常会有些小毛病 的.”   第141章 相处(一)   花婆子道:“这些东西倒了怪可惜的,不如老奴就说是您吃剩的,分别赏给几个丫鬟吃,就不会有事了。”   明菲应了,花婆子便喝了一小碗鳖汤,金簪则动了动肉末蒸蛋,接着端出去赏人。   过不多久,紫菱、紫罗兴奋地进来给明菲行礼道谢,说是鳖汤很好喝,蒸蛋也很嫩,苋菜很新鲜,香菇很香。明菲有些发愣,等紫菱和紫罗走后不久,梅子也来了,说的话也差不多,还间接地表达了忠心。   明菲哑然,敢情花婆子说的分别赏人,就是赏给这几个她眼中认为有威胁的丫鬟了?不过说起来,也怪明菲自己糊涂,丫鬟们彼此得了好东西,怎会不互相分着吃的?只不过难得两个紫竟然肯和梅子一起分着吃。花婆子也真的是厉害,只赏两个紫,两个紫难免觉得奇怪,加上一个梅子,就合理的取谓了这种疑虑。   明菲不由摇头:“这个花妈妈。”   金簪笑道:“花妈妈总是真心为奶奶着想的。”   明菲设吭声,纵然花婆子是为了她好,但也太自作主张了些。遂下决心要和花婆子好好谈谈,只是这话得说好听了,既要让花婆子知道厉害,又要花婆子心中没疙瘩。   花婆子领着丹霞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进来:“奶奶,今晚上给您做的是花生红枣炯猎手,凉拌豆芽菜,素煮白菘,南瓜卷,快趁热用吧。”   明菲便请花婆子坐下一起吃:“我一个人吃着没味道,妈妈陪我用一点。”   花婆子笑道:“哪里敢呢,这……”   “妈妈不要推辞,坐下罢。”明菲给金簪递了个眼色,金簪赶紧送上碗筷,硬拉着花婆子坐下:“妈妈忒客气了,奶奶让您坐下,您就坐下,若是能让奶奶多吃点,岂不是更好?”   花婆子听了,方斜签着身子在下手杌子上坐了,笑着给明菲介绍:“奶奶,多吃点花生红枣闷猪手,补血养颜的。”   明菲给她夹了一块吨得葩软晶亮的猪手,笑道:“那妈妈就多吃点。   花婆子有些心虚,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也就理直气壮地吃了。   待用完饭,明菲单约了花婆子一起去散步,顺便喂追风,再将追风带回来守院子。   “妈妈,先前紫罗、禁菱、梅子都来谢我,说是鳖汤很好喝,蒸蛋也很嫩,芜菜很新鲜,香菇很香。”明菲笑着摘下一朵夜来香给花婆子别在衣襟上。   花婆子不慌不忙地笑道:“这几个馋嘴丫头,竟煞放在一起换着吃。”这可不干她的事,她明明就是分别赏了她们的,谁叫她们嘴馋。   明菲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妈妈……”   花婆子抿抿嘴,抬眼看着明菲:“奶奶莫要心软。”   明菲见她毫不避让地承认了这件事,也就收起嬉笑的神色,认真地道:“妈妈,还没到那个地步。”   花婆子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   “妈妈,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我好。但是,现在情势未定,实在是早了些。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人。”她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滥好人,但也还没到一个不如意就动手害人的地步。   花婆子见明菲目光坚定,毫不退让,最终退步,“是,一切听凭奶奶拿主意。”心中却是不以为意。   明菲见她让步这么快,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便笑着携了她的手:   “那一年赏千叶茶花,放风筝,我被人推到在太湖石边,差点没了命,是妈妈将我背回去的。我把得妈妈边背我,边诅咒那些不学好的坏人,当时我就想,妈妈虽然唠叨,有时候也挺奸猾的,但是真的疼我,于是以前对你的一些不满,就统统都忘了。”   花婆子脚步一顿,三角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不胜唏嘘地道:“您还记着啊。”   明菲笑道:“那样的大事,我怎会忘记?这些年来,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心里都记着的。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忘了,或是我害怕。”   花婆子沉获片刻,大方地道:“奶奶还是忘记从前老婆子做的一些事情的好。”   明菲被她的直白给逗笑了:“想,妈妈做的事,我的确只记得好的了。”   花婆子笑了笑,叹了口竞:“罢了,奶奶做事自来有主张,先等等看看情形也好。”   明菲听她的意思,是把自己刚才的话都听进去了,不会再背对着自己自作主张了,便笑道:“我有事交给妈妈做,是最放心的。我身边没有年长的妈妈,有好些事儿都是不知道的,只能依靠你了。”又问她:“妈妈这几日也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用过饭的,你看着饭桌上的菜,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花婆子皱眉道:“当时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再看看吧。如果真有其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等到大爷去了衙门,应酬一多不回家,那边定然还会再请您过去吃饭,或是给您送吃食来的。”   追风见了明菲,欢喜得不得了,围着明菲直打转。明菲亲手喂了它半只鸡,又给它梳了一会儿毛,待它喝了水才套上链条拉着它走,到了主院后就将它放开,自进屋去和花婆子、金簪等人商量第二日要做的事。   龚远和果然回来得迟,明菲等他到亥时也不见回来,只得吩咐金簪在厨下煮着醒酒汤,等人一回来就唤她起来,自收给了先躺下不提。   她实在是太累,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竟然梦见了从前。妈妈已经是白发苍苍,两眼空洞地坐在阳台上,呆呆地看着阳台上一棵已经枯死了的天竺葵。她走了过去,扶住妈妈的肩头,亲昵地喊:“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没有回头,动也不动。她耐心地蹲到妈妈面前,拉起妈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妈妈,是我啊,我是晓曦啊。”袁晓曦,这个名字她差不多已经要忘了,只能埋在心底最深处,偶尔才会拿出来默默咀嚼两遍。   妈妈良久才垂下眼来看着她,无比清晰地回答了她一句:“晓曦她已经死了。好多血。”   明菲的心猛然一阵剧烈的抽痛,她呆呆地看着妈妈,是的,袁晓曦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蔡明菲,她离妈妈远到没有距离,她不孝,她愚蠢。明菲捂住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明菲,你怎么了?”有人使劲推了推她。   明菲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龚远和披着件薄薄的丝袍,敞着胸怀,举着一只小羊角宫灯半侧在枕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焦急地看着她,另一只手却是在擦她脸上的泪。   明菲有刹那的失措,感觉自己被扒得精光,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她飞快地闭上了眼睛,用手捂住脸,假装被灯光刺到了眼睛,闷声道:“没有什么,做噩梦了。”   龚远和没吭声,缩回手下了床。   明菲侧悬向里,闭着眼睛拼命想将眼泪憋回去。非常想梦见妈妈,却又特别害怕梦见。   不多时,帐子被揭开,龚远和重新又爬上了床,探手搂过她,却是拿了块温热的帕子放到了她脸上,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明菲伏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刚刚控制住的情绪突然崩溃,泪如泉涌。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龚远和发现不对,慌乱地拍着她的肩头,要拿开帕子看她的脸色,明菲紧紧揪着帕子盖住脸,坚决不放。   龚远和扯了几扯,扯不开,无奈地放弃,只能紧紧拥住她。   半晌,明菲方止住了哭泣,却又觉得羞耻,紧紧捂着脸不放。龚远和见她不哭了,又下了床,重新弄了块帕子来递给她:“那,将那块揩揩鼻子,换这块去盖着脸。”   明菲又羞又恼,背对着他不动。   龚远和叹息了一声,拉过她一只手,将帕子塞进她手里,转身离开。明菲确定他不在旁边了,方才放心大胆地将战场打扫干净,把脸擦好,蹑手蹑脚地跳下床去洗帕子。   才走了没几步,龚远和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来,一把将她抱住,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远远地丢到水盆里,搂着她就往床边走:“外衣也不披一件,冻着了怎么办?”   明菲垂着脸不动,并不敢看他。   龚远和吹灭了灯,将明菲紧紧楼在你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低声道:“睡吧,睡吧,唾一觉起来就好了。”   他身上仍然一如既往的滚烫,明菲破天荒地没觉得他身上的热气烘得她难受,她安心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道:“你喝醒酒汤了么?回来也不叫我一声。”要是他回来后唤醒她,说不定她就不会做这个梦了。   龚远和低声道:“喝过了,我没喝多少酒。我看你睡得太沉,舍不得喊你。”   明菲道:“请着人了吗?他可愿意来?”   “他后日就过来,明日让人给他在外院收给一个小院落出来就行。”又过了片刻,龚远和才问,“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她们又过来欺负你了?”   “不是,我怎会为了那种事情哭?”明菲叹了口气,“就是做了个噩梦,想起从都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罢了。”   龚远和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梦见了什么啊?”   第142章 相处(二)   明菲犹豫不语,那是她永远都不能道出的秘密。现编一个给他听吧,她实在又没那心思。   见她不说话,龚远和故作轻松地一笑:“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想了,想也没用,还不如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过好日子吧?比如说,弄点好吃的,做件漂亮的衣服什么的,那样更实际。是不是呢,爱哭鬼。”   明菲的鼻子又有些酸。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安慰,似乎反而更坚强。此刻有他在她身边喁喁细语,体贴地说着安慰的话,她反而更想哭了。她翻了个身,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   龚远和轻出一口气,在她的头顶轻轻吻了吻,低声道:“睡不着啊?那我们俩讲讲自己从前的事吧?一人讲一件,我先讲。”   不等明菲答应,他先开了口:“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我外祖家原是抚鸣的大族,我外祖父母是青梅竹马的姑表兄妹,很恩爱,不曾纳妥,生了七八个孩子,却只剩下我舅舅和我娘。论理,是舍不得将我娘嫁过来的,兼祧两房,比纳妾还不如。但那一年,我舅舅得了怪病,要用到一味的药,外祖父想尽法子也找不到,是祖父动用所有人脉,千方百计寻到了那味药,救了舅舅一命。外祖父觉得心诚,于是肥我娘嫁了过来。   前些年我娘和祖父母还活着的时候,我过得很快话,外祖父母和舅舅也会轻常派人过来看我们。后来我娘去世,外祖父母伤心过度,没几年也就跟着去了。祖父母去世后,舅舅经常来看我,每次都会在这里陪我住上一段时间,有些事情他心中有数,也管过几回,但却被婶娘身边一个丫鬟爬了床,又羞又愤之下,从此不来我家,只是隔段时间问我爹爹我的情况罢了。   爹爹对我要求本就极严格,又有了他在一旁逼着,就更加严格。其实我有段时间真的不想学好,想做坏事了,幸好有他们俩盯着,我又认识了你哥哥,才又回了头。你还记得你哥哥乡试那年寻回来送你母亲的那匹缭绫么?就是舅舅给的。待过些日子,我再寻机会带你去抚鸣拜见他和舅母。”   明菲听得入迷,问道:“那当年爬势舅床的那个丫鬟,后来怎么说了?难道舅舅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龚远和笑道:“不咽下这口气又怎么办呢?这种事情都是不问前因,只看后果的,他明明就是和人家睡到一处了。爹爹虽然不在意,说只要他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就把那丫鬟的卖身契拿出来送给了他,但舅舅虽然体弱,却是个骄傲的,最爱脸面,为此耿耿于怀,虽然带走了那丫鬟,却是从此不肯再来,他气性大着呢,连水城府都不肯来了。就连我们成亲,舅舅也不过就是命人送了一份厚礼给我,也不肯来。”   姑表兄妹做了夫妻,一连生了七八个孩子,多数天折,剩下两个,一今早死,另一个缠绵病榻,这就是近亲结婚的下场。明菲猛地爬起来:“舅舅家中有几个孩子啊?身体如何?人可有出息?”其实她想问的是没有傻的痴的吧?   龚远和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还是耐心地回答:“有三男两女,多数身体还好,表兄弟们虽然读书不行,做生意还是不错的。”   明菲大急:“多数身体不好,那还是有人身体不好?”   龚远和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要她躺下:“就是一个小表妹,虽然从小身子弱了点,但也没怎样啊。”   “没有人夭折么?”明菲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不舒服极了。原来还想着他人聪明,基因不错,谁知道竟然是近亲繁衍结的果。心中却又嘀咕,既然薛家的孩子不长命,为什么龚家长房挑儿媳妇竟然会挑上她的?   “当然没有。”龚远和见她神色有异,想来想去,竟然想明白了,不高兴地道:“你嫌弃我外租家这边的人身子弱?”   明菲不敢直接回答是,只好道:“怎会是嫌弃?我是担心。你可知道,今后你就是我的依靠了。”   也不知龚远和相不相信明菲的话。他沉默片刻,道:“你放心,我娘身子极好的,她,她是意外死的。”   明菲听到意外死的,更觉得稀奇,缠着龚远和问:“为什么?”   龚远和却不想细说,推道:“我记不太请了。好像是她因为生我伤了身子,多年不曾再育,心中焦急,吃了很多药,最后终于有了,却连命一道没了。该你了,你也讲讲你的事来我听。”   明菲沉默片刻,轻轻揽住他的腰,“你想听什么?”蔡三小姐七岁以前的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能从来了以后开始讲。   龚远和根顺溜地道:“你以前的事情我都听你哥哥讲过,知道的。你就从我们进京赶考以后开始讲吧?”   明菲深感为难,从他们进京赶考以后开始讲?那么多事,怎么说,说到什么时候啊?   龚远和提醒她:“你不是说,我爹爹想和袁家结亲,婶娘捣乱么?你讲讲那个给我听坝。”   明菲道:“啊呀,前几日就讲过一遍给你听了,你忘了啊?”   龚远和讪笑:“我当时没仔细听,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坝。”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抚弄,讨好之意显露无疑。   明菲只得再从袁枚儿请去看牡丹说起,说到袁枚儿恼羞成怒时,一个眉眼淡淡,温柔含笑的白衣少年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了她脑海里。那个人己经不在了,明菲猛然停住了话头,一时有些怔松。   龚远和听得津津有味,见她突然停下来,便催她:“继读说啊,怎么不说了?”   明菲叹了口气:“没了。”   龚远和道:“我记得那年在京中,你继母写了封信给你哥哥,说是袁家想为袁三求娶你……”   明菲略微有些明白了他到底想说什么了,兴许他以为,她梦中哭泣是为了某个人?所以扯了这么多的闲铬,就是为了扯出袁三来?她本来想立刻就说明的,想了想决定静观其变,假装糊涂:“是啊,继母先前也和我提过这事,后来收到哥哥的回信,就断绝了这个念头。”   龚远和沉默片刻,揪着她的头发在指尖上统啊绕,好一歇才道:“其实袁三这个人除了身体不太好以外,挺不错的。他画的那些画,就没几个人能画出来。我去你们家,还看见你家到处都有他的画。就连我们家,婧琪那里也有两幅。”   袁家当初很为自己儿子的才气而骄傲,袁枚儿更是骄傲无比,带着京城贵女的气势来打击水城府众女的乡土气,的确经由她的手送了许多画给这群女孩子们。因为袁二夫人和陈氏处得特别好,蔡家得的就更多。   “他的确不错。”明菲轻声道:“我这里也有好几幅的。我在想,袁家日子不好过,今后孤儿寡母的,母族又薄弱,只怕更是不易。那些画,你想个法子换成钱,寻个合适的借口送过去,也叫他们过得轻松点。”   龚远和痛快应下,“好啊。只是他们家清高,送钱未必会要。不如我将那些画托人卖了,然后给他们家在繁华路段买个铺子,若有剩余,再买点田地也行,他们家坐收租金就行,也不需要操多少心。”   明菲造:“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们未必会信你的话。当初袁三病得厉害,药资花费极多,他们家也不愿意买他的画来充数的。”   “这个好办,我就说,是我当初去玉清宫玩耍,偶遇袁三,很是谈得来,知道我是水城府人,他便背着家里人托我做的。证人就让你认识的那个小道士清虚来做好了,你看如何?”   二人又把细节反复讨许了几遍,明菲睡意来了,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唾吧,明日事情还多着呢。”   龚远和有些意犹未尽,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含住她的耳垂使劲咬了一下。疼得明菲倒吸一口凉气:“你做什么?”   龚远和大喇喇地躺在她身边,闭着懒懒地道:“没什么,就是想咬你一口。见你疼了,我就舒服了。”   明菲拉起他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背上,恨恨地道:“我也是见你疼了,我就舒服了。”   龚远和也不叫疼,也不缩手,只闭着眼睛问她:“舒服了么?不舒服就再咬一口?”   “不咬,碜身齿。”明菲将他手甩开。   “那以后不许再哭了,哭得眼睛变形变难瞧,我可还要再咬你。”他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不松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轻抚:“眉毛是我的,眼睛是我的,鼻子也是我的,嘴巴也是我的,牙齿也是我的,舌头还是我的。”   “不高兴了我肯定还是要哭的。想要我不哭就别惹我。”明菲翘起了嘴角。一个滚烫的吻随即落在了她的唇上。   第143章 建设(一)   龚远和寻了匠人,将主院的耳房改作了一间小厨房,花婆子在一旁照应,明菲则避开匠人去了半春园接待牙婆。   这牙婆是蔡家从前用惯的,得了陈氏的反复叮嘱,用心地寻了合适的人送上来。   两个灶上的,是母女,姓金,当娘的已经三十多岁,女儿才十三四岁,长相一般般,衣服很陈旧,到处都是补丁,但浆洗得很干净,看人的时候目光也很沉稳,没有躲躲闪闪或是畏畏缩缩,只是女儿的眉梢眼角不可避免地含着一股悲哀。   明菲觉得做饭食的人,卫生是关键,这母女二人落到这个地步,还能保将衣饰整洁,还不错。   便问那牙婆这两人的情况,牙婆见她相问,知道这是看上了。   于是细细讲述了一遍金氏母女的遭遇:“她当家的还在的时候,在麒麟街那边开了个小吃店,生意还兴隆。   后来她当家的死了,她没有儿子,店子被无良的叔伯给占了,还要将她母女二人卖掉。   她不忿,不想女儿沦为奴籍,带着女儿东躲西藏,到处给人打零工。   听说奶奶家中要招人,知道府上仁慈,特意找到小的,想替奶奶卖点力艺.”   假如牙婆说的是真的,这女人也算有骨气。   可是既然不想沦为奴籍,那便是只愿意签活契。   明菲有些不太愿意,她的厨房是重地,最怕就是有人来捣乱。   若是有卖身契在手,有个什么不妥,也好处理,就算是逃了,官府对逃奴的追究管制也是很严厉的。   对方顾忌这点,行为上也会收敛许多。   而活契,随时都可以走人,也不是那么好拿捏。   牙婆见明菲刚才还很感兴趣,突然之间又低着头喝茶不说话了,不由有些焦急:“奶奶,她不是在孝中,她已经守满孝了,不然也不敢来。   手艺真不错的,这孩子您别看她小,她自小被她娘老子带在身边,做饭菜的手艺学了个十之八九,麻利着呢。   要不?   奶奶您让她们现场做两个汤菜来看?”   金氏闻言,立刻拉了她女儿跪在地上磕头:“奶奶,求您收留我们母女罢。   春囡马上就长大了,他们不会由着小妇人的,要是给卖了去做妾,叫小妇人怎么话?”   那女孩子闻言,泪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金簪喝道:“不懂规矩!哭什么!有话好好说!”   有钱人有头脸的人家是最忌讳别人莫名其妙跑到自己家中哭的,但对于她们这样的孤儿寡母来说,只剩下了眼泪还可以自主。   金氏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也没表现出明显的不悦,只是侧着头盯着她看,心里生起希望来,立刻拿了块帕子给她女儿擦泪:“莫哭,奶奶是个好人哩.”   明菲突然道:“把你的帕子拿过来我看.”   金氏有些不明白,呆呆地看着明菲。   白露已经走上前去接了帕子打开放到明菲面前给她瞧。   帕子很干净,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粗布,洗得发白,边角上已经磨破,露出了布须,但是绣了一朵迎春花。   绣线是凑出来的,颜色不协调,叶子不单有绿的,还有蓝的和黑的,可是针脚很细密,看得出绣的人当时花了很多心思。   金氏见明菲看得认真,忐忑地道:“手艺粗笨,不成样子,污了奶奶的眼.”   明菲道:“是谁做的?   我看着针脚倒挺细密的.”   金氏带了几分骄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是春囡做的。   小妇人去外面打零工,她在家看屋,浆洗衣服,也做缝朴.”   金氏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眼角的鱼尾纹也又多又细,明菲道:“你多大年龄了?”   金氏道:“小妇人是属兔的.”   那牙婆陪笑道:“三十有二了.”   三十二岁的人就成了这副模样,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特别不公平的,特别是对没了依仗的女人。   明菲叹了口气:“你愿意签多少年的契?”   金氏小心翼翼地到:“小妇人签多长没问题,但春囡,可不可以只签两年?”   那牙婆骂她:“不晓得好歹,奶奶肯收留你们就好了,谁家只签两年的?”   一般都是签的五年甚至十年。   明菲摆摆手:“先去做几样你拿手的汤菜来我尝过再说.”   金氏大喜,拉着春囡给明菲磕头,由白露带着去了厨房。   明菲又挑了模样看上去端正清秀的十来岁的两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又留下一个看着膀大腰圆,老实憨厚的男人养马看院子做粗活。   牙婆与她谈妥这几个人的身价银子,就只等金氏母女送上汤菜来。   金氏做的一小碗鸡丝面和一碟蒜香豆腐,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说:“奶 奶,仓促之间没什么可做的,也没配菜,语奶奶尝个味道. 明菲尝过后却很满意,那些精细的备材都不是经常吃的,要的就是 家常菜。   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好味道,其他的大莱就算是不能做也无 所谓,需要时从餐霞轩请大师傅来就行。   于是让人也送过去给龚远和尝,少顷,那边传来请息,说龚远和 觉得合胃口,明菲便留下了金氏母女,她相信,一个热爱生活,爱惜女儿 有骨气的人,心地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金簪和紫罗领着这些人下去安置,明菲又带了人去外院给即将到来 的大管事薛明贵收拾院子。   收拾到一半,龚妍碧来了。   龚妍碧笑道:“嫂嫂真是勤快。   这几日就没见你闲过。   唯说你刚 买了几个人?   哥哥也在建小厨房?”   明菲笑道:“可不是么?   我们这边冷冷清清的,多几个人多几分热闹.”   龚妍碧道:“家中很久没有进人了,也不知现在的价格如何?工钱如何?”   明菲也不瞒她,一一回答。   龚妍碧点点头,四处打量:“这是要收拾给谁住的呢?”   丹霞见她打听个不休,心中厌烦得很、频频给白露递眼色。   白露 便不时上前拿事去问明菲,打断二人谈话,示意龚妍碧,她们很忙很 忙,识相的赶紧走人。   龚奸碧却是坐看就不动,也不嫌屋子里灰,打破沙锅问到底, 明菲索性大大方方她告诉她,“你哥哥做着官,总会经常有人上门。   我一个妇道人家,很多时候都不方便出面。   所以要寻一个大管事.”   龚妍碧眼珠子一转,亲热地拉住明菲的手:“那可找到合适的人选?”   明菲笑道:“不知道你哥哥的呢。   他只叫我收拾院子等着,其他 的都没说。   “ 龚奸碧道:“我那日听舅母曾经和夫人提起过,说是舅舅在抚鸣 生意的时候,认得一个人,对人情面上的事情律是通透,只是时运不 济,几次跟错了人。   唯说哥哥年少有为,有心前来依靠,什么工钱都 不图的,就是想奔个好前程……”   明菲不动声色地听她说完,笑道:“怎么没听夫人和舅毋提起?”   心中却是暗想、多半那日是没机会提起,后来也想着二人没那么快的动 作,现在看到她买人,收拾院子这才急了,让龚妍碧过来打听消息,试 探口风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闹到这个地步,谁还会收他 们的人来放到自己家门口?   龚妍碧低着头吹着碗里的茶沫子,轻笑一声,忽略不答,转而道: “听说嫂嫂昨日中暑了?   三妹送过来的饭食,你吃着可还好吃?   那可是 夫人特意吩咐为你准备的.”   说完起身摇了摇扇子:“不行了,我还 要回厨下去准备晚饭呢,就不叨扰嫂嫂了。   “ 丹霞凑到明菲身边,低声道:“奶奶,奴婢瞅着这二小姐,怎么阴 阳怪气,说话有一搭没一搭,东扯西拉的?”   明菲道:“是么?   你怎么看?   “拉着丹霞转身进屋去检查铺盖用 具等物。   龚妍碧的举动、很让人深思。   明菲知道朱姨娘母子三人就是 在夹缝中生存,说是姨娘、公子、小姐,实际上待遇只比普通的丫头 婆子稍微好一点,很多时候还过得很窝囊受气。   龚妍碧看着是来打探虚实的、实际上向她提供了两各信息,一个是 龚二夫人和邵大奶奶想往他们这里塞人,另一个是告诉她,虽然厨下 的事儿经常都是朱姨娘母女二人管着的,但昨天的饭食却是龚二夫人 特别为她准备的。   丹霞见明菲考她,每心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并不比金簪、娇桃 差,想了很久才道:“奴婢觉着,二小姐似乎是知道了昨日您没有用三 小姐送过来的饭食,特意来告诉您,那是二夫人为您准备的,不是她做 的.”   明菲笑道:“能想到这个还算不错。   按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做 一等丫鬟了。   “丹霞得了夸奖,遇事越发多了心眼,做事越发上心不 提。   挨到傍晚时分,紫菱过来禀告:“奶奶、大爷说灶台就快砌好了, 与其明日再让匠人来忙一时,不如今夜就盯着他做完的好。   请奶奶先 去半春园歇着,吃饭不必等他.”   明菲才叫人送了饭过去,洗萃来了,笑眯眯她递了封信给金簪: “金簪姐姐,是抚鸣舅老爷来的信。   第144章 建设(二)   夜凉如水,龚远和搂着明菲半歪在美人榻上一起看薛大舅的来信。看完以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舅舅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不用我找他,他先就安排好了。”   薛大舅的来信上说,他已经写信给龚中素,要龚中素赶紧想办法兑现当年的诺言,把长房的家产分出来。当初龚中素娶薛氏的时候,是说好了生的儿子继承长房香火和产业的。以前那是因为孩子小,不曾成家立业,如今又做了官,又娶了妻子,妻子还很能干,于情于理都应该早日把长房的财产控制权交到小两口手里才是。   明菲笑道:“这种事情,由舅舅来出面是最妥当的。”不管龚中素原本心中有什么想法,现在薛氏的娘家来要求他兑现诺言,又有了龚二夫人闹那一出,想必他无论如何都会有个说法吧?   其实明菲多少有点明白龚中素的想法。对于龚中素来说,两边都是他的妻儿,他总是希望谁都一样好的。若是薛氏和长房二老还活着,有人盯着他,提醒他,他还能分清东西是谁的,知道该给不该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拿长房地去补贴二房。可长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孩子,没人监督他,这个孩子还归到了龚二夫人手里去养,于是在他心目中,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家人,难免会装装糊涂,生点均贫富的心思出来。   可惜他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很明显,他的妻儿都不这么想。隔着肚皮就是隔着肚皮,龚二夫人分得很清,龚远和是另一个女人的儿子,那个女人和她抢丈夫,抢钱财,死了活该,小崽子也该跟着一起死才对,然后便是她和她生养的孩子的天下,龚远和则永远都不会把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用心险恶的女人当做是自己的母亲看待,她生的孩子从严格意义上来看,与他也是两家人,怎可能做到真的亲如手足?   而龚婧琪、龚远秩等人,只怕心中也是很明白的,龚远和是外人,不过是个身份比龚妍碧和龚远科姐弟二人身份更高贵一点的外人而已。只有龚二夫人、还有他们四姐弟,才是嫡亲骨肉。就算是明白事理,并不代表他们关键时刻会帮着外人来气自己的母亲,更何况这个母亲,还是为了他们打算,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   想到此,明菲握住龚远和的手:“这件事情不过是时间问题,迟早都是要解决的。我只是在想,真到了咱们手里,只怕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这么多年,龚二夫人大概平就把财产转移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倒打一耙,说是补贴了龚远和多少银子呢。   龚远和笑道:“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看我的。”   明菲见他胸有成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做的粑粑还有不圆的么?”   龚远和笑着拥住她:“没有你,我做的粑粑就是扁的。”   第二日早上,二人才用完早饭,薛明贵就来了,他两个儿子已经成人,并成了家,都在给人当差,并没有跟来。来的只有他的老妻,两口子穿着簇新的绸缎衣服,笑眯眯地进来给龚远和、明菲行礼。   薛明贵大约四十来岁的祥子,微微有些富态,未曾开口先笑三分,显得那张本来就大的嘴越发地大。笑容茧夸张,说话却是很得体很有条理,明菲听他说了几句话,便赞许地看向龚远和,难怪得这人会被龚二夫人想方设法地捏了错处赶出去啊。   龚远和得意地冲明菲一笑,当场就吩咐了薛明贵:“我不在家的时候,不管有什么事,你直接回了奶奶就是。”   百分之百的信任。薛明贵闻言,看明菲的眼神又有些不同,恭恭敬敬地给明菲打了个千,笑道:“小人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安的,还请奶奶不吝赐教。”   要重用的人,又是薛氏的陪房,明菲自然不敢托大,谦虚了几句,当场格才买来的小丫头和小厮一样拨了一个供薛明贵夫妇使唤。给了二十两的搬家费又亲自领着薛明贵家的一起去看了收拾出来的院子,把众人叫出来听大总管训话。   薛明贵被赶出去时丢尽了脸面,回来时风光无比,不由大是感慨,立在院中对着龚远和红了眼:“大夫人要是还活着,见到公子您这般出息,大奶奶这拌贤惠,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龚远和少不得又好生安抚了他一回,把袁可璞的画尽数交与他,由他去处理。   这里薛明贵才带着小厮出了门,那边龚二夫人就使人来请明菲,说是龚二夫人闷得慌,想寻明菲说几句闲话。龚远和故意当着来人的面叮嘱明菲:“婶娘身子不好,不要缠着婶娘,害她伤神,早点回来,还要出门。”   来人乃是龚二夫人身边一个得势的婆子,人人都叫一声儿张二婶的,边殷勤扶着明菲往安闲堂去,边佯作不在意地道:“奶奶,这天儿热得厉害,听说您前几日还中了暑,这大爷怎地还要挑了中午时分带着您出门?奴婢多句嘴,若不是那紧要的事,早晚去不是更好。”   明菲只“嗯,嗯”的敷衍,反过来问她:“婶娘这几日身子可大好了?吃的什么?今日又怎会突然觉得闷?”不等张二婶回答,她又连珠炮一般追着问龚婧琪,龚妍碧,龚远秩等人的情况,硬是逼得张二婶没机会再问她问题。   到了安闲堂,龚二夫人却是又换了新花样,没在屋子里坐着,而是在外面一棵老梧桐树下安了个美人榻,她自己躺在上面,哼哼唧唧地指使朱姨娘一会儿给她递水,一会儿拿帕子给她擦手,龚妍碧则坐在一旁,拿了把美人团扇,不紧不慢地给她打着扇子,过的日子简直堪比女皇。   龚婧琪坐在一旁绣嫁妆,见明菲过来,忙笑着迎了上去,把明菲送到龚二夫人的榻前。   龚二夫人翘着兰花指,拿着半枚杏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淡淡地指了指旁边的杌子:“坐吧。”   明菲假意推脱,龚婧琪笑道:“嫂嫂太客气了。”硬将她按了坐下。   明菲方笑着问侯龚二夫人,又为前日的鳖甲汤道了谢。龚二夫人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行了,不说这些。我问你,听说你们把薛明贵请回来做大总管了?”   龚妍碧冲明菲歪了歪嘴角,明菲笑道:“正是呢,人刚安置下来。”   龚二夫人猛地将手里的半枚杏子一扔,翻身尘起,怒道:“为什么不提前来商量一声?什么人都往家里请!不知道那是个偷儿骗子么?你们也太不知事了!”   呦,还和她真的摆起婆婆的谱来了,长房要请谁干他二房什么事?明菲诚惶诚恐地站起,声音冷静清楚,一字一顿:“婶娘息怒。这才刚好点儿呢,为了这么点事又发怒,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大爷又要不饶侄儿媳妇了。”   龚二夫人被她那声婶娘喊得难过,却有意忽略了,疾言厉色:“赶紧把人赶走!我龚家不能容下这种不忠不义的偷儿骗子!”   明菲软软地道:“婶娘啊,您也知道,咱们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对于侄儿媳妇来说,大爷就是天,大爷就是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侄儿媳妇哪里敢不从!”   龚二夫人若是能找上龚远和,又哪里会来找上明菲?明菲难得落单,此种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恨恨地捶了美人榻几下,指着明菲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你要听他的,就敢不听长辈的?赶快辞了,真需要用人,我另外给你们寻个妥当的,省得出了事,你爹爹不饶我!”   “婶娘……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您说的都是对的,夫君说的也是对的。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明菲说着拿了帕子掩住鼻子,酝酿情绪,抖着肩膀准备开哭。   龚婧琪忙上前劝道:“嫂嫂,那个人真的不是好人。我娘是急性子,她真是怕你们吃亏,你去和哥哥说一声,辞了那人吧,省得日后后悔。”   明菲颤声道:“你哥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里能做得了他的主?就算是要后悔,我也得承受着,谁叫我是他妻子呢。”她就不信龚二夫人敢冲过去赶人。就算是真的敢冲过去赶人,薛明贵又没从二房手里领工钱,不理睬就是了。   “你怎么是非不分?”龚二夫人还要发怒,明菲已经不胜厌烦,扶着额头晃了几晃,就往龚婧琪身上歪:“我头好晕,想吐。”拿着帕子捂住嘴,呕了几呕,貌似有往美人榻上吐的倾向。   “快扶着她。”龚二夫人不由皱着眉头忙不迭地往旁边缩。   朱姨娘忙起身道:“夫人,大奶奶约莫是前日中的暑气还未褪,改个时候再说吧。”   龚二夫人没好气地道:“道紧回去躺着吧!也不知你平时吃的什么,像个美人灯笼似的,风一吹就倒。”   明菲才回去,龚远和就将她拉上马车去了城郊的养狗庄子挑狗,特别强调要挑最凶最恶的狗,明菲想,大约明日就可以封院子了。   第145章 封院(一)   花婆子最近恨紫菱恨得牙痒痒,看到紫菱眼睛就冒火。   从龚妍碧过来表明那鳖甲汤是龚二夫人特别为明菲准备的开始,她就认定是紫菱过去告了密。包括这边请了薛明贵做大总管,买人,那边都反映迅速等等,都肯定和紫菱脱不了干系。先前因为明菲提前和她打过招呼,她虽然常常借故训斥紫菱,给紫菱小鞋穿,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到了后面接着发生几件事,却是叫她按捺不住了。   明菲在龚二夫人面前假装中暑后,龚二夫人找到了借口,当天晚上补汤就从安闲堂送了过来。明菲推了,说稍后再吃,过后倒了。第二日早上,就换成了龚二夫人亲自上门,逼着明菲,要亲眼看着明菲吃下去,美其名曰,早点将养好身子,好早日为龚家开枝散叶。   明菲推辞不吃,说自己已经好了,龚二夫人就当着她的面饮了一口补汤,冷笑着说:“也不知侄儿媳妇害怕什么,不如我先喝给侄儿媳妇看,看我是会少了什么。”   婶娘慈爱,亲自熬了汤药送过来给侄儿媳妇吃,还亲尝汤药,如果都不肯领情,传出去后不知别人还要怎么编排自己。明菲被逼得没法子,只得喝下那碗汤,等龚二夫人一走,花婆子就用筷子顶了她的喉咙,让她吐了个干干净净。虽然说龚二夫人敢亲自尝汤,但谁知道她心里又藏了什么坏心思?当然不能吃。   到底吐的滋味不好受,龚远和将明菲扶了靠在罗汉床上歪着,立刻让人去请了唐大夫来。唐大夫和蔡家的关系一直都根密切,可以说是陈氏最为信赖的大夫。他听龚远和隐晦地提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大笔一挥,开了一张方子,特别言明,明菲不能随意吃那些大补之物,还说得挺严重的。   龚远和带着方子亲自走了一趟,彻底断绝了龚二夫人再送汤药过来的借口。龚二夫人气得摔了杯子,说是好心没好报,什么娇贵的东西,比公主娘娘还要娇贵,万众人吃补药补汤想吃还不得吃,她蔡明菲吃了反而还会吃出问题来。吃不下是假,嫌弃自已做的,想挑拨离间生事才是真的吧?   龚远和皮笑肉不笑地道:“婶娘说这个话,就伤感情了。原本您送汤药,侄儿是十分威激的。但是药三分毒,这个道理想来大家都知道,那人参是好东西吧?可也有人虚不受补。您那个汤药的确是不适合她吃,满屋子的人都看见她吐了的,但婶娘吃了就没问题。所以说,这调理身体,还是要让大夫看了,根据个人情况,慢慢调理才是正理。否则好心办坏事,岂不是得不偿失?别的不说,花了钱没办成事,那也是浪费啊。”   龚选秩也在,忍不住出声道:“娘,既然大嫂不能随便吃补药补汤,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心中却是觉得龚远和夫妻二人不识好歹。他娘都亲自尝了,还嫌这嫌那的,真是过分。想想心中又特别难受,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从前龚远和不管怎样,对于他娘的关心还是接受的,如今是油盐不进,好心也当做了驴心肝,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清净。   龚二夫人气得翻着白眼瞪着龚远秩不说话。朱姨娘笑道:“二公子说这个话有些没道理。夫人这是心疼大奶奶,希望早点抱上侄孙子,也好叫大夫人在天之灵有慰。大夫人不在,作为婶娘,夫人就该担起长辈的职责来,照顾小辈,怎会是跟着瞎掺和呢?”   龚远和闻言,淡淡地扫了朱姨娘一眼,朱姨娘一派的温婉,笑得无害。龚二夫人却是满意地看了朱姨娘一眼,接过龚妍碧重新沏上的茶,压着怒火,强挤出一个笑脸:“是药三分毒,既然补汤补药不行,以后就由厨子多给她做点好吃的,食补吧。”   龚远和刚应了好,龚二夫人又道:“你朱姨娘特别擅长食补,当初我生了你四弟后,身子一直不好,就是她每日为我精心调养,补起来的。不然,以后你媳妇儿的饭食,就由你朱姨娘来做好了。”   龚远和听明菲提过鳖甲汤的事,当时看向朱姨娘的眼神就有些凌厉。朱姨娘淡淡地笑着推辞:“夫人啊,婢妾要伺候您。真的是有心无力。又不知道大奶奶的口味如何,要是做得不和她的心意,不喜欢吃,吃不下,做了什么都是白搭。”   龚二夫人听她推脱,立刻就沉了脸不满意了:“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你不会问吗?”   朱姨娘笑道:“大奶奶那也不是新请了个厨娘吗?听说大奶奶就是看上了她的手艺,才留下的她。不如叫她有空的时候过来,婢妾教她,多来上几次,也就会了。”   龚二夫人听了,回头看着龚远和:“难得朱姨娘不藏私,你看如何?”却又心有不甘地添了一句:“我这里做的不放心,你们自己厨房里做的总该放心了吧?”   龚远和笑道:“婶娘说的什么,什么叫做不放心?我自己不也在家吃了这么多年饭吗?婶娘这个话还是不要随便说,要是让那不怀好意的人听了传出去,人家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们龚家呢。就连爹爹也要被人笑话的,修身齐家治天下,他要是被人参一本,说是家都没治好,怎么做官,您叫他怎么辨别?咱们可不能给爹爹拖后腿。”   “当初蔡家出了那么多丑事,蔡国栋不也一直往上走的么?”龚二夫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龚远和叹口气:“婶娘啊,这人和人比还真会气死人的。您忘了,当初咱们家不也得去求他们家帮爹爹找门路?就算是现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们也还会再找上他们家也不一定的。您看,陈家好几个人在京中做官呢,还有蔡光庭,钟太傅……这官场上盘根错节的,谁说得清啊。”   龚二夫人一滞,沉着脸不说话。   这边花婆子已经暗地里和金簪去查,明菲没有吃那边送过来的补汤,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紫菱。   紫菱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还没人问她,就再三声明,她怕狗,晚上从来不敢出来乱走的。而每天晚上,追风总是散养的,花婆子没找到确凿证据,却也不能把她怎样,心中却是下定决心,要寻个错处,收给了这个小蹄子。   却说明菲和龚远和那日带回了四条大狗,四条小狗。明菲便特意将围墙边的一座叫做诗禅堂的小院子设作了狗舍,为了顾忌男女大防,就是喂狗的人也是从养狗的庄子里挑出来的两个粗壮仆妇。接着又借口诗禅堂的院子小,不够狗活动,四条森寒的粗大铁链将狗拴在了那月亮门旁边的几棵老树上,铁链很长,刚够那抖扑到月亮门边。谁要是想从那里经过,就得小心自己的腿肚子或是屁股。   龚远和去看明菲安置狗舍,忍不住抚掌大笑:“诗禅堂用来养拘,亏你想得出来。”   明菲不以为意:“只有这里最合适啊,不然大爷您挥挥金笔,改个名字如何?”   龚远和摸着下巴笑道:“依我说,这里平时不要留人看着,只按时辰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我二人按时过喂食就行。”   如果经常有人看着,若是龚二夫人那边的人过来,看狗的人如果不拉着抖放人过,就是赤裸裸的扰衅和刁难;如果放了,那这道关卡就等于形同虚设了,就没意思。明菲想通了,笑着拍了龚远和一下:“果然做坏事你最在行。”   龚远和道:“我这是做善事,帮他们练胆子。”特别交代明菲,坚将亲自喂食,不能让狗饿着,以免被人投毒。   有了这四条她看着都腿软的恶狗看门,明菲便放心大胆地领着众人将这边空闲着的院子里的绫罗锦缎,稍微值钱的陈设统统收到库房里去,收一间封一间,里外两把大锁关个严严实实。   先前一切顺利,收到第四座院子的时候,月亮门那边喧嚣起来。却是龚二夫人领着龚妍碧、龚婧琪等人在那里发飙。闹得一众仆从跟在身后围着看热闹。   龚二夫人害怕恶拘,没胆子越过月亮门,只站在那里嚎啕大哭,要撞墙寻死。没什么具体理由,就是反复说一句,养了白眼狼,她还没死,就来算计二房的东西。那边屋子里的陈设,有好多是她可怜长房的屋子空着,从二房这边拿出来陈设的,谁知道现在竟然就要让人拿了去,真是天理难容。又说,她辛苦养大了龚远和,如今连过去看看都不能了,弄了这么多的恶狗来挡道,这算什么?于是喊着龚中素和薛氏的名字大哭大闹。   有人来报,明菲根本不理睬,继续命人有条不紊地运作。还特别强调,如果速度能加快,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院子都封了,每人赏钱一两银子。于是众人越发干得热火朝天,就是厨下的金氏母女和薛明贵的老婆也来帮忙。   第146章 封院(二)   龚二夫人哭闹了半晌,嗓子都哭哑了,也不见有人来问,于是大 吼一声:“让我死了吧!死了就干净了!”奋力往前冲,她原本想着, 朱姨娘一定会死命拉住她的,谁想关键时刻,朱姨娘竟然脚下打滑,一 跤摔到了地上。她控制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离墙壁越来越 近,后悔得要死。   待到龚婧琪发现,龚二夫人已经刹不住车,龚婧琪只能圆睁杏眼 捂着嘴,看着她娘往墙上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龚妍碧尖叫了一声,睁圆了眼睛等着龚二夫人血溅当场。谁想龚 远和突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及时一把揪住龚二夫人的肩头,将她往后 一推一送,龚二夫人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好一歇才哭出声音来。   龚婧琪听得龚妍碧声嘶力竭地一声哭喊,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迟 迟不敢睁开眼睛,生恐睁眼就会看见一场惨剧。忽听龚远和在身边吼道 :“三妹妹,还不赶紧将婶娘扶起来?发什么呆?”   龚婧琪这才敢睁眼,只见龚二夫人躺在地上,满脸惊恐,眼泪不 停地流,龚远和插着腰,姿势古怪地立在一旁。不由大大松了一口 气,上前去扶龚二夫人,又问龚远和:“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我们这边人少,全都帮着你嫂嫂整理房间去了, 根本没人看着狗,任你们怎么喊,前面也是听不到的。路只有一条 吗?此路不通,你们不会从正门进?傻了啊!”龚远和沉着脸大发雷 霆,“你们都干什么吃的?眼睁睁地看着二夫人又被魔障了,要寻 死,竟然也没个人去拉着扶着,感情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我要不来,是 不是你们就要看着她撞死在你们面前啊?我告诉你们!我婶娘要是出 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得了好!”   龚婧琪心头突的一跳,猛然想起,朱姨娘刚才也摔得太巧了些。 她第一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这位一直任劳任怨,从不敢和人一争长短 的姨娘身上。   此时朱姨娘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瘸着腿走到龚二夫人身边,弯 腰去扶龚二夫人,眼泪成串的往下流:“夫人啊,都是婢妾不好,婢妾 的腿脚不中用了。您可摔着哪里了?”言下之意是她也老了。   龚二夫人没碰着头,却是被龚远和推那一下摔得生疼,又觉得丢尽 了脸面,想着自己之所以会出这个丑,都是朱姨娘不曾扶住她,才害得 她又惊又吓,差点没了命,还摔了这一大跤。就着朱姨娘和龚婧琪的 手站起来后,扬起手对着朱姨娘的脸就是狠狠一耳光:“贱婢!我死了 你就高兴了吧?”   朱姨娘雪白的脸上霎时落下一个红彤彤的印子,她又惊又慌又委屈 地捂着脸,眼泪狂喷而出,不敢相信地看着龚二夫人,摇摇欲坠,几乎 要昏过去。龚妍碧见状,忙扑过去扶着她,哭道:“夫人,这么多年 了,姨娘对您一片心,难道您还不清楚?您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龚二夫人心中稍稍有些后悔,但却是不能容许龚妍碧用这种态度 和她说话,铁青着脸指着龚妍碧喝道:“你住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我!”   龚妍碧垂下眼,手紧紧掐进了朱姨娘的肉里面去,全身都在颤 抖。朱姨娘轻轻推开她的手,擦干眼泪,走到龚二夫人面前,对着龚 二夫人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龚二夫人:“夫人,奴婢知 道您心中不好受,所以拿奴婢发脾气也是有的。 奴婢能有今日,全拜夫人所赐,十多年来,从不敢有所忘怀。奴 婢若是有半点想要夫人不好的想法,就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龚二夫人看着朱姨娘不说话,龚婧琪瞟了龚远和一眼,只见龚远和 插着腰,在那里呲牙咧嘴的,似乎是被闪着了腰,对这边的情况却是半 点都不感兴趣。想了一想,劝龚二夫人道:“娘,算了吧,姨娘服侍您 那么多年,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很多事情,您心中也有数的是不 是?今日不过是意外罢了。”又贴着龚二夫人的耳朵道:“娘,您要 再说,大家都知道您刚才是故意的了。二哥知道,又要来吵闹不休。”   寻死的人是自己,怪别人不拉着自已的也是自己,龚二夫人无奈地 道:“算了!起来吧!”叫龚婧琪给她整了整衣衫,血红了眼睛,恶狠 狠地瞪著龚远和,尖声道:“你为什么弄这些狗来把这里给堵死了? 我要过来也没个人拉着狗,一个个耳朵都聋了?都是死人啊?”   龚远和插着腰:“婶娘啊,这真是黑天的冤枉啊!我刚才不是说了 吗?我们没钱,人少得很,全都在前面做事情,这里怎么闹都是听不见 的。你们有事情,可以从正门进嘛。或看是先喊个人来,让我们过来 拉狗啊。若不是我刚好从这里过,可不是出人命了。”   龚家这个院子,当初长房、二房各有一道门出入的,那才是正路。 但龚二夫人怎肯从正路走?那不是证明这半边院子已经不是她家的了? 她是去别人家了?她也惯会避重就轻,瞪着龚远和道:“我走惯的路, 凭什么就要改道?是谁把狗养在这里的?”   龚远和懒懒地看着她:“是我。 ”他唇边漾开一个笑容,“我请人看过了,人家告诉我,整个龚 府,就是这里最适合养狗了,在这里养狗啊,发家致富官运亨通人丁兴 旺,狗来旺,狗来旺嘛。不单旺我们,还旺你们。”   “胡扯!”龚二夫人拿他满嘴的胡言乱语硬是没办法,拧着眉道: “好,那你现在来了,把狗叫开,让我们过去。”   龚远和插着腰:“好的。不过您得等等啊,侄儿刚才为了不让婶 娘的头与墙碰上,情急之中扭着了腰,行动不便。您看这几个畜生, 您别看它们人模狗样的,其实半点不通人性的,得拿大棒子来才能叫它 们听话。侄儿一个人没法子,您得等会儿,侄儿叫人过来帮忙才 行。”   他明着是骂狗,龚婧琪却是觉得他口口声声都是在骂自己母女几 人。心中很是不好受,拉了龚二夫人的袖子道:“娘,既然是这样, 那我们改个时候再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些可都是你弟弟们娶媳妇儿的老 本。”龚二夫人瞪眼看着龚远和:“你自己养的狗都没办法是不是? 好,我叫人帮你!”指着身后的小厮道:“你们去帮大公子把这几只恶 狗拉开,不听话的只管轮了棒子打,给我打死为止!养的狗不听话, 拿了何用!”   龚远和冷笑一声,靠在月亮门上,对着那几个小厮道:“来呀, 爷正好看看,你们谁最厉害,以后好拿你们喂狗!哦,说错了,是请 你们来帮忙喂狗!”   那几个小厮闻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那出头鸟。龚二夫人大 怒,点将点到一个五大三粗的:“你,王三儿,就是你,今日谁把这恶 犬除了,赏银五两!不,十两!”   那王三儿没法子,寻了根门闩,又拉了几个要好的壮胆,一起向 月亮门出发,经过龚远和身边时,低声道了一声:“大爷,对不住了。”   龚远和懒懒地看着他们笑。   结果可想而知。这些恶狗,平时都是喂活食,经过训练的,看见 有陌生人提着棒子过来,主人又在一旁不说话,立刻呲牙咧嘴,口水淌 得老长,夹着尾巴弓着背脊,只等人过去就猛扑上前。   可怜王三儿,还没怎么地,屁股上就一阵火辣辣,凉飕飕的,扔下 棒子哭爹叫娘地住后跑,他一跑,其他几个也就跟着跑,哪里还管得 什么五两、十两的。   龚二夫人吓得一阵心悸,白着脸指着龚远和:“你,你不孝。我 要去衙门告你不孝!叫你做不成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狗官!”   龚远和突然翻了脸:“婶娘要去告我不孝是不是?行,我正好也向 知府大老爷禀告一声,婶娘逼得我活不下去了!”   龚二夫人不依不饶:“我怎么逼得你活不下去了?你缺吃还是少穿 了?”回头看见龚远秩满头大汗地赶过来,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一扑 扑过去拉住龚远秩的衣领嚎啕大哭起来:“你来得正好,看看他是怎么 欺负我的。”   龚远和也红着眼拉住龚远秩:“二弟,你来的正好!快劝劝婶娘, 她又魔障了。刚才竟然要在这里撞墙自尽,多亏找到得及时,否则真 是不堪设想,又要打杀我的狗,你也知道,哥哥最爱的就是养点狗, 还要去衙门里告我不孝呢!这是不要我活了啊,把我死里逼啊,我到底 做错什么了?我也不活了,是不是我死了,婶娘才高兴啊。”   龚远秩的脑袋里仿佛有干百只乌鸦飞过,只听进一个龚二夫人要 自尽,要去衙门里告龚远和不孝,龚远和也说他不活了。不由将这二 人的手使劲住下一挥,大声吼道:“都不要说了!”   龚二夫人呆呆地看着他,他满眼前是泪,看着龚二夫人道:“我求 您了,娘,您少给爹爹惹点麻烦吧!”又看着龚远和:“哥哥,我求您 了,我娘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吧!”   龚远和把目光投向龚远秩的小厮手里抱着的那个包裹,淡淡笑了一 声:“二弟,你还是先劝婶娘一声,给我和你嫂嫂留条活路吧!”   第147章 体面   龚远秩乍听得龚远和说出这一声,眼睛猛然睁大,呆呆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怜悯地看着他笑:“二弟,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拒绝知道,拒绝去想,就可以当做真的没发生。”他不再理睬龚二夫人,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扶着腰走进了月亮门。   龚二夫人好一歇才反应过来,怒道:“你个不孝子,我怎么给你爹爹惹麻烦了?他在外做官十几年,都是我一人在家伺奉公婆,替他把家中打理好,又辛辛苦苦养大了你们,如今你倒来说是我给他惹了麻烦?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给他惹麻烦了?”   龚远秩的脑子里还盘旋着龚远和的话:“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拒绝知道,拒绝去想,就可以当做真的没有发生。”他认真地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看着喋喋不休的龚二夫人,流下了眼泪。   龚二夫人本来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很是恼怒,此刻见他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流泪,唬了一跳,探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了?你哭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龚远秩轻轻拨开她的手:“以后不要随便要死要活了,院子虽然大,但也会传到外面去,实在丢脸得很。你要去告大哥不孝,就要先想想,这样你能得了什么好,爹爹能得什么好,我们又能得了什么好?”他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件事,从此以后,大哥再不会是从前的大哥,他们兄弟之间,也不会再有那些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日子。   龚二夫人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龚远秩,突然之间,这今天真中带了点焦躁,懦弱中又带了点正义的儿子,变得很陌生,陌生得让她有点害怕。但是龚远秩的括,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不假思索地挥起手,打了龚远秩一个耳光,冷声道:“我要怎样做,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你若是嫌弃我丢了你脸,大可不认我这个亲娘!想要脸面是吧?那你就去挣个举人,挣个庶吉士来给我看啊!”   龚婧琪忙上前拉开二人,劝道:“都少说一句吧!这是要让别人看我们笑话呢。”   被龚远秩闹了这一出,龚二夫人也没了继续吵闹的心思,毕竟说实在的,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朱姨娘和龚妍碧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龚婧琪心疼地去模龚远秩的脸:“二弟,疼不疼?”   龚远秩微微侧开脸,口气里满是埋怨:“三姐,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为什么要由着娘这样胡闹?她要是真的碰死在这里,人家怎么看大哥?怎么看我们?龚家的脸面往哪里放?”他心里还有一句话,这样的行径,是乡村街上那些粗鄙泼妇的行径,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该有的。   龚婧琪的眼睛闪了闪,低头小声道:“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下定决心耍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更何况这些年来,她脾气越发怪异,发作起来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除非爹爹在还差不多。”就是龚中素在,只要吵上几句,龚二夫人也会说当年是她伺奉病重的公婆,又养大了龚远和,打理家中生意,拿钱供龚中素跑官要官的,她当牛做马做了这么多年,还要受他的闲气。说不多会儿,龚中素嫌她不讲理,也是多有避让。   龚远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我一直没过乡试,让她觉得在大哥面前抬不起头来,心中压抑。她一门心思等着我过了乡试,好替我说一门好亲,是我听她失望了。但我听说,人的一生中,福禄都是天定的,争也争不来,不能强求。   你有机会还是多劝着她点吧,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哥哥不走从前的哥哥了。”   龚婧琪惊慌地道:“你可是听说什么了?哥哥他做了什么?”   龚远秩命小厮拿上那包袱来递给她:“你打开看看吧。”   紫地缂丝貂皮大氅,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腊梅香,是龚远和最爱的香味。龚婧琪吃惊地道:“这不是哥哥的大氅吗?我记得那年娘给我们几个一人做了一件,我和姐姐的是红的,哥哥的是紧的,你的是宝蓝的,四弟还小就没做。怎会到了你手里?”   龚远秩苦笑了一声:“从春和押高价拿出来的。本来我没有当票,人家不肯给我,是我请了邵五哥一道去讲情,出了三倍的价格,又写下保书,言明若是出了事,我负责将衣服送回去,先前给的银子分文不取,这才拿了回来。”   龚婧琪很快也就明白了:“是哥哥拿去当了的?”   龚远秩点头:“我今日去学里就看见几个同学对着我挤眉弄眼的,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心中不喜,懒得理睬他们,后来周渐拉找到一旁,低声问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到处都在传,哥哥去春和押当毛皮衣服,为了几十两银子和人家吵了半日,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现在人家说什么的都有。”   明里暗里都是说龚二夫人与龚远和、新媳妇不和,逼得二人另立炉灶,又不给生活费,害得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龚大公子,不得不去当衣服充门面,那些话难听得很,不提也罢。   龚婧琪气得脸都红了:“他也太过分了,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打我们的脸。他和她,哪里就缺那几十两银子了?他那样闹腾,也不嫌丢人。实在太过分了,好歹娘也把他养了这么大,又给他张罗着娶了亲,不过一件事情不如意,就去这样害我们,等我找他们去!”   龚远秩一把拉住她:“你去做什么?自我没趣吗?娘的确是没给过他们一两银子一文钱,大哥的手向来就散,那点俸禄少得可怜,还不够他请朋友到餐霞轩去吃上几顿的。他还要养家,莫非你还要他拿嫂嫂的嫁妆银子来用?”   龚婧琪急得跺脚:“你呀!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他们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丢了他官老爷的体面去当铺里臊我们!真要是缺钱,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就算娘不肯给,和我说,我来想法子也是一样的。既然没钱,为什么一定要分出去过?谁不给他们吃,不给他们穿了?”   “他倒是没有亲自出面,是洗苹去当的。”龚远秩扶着乱成一团的头,叹气道:“大哥从来都比我们聪明,小时候一起干坏事,都是我们挨打,他次次都能逃脱的。这次你去找他,他也一定能推个干干净净,反过来还要把你问个哑口无言。与其去找他闹,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劝娘,把该给他们的给他们,自然就不闹了。”   把该给他们的都给他们,龚婧琪垂着头不说话了。   龚远秩见她不说话,急了,“三姐,你不会不明白吧?那本来就是长房的,迟早都是要还回去的,周渐和我说,官府那里都是备了案的。”   龚婧琪沉默片刻,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龚远秩,沉声道: “二弟,你是我们这房的长子,哥哥说得不错,人总是要长大的。你说的也没错,是长房的东西迟早都要还回去,该还,也必须还。可是你想过没有,怎么还?拿什么还?这些年来,你我过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吃穿用度是什么?你心里没有数?爹爹要当官,没有人脉,每年要送多少银子出去,钱从哪里来?姐姐出嫁时陪嫁的东西有些什么,中间有多少不是该给她的,你不知道?还有,舅舅家中为什么会突然过上了好日子,你想过没有?”还有,她的嫁妆,龚二夫人为龚远秩和龚远季准备的娶亲的田庄财物等等。   原来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不愿意明白,所以她才会纵着龚二夫人闹腾。龚远秩看着龚婧琪严厉的神情,突然讥讽一笑:“三姐是想熬到你出嫁以后,这一切就都和你没关系了是不是?不管哥哥们怎么闹,这个家产怎么分,怎么还债,也不可能跑去你婆家,问你要你的嫁妆来还,是不是?”   龚婧琪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悻悻然的道:“你怎么这样说!我是要出嫁了,但以后要过日子的还是你和四弟!”   龚远秩梗起脖子,青筋暴起:“我不稀罕!”他瞪着龚婧琪, “你们只想着钱,就没请想过,名声是钱买不来的?我还晓得廉耻!难道你们想要叫我一辈子都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来?”难怪得人家平时都不怎么瞧得起他们家,总爱讽刺他们家祖上是行商起家的,全身铜臭味儿,不晓得什么是圣人行径。   龚婧琪见他脸色发白,眼睛睁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胸脯气得一起一伏,拳头撂得紧紧的,不由又怕又不忍心,去揉他的胸:“三弟,你莫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衣服不是赎回来了吗?我这就去劝娘,挂她每个月都拨银钱过去给哥哥他们,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你安心读你的书,其他事情有我们,啊?”   到底是亲姐弟,没多大的仇,事情总要解决的。龚远秩好半天才松懈下来:“我这就去寻大哥,你去劝劝娘。 ”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娘以前的脾气没这么古怪的。这是怎么了?”   第148章 谈判(一)   龚远秩命人抱着那件貂毛大氅,并不敢走月亮门,而是折回去重新走了大房的大门。   看门的是个五大三粗,面皮黝黑的汉子,小厮去叫门,那人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瓮声瓮气地说:“请问公子贵姓,小人好去禀告我家大爷.”   龚远秩虽然明知这个人是龚远和新买来的,并不认识自己,可乍见人家完全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心中还是很不是滋味。   一不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   那小厮见他不高兴,立时发威,跳起来冲着那汉子的头上就是一下,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二爷,和大爷是亲亲的两兄弟。   还不赶紧上前磕头引路?”   那汉子挨了打,也不生气,也不还手,只惊异地睁大眼睛看着龚远 秩,清晰无比的道:“二爷?   和大爷是亲亲的两兄弟?   这位小哥,你们 莫不是弄错了吧?   我家老夫人去得早,明明就得大爷一个,哪里来的亲 亲两兄弟?”   龚远秩闻言臊得慌,几乎立刻就想转身走人,却听身后有人沉声 道:“蠢笨东西,这是隔壁的二爷,就算和大爷不是亲亲两兄弟,也是 最亲的了,还不赶紧地和二爷赔礼道歉,前面引路?”   却是薛明贵带着 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提着一篮子时新的瓜果漫步走来。   龚远秩记得这位薛管事,知道他精明能干,当年多得父亲倚重, 后来犯了事被赶出去的。   如今看他穿着崭新的绸缎袍子,神采飞扬, 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容,很明显就是扬眉吐气的样子,心里“咯噔”   一 下,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薛管事.”   “什么管事不管事的?   二爷不嫌弃,叫小人一声老薛就是.”   薛 明贵对着龚远秩深深施了一礼,笑道,“二爷您请。   这蠢笨东西刚 来,认不得人,还请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看门的汉子已经垂手立在门边,对着龚远秩讨好地笑:“原来是 隔壁的二爷,请恕小人眼拙,下次来一定记得了.”   龚远秩摆摆手:“罢了.”   越住里走越是觉得奇怪,只见不时有 人挑着挑箩从院子里走过,萝筐里堆满九成新的绫罗绸缎,忙得热火朝 天的。   薛明贵见他好奇,随手拉住一个小厮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哪 里来的这么多绫罗绸缎?”   那小屑笑道:“大总管刚回家所以不知道,这是奶奶领着房里的姐 姐们刚从那些闲置的院子里取下来的,要送到库房里去存着。   奶奶 说,家里人少,没人住,还布置成这个样子太过浪费,不是持家之道。   已是送了许多去库房里了,我的天,也不知这要花多少银子.”   有了先前龚婧琪的提醒,龚远秩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打岔 道:“你们大爷在哪里?”   那小厮笑道:“和奶奶一起在听风楼里收东西呢.”   龚远秩对这里的地势自然是无比熟悉的,也不要薛明贵陪着了, 道:“薛总管你忙你自个儿的去吧,我自己去寻大哥就是了.”   薛明贵也不勉强,笑了一笑:“那就对不住二爷您了.”   接过身 边小衙手里的篮子,叫他跟上龚远秩,小心伺候着。   龚远秩漫步住里走,经过那些原本都很熟悉的院落时,看见那锁 门的大黄铜锁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心情很是复杂。   到得听风楼,远远 就听见龚远和在里面哼:“我的腰啊,我的腰,这可怎么办啊。   我后 日就要去衙门了呢,这样去可不得被人笑死.”   又听明菲在笑:“你虽扭了腰,但婶娘没出大事,就是最好的了。   出去,出去,这里头灰大。   白露,快来把大爷扶出去,他要是走不 动,拿了门闩给他拄着.”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片清脆的笑声。   有个丫鬟快嘴快舌的:“大 爷,您请吧?   这是门闩.”   只听龚远和笑道:“我不去,我得陪着你们奶奶想想,这么多的 绫罗绸缎可怎么处置,能换回多少钱呢.”   小厮催龚远秩,“二爷,大爷就在里面呢,小人去替您通传?”   龚远秩站着有些挪不动脚。   他觉得自己和周围很有些格格不入。   正在犹豫间,一个小丫鬟探了头,一眼看见外面站着的龚远秩,飞 快缩回头去,喊了一声:“大爷,奶奶,有客人来了.”   龚远秩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哥哥,是我.”   龚远和与明菲对视了一眼,懒洋洋地扶着腰起身:“我出去看看.”   明菲捂着嘴笑:“你看看你那模样,我应该拿个枕头给你塞进怀里 就更像了.”   话音刚落龚远和就凑过去,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行,我一定早 点叫你扶着腰.”   明菲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你就不和我哥哥学 着点儿,你就是这样心疼我的?”   龚远和扶着腰夸张地大喊起来:“救命啊,谋杀亲夫了.”   明菲被他闹了大红脸:“二叔在外候着呢,没正经!”   “我在我家和我媳妇儿说话,怎么了?”   龚远和收了笑容,走到门 口扶着腰门框对龚远秩笑:“二弟如是不嫌弃灰,就进来吧!”   龚远秩抱着那包袱,踌躇道:“哥哥,我有话要同你说.”   龚远和淡笑:“进来说。   哥哥腰拧了,行动不便.”   半步也不肯 走出去。   龚远秩无奈,只好走进听风楼。   从前不觉得,现在他看着那些还 未来得及撤下的帐幔椅袱等物,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怎么看怎么觉得 不自在。   明菲坐在一张小杌子旁,把丫裴婆子收来的一堆瓶瓶棋罐等摆设念 给金簪记下来。   龚远秩粗粗扫视了一遍,见都是些不怎么值钱的东 西,便笑道:“嫂嫂当家好生仔细.”   明菲笑道:“不仔细怎么行?   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却也是花银子 买来的.”   命人去取茶给龚远秩,自顾自地忙活,不再打理他兄弟二人。   龚远和歪在窗边一张没有搭椅袱的交椅上,指指旁边一张同样光 秃秃的椅子笑道:“二弟,你若是不嫌硬,就过来坐.”   龚远秩觉得他的话讽刺得很,耐着性子道:“哥哥说笑,小弟怎 嫌硬?”   龚远和笑了笑,并不答话。   龚远秩这才将那包袱递上:“哥哥,这是你的吧.”   龚远和不答,挑着眉头看着他。   龚远秩见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心中有些打鼓, 忙忙地声明:“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就是刚好听说了这件事,怕您冬天 没衣服穿,所以想法子去赎了出来.”   “你花了多少钱?”   龚远和垂着翻着大氅。   “没多少.”   龚远秩正想随便捏个数宇,正好对上龚远和似笑非 笑的眼神,不由脱口而出:“就是七百五十两.”   “晤,也还是嫌了嘛。   这新衣做成一千五百两,如今还是只花了 一半的价钱就拿回来了。   真值得.”   龚远秩听他这话,似乎有些怪腔怪调。   正要抬眼去打量他的神情 ,忽听龚远和冷笑:情来春和押是不想做生意了。   我的东西,当票 在我手里,别人就可以去赎了出来再嫌一道。   我当东西,他还嚷嚷得 到处都是了,嫌爷的面子不值钱,可以到处臊是不是?”   扶着腰猛地站 了起来,吼了一声:“来人!”   几个小厮立刻放下手里的话跟了过来,“请大爷吩咐.”   “跟我去拆了春和押的招牌!”   龚远秩一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哥哥你莫要意气用事,他们 不肯的,是小弟请了邵五哥一道去说情,还写了保书的.”   龚远和道:“你怕什么!这些发黑心财的东西,做生意不讲信义, 还敢哄骗读书人,待我去拆了他的招牌,叫他把吃了你的银子吐出来! 省得他们真以为我们老龚家无人好欺.”   这要是再闹一场,不知明日坊间又要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龚远秩 想到学里的同学看自己的那种古怪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拽着龚 远和的袖子就不放,反真只能说个算了吧,哥哥。   又求救地看着明菲。   明菲看他实在可怜,便开了口:“大爷,算了吧。   去当衣服,本 来就已经很丢脸的了。   再这样闹腾,就更丢脸了。   再说,你这样一 闹,以后谁家还敢收咱们的东西?”   龚远秩闻言大惊,这还要去当当啊?   那岂不是害死人?   忙忙地摇 手:“嫂嫂,不能再当当了.”   明菲听了,只笑不语,别过头就去和丫鬟婆子说话,任他说什么都 不再理睬。   龚远秩无奈,只得又去求龚远和:“哥哥,求求你,不要再当当 了。   现在大家都在笑话咱们家.”   龚远和见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面上不变,淡淡 地道:“笑话就笑话呗,哥哥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   你读你的书,别 管他们的,说上几日,自然也就不说了.”   “不是那么回事,哥哥……”   龚远秩被逼得没法,咬着牙喊出一 句:“哥哥,我知道好多事情是我娘做得不对,可总不能闹得不可收 拾,叫别人看笑话吧?   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算了?”   龚远和淡淡一笑:“罢了,二弟,你还是回去吧,大人的事,小 孩子莫掺和。   下次再也别去干这种傻事了,难道我当十次,你也去赎十 次回来不成?”   他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龚远秩,龚远秩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也 读得圣贤书,也识得是非对错.”   龚远和笑道:“既然你认得,还来问我做什么?   二弟呀,你可知你 这等于叫一个饿肚子的人为了你的体面不要吃饭,活生生地饿死啊, 不地道啊不地道.”   第149章 谈判(二)   龚远和的话又叫龚远秩好一阵脸红,他急中生智:“我给爹爹写封信如何?”   龚远和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就怕稍后婶娘知道了,又来寻死觅活的。婶娘今日已是说了,要去衙门告我不孝,你要是再违逆了她的意思,只怕又要给我安上一条挑唆教坏你的罪名了。我在家还好,要是我去了衙门,刚好只剩你嫂嫂在,那可怎么办呢?哎呀我的腰啊。”   龚远秩低头想了一歇,道:“哥哥放心,这事儿我自有主张。我是家中的长子,我娘糊涂,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来。”心中已经决定,要背着龚二夫人等人给龚中素写封信,把家中的情况说明一下了。   龚远和笑着送他出门:“你走怪点。”又提醒他,“你回去后,记得问问朱姨娘的情况。她摔那一跌,摔得够实在的,还挨了婶娘的打,怕她心中不平的。”   龚远秩不知道事情经过,追着问了一遍,最后道:“哥哥,你们莫要去当东西了,我会和娘商量,先按月拨银钱给你们,你们先熬过这几个月,总奈解决的。”   龚远和不置可否,送他出门。   却说龚远秩回家就先去了安闲堂,龚婧琪在外面拦住他:“别忙,娘心里正不快活呢。”   龚远秩看见邵大奶奶的贴身丫鬟红梅立在廊下和朱姨娘小声说话,便问:“可是大舅母又来了?说的什么,为什么心里不痛快?”   龚婧琪道:“还不是为了大哥当衣服那件事。娘正气着呢,你此刻进去不是往刀口上撞么?”   龚远秩道:“我让你劝娘,先拨些钱给大哥们用着,自然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娘怎么说?”   龚婧琪恨恨地道:“才说了一半,大舅母就来了,哭丧着脸,咋咋呼呼的,把我们吓得,先前说得好好的,才几句话的功夫,娘就火冒三丈,摔了东西。我才劝了几句,连着我一起骂。”   话音才落,龚远秩就沉着脸大步往里走,朱姨娘等人要和他打招呼,他摆手示意她们下去。朱姨娘看向龚婧琪,龚婧琪低声道:“姨娘先下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朱姨娘方一步三回头地拉着红梅去了。龚婧琪眯着眼睛盯着朱姨娘的腿,见还是一瘸一拐的,垂下眼睛沉思起来。   龚远秩悄无声息地立在帘子外听着,只听邵大奶奶道:“他和蔡家那个小狐狸精分明就是商量好了,故意来逼你气你,叫你们没脸,你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你不是说是他将你推开的吗?他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去得那样巧?还从墙上跳下去的是吧?就说明他一直在那里看你笑话啊。太恶毒了。   远秩为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委屈了呗。你不晓得他去找到我家老五时,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我呀,听着老五说着心里就难受,这孩子一贯老实忠厚,谁想竟然会被他亲哥在背后捅刀子,学里的同学都在嘲笑他,吐唾沫子淹他,先生也赶他,他在学里呆不下去了呢。不然怎会对着你发那种脾气?你得盯着点,不然好好的孩子都要叫他给毁了。”   龚二夫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邵大奶奶又道:“依我说,你不必等了,这孩子就是不懂事,赶紧给他娶个媳妇儿,他就懂事了。正好的,我娘家大哥家的那个幺姑娘,今年十三岁,像朵鲜花儿似的,德容言功那走不必说的,不然哪天去我家看看去?”   邵大奶奶说的这个女孩子,龚远秩选远看过几面,只记得是个扭扭捏捏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就涂脂抹粉的,小家子气得很,他是怎么都看不上的。龚远秩大急,正要出声打断,却听龚二夫人淡淡地道:“谢大嫂美意,我还是想再等等,我就不信,我家秩儿就真的不如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一定能考上举人庶吉士的。也能找个比什么三品官更好的人家的女儿。”   龚远秩先听他娘拒绝了这门亲事,心中不由一松,到底是他亲娘。可接下来的话却又叫他气不顺了,倍感压力。   “我那侄女儿哪里不好了?吃苦耐劳,又好看,八宇又好,旺夫旺子,好多人想求还想不到呢。”邵大奶奶大约是被拒绝,心中不高兴了,沉默片刻,又道:“今年秋天的布你还定不定?早些定下,我好叫人去办。”   龚二夫人没好气地道:“怎么定?现在那边的院子都被封了,帐幔统统都被撤了,我再寻什么借口去定?春天里换那次帐幔,你处理布匹的钱都还没给我呢。”   邵大奶奶道:“不是我不给你,是生意不好。那些东西虽然是九成新,但到底是用过   的,敞了衣服也还是能看得出来。我压了三分之一的价,成衣价也不 想要。你要急着用钱,我先垫着一干两银子给你如何?虽然我们也没 钱,手里紧得很,但我会想法子给你凑的。”   龚二夫人不高兴地道:“什么叫垫?去年冬天你就才给了我一半。 你没钱,没钱你们还买那么多地?本来是大家都好的事情,你非要闹得 大家不高兴是不是?我看现在是拖不了多久了,我急着用钱,你赶紧 把从前欠我的钱想法子凑了来还我,真的到了那一步,我总得拿出点来 遮着吧。”   邵大奶奶急道:“妹妹,我是真没钱,那年你侄儿不争气,被蔡家 敲去了多少彩礼你又不是不知道。娘身体又不好,长期用着人参燕窝 的,每日总要花费许多银两。还有现在生意太难做了,不信你去问你 大哥,去问娘啊。”   龚二夫人道:“我不问,这些年,我也没少贴补家里。你回去算 算,看欠我多少,忙着凑来还我。还有,那些账记得都要做平了。”   邵大奶奶好一歇没说话,良久方道:“你怕什么?你给他死鬼爹 娘侍过疾,守过孝,难道他敢休你?不给就是不拿、给,一句用完了就 是,难道那小子是喝风长大的?还有这些年他做官孝敬上峰的钱又是从 哪里来的?他也是他长房的男人,难道长房不该出钱给他花用?官府 备案又怕什么?谁说的准进就不许出?做生意还会亏本呢。那小崽子 再闹,再闹,你写张状低递去给知府大人,连着那小妖精一起告,要 烂大家一起烂,看他怕不怕!”   龚远秩听不下去,拨开帘子朗声道:“舅母好算计。你这是挑着 叫我家中不安宁哩。我去寻邵五哥帮忙时,哪里又哭了?你怎知我在 学里呆不下去?谁告诉你我学里的同学骂我,吐我唾沫,先生赶我走 的?你就是不想还我家的钱,也不能挑唆着我娘这样闹腾吧?去了官府 丢的是谁家的脸?还不是我龚家的脸。真不知我们家不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他恨邵大奶奶想把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他,又挑拨着龚二夫人去告龚远和,言语也就特别刻薄起来。   邵大奶奶脸上挂不住,呼地站起来,红着脸看着龚二夫人:“妹妹,你看秩哥儿这话,是小辈同长辈说的话么?我是才一听说你们家出了事,就放下手里的事忙着赶过来,想着就算帮不上大忙,也能出点主意,谁想拍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脚杆上去了。我不管了,行不行!”甩着帕子就要往外走。   龚二夫人立刻骂龚远秩:“混账话,还不赶紧和你舅母赔礼?”   龚远秩万般不高兴,却和只得虚虚一揖,扭着脖子道:“舅母,是外甥的不是,请您别计较。”   邵大奶奶冷笑:“不敢当,我哪敢生秀才老爷的气。”却是把龚二夫人要她还钱的气出到龚远秩身上去了。   “舅母,我绣帐顶,有个地方怎么都不对劲,您帮我看看啊。”龚婧琪忙进来打圆场,推着邵大奶奶去了。   龚二夫人冷冷地看着龚远秩:“说吧,你有什么事?”   龚远秩正色道:“娘,您千万不能听舅母的,要是真的去了官府, 咱们一家人都要把脸丢干净。 本来就该大哥的,这个事情只能和他好好商量了办,不然……”   龚二夫人怒道:“不然怎样?”   龚远秩和她才说上几句,两母子又开始吵。龚二夫人拍桌子砸板 凳,龚远秩半点不为所动,犟着脖子和她据理力争。还口口声声都在 骂邵大奶奶居心险恶,见不得龚家人好。   龚婧琪送走邵大奶奶,走回安闲堂,只见周围没半个人影,只有朱 姨娘静悄悄地立在廊下侧着耳朵听屋里的情况。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 而生,轻轻走过去拍了拍朱姨娘的肩头,朱姨娘骇了一大跳,迅速回 过头来,眼睛里满是惊慌,但那惊慌,也是一瞬间就变作了沉静,微 笑着道:“三小姐吓死婢妾了。”又冲里面指了指,无奈地道,“又 在吵了,二公子也是的,多大的人了就不知道体谅夫人的难处,您进去 劝劝吧。”   “我自然会去劝。”龚婧琪点点头,含笑问朱姨娘,“姨娘,你 对这事儿怎么看?你觉得,是夫人的想法对呢,还是二弟的想法对?”   第150章 待放   朱姨娘惊慌地道:“我没什么见识,哪里懂得这个?自然是夫人说怎么办,婢妾就怎么办的。”   龚婧琪失望地道:“我还想着,平时姨娘的主意多,我娘也肯听你的,这会儿说不定也有好主意呢。”   朱姨娘讪笑:“我平时那叫什么主意啊?不过就是瞎讨夫人欢心罢了,这种大事情我是一窍不通的。我只希望,大家伙都好好的,别吵别闹,别让人看笑话。总之,夫人是长辈,大爷和大奶奶就是让着点也没什么。”   龚婧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姨娘说的是。我娘脾气暴躁,失手伤了你。我刚吩咐了人,给你请个大夫瞧瞧。我看你走路都不方便,是伤到哪里了?”   朱姨娘大大方方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条青痕:“没有什么,腿上也是如此,皮肉之伤,过两日就散了。别浪费钱啦。”   龚婧琪见看不出什么来,只好打发走朱姨娘,命张二婶和自己的丫鬟守了屋子,自己进了屋,往屋子正中一站,将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母子俩隔开,沉声道:“都莫要吵了!吵了也不能解决问题。都是为了大家好,坐下来慢慢商量,也免得事到临头,拿不出个章法,被打得措手不及。若是我们自己都先乱成一团了,也别怪别人来浑水摸鱼。”   龚二夫人见她这样沉稳,不由得抬起头来赞许地看着她,又白了龚远秩一眼:“跟你三姐学着点!”   且不说这三人要怎么商量对策,却说明菲和花婆子兵分两路,终于抢在天黑前将所有院子里的帐帽等物收了个干干净净,又将里面的摆设登记造了册,收入库房。明菲特意吩咐厨房宰鸡添菜,怕金氏母女忙不来又叫梅子和紫罗去帮忙,大伙儿吃了个兴高来烈。   饭后明菲就叫人拿了银子来赏,趁着大伙高兴,特意叫薛明贵过去吩咐:“告诉他们,不许赌,不许嫖,怕银子掉了的可以在账房存着,不论多寡,都可以和钱庄得一样多的利。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啊,要是被发现谁赌谁嫖,作奸犯科的,利钱一文没有,签约的解约,有卖身契的就提起脚卖了。钱若是多了,赎身也好,娶媳妇儿也好,什么都好。”   薛明贵听了,略一沉思,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笑着看向龚远和:“大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明菲先前并没有和龚远和提过此事,龚远和突然听到很是有些吃惊,想了片刻,莞尔一笑:“大奶奶这个主意极好,就按大奶奶吩咐的办。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信我们。”没了银子在手里,免去了下人把事的许多可能,钱存得越多,越能叫人看到希望,就会越上进,人心一稳,后院自然会请净很多。   明菲笑道:“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就好。”她就不信,存着钱还能白白生钱的好事会有人不喜欢。不过这也只是限于现在家里人还少,相对单纯,所以才能采取这个办法,若是交给她一大家子人,她是断然不敢的。且不说那暗地里下绊子的,就是利钱她也要绞尽脑计才能补上。   花婆子先前还怕龚远和会说明菲浪费,不会当家理财,如今听龚远和赞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法子,她听明菲提过,一直都是不赞同的,见明菲实在坚持,她便叫明菲同龚远和先商量,谁想明菲竟然没和龚远和商量,先就自作主张了。说实在的,刚才明菲是在冒险,薛明贵很明显就不赞同这个主意,才要问龚远和的意思。要是龚远和不赞同,当场驳了,那以后明菲再做什么决定就会或多或少地遭到薛明贵的质疑。幸好,幸好。   明菲待薛明贵走后,看着龚远和感激一笑:“我突发奇想,也没和你商量,还以为会挨你骂,刚才我心里七土八下的,可是话已经出口,又不好意思当着薛总管改口,本来我年纪就轻,再改来改去的,只怕要被笑话。”她和龚远和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想弄明白他的底线在哪里,由不得要试探试探再试探。他说给她掌控这个小家的权力和自由,但这个权力和自由到底有多大,这是个问题。   龚远和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家交给你当,这些小事自然是你做主,就算是贴了银子,又能贴多少?大事不要忘了我就行。”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就算是不赞同,他也不会当着薛明贵的面塌明菲的台,更何况明菲这个举措,细细一想,还是深有道理的。   明菲垂下眼,倏忽笑了起来,很开心地点头:“嗯,一定的。我会尽力做好每一件事,要是我不小心捅了篓子,你也要记得给我补起来,不能怪我,不能骂我。”否则她会觉得心理不平衡。   龚远和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再打开她的手掌紧紧贴在他的脸颊上,眼睛亮亮的看着她:“行,我要是做错了事,你也要好好和我说,不能闷在心里躲着生气。我们要过一辈子,有事好好说。”   灯光下,他俊颜如花,明菲突然兴起恶霸调戏小美人的兴头来,眼角一扫,只见花婆子等人早就退了出去,房里只有小夫妻二人,于是放心大胆地眯了眼挑起龚远和的下巴笑道:“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小爷,笑靥如花,端的生得一张好脸。”   话音未落,就被龚远和一扑扑在罗汉床上,眼睛亮汪汪地盯着她道:“不单是脸好看,还有一件更好看的,我给你看看,保证你看了就喜欢。”一只手死死拉住她的手往下贴。   明菲涨红了脸,挣了挣,龚远和却是拉得更紧,微微喘着气道: “好菲菲,我想你了。它也想了。”嘴里说着,舌尖已经熟稔地在她耳垂上打了转,向着她胸前的敏感处不轻不重地捏着一拧,见明菲双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不由得意一笑,翻身就将她翻了个个儿压在他身上,拉了她的手按上蓄势待发的那里,声音沙哑地道:“帮我揉揉。”   却见明菲猛然睁开眼睛,将他一推,翻身下了罗汉床,唇边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道:“脏死了!还没洗呢!”   龚远和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我不嫌你脏。”   明菲低声嗔道:“可我嫌你脏。”挺翘的臀部紧贴着他的身子,不轻不重地蹭了蹭,蹭得他一阵紧绷难受,一股热流控制不住地往上冲,冲得他又兴奋又欣喜,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正想将明菲就地正法了,明菲已经喊了一声:“谁在外面,叫人送水来。我和大爷要沐浴。”   龚远和想着,就是送水,也没那么快,纠缠着明菲不放:“正好事后再洗。”   却是紫菱在门口清脆地应了一声:“奶奶,花妈妈早就吩咐人备好了的,现在就送进来吗?”   明菲斜着眼睛挑了龚远和一眼,微微一笑:“是,现在就送。”   心中却是觉得花婆子真是妙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给紧菱添堵的机会。   龚远和一阵气馁,看来这下人太会看眼色,太周到也不是件好事。   听着门响,看见明菲笑得如同一只嚣张的小狐狸,心中却是不甘心之极,咬着牙在她腰间的痒痒肉上呵了几下,恶狠狠地道:“我叫你使坏!”就是紫菱等人抬水进来,他也根本不理睬,肆无忌惮。   明菲挣不脱,倒在他怀里不停求饶,笑得喘成一团,眼角瞟向紫菱,只见紫菱的那张粉嫩俏脸白得如同纸一般,倒水的时候差点没把水给打泼,心中有数,越发地笑得大声。   “奶奶,水好了。”紫菱白着脸立在一旁不肯走,龚远和不耐地道:“好了就好了,杵着做什么?出去!”待紫菱将门关严,他方狞笑着拦腰将明菲一把抱起:“想沐浴是不是?笑靥如花的小爷来服侍你沐浴。”   明菲有些神游太虚,紫菱这种喜怒于形的人,真的就是那个粽子?虽然她是龚二夫人送来的人,但却不一定就是她。会不会是一直都被龚远和所信任的紫罗呢?正想着,胸前已经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口,疼得她轻呼一声,嗔怒地道:“你属狗的啊?”   龚远和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不许走神。”这不是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么?接着身下一用劲,顶得明菲吸了一口气,手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腰,轻声道:“轻点,我怕疼……”   那声怕疼,娇柔婉转,带着微微的鼻音,勾得龚远和心中犹如有一团小火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晕乎乎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半点不想停下。眼里只看到一双半闭半睁的双眸,眸子上长长的睫毛犹如风中的花蕊一样轻颤着,玫瑰花辩一般鲜嫩红润的啃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一排犹如编贝的小牙。顺着雪白修长的脖子住下,看得到两颗小小的粉红花蕾在愉悦地随着他的动作跳动,仿佛瞬间就会绽放成一朵旖旎绝艳到极致的花……   他痴了,爱惜地捧起明菲的脸,郑重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情不自禁就吐出了一句:“我会很轻很轻的,一定不叫你疼。”   第151章 借口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响应明菲的号召,要将工钱和赏银存在账房里。带头的是金氏母女,理由是怕被无良亲戚找上门来想法子抠了去,不如存着给春囡做嫁妆。   有了金氏带头,几个刚进门的小厮小丫鬟也将银子存到了账房里,接着看门的老马也将银子拿了来,憨憨地说想娶媳妇。   对金氏的信任,明菲很高兴。龚远和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二人刚用过早饭,二房那边就派了人从正门过来请,说是龚二夫人请他们过去说话。   经过昨天那场大闹,又有龚远秩前来说合保证,明菲和龚远和都隐约猜得到,一定是龚二夫人那里拿定了主意,叫二人过去商量的。   夫妻二人说笑着从正门出发,统到了二房大门处进去,龚二夫人听说二人的行走路线,沉着脸不说话,却是没有再乱发脾气。   二人刚一进去,龚婧琪就迎上来,亲热地拉二人坐下,朱姨娘亲手奉上了香茶。待二人坐定,龚二夫人咳了几声方开了口:“听说你们缺钱用,去当衣服了?”   龚远和笑而不语。   龚二夫人慢条斯理地用茶碗盖拨着茶沫子,道:“既然是缺钱用,为什么还要自己做饭吃?还要买那么多的人。”又指责明菲不会当家。   龚远和听不下去,拉着明菲起身道:“既然婶娘没其他事,侄儿还有事要做,改日再来听训,先告辞了。”   龚婧琪和龚远秩赶紧给龚二夫人使眼色,龚二夫人硬生生地咽下那口气,道:“既然没钱用,为什么不来和我说?出去当衣服,生生被人笑话。你们总想着我拿着钱不给你们,却没想过,我当初是受你爹爹的委托,要管理好这笔钱财的。你们年轻不懂事,就怕落到你们手里被你们三两下就花光了,以后没有安身立命的,一世受穷,岂不是我的罪过?”   啊呀,她可真好心啊。明菲与龚远和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龚二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这些年她当家又是如何的辛苦,哪些铺子亏本,哪她又遭了旱涝,每年修缮装饰那边的房子要花多少银子,龚中素在任上,别人都是往家里搂银子,他倒好,不断从家里往外掏银子,接着又说到了龚远和被长房的大伯大伯母惯坏了,吃穿都要挑最精细的,又贪玩喜结交,去京城三年又花了家里多少银子等等。   她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提前通知他们,这些年龚远和用了家里许多钱罢了,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没多少钱了。龚远私心中有本账,却懒得在此时和她理,理了也白理,只默默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道: “正是因为婶娘辛苦,所以才不敢再给婶娘添麻烦。您身子不好,歇着吧。”   龚二夫人见他不答话,不辩白,还总记挂着要走,急忙转入正题: “我算了一下家中的账,先每个月给你们五百两银子用着,侄媳妇没事的时候就过来跟着我学管家,待你把小事都上手了,我再教你处理大事如何?”   见明菲笑而不语,她夸张地道:“侄媳妇,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你官宦之家出身,人又年轻,没经过风雨,只怕契书都没见过几张,哪里懂得如何打理这些铺子田庄?要是突然交到你手里,你被下面的人骗了怎么办?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种事情是要慢慢学的。”   见二人不答括,她母子三人都有些急了。   朱姨娘突然笑道:“婢妾多句嘴,夫人这可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大爷和大奶奶打算哩。要是外人,谁爱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先前那是爱之深责之切,没有法子的苦。夫人这些年来,就算是没呀功劳也是苦劳的,大爷和大奶奶怎么也该体谅夫人一片慈爱之心才是。”   一席话说得龚二夫人连连点头,“正是呢。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不好,谁也逃不了。我总是希望大家都好的,总不能我养你这么多年,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就要让你恨我一辈子吧?”   龚婧琪和龚远秩纷纷道:“大哥,就先这样吧。好些事儿,爹爹不在也说不话楚,大嫂先跟着母亲学打理铺子,学理家事,等到爹爹回家,正好接手,岂不是大善?”   龚远和垂着眼想了一想,道:“婶娘刚才也说了,我爱吃爱穿,还爱呼朋唤友,又养了这么多人,还要修缮那成片的房子,还有人情往来,每个月五百两银子,哪里够?做件大氅都不够!”   这意思是愿意暂时性退步,却嫌银子少。   龚婧琪凑到龚二夫人耳边道:“先拖。”龚中素还要一两年才可能回家呢,只要他们不闹,能拖一时是一时,时间长了总会有办法的,比如设个局,合理明白地将这些钱找个去向什么的。   龚二夫人咬着身道:“那你们要多少才够用?”这话是问明菲的。   龚远和却抢在头里开了口:“校婶娘原来给我的用度,怎么也得两千两银子才够。我这还是有媳妇当家,不然这么多人,再多一千两也不够的。”   “什么?”龚二夫人一阵肉痛,差点没跳了起来。朱姨娘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肩头,冲她轻轻摇摇头。她这才醒过来,是呀,先前她把龚远和每个月的开销说得那么夸张,这会儿又来否认,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她扶着额头想了好一会儿,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如今家里很紧,生意难做,那些铺子都不赚钱,要是都给了你们,我和你弟弟妹妹就要喝西北风了,折中一下,一个月一干两吧。”   不等龚远和回答,火烧眉毛地叫龚婧琪拿银票来,就要打发人走。龚远和笑了一笑,接过银票道:“我那边万事刚起步,花银子的地方太多。实在不够的。算了,我再当条腰带吧。”回头看着明菲,“我记得我有条镶嵌了红蓝宝石和珠子的腰带哈,呃,那个不行,是祖父传下的,但是不当那个什么又值钱呢?等我回去翻翻看。不行就卖那个养狗的庄子吧,总之家中空闲的屋子多,正好拿回来养。”   龚婧琪铁青着脸瞪了龚远和一眼,龚远和元所谓地望着她一笑:“不知三妹的嫁妆可准备好了?”   龚婧琪犹如被烫了一下,垂下头道:“不知道。”   龚远秩无奈的叹了口气,朝龚二夫人使眼色,龚二夫人气冲冲地道:“这个月多给你们五百两,再要就没了。”摔着帘子去了。   龚妍碧又拿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出来,龚远秩想了想,从怀里模出一叠银票加在龚远和的手上:“哥哥,现在够了么?”   龚远和一笑,也不数数,拉着明菲走人:“那就暂时先这样吧。”走走又停停,问朱姨娘:“我还差点忘了,姨娘昨日那跌摔得厉害。刚好大奶奶身边的花妈妈推拿最在行,我们拿了跌打损伤的药酒来,花妈妈你给姨娘揉揉去。婶娘身边可是少不得姨娘的。”   花婆子果真从怀里模出一只小瓷瓶来,笑着朝朱姨娘一步一步走过去:“姨娘,您看是去哪里呢?奴婢给您揉过以后,保证三五日就好了。”   明菲也跟着扶住朱姨娘的手:“姨娘莫客气。”   朱姨娘受宠若惊地笑道:“不必了,婢妾皮糙肉厚,没那么娇气,用水敷敷就好了。哪里敢劳动大奶奶和妈妈?”   龚婧琪冷幽幽地道:“姨娘,大奶奶一片好心,你就受了吧。要是总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   朱姨娘低头想了想,道:“也好,婢妾先谢过大爷和大奶奶了。不过这推拿却是算了,此时婢妾要伺候夫人,身上带了异味多有不敬。大奶奶可否将这药酒赐予婢妾,婢妾身边有个丫鬟,也精通此术,待晚间再让她给婢妾推拿一番就是。”   她越是推,明菲越想替她看看伤处,龚婧琪也想,于是龚婧琪道: “姨娘太过小心,这里就请二姐姐看着就行。走,我们一起去,要是姨娘伤得重,就该卧床休息,别小伤拖成大伤就不好了。”回头冲着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龚妍碧点点头:“二姐姐,这里多劳你了。”   朱姨娘见死活推不掉,惶恐不安地笑道:“真是,什么时候就这么娇贵了。三小姐和大奶奶真是好心人儿。”   几人去了朱姨娘所住的清胜阁,明菲打量了一下陈设,虽然比不上龚二夫人房里,却也不差,远远配得上一个姨娘的身份。   “含蕊!”朱姨娘站在门口唤了几声,一个十八九岁,却梳着妇人头,穿蓝色衫子的漂亮女子含笑走出来,冲明菲和龚婧琪行礼问候。   明菲见她这样儿,很是有些奇怪,仿佛是妇人,却没听过龚中索还有这样的通房。还是龚婧琪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三弟房里的。说是擅推拿的就是她。”在探朱姨娘虚实这件事情上,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明菲被雷劈了,十四五岁,像根木头桩子似的龚远科,竟然有个十八九岁的漂亮通房。而且这通房平时不呆在龚远科房里,而是呆在朱姨娘房里,真是奇怪。   朱姨娘告了罪,局促不安地往美人榻上躺了,挽起裙子裤腿,袖子,露出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来,那上面的条条青痕更是分明。   花婆子看了几眼,用手抹了抹,洗了手,正要上前,含蕊已经笑道:“姨娘害羞,不敢污妈妈的手,妈妈指点着奴婢来做就是了。” 朱姨娘果然根害羞地缩了缩身子,脸涨的通红。   药酒味儿很刺鼻,龚婧琪已经验明正身,就不再感兴趣,谁动手都是一样,拿了扇子往窗边一站,就不想管了。明菲却看出些端倪来,她是受过伤的人,青了自然会肿,会紫,可不是这种单纯的青痕。   她凑过去看:“姨娘其是受苦了,难为还要熬着伺候婶娘。待我同婶娘说,让姨娘好好歇几日,养好伤再去也一样。”   花婆子更精,已经上前一步,暗暗在手里蘸了点水捏住一块青痕很有技巧地一旋一抹一擦,青痕眼看着就淡了。   朱姨娘和含蕊脸色顿时大变,花婆子不动,嘴角含笑地看着明菲,低声道:“奴婢听说,用铜钱在身上刮,留下的痕迹犹如青痕,不用水,轻易还擦不掉。”   明菲轻声道:“姨娘,这是做什么呢?有这个必要么?”   朱姨娘抿着嘴不说话。   死猎不怕开水烫。如果昨日真叫龚二夫人一头碰死在那月亮门上,她和龚远和可就要倒大霉了。明菲轻摇着扇子,咳嗽了一声:“三妹妹……”   朱姨娘弓起身子来,一只手紧紧拉住明菲的衣角,眼里满是惊恐和哀求,身上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龚婧琪道:“怎么了?”漫步走了过来。   朱姨娘的脸色一片雪白。   明菲自朱姨娘的手里将永角轻轻拿出,对着龚婧琪笑:“我觉得,咱们在这里也不起什么作用,这酒味儿熏得人难受,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如何?”   龚婧琪哪里会不答应。   明菲意味深长地看着朱姨娘一笑:“姨娘害羞,安心躺着,就让花妈妈和含蕊仔细给你推拿一回,也就好了。”   龚婧琪与明菲走出请胜阁,就在周围的树荫下漫无目的地乱走。龚婧琪道:“明菲,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又渡又干。我那今时候,可从没想过你竟然会成了我嫂子。听说我们两家要结亲的时候,我还高兴了一回,想着我们姑嫂相处一定是极愉快的。”   可没想到,这个嫂子还专门与她作对是吧?明菲微微一笑,“是呀,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得到?”   龚婧琪道:“那个时候,我们处得最好,后来才换了周清和你好的,是不是?”   明菲点头:“想,假如不是那年妍碧在袁家总欺负我,总和我过不去,说不定一直都会很好。唉,那今时候,我也没想到她为什么总要针对我啊。我委屈死了。”有些事情,不是叙旧就能解决的。   龚婧琪哑口无言,干笑道:“那是误会。”   明菲用扇子去扑前面一只飞得嫩洋洋的粉蝶,笑道:“是呀,我们之间的误奈太多了。真是可惜。时光如水,我们这一群人,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说不定将来都有了自己的夫君和家后,更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更多的误会。咱们女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各有各的利益,话说得如此明白,龚婧琪彻底放弃了与明菲叙旧套交情,劝说她后退一步的打算。   二人立在紫藤花架下,一时相对无言。花婆子寻了过来,笑道:“都好了,姨娘还是需要卧床休息个一天半日的。”   龚婧琪与明菲谈淡地扯着一些闲话,将二人送到了垂花门口。   花婆子笑着同明菲道:“三小姐,朱姨娘说是晚上要给您做吃食谢您,让二小姐亲自给您送过去。”又道,“老奴早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和咱们家那个一样,惯会装娇扮可怜。”只可惜龚中素不是爱色的蔡国栋,龚二夫人也不是软善的张氏,所以才会有了这么个可怜兮兮,善良软弱的朱姨娘。   明菲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晚上就坐等贵客上门就是了。”   龚远和由龚远秩陪着坐在外院廊下躲阴凉饮茶说话,等着明菲出来,见明菲嫩黄色的裙摆在垂花门口出现,忙和龚远秩别过,快步上前迎着明菲一道归家。   明菲仔细点过龚远和手里的银钱,锁进钱匣子里去,笑道:“一共二千五百两。你二弟可真有钱啊,随便出手就是一千两,加上替你赎表服的钱,将近两千两。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钱经得住这样折腾?”   “送上门来的银子,不拿白不拿。”龚远和道,“二弟手里没多少钱的。你别看他们一个个穿的好,吃的好,用的好,实际上婶娘害怕他们学坏,每个月按例给银子,一般不会多给。我想二弟如今基本没什么钱了,最多还剩千把两。”可以大手大脚用钱的人是他,而不是要培养成才的龚远秩和龚远季。   明菲道:“我觉得他们明显就是拖,夜长梦多,不能任由他们拖下去。”   “当然。哦,对了,舅舅知道我当衣服的事了,已经又写信给爹爹了。”龚远和塞了碗绿豆汤给明菲:“喝下,消消暑。”   紫罗在外低声道:“大爷,薛总管有事来禀。”   龚远和起身道:“你去躺躺,我去去就来。”   明菲睡得半梦半醒的,龚远和从外面走了进来,推了推她:“袁家看好日子了,说是后日下葬。我明日下了衙门,就直接去他们家吊唁,你让人给我准备一份丧仪。”又递过两张纸给她看:“那些画卖了三千多两银子,在花满楼旁边买到一个铺子,还有城郊两块上等田,有两百亩。只要不遇到意外,足够她孤儿寡母好好过日子了。”   明菲还在看地契房契,却见龚远和拿着一封信在一旁晃来晃去的,不由笑道:“那又是什么?”   龚远和嘿嘿一笑,打开给她看,却走袁司璞的亲笔书信,言简意赅几句话,无非是自已不孝,不能奉养双亲等等。对于孤儿寨母却是没有提。   明菲皱眉:“你从哪里得来的?”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他这分明是伪造的,不由将那信高高举起对着光线仔细查验,“你也不怕被他们家识破?”   龚远和笑道:“巨大悲痛中的人,总会走眼的。更何况,此人的手艺我还信得过。你刚才不也认为就是他的亲笔书信?”   “谁?”他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别问了,一个朋友。”龚远和笑着将此事忽略而过。   傍晚时分,龚妍碧果然带着两个丫鬟,提着个食盒娉娉婷婷地来了。不过是精心制作的几样普通点心,并没有上什么汤汤水水的。   放下后就细声细气地将两个丫鬟给打发了,其中一个还不肯走,被白露硬生生地拉了去。   两下里问过好,龚远和要避出去,龚妍碧却不肯,揪着龚远和的袖子就流下泪来:“哥哥,求你看在那一线血脉的份上,帮帮妹妹吧。”   明菲忙上前将龚妍碧拉了劝着坐下,拿帕子给她擦泪:“有话好好说,别哭。”   龚妍碧紧紧拱着她的袖子,哭道:“嫂嫂,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恼着我,连带着也恼上了姨娘。可我也是没法子,要是能,谁不想做那人见人爱的,偏生要赶着去做那人见人厌的?”   明菲温和地笑道:“妹妹此言差矣,我为何要恼你?我若是恼姨娘,刚才也就不会替她遮掩了。你说是不是?”   龚妍碧听她直截了当地提到了朱姨娘装受伤的事,提着裙子站起来就要往地下滑:“哥哥,嫂嫂,求你们放姨娘和我们姐弟一条生路吧。”   龚远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冷着脸沉声道:“你的大礼我们受不起,这个要求更是匪夷所思。来人,把二小姐送回去。”   龚妍碧顿时傻了眼,眼泪猛然收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菲:“明菲……是我不好,我当年不该听夫人的话,当着袁枚儿等人的面下你的脸,挑唆你们不和;你们成亲那天,也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讨夫人的欢心,去新房里讽刺你;你中暑那天,我也不该听夫人的话,做了那鳖甲汤,加上那几样菜送过来。但我这都是没法子啊,你看,我已经这么大了,三妹已经有了人家,我却不上不下的掉着。”   龚远和冷冷地道:“三妹总要你出嫁了才能出嫁,你急什么。那天我听说了,你的事情爹爹要亲自过问,你怕什么?”   龚妍碧咬着身道:“怎么不急?她到底要把我给个什么阿猫阿狗?离年底不过半年多,什么都不见,哪家嫁女儿如此不尊重?将来叫我怎么做人?爹爹,就是因为爹爹说了那句话,就得罪了夫人,一直托辞这样拖着……”说到悲切处,泪如泉涌,“我姨娘她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没拉住夫人,生怕被夫人怪罪,又被你们怪罪,不得不弄了那个机巧罢了……”   第152章 如果   龚妍碧哭个不停,叙述着自己和弟弟这些年来的遭遇和不公,简直就是苦大仇深。   明菲和龚远和也不拉她,也不劝她,就在一旁看着她哭。这人呢,不管是哭还是闹,或者是说笑话,都要有人捧场才能笑得起来哭得起来,如果是一直演独角戏,没几个人能坚持下去的。   果然龚妍碧见没人搭理,很快就不哭了,也不倾诉了,抹了两把眼泪,坐直身子,垂着眼轻轻道:“是我失礼了,倒叫哥哥嫂嫂看笑话了。”   明菲不声不响递过一块帕子,看了龚远和一眼,转身往外走:“我去厨下看看晚饭,二妹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龚妍碧纵身跳起:“不了,嫂嫂你莫走,我时间有限,你听我把话说完。”   龚远和呵呵一笑:“这样就对了嘛,总这样哭,也不怕被人听见了传出去。你自己不是说日子难过么,要是被那边知道了,你和你姨娘、弟弟想必又更难过了。”   龚妍碧有一瞬的沉默,随即抬起眼来道:“哥哥说得对极,她知道了我们定然会更难过。但是,我们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姨娘这辈子都是姨娘,我最多就是嫁个什么烂人罢了,弟弟还是一辈子都走给人卖命,跑腿的。能有什么变化?但你们就不同了,是要眼眸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财产被别人无耻地占去,花光用光,自己缩着手过日子,还是要扬眉吐气?有了钱,哥哥可以做更大的官,嫂嫂可以威风八面……”   龚远和轻笑了一声:“那二妹的意思,到底是想怎样呢?”有了钱就可以做更大的官?这个概念是谁灌输给龚妍碧的?做官固然离不开钱打点,但并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官做大官。就像他爹龚中素,一门心思想做官,想往上爬,钱花的如流水,还不敢贪,却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   龚妍碧道:“哥哥,你们帮我们,我们也帮你们。”   龚远和听了她这句括,脸上还在笑,眸色却是变冷了,淡淡地道: “你们怎么帮我们?你们又想要什么?”   明菲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然变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插不上话,只能静静坐在一旁观望。   龚妍碧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张口就来:“我们想要的,就是我和远科都有一门好亲,远科再有个体面的出路。只要你们能帮我们做到这几点,我们可以把这些年她和邵家怎样合伙把你们的钱赚去、骗去的事告诉你们。”   龚远和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你说是就是?口说无凭,我倒是想相信你们,只怕爹爹不信。”   龚妍碧慢吞吞地笑了笑,“这个么,我们自然不是随便说说的。”说到这里,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刚才那个还在哭泣柔弱,哀痛悲愤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当青春,冷静自持的靓丽少女。   龚远和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随便说说?女人天生最擅长骗人。”   龚妍碧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膘了明菲一眼:“你说的,也包括嫂嫂么?”   龚远和显然没心思和她凑趣,起身道:“你既然敢来寻我说这些,想必是平就准备好了的,拿出诚意再来我我。否则免谈。”   龚妍碧笑道:“哥哥,我和远科,好歹身上也和你流着一样的血,不要这样无特嘛。当年你被人骗进古井里去,还是我姨娘偷偷背着夫人给你水和馒头,你才熬过那七天七夜的,才会有今日的风光,才会有今日的娇妻,才能和那个人叫板,你都忘了么?这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吧?”   龚远和垂着的眼皮跳了跳,露齿一笑:“有这回事么?我怎么忘了?还有,不要乱说,我娘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你的姨娘,只是个卑贱的奴婢,现在也还抬不起头来。除了那手药膳还做得不错之外,白白生了那张脸,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你,哪里和我有着一样的血?要没那个本事,就乖乖的等着人家高兴了赏你剩饭吃,别跑到我这里来学狗叫。”   龚妍碧的脸猛地变得血红,眼里跳出一簇小火苗来,烧啊烧,突然泄了气,转身往外走:“今日不方便,明日我让远科去衙门里寻你。”又朝明菲嫣然一笑:“嫂嫂,今后我和远科的亲事,少不得要多多麻烦你了。”   明菲朝她挥了挥手,龚远和不置可杏,目光落在地上某一处,半天没挪开。   龚妍碧走后,龚远和一直坐在窗前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明菲知道他心中不好过,根本就没看进书去,便也拿了针线话坐到他身边,就着暮光胡乱戳几针。   梅子几次来看,要问摆不摆晚饭,都被花婆子给拦在外头。花婆子有些头疼,这小两口,天黑了,灯也不掌,一个看书,一个绣花,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能看得见吗。   龚远和很久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这才惊觉天色晚了,天边只剩几丝亮光,正想叫人进来掌灯,突然发现明菲坐在自己身边,拿着个绣花绷子,一根针,煞有介事地戳。郁闷的心情突然变好,探手将她手里的绷子拿开,在她的鼻头上轻轻弹了弹:“调皮!亮都没有,你绣什么花!”   明菲冲他眨眨眼:“你可以看书,我当然可以绣花。”   龚远和却伸手持她抱住了,把头抵着她的头,低声道:“你就爱和我叫板。”   明菲反手抱着他的头,低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和朱姨娘二妹他们合作,未必不是一条路,你为什么要刺她?”   “我讨厌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口气。”龚远和笑着掰开明菲的手, “我没事儿,刚才是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饿了吗?这就叫她们摆饭吧。”   “妈妈,让她们进来掌灯摆饭吧。”   明菲可以肯定,龚远和除了争产这件事之外,一定还有事瞒着她。只是他不肯说,不肯说也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她就行,谁还没个秘密?   龚远和的晚饭吃得比往常都要多,和那肉圆子仿佛有仇似的,一口一个,吃得明菲都看不下去,伸筷子夹住他的筷子,笑道:“不能再吃了,吃了不消化。暴饮暴食不走好习惯,化悲痛为饭量,更不可取。   龚远和吸了一口气,将筷子放下,笑道:“我听媳妇儿的。”灯光下,他在翘着嘴角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因为龚远和第二日一早就要上衙门,二人早早上了床。一向贫嘴爱逗笑的龚远和今晚上显得特别安静,上了床就闭着眼睛睡觉,半句多话都没有。耳根突然清净下来的明菲很是有些不习惯,透着帐外昏暗的灯光,她能看见他半侧着身子抱着双臂,轻轻地呼吸着,偶尔,眼珠子在眼皮里轻轻滑动一下,白皙漂亮的脸上是一种很冷根冷的平静。   她知道他根本没唾着。莫名的,明菲心中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轻轻伸出手,试探地放在他的腰际。龚远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仿佛是睡得很熟。她的胆子又大了点,手更伸长了些,环紧他的腰,轻轻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隔着他背上的肌肉,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很有力,很年轻,她闭上眼睛,想象他体内的热血被那颗强壮的心脏挤压,挤压,再流向四肢百骸,最后营造成一个花样的美男子,无论是喜还是怒,都是最枪眼的。   待明菲熟睡之后,龚远和轻轻握住她的手,小心的翻了个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的睡颜。睡着的明菲不是快活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他低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抚平她的眉头,将她楼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闭上眼沉沉唾去。   梦里有只手,一直不安分地在明菲的敏威部位来回逡巡,还在她的花心处调皮地搔啊搔,她因为被打扰了睡意而产生了些微不悦,可是那只手可恶得很,总叫她又怕又爱的,她躲避着它,却又忍不住迎合着它,它叫她像一叶海里的孤舟,无依无靠,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又爱极了在狂风巨浪之巅上下颠簸的那种滋味。   那只不安分的手也不知是碰触到了她的哪里,就算是在睡梦之中,明菲也能清晰地看到一朵开到极致的繁花在眼前华丽的绽放,又仿佛是最绚丽的焰火,就开在她的心中和脑海中,她的心骤然加速,全身都热得受不住,想要爆发,却又觉得全身无力。真是叫人着恼啊,她含笑低声嘟囔了一句,挣扎着探手去抓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想叫它别闹。   结果她的手却被那只小手给吃了,手也会吃人?明菲有点想笑,但的确,那只古怪的小手的确将她的手吃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含住,细细的描摹,缠绵不放。明菲被它弄得酥痒,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只小手停了一停,迅速顺着她的手指攀沿往上,不时地还弄得她有点刺疼。   随着那只手往上前行,身上也越来越重,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一种异样的感觉,类似于刚才烟花绽放的那种感觉,叫明菲猛然睁开了眼晴。   朦胧的晨光中,男人匍匐这动的身影就像一只优美有力的猎豹。龚远和含着她的耳垂,半点不停,轻声说:“睡得这么死,真是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这不能怪她,这个年龄正是爱唾的时候。谁知道他大清早的不做正事,就来干这个了?明菲眯着眼认真打量龚远和的神情,相信他是从昨晚那种莫名的低落中快复过来了。   她这一打量,却又惹恼了龚远和。他不高兴地探手将她的眼睛盖住,低声道:“还不如睡着可爱!”   明菲翘起嘴角,“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想起梦里邢只调皮柔软,会吃她手指的小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跳如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羞又窘的样子叫龚远和看着,又是另一种风情,他低笑着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笑道:“想起什么来了?”   明菲不答,他又问她:“感觉不一样吧?”   明菲推他:“你讨厌死了。”   他伏在她身上低低的笑起来:“别闹,天要亮了,再来一会儿啊。”   明菲诅咒他:“叫你去衙门走不动路。”后半句话又被他堵在了嘴里,化作一声如水的呢喃。   金簪给明菲寻了一身翠绿色的复辫折枝笑蓉隐纹花罗衣裙,配上墨绿的织锦膘带,越发显得明菲粉嫩鲜亮,娇脆欲滴。紫菱和紫罗却是把目光投在明菲微微敞开的领口处,白嫩颀长的脖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红红的印子。   明菲状似不经意地提了提衣领,刚好把那个红印给遮住,笑道: “让人进来回话吧。”   这一日就在柴来油盐中匆匆渡过,申时,龚远和命洗苹回来禀告明菲:“大爷说他从衙门里出来就直接去袁家,然后还要去寻几个朋友的,奶奶不要等他吃晚饭。夜里也莫要等他,自行歇下就是。”   明菲叫丹霞将早就准备好的丧仪给洗苹带去,又再三叮嘱:“劝着一点,莫要叫大爷喝得太醉。若是喝醉了,就花点银子请店小二帮着一起送回来,慢些儿,莫磕碰着什么地方。”   洗苹笑道:“奶奶放心,爷说了,若是您不放心,就告诉您,他有分寸。”   话音刚落,花婆子等人就笑起来,道:“看吧,奶奶心疼大爷,大爷心中也记着奶奶。”   明菲也笑,知道叫人回来提前打招呼说明去向,这是个好现象,少不得要鼓励着,叫他坚将下去才行。有心想问龚远科可真的去衙门寻了龚远和,又因紫罗等人在身后立着,只得罢了。   龚远和这晚回来时己是亥时。他才走进垂花门里,就见紫罗如同往日那般打着灯笼立在那里,看见他过来,忙忙地迎上去,笑道:“公子,您可回来了。”   龚远和心猜很好,笑道:“你怎么还等在这里?是奶奶叫你来等我的?”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可能是明菲,上次他出门去寻薛明贵,明菲也没等他,多半还是紫罗如同从前的习惯那样来等他的。   紫罗默了一默,笑道:“是。奶奶不放心您,怕您喝醉了就命奴婢来这里候着。”   龚远和闻言,脚步停了一停,笑了笑:“她倒是越发心细了。我没醉,你前面走你的就是。”   紫罗沉默不语,低着头打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走着,刚好把他面前的路照得一片亮堂。   梅子一人抱着喜福坐在廊下,勾着头蹙着眉满腹心事,听到脚步乒,忙站起身来向龚远和行礼:“大爷回来了?”目光从紫罗和她手里那盏灯笼扫过,唇角带出一个微笑:“姐姐辛苦。奶奶刚才还问起你呢。”   紫罗道:“奶奶还没睡么?”话音刚落,龚远和已经进过她走进了屋里,片刻后,屋子里传出龚远和的笑声:“明明已经困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也不肯上床去等着?偏生要硬撑着?”   明菲明显带着睡意的声音道:“我不放心你啊,再困也要等着的。上次是实在太累熬不住。”   龚远和低声道:“说过咋你放心的,我又不是孩子。”   梅子唇边勾起一个得意讽刺的笑,“紫罗姐姐,你先前不是给大爷做了醒酒汤么,是你去取,我在这里听候吩咐呢,还是我去取?你留在这里听候吩咐?”   紫罗笑道:“我去吧。”今夜是她和梅子上夜,总要留一个人在外听候吩咐的。   才走了两三步,梅子又道:“啊呀,我忘了给奶奶说你已经备下醒酒汤了,奶奶又亲手去小厨房做了一碗,花妈妈已经送进去隔水温着了。你不必去了。”   紫罗的脚步顿下,回头笑道:“拿来了就好。”   梅子的手指扒拉着喜福的毛,盯着紧罗的神情,不经意地道,“姐姐从前也惯常这样接大爷的吧?”   紫罗垂头“嗯”了一声。   梅子好心地道:“姐姐不知道,妹妹提醒你一声。我们奶奶,最不喜欢人家自作主张。”弯腰将昏昏欲睡的喜福往地下一放,笑道, “贪吃贪睡的小东西,该不该你的都惦记着,吃得这样肥,这样沉,遇事想跑也跑不快!”   紫罗面色不变,充耳不闻,走到帘下道:“奶奶,要热水么?”   明菲道:“去拿来吧。”并不问她刚才去了哪里,紫罗有些庆幸,却又有些失望。   龚远和喝完明菲送上的醒酒汤,笑道:“这味道不一样。”   明菲道:“那你说,怎么个不一样法?”   龚远和聪明如斯,怎会不知道区别在哪里,当下笑道:“这个比以前的味道好许多,以后就要这个。”   明菲被他引笑了,“假,我手艺怎赶得上紫罗?你分明就是吃着难吃,猜到是我做的,想哄我开心,特意装糊涂骗我来着。”   龚远和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吃着就好吃。”眼睛看到提着热水进来的紫罗,快步上前接过紫罗手里的水,挥挥手道:“你们去歇着吧,你们奶奶来伺候我。”   紫罗刚出了门,门“吱呀”一声就在她身后关上了。梅子一声笑出来:“姐姐,我们俩都是多余人儿。”   明菲待龚远和洗漱完,用热水给他泡着脚,将他头上的簪子取下,取了一柄牛角梳贴着着他的头皮从正前方往后梳了五十下,又分别从两侧往后各梳五十下,轻声道:“累吧?以后每日这样梳梳,头发又稳固。身体也通泰。”   龚远和惬意地微闭着眼睛,任由明菲伺养。等明菲弄完方低笑了一声:“你今日对我怎么突然这般好?是不是我今早将你伺候舒服了?原来你喜欢那个。”   明菲狠狠拽了他的头发一把:“狗嘴里就吐不出象身来。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龚远和笑着将她抱起走向床边,轻声道:“别闹,别闹。我有事要同你说。你知道我今日去袁家,袁家有没有收下那铺子和地?”   明菲正要回答,却见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里面似乎蕴合了某种情别的情绪。兴许,他还以为她今夜特意给他熬醒酒汤,特意等他,给他梳头是想知道袁家的情形?真是个孩子。她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不用问,有你出手,肯定收下啦。”   龚远和将她放在床上,跟着躺了上去,笑道:“错!他家不要。”   明菲奇怪了:“你那封信不是做的天衣元缝么?难道他们没看信?识破你了?”   龚远和道:“看了,哭成一团,但还是不要。说是他病中画不了多少画,根本卖不了这么多银子。所以不要。我又不敢提是你这里的画卖的。”   袁二老爷夫妇在这方面的确是有风骨,他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明菲愁道:“你见着他妻儿没有?难道没提留给他妻儿?”   龚远和见她愁了,一声笑出亲:“不逗你玩儿了,他们的确不要,但是有人要。袁枚儿做主收了,说是这是她三哥三嫂该得的。我想,她大约是猜到一些了。我看她那模样,似乎不忿得很。”   她三哥三嫂该得的,这话听着火气很足,很理所当然啊。明菲先有些气闷,随即又释然,要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别人怎么想,又是别人的事。更何况,那画卖得的钱果然也是该袁司璞和他妻儿得。明菲也就把这事儿丢开,转而问龚远和,“今日三叔去衙门里寻你了没?”   “寻了。”龚远和抚抚她的脸,“讨好不得好,难道你就不生气?袁枚儿那样子你是没看见,我看着都生气,多亏当初没成,不然我每天看她脸色都要气死。”   明菲捏着他鼻子:“我才不生气,我只做自己觉得该做的。她要实在放不下,那是她的事。”   龚远和大约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些纠缠不靖:“如果,我是说如果,袁三身体不是那么差劲,你会不命答应他们家的亲事?”   明菲正色看着他:“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第153章 补汤   龚远科给龚远和看了一本小册子,何年何月何日,龚二夫人通过邵家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银子,给龚中素送了多少银子,修缮屋子花了多少,上面都清晰得很。活脱脱就是一本支出明细账,旁边还注明了当年的龚二夫人所购之物的正常价格。有许多,差价达到几倍。龚远科只给龚远和粗粗看过一遍,就迅速收回,多话没有一句就告辞离去。 龚远和笑着同明菲道:“朱姨娘不识字。上面的字先前是二妹的,后面就都是三弟的,从日期上来看,大约是从三弟九岁时开始接手去记的。这个孩子,难怪得爹爹要将他放到铺子里去,果然是个记账算账的能手。你别看他平时木讷,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在我看来,他可比二弟、四弟有能力得多。”   明菲想起那个漂亮的通房含蕊来,“为什么他这么小,就有这么 大的一个通房呢?通房不在他房里呆着,怎会总在朱姨娘房里伺候?”   龚远和沉默片刻,道:“有种方法能叫男子无嗣,其中一种,就 是在他很小,刚通人事的时侯,就给他漂亮女人。贪恋女色,那上面 越是勤,子嗣越是稀薄,甚至可能没有,就算是有了,也可能活不长. 含蕊虽然白日在朱姨娘那里,晚上还是要回去的。”   除了棒杀之外,剪除非亲生儿子的另一种方式?叫他沉迷女色 .掏 空他的身子,成个废人?明菲自动脑补为,难怪得龚远科出年不能读好 书,原来是心思都花到这上面去了。便问:“爹爹难道就不过问?”   龚远和皱眉道:“他长期不在家,婶娘又帮着遮掩,朱姨娘也很厉 害。药膳能害人也能救人,含蕊明面上是婶娘的人,实际上早就成了 朱姨娘的人。”   这意思就是说,龚二夫人此招失败了. 源于垄远和的实战花样太 多,明菲拉住龚远和,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呢,你的通房呢?是不 是两个紫中的哪一个?或者是不止?”不可能龚远科都有了,他这个大 哥还没有吧?   “你看着像吗?”龚远和白了她一眼,拉起被子盖住她的头,“你 太闲了是不是?睡觉。”   明菲被兜头落下的被子盖住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 一夜无话。   双方初步达成协议后,龚二夫人暂时性没有再生什么幺蛾子出来,   明菲并不敢松懈,有空就过去,问候端茶送水听训,务必不叫人在明面 上挑出半点错来。只记住一条,不管天气多么炎热,坚决不吃那边的 任何汤汤水水,只偶尔会吃两个鲜果应景。   如此过了好些天,朱姨媒急了,趁着某日垄二夫人睡午觉时,寻了 个空隙,悄悄问明菲:“大奶奶最近不回娘家?”   明菲知道朱姨娘是关心龚妍碧的亲事,只不得她早点回案去求陈 氏,帮着龚妍碧寻一门好亲。但她和龚远和商量过,并不打算如此轻 松就让朱姨娘母女达到目的,因此佯作糊涂:“我上次才去送过哥哥, 母亲特别交代我,不要无事总往娘家跑。那样不好. ”   朱姨娘干笑了几声,道:“你们家四小姐不是快要出嫁了么?亲家 夫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公子,想必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大奶奶正该去 尽尽力,帮帮忙才是。夫人这里,我会替你说,不会有什么麻烦 的。”   明菲笑道:“谢姨娘关心,过几天再说吧“四妹的嫁妆是早就准 备好的。我五弟也乖巧的很,家里还有一个能干的三嫂帮着,母亲不会 忙不过来。她若是需要,自然会派人来叫我。”   朱姨娘眼里闪过一丝恼色,强撑着笑道:“就算是这个不忙,亲家 夫人也很快就要去登州,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大奶奶应该 多去陪陪才是。”又塞过一只蜡丸,低声道,“我这里由颗药灾,千 金难得,正好给奶奶补补身子。”   明菲袖子往前一笼,将蜡丸拢入袖中,笑道:“我不敢乱吃药, 不过既然是姨娘给的,必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先拿着吧。”   龚妍碧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夫人醒了,问嫂嫂来了没有。说 是想教嫂嫂学理账、算账。”   明菲忙进了屋,龚二夫人说要教她管生意上的一些事,说了这么 多天,干打雷不下雨,今日总算是要来点实质性的?”   “今日就先学学理账,算账吧。这些上手以后再学点别的。你 算算账,也好知道咱们家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到时候大爷闹起来,你 心中也有数。”龚二夫人斜倚在揭上,半点精神也没有。   朱姨娘小心地从屋角一个水盆里取出一只双层的大碗来,揭开碗 盖,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巧玲拢的粉彩盅子,用根籍致的银匙在里面搅了 搅,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夫人,这八珍汤不冷不热,刚好。您这时 候用还是稍后?   龚二夫人看见她那碗汤,眼里就放出亮光来,不等她递上就伸出手 去接:“既然不冷不热,自然是这时侯用。”很快用完了汤,满足地 道:“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都不怎么能吃出药味儿来“”   朱姨娘欣喜地道:“真的么?谢夫人夸赞。” 明菲好奇地问:“这八珍汤用的什么汤料,有什么功用啊?”   朱姨娘如数家珍:“用了当归、熟地、川芎、白芍、党参、茯苓 白术、炙甘草。久用可以气血双补,想要没药味儿,就加去皮的鸿一 道纯着,鸡肉熟了,汤也就好了。若是不喜欢鸥,也可以放鱼或者是 排骨,鸡爪,再加点豆腐皮什么的,味道会更好。不喜欢肉汤,也可以 用红枣、枸杞来熬甜汤。”   龚二夫人见明菲感兴趣,淡淡地道:“还有么?也让大奶奶尝尝。 如果喜欢,以后我这里做都给你送一份。”   明菲赶紧摆手:“谢婶娘,我就是问问方子,好叫我母亲也弄点来 用。”又问龚妍碧要了纸笔,当场将方子记下。   朱姨娘笑道:“这个汤,很普道的,只要问问大夫,大夫都知道。 其实就是鼎鼎有名的四物汤加上后面几味药里了,”   龚二夫人道:“方子普通,英键在手艺和味指。不然一股药味儿, 吃的时间长了,就会生厌。” 明菲记下方子和做法,又认真地问朱姨娘,“多久用一次?”   朱姨娘笑道:“月事结束之后就可以用,每日两次。”   明菲看着饮下汤后明显精神许多的龚二夫人,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只 喝得干干净净的盅子一眼。她记得花婆子曾经说过,即便是最好的方 子,也要看药物配制的比例。一样多一点,一样少一点,那就是完全 不同的功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产生的结果也完全不同。补药这个 东西,并不是可以乱吃的。   龚二夫人故意刁难明菲,将家中十年前的账簿都翻出来给明菲瞧, 叫她学着理一遍,算一遍,明菲也不推辞,接过去就开始算,算盘同 样打得麻溜。   龚婧琪午觉后过来,见状大为吃惊:“嫂嫂什么时候学了这门活 ?”会看账簿不奇怪,毕竟明菲跟着陈氏学管了好几年的家,可是这打 算盘,不是说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女子是不屑于用算盘的么?   明菲笑道:“跟着金簪学的,打得不好,叫妹妹笑话。”所谓刁 难,是要被刁之人真的当做难事,并且难受了,那才叫刁难。她要是 学会看账簿,管账簿,自己算账厉害,将来就是手里有再多的铺子和田 地,她又能怕了谁?打算盘么,优雅不优雅的,龚远扣不在乎,她也不 在乎,实用主义至上。   龚二夫人听见噼啪作响的算盘声,反而不淡定了,低声同龚婧琪 道:“你说叫她学理账,算账,像她这个样子,一天就可以轻易弄完十 来本,有多少能经得住她算?而且越到后期,我越怕她弄出什么 来。”虽然那些账簿都是抹平了的,但也不排除被厉害人物看出来的 风险。 龚婧琪笑了:“母亲担心什么?过几日您就说她打算盘吵吵得您厉 害,给她在账房那边弄个房间,叫她去哪里蹲着算。然后……”她伏 在龚二夫人耳朵上轻轻说了几句“   龚二夫人大喜:“是呀,我这是糊涂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 个”   明菲弄到酉时方放下手中的账薄回去准备晚饭,洗了脸换了衣服, 吩咐厨下做上晚饭,自己拿了朱姨娘塞给的蜡丸来瞧,章然是一张有人 向龚二夫人借钱的借条,一共二千两银子,落款人叫朱刚. 明菲小心 地将借条锁好,打算等龚远和回来后再说。   谁想龚远和又没按时回家,又是洗苹来报,“大爷请了几个朋友去 了餐霞轩,薛总管也跟着的。 请奶奶晚上的醒酒汤多准备一点,不必等他,歇下就是。”   明菲打发走洗苹,叫人摆饭。花婆子不高兴了,“大爷成日家总在 外头跑,这多久没在家里吃晚饭了?喜欢喝酒回家和奶奶一起小酌几 杯难道不行?”   明菲笑道:“妈妈,他自来爱结交,朋友多,经常约着一起出去喝 酒吃饭说话也是正常的。”   花婆子也知道男人这方面是管不住,也不能管的,心中仍然不高 兴:“他再忙,也该抽点时间陪你吧。”   明菲笑而不语,花婆子方收了气,道:“今日你不在家,夫人叫人 过来,说是四小姐要出嫁,有事要同你商量,请你这几日有空闲过去一趟。”   第154章 劝说(一)   龚远和揉着胀痛的头醒过来时,明菲已经梳洗整齐,坐在床旁拿着帕子等着他了。他懒懒地看着她笑:“我昨夜喝得太多,这几个朋友好久没聚,劝酒厉害了些。”   明菲微微一笑,温柔地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朋友要交,酒要喝,但身子也要注意。头疼了是不是?”   龚远和伸手按住帕子,笑道:“昨夜我有没有闹着你?”   明菲起身去给他拿衣服:“也没怎么闹腾。还能不能去衙门?如果坚持不住,是不是让人去说一声,告半日假?”   龚远和道:“我今日休沐啊,你忘了?不然我也不敢和他们一起的。”他爱玩,爱结交不假,但从来都很有分寸,不会耽搁要紧的事情。   五日一休,的确是自己疏忽了。知道龚远和不去衙门,明菲也就不急了,笑道:“那你是要再躺会儿呢,还是起来吃早饭?给你准备了清粥小菜,保证你吃下去舒服。”   龚远和道:“今天你都有什么事要做?”   “母亲让人来叫我,说是明姿要出嫁,叫我回去商量点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明菲打开箱子拿出那张借条递给龚远和,“你认识这个人么?”   龚远和捏着借条看了半晌,微微笑起来:“从哪里来的?”   “朱姨娘急了,想叫我赶紧回去帮二妹寻个好婆家,包在蜡丸里给我的。”   “朱刚,是朱姨娘的亲哥哥。当年我们家的一个管事,前两年喝醉酒摔死了。”   明菲牙痛地捧着腮:“一个死人的借条能说明什么?她可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就算是龚二夫人伙同账房先生做假账,吞了大房的财产,也不能叫她们拉个死人来做证吧?   龚远和淡淡地笑:“那你觉得,她怎样才算有诚意?”   明菲道:“不是给你看了个小册子么?咱们每给她做一件事,她就把那小册子撕几页给我们还差不多。不然我去和她说,叫她先撕一半给我,我再帮妍碧寻婆家。不撕,我就不动。反正她比我们急。” 虽然拿龚妍碧的婚事来要挟人不怎么地道,但这母女俩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龚远和道:“傻的。朱姨娘是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在你没把事情办得差不多前,你别想得到那本册子。   更何况,那本册子也算不上什么。”   “你并不在意那本册子?”明菲看出些味道来了,他根本就不在意朱姨娘母子的态度。   “既然她们自以为拿住了我们的七寸,就叫她们先高兴高兴吧。”龚远和笑着将那张借条收入掌中,“先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家,吃了晚饭我去接你。”   “你不和我一起去?”明菲把衣服递给他。   “我还有事要做。”龚远和起身接过衣服,冲着她甜甜一笑, “你不是愁着那批撒下来的帐幔吗?待我去帮你换成银子。”   “你打算怎么做?”明菲眼睛一亮,那批帐幔堆着就怕生虫生霉,真丝制品最难保存,若是能换成银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我认得个开成衣铺子的朋友,拿给他做成衣,价格低点要的人还是多的。”龚远和将明菲推到桌边坐下,“快吃吧。”   饭后,明菲说起龚二夫人的八珍汤和那堆账簿来,龚远和轻笑: “方子绝对没有问题,最多就是里面加了料,或看就是用药比例调整过了,但这个呢,只要她不说,别人永远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事你别管,就让她们狗咬抖,只要别牵扯到我们,她就是戮那女人几刀我也没意见。账薄么,看了也是白看,你装装样子就得了,没必要去吃那么多灰。”   明菲道:“那怎么行,我不能叫她抓住我任何一点错处。”   龚远和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轻轻替她把耳边几缕碎发别上,低声道:“委屈你了。”   明菲笑道:“现在说这个,真的很没意思。你与其和我说这个,还不如在行动上补偿我。”   龚远和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着眼道:“我会给你别的女人都想要的。”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明菲毫不怀疑他此时的诚心,只不知他心目中,女人想要的是什么?身份,地位,尊宠,优渥安稳的生活?嗯,好吧,这些的确都是她想要的,特别是富足安稳的生活,她最需要。   陈氏是想叫明菲帮忙去劝胡氏。胡氏要和离,而且片刻都等不得。但是明姿很快就要出嫁,陈氏又忙着要去登州,怎能容忍她在这个关口捣乱?   明菲听陈氏说完,道:“那母亲和三嫂商量过了么?就请她稍微缓缓,等四妹妹的亲事办完再说不行么?实在不行,母亲不妨去拜访一下胡家老爷夫人,请他们在中间调停调停?”   陈氏难得地叹了   余婆子在一旁道:“夫人一早就去寻过胡家了,胡家脾气大着呢。本来三少夫人先前虽然闹着要和离,却也没这么火烧眉毛的急,可上次大公子们去京城时,她和三公子打了一架,后来就一直称病,胡夫人来看她。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闹着要和离。这个当口这么闹腾,无非就是害怕老爷夫人不答应,又想把嫁妆全带走,不肯退聘礼,还想多讹点银子罢了。”   人家嫁女儿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罪的。既然这里不是他家女儿的那盘菜,早作打算,早点抽身那自然是最好的。胡氏嫁了蔡光仪是不幸,但有这样体贴明智的父母和这样泼辣的性子却是幸运。明菲记得当初涵容和她说过,蔡光庭是专门同陈氏商量过这事儿的,便道:“那母亲是怎么和三嫂说的?”   陈氏道:“我好话说尽都不肯听,没个明确的话。估计是恨上了我,故意刁难我。最后我没法子,只好和她说,这是大事,我也做不得主,要写信给你爹爹,等你爹爹定夺,这才算是暂时压下来了。但她那样儿,我就害怕明姿成亲那日她突然跑将出来闹腾开,丢的就是咱们蔡家人的脸。你和她年龄差不多,她从前也还喜欢同你说话,你去劝劝,也许她还愿意听你的也不一定。”多许胡氏的银钱,她不愿意,用手段压住胡氏呢,她不想给自己再添一个仇家。一句话,元论做好做歹,为了蔡光仪,都不值得!   余婆子将明菲送到她和明玉原来往的倚绣院:“三少夫人自那日被扶出来后,就住进了这里,再也不肯回去。您小心点儿啊,她脾气很冲的,四小姐去劝,被气走了,还被泼了一杯水。两位姨娘去劝,吃了闭门羹。”   “四小姐怎么同她说的?”明菲顿住脚。   余婆子皱眉道:“四小姐同她说,要是…直闹下去,被休弃更没面子。三少夫人当时就恼了,抬手就泼了她一杯水,说要是休妻,她就吊死在蔡家门口,还要把三公子的事告诉邻里路人,阴错阳差的,又把这错算到了夫人头上,连着夫人一起恼上了。两位姨娘听说,都说四小姐不会说话,上门去劝,结果吃了闭门羹。”   金簪道:“奶奶,只怕三少夫人也会给您难堪呢。”   明菲捏了捏金簪的手,示意金簪不要多话。陈氏需要她,她怎能不去?就算是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那又如何?说到底,这门亲事,胡氏看着是高攀了,实际上的确是吃了大亏。这明姿也太不会说话了,左右都要和离了,人家凭什么还要伏低做小?   胡氏在睡觉,她的陪嫁婆子看见明菲,没什么好脸色,不过虚虚一礼,敷衍而已,和从前那种热情相比,真是天跟地比。   明菲笑道:“还请妈妈帮我去和三嫂通传一声,就说我给她带了点糕点过来。”   那婆子站着不动,皮笑肉不笑的:“三姑奶奶,我们少夫人日日啼哭,夜里睡不着,这才刚躺下呢,大夫说了,要她静养,身子才能好转。”   余婆子不忿,道:“叫你去通传,你怎么这么多话?”   那婆子半点不相让,淡淡一笑:“余妈妈,不是老婆子我不去,我们少夫人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正说着,一个丫鬟出来道:“妈妈,少夫人让您请三姑奶奶进去。”   余婆子松了口气,拉着明菲的手低声道:“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怕她看见奴婢心中不快活,反而不美。”   明菲点点头,让她自去。   胡氏素着一张脸,歪在美人榻上,看见明菲进去,懒懒地抬抬手:“随便坐吧,左右这儿都是你原来往惯的,你比我熟多了,我这身上被你三哥打的地方还没好,起不来,我就不管你了。”   明菲也就自来熟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自来熟地叫胡家的陪嫁丫鬟送茶来。   胡氏对着下巴道:“你还真够随便的。好吧,冲着我住了你的屋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明菲正要开口,她伸出一根手指,“先说过啊,我就是个没见识,没修养的商户女儿,别威胁我,也别和我文诌诌的绕弯子,不然就走人。”   这样的性子……明菲有些想笑,又觉得此情此地笑起来不像话,端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三嫂,你也别吓唬我啊。我胆子小。”   胡氏道:“好吧,你说,我听着,我给你几分薄面,不泼你水。”手里的茶杯却是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会打滑。   第155章 劝说(二)   明菲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三嫂,事情我都听说了。”   “如何?不要和我说你们官宦之家不兴和离啊。”胡氏的眼神不善,连珠炮一般地道:“我说你们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不行也就不行,算我倒霉好不?他养什么通房?还敢拿气给我受,还敢打我。自己都不是个人了,还这么……读书不成,做事不成,做男人也不成,长得好有屁用啊!”   “不是。”明菲的脸有些红,默默听胡氏说完才道,“虽说姻缘这种事,从来都是劝和不劝离,但母亲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硬心肠的人,你和三哥合不来,她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明白硬将你们绑在一起不行。毕竟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几十年要过,不能误了。只是四妹快就要出嫁,这个当口闹起来不好看,所以想请嫂嫂稍微缓缓,最多等一个月,过后什么都好说,你看如何?”   胡氏冷笑,“四小姐不是说要休弃我么?我一个即将被休的妇人,凭什么要为她着想?”   “四妹她向来有些糊涂,说的话也不好听,你不是不知道。”明菲再三保证,“等四妹的事儿一过,什么都好说。”   胡氏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明菲觑着她的脸色,“三嫂,我有句括啊,你先听我说完,说了你觉得不对,生气,想泼我水就泼,若是听了还觉得勉强可以入耳,就欢欢喜喜地和我一道去吃晚饭如何?”   胡氏转着茶杯:“你说。人话还是畜牲话,我还分得明白。”   明菲便格她在此时闹和离,又不肯和陈氏合作的弊端分拆给她听。第一,陈氏并不是不肯答应她与蔡光仪和离,也不是不答应她将嫁妆带回家,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多的都等了,再等几日不会怎样,还有几分情。   第二,蔡家最后能做主的人是蔡国栋,假如蔡国栋死脑筋就是不同意他们和离,也不答应蔡光仪休妻,她是半点办法也没有的。那么中间就需要陈氏来转圜,既然陈氏的作用这么大,她何苦去得罪陈氏?   第三,明姿和邵家这门亲,无论如何都是结定了的,就算是她闹腾,丢了蔡家的脸,邵家也不会退亲。所以闹来闹去,蔡家固然丢脸,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相反是她,就算是成功和离了,将来重新找婆家的时候,人家也会记得她不客人的刻薄形象,她又能得了什么好?   明菲眼瞅着胡氏就要发飙,起身做好躲避水的准备,不停嘴地道:“三嫂,你一定觉得我们家对不起你,明姿说话还不中听,挺讨厌的,你为什么要对得起我们家。可你和三哥合不来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呢,世人知道吗?他们不知,你去解释吗?你怎么解释?就算是解释请了,这种理由传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一句话,你今日做什么都是为了日后能过好日子,又何必为了这么几天而去损害今后的生活呢。大家好说好散,日后再见面时也好看些啊。   我们做不成姑嫂,还可以做姐妹。”   胡氏那杯水终究没泼上来,慢慢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良久方道: “我不但要拿回我的全部嫁妆,不退聘礼,还要一个保证。不然我死给你们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没什么可怕的!”   她爹娘将她嫁到蔡家,以为是高攀,也走想要叫她过上好日子的,谁知道她会摊上这么个东西。就像她和明菲说的那样,不行就不行吧,还学着别人养通房,还敢为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贱婢打她,打她的陪房?她眼瞅着这个男人只怕将来也是个吃软饭的,爹不亲娘不爱的,她凭什么要拿自己的嫁妆去养这种贱男人?就算是去寻个小门小户的,只要知疼着热,可不比这个强上万倍?   明菲郑重回答她:“我保枉,假如过后他们反悔,你只管来找我。”   胡氏眼睛一亮,盯着明菲:“好,你记着你说的话。要是你骗我,”她闷了一会儿,道,“叫你生不出儿子来,或看生了也没屁眼。”   金簪觉得这位三少夫人实在是粗俗极了,不高兴地拉了明菲的袖子道:“奶奶,夫人还等您过去说话呢。”   胡氏撇撇嘴:“嫌我说的铬不好听是不是?不乐意呆着?走啊!”   明菲笑道:“嫂嫂,咱们一起去吃晚饭好不好?母亲吩咐厨下做了你爱吃的菜。”   胡氏抚摸着她才留丧的指甲,眼也不抬:“不必了,大家相看两相厌,还不如不见。你放心,我吐口唾沫是钉钉,说过不闹就不闹。我还要再睡会儿,不送了!”   金簪和明菲一道往上房去,金簪看四下无人,拉着明菲嗔怪:“奶奶您为什么要给她打包票,依奴婢看,这个事情到最后夫人也不见得能做主。如果叫三公   子和三少夫人真的和离了,三公子的脸往哪里放?日后还怎么做人?所以老爷必然不会答应的,到时候她寻上门去找您闹   ,您怎么办?倒闹得里外不是人,她怨您不守信用,老爷怨您多事,三公子更是很您,何必呢!”尽尽力,劝一劝,劝不   动就算了,何必把自已套进去?   金簪说的这些,明菲又何尝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她和我没仇,她也挺可怜的,将心比心,我乐意帮她。”蔡光仪   要恨,不差这点。   金簪垮着脸道:“但愿夫人不会嫌您多事。”   陈氏见只是明菲主仆二人回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她还是不肯?”   明菲笑道:“肯了,只是女儿自作主张,应承下了一件事,生怕爹爹会怪责,也怕给母亲添麻烦呢。”   陈氏听明菲把经过说完,默了一默,笑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叫她把蔡家的脸都丢干净吧?你爹爹那里,   我来劝。”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陈氏心情松了一多半,问起明菲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明菲笑着说了,又提起龚妍碧的婚事,“我对这些情况不熟,想请母亲帮着打听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   陈氏道:“她的嫁妆不丰厚,又是庶女,想寻个好人家的确不容易。如果选体面的官宦书香人家,想嫁嫡子只怕不可   能,不然就只填嫁小官穷官,若是只考虑富足宽和,选择面还要广一些。而且就算是我们这里寻到合适的,也要你婶娘肯   放她才行。”   明菲道:“这些情况她也考虑在内,只求母亲帮着找个家世人品过得去的就行。经商的也行。”龚妍碧最害怕的就是   龚二夫人给她弄个邵五之流的登徒子,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陈氏爽快应下,“我着人打听着,明姿成亲那日我给你回音。”又低声道,“我提前几日就要开忙,光华我就交给你   了。”   明菲应下:“那提前三天,我就叫人过来接光华。三哥这些日子怎样?”   陈氏阴沉着脸,“还能怎样?耳朵险些掉了,半死不活地躲在屋子里养伤,三五不时地,还叫翠儿唱点小曲儿给他听   ,那边闹着要和离,我叫人去喊他来商量,我问十句不答一句,最后倒问我一句,是不是他说不肯,就能不和离?既然如   此,问他这些做什么?接着就开始出门,夜里也不回来,昨日就出去了的,现在还没影踪。”   “会不会是去庄子里看二娘去了?”   陈氏冷笑:“没听庄子上的人来报。他要真的孝顺,就应该不敢把这事儿说给他亲娘听。”不过等到真的和离以后,   她却是会派人去通知二姨娘一声的。   “三姐姐,我想你了。”见大人闲了,蔡光华立刻扑过来缠住明菲,笑闹成一困。   坐到天色将黑,龚远和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都是买给蔡家诸人的礼物,有吃食和一些小玩物,就连明姿和蔡   光仪也有。陈氏对他印象向来不错,笑着和他开玩笑:“难道不给东西,怕我不让接走你媳妇?”   “岳母不要笑话小婿。”龚远和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笑得憨憨的,抱着蔡光华逗乐。   看着小夫妻感情还不错,陈氏赞许地看了明菲一眼,道:“罢了,不为难你了,赶紧回去吧。”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龚远和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前行约有一刻,马车在一家小酒馆外停了下来,将窗帘子掀起一条缝看了看,招呼明菲过去看。   只见那小酒馆外挂着一串大红将笼,风一吹滴溜溜地转,一排窗子尽数打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几张桌子边上坐   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喝酒吃饭说笑,并没有什么异常。明菲疑惑地看着龚远和:“没什么可看的啊。”   龚远和笑着抱住她的头,将她的下巴抬起,叫她看楼上。楼上的窗子同样大开着,临窗摆一张桌子,两个年轻男人面   对面坐着,身边各坐了一个年轻妖娆的女子或是劝酒,或是夹菜喂到他们嘴里。   待看请那两个男人的长相,明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第156章 信念(一)   蔡光仪一只手倚在桌上,微闭着眼,嘴里叼着那妖娆的红衣女子喂菜递进去的筷子就不放,脸上还带着点坏坏的笑。那女子不依不饶的,握拳在他肩头上捶着,嘟着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轻薄红绡制成的交领衫子垮到肩头,露出半边翠绿的肚兜来。   明菲隔了这么远,也能看见那女子粉嫩高耸的酥胸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蔡光仪眯了眯眼,举起那只空闲的手向她探去,隔着衣料就在她前胸狠狠捏了一把,那女子急促短暂地尖呀了一声,扔下筷子,伸手去掐蔡光仪的脸。蔡光仪一笑,转手将她搂在怀里,脸刚好没入她高耸的胸中。   明菲看得脸红,又觉得自家的人在龚远和面前丢了脸,分外不自在,刚把眼睛垂下,龚远和又将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个二哥对你三哥可真好,看,把自己的都让给他了。”   他呼出的热气吹得明菲全身不自在,一点热从她的耳根开始燃起,一直蔓延向脸部,颈部,乃至全身,就连五月微凉的晚风吹过,也不能带走半点热度。她有些焦躁地抬眼继续往上看。   果见蔡光正身边的那个粉衣女子站到了蔡光仪的身后,脸部带笑,胸部顶着蔡光仪的后脑勺,宽大的袖子滑到肘部,一双手从蔡光仪的衣领开始往里钻,摸着摸着,将他的衣领拉下大半,低下头去顺着蔡光仪还包着纱布的耳朵一直往脖子上舔下去。而蔡光仪此时,正伏在红衣女子的胸都激动地啃着。   偏蔡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蔡光仪的对面,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自饮自酌,神色淡定得很,眼前的情景似乎完全没有落入他眼中一般。   从明菲这个角度看上去,此时楼上的情形分外淫靡和古怪。3p加一个窥探癖?她脸红耳赤,心跳如鼓,垂下眼道:“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整日对着那老虔婆的死人脸,为夫让你看场好戏。”龚远和一只手在明菲耳垂上轻轻一捻,捻得她打了个颤,微微怒道:“你干什么!”   龚远和只看着她笑。   明菲眼角往后一瞟,金簪早极有眼色地坐到车边低声和洗萃交谈,半点没往这边看,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抱怨:“你们男人就没个好东西,兄弟见面也要在这种场合。还有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你哥哥托我注意着的。”龚远和将明菲半搂半抱在怀里,有意无意地在她露出来脖子上轻轻摩挲着:“我带你来看看,你这二哥怎么给你三哥治病。”他轻笑了一声,“果然厉害,心病还需心药治,从哪里倒下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他果然深谙此道,只是不知你三哥这病治得好不。”   明菲正要开口,龚远和突然“咦”了一声,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明菲赶紧抬眼往上看,只见楼上一层纱帘己轻放下,隐约可以看见蔡光正还巍然不动,另三个人已经纠缠不休,蔡光仪衣冠不整,似是激动得根,猛地抱着前方的一个女子往下一扑,另一个女子也跟着扑了下去,好一歇没有声息,蔡光正仍然不动。   “你三哥在京城书院里读书时,被人撞见拉着书院花匠的女儿乱来,被喊打喊杀,惊吓过度,从此不能成。你二哥这是亲自坐镇,让他重温当时的情形,看能不能叫他重新找回自信呢。”龚远和慢悠悠地卷着明菲腰间的丝绦低声坏笑,“你猜能成不能成?我猜,肯定是不能成的。”   龚远和话音还未落,楼上坐立的人影己经变成了两个,才从地上爬起来的蔡光仪几乎是疯狂地扑向酒壶,提着酒壶就往嘴里倒,倒完之后又往下扑,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桌椅撞击声,楼下的客人纷纷站起来四处张望,蔡光正忙扑过去紧紧楼住了他的腰不许他再动。   接着那两个女子起身,很快将纱帘挂起,弯腰陪笑说了几句什么,蔡光正脸色不虞地摆摆手,那两女子脸色有些灰败地施了礼退下。   蔡光仪仰脖灌下几杯酒,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蔡光正不紧不慢地轻轻柏着他的背,正是一幅兄弟相亲相爱的好画面。   明菲松了口气。龚远和注意到她放松了,放下车帘,叫洗萃过去,递了两个各有二两重的银锞子给他:“你去后门等这两个姐儿,打听一下刚才是什么情形,问得越详细越好,记得切莫叫人瞧见。”   “大爷放心。”洗萃接了银子快步去了。   龚远和这才低声对明菲道:“你良心不好,你怎能希望你三哥从此不能人伦,没有香火继承呢?”   明菲使劲拐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好人你去救治他啊。你不是花样挺多的么,他几次三番害我和明玉,我恨不得他断子绝孙才叫好。   “原来你也觉得我花样多啊?”龚远和先不怀好意的笑得明菲脸 红,方赞同地点头:“对,对于几次三番害人,居心不良的人,就要叫 他断子绝孙才叫好,怎么做都不为过。”语气森森的。   明菲心头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我说的是还没生出来的这种 啊,不是已经生出来的那种。要是已经生出来了,还得看人是不是好 人,小孩子和好人是不能动的。”   龚远和的眼神突地温柔下来,轻轻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不知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么?小孩子大了知道了,还是会来寻你报仇的。 就比如说你,要是当初牟氏早点把你给弄没了,她会不会有今天呢?”   明菲垂下眼:“她坏事做绝,始终都会遭报应的。我哥哥不会放 过她。”真相是,如果牟氏不要把真正的蔡二小姐弄死,就不会有如今 的蔡明菲。   “那不就结了?你哥哥也是小孩子啊!”龚远和怪腔怪调地说了 一句,似乎很不屑于明菲这种突如其来的所谓善良。   明菲正色道:“那不一样的。她是先害的人,而我这个是为了保 护自己……”为了害人而害人,和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的自卫绝对是不 一样的。   龚远和有些烦躁,“对于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对于你来说, 牟氏害死了你娘,又害得你们兄妹那么凄惨,你每次报复她,你都可 以心安理得的认为,你是在报仇,她罪有应得!那么假如,蔡光仪此时 有个孩子,你和你哥哥为了自保弄死了他爹,就算是你心怀恻隐将他养 大,培养成人,他知道了还是报仇,因为在他心目中,你的确是害死了 他的爹,你同样是罪有应得!”   明菲皱眉道:“按你的理论,哪怕当时就是一个襁褓中的无辜婴儿,也该要了他的命?”结果有可能一样,但因由绝对不一样,心理感受也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心安理得,另一个则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龚远和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很硬:“加入我就是这样想的,你觉得我怎样?”   他嘴里说得吓人,实际上她根本不相信他真的对龚远秩做什么,和他争论这个做什么。明菲一想到此,脸上就带了笑意:“咱们为什么要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生气呢?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还是第一次在夜间带我出来,等洗萃回来带我游游街好不好?”   她明显不像和他再谈论这个问题,龚远和沉默片刻,翘了翘嘴角往后一倒,“是,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生气,的确太不值得。但我并没有生气,是你看不上我了。”心情很明显的低落了下来。   “怎么又扯上我看不上你了?”明菲有些无奈。人前那个数不会生气,永远谈笑自若,风流倜傥,贪玩好耍的龚远和是假的,她面前这个多疑,恶趣味,做事总爱藏一半,又有些情绪化的男人才是真实的龚远和。   她和他认识多年,除了他要进京赴考前日日在蔡家混饭吃那段时间 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几乎每次都很意外。他看到她最狼狈 的时候,他几次三番救了她,却又设计了她,将她硬生生逼成了他的同 盟。婚后似乎一切都很协调,她不用在他面前装淑女,他也不用在她 面前装嬉笑大度,两个人可以很自在地以本来面目相处。   他并不知道她真实的内心和坚持,她也不知道他真实的内心和坚 持。她有秘密瞒着他,他也有秘密瞒着她。她以为这个不要紧,她完 全能包涵他的独立性,能努力做到最好,然而真的相处起来她才发 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管相爱不相爱,婚姻生活始终需要磨合。 两个人要保将步调一致,实在是很不容易。   龚远和闭着眼睛不动,也不回答明菲的问话。   金簪早在外面听全了二人的对话,见车中安静下来,轻轻掀起帘子 陪笑道:“奶奶,那边有卖凉粉的,车夫说是顶顶好吃的,您和大爷 要不要来一碗?”   明菲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街角一个小摊,老板娘笑得像尊弥勒 佛,一张简易的小方桌旁挤满了人,连凳子都没一个,吃的人满脸欢 喜,还没得到的人伸长了脖子,想来必定很好吃,便推推龚远和,轻声 道:“你要不要尝尝?”   第157章 信念(二)   龚远和默了片刻,总算是撑起身子,不怎么感兴趣地道:“就尝尝吧。”   只要肯配合就好。明菲吩咐金簪:“大家都尝尝。”   “哎!”金簪欢喜地去买凉粉。她今日穿了件淡蓝的衫子配白色裙子,看上去很清爽,约莫是因为出了府的缘故,她往日的稳重一扫而光,走动之间裙角都飘了起来,轻盈而灵动。   明菲注视着她的背影,低声道:“金簪年龄大了,只怕不能久留我身边,你有什么好的人选没有?”   “等下再说。”龚远和的声音闷闷的,明菲侧脸看去,只见他侧着身子将窗帘子拉开一小条缝,仰着头往上面张望。车厢里的光线很暗,她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子被光影衬托得更完美,再往下看,她猛然惊觉他竟然有个线条看上去很冷硬的下巴。   明菲侧了侧脸,挪到他身边,主动贴着他的脸往上张望:“还在喝酒?”楼上蔡光仪已经停止了哭泣,和蔡光正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正欢。   龚远和没吱声,却也没躲开她的主动亲近。明菲厚脸皮地用手戳了戳他腰间的软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不理睬我?这样很伤人诶。”   龚远和叹了口气,回报地搂了搂她的腰:“凉粉来了。”金簪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凉粉过来,看见二人紧挨着坐在一起,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调皮地朝明菲挤了挤眼睛,先递给龚远和:“人好多,这碗是插队买的,大爷先吃?”   很普通的粗瓷碗,里面的豌豆凉粉却如同最精致纯粹的玉丝,再配着浅褐色的醋汤,翠绿的芫荽和香葱,还有炸得酥脆的黄豆,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明菲忍不住造:“看着就很好吃。”   龚远和将手里的凉粉递给她:“吃吧。”   明菲明白金簪的意思,这个时代男人基本都大男子主义,都希望妻子以及妻子的仆从都把他视为最垂要的人。龚远和刚才认为她怠慢了他,此刻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先享用这碗凉粉?何况早一会儿吃晚一会儿吃,又有什么区别?于是她很容气地推让:“你先吃。”   龚远和的目光沉了沉,固执地端着那碗凉粉放在她面前,“我让你先吃。”这一次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金簪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奶奶真有福,大爷真体贴奶奶。” 暗示明菲赶紧接过去,别再招惹龚远和了,龚远和的脸色看着很难看。   不吃还生气,明菲道紧接过:“那我先吃了?”入口以后,酸酸凉谅的味道叫她舒服得眯上了眼睛,果然名不虚传。   “很好吃?”龚远和好奇地为着她的表情,印象中的她,似乎从来没有吃什么东西吃得如此开心过。   明菲连连点头:“果然很好吃。”小口而迅速地格一碗凉粉下了肚,连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吃完她才惊觉他一直在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的还没来?”   龚远和撇过脸:“来了。   你若是喜欢吃,这碗还给你。”   明菲摇头,将空碗递给金簪:“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过了度,否则就没意思了。”   龚远和道:“什么奇谈怪论,不过一碗凉粉而已,想吃就要吃够。”他低下头小口地吃起凉粉来,进吃越快,可怜金簪,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吓得端着碗辛苦守来的凉粉不敢吃,眼巴巴地等着他吃完好双手奉上。   龚远和竟然一口气吃了三碗才心满意足地道:“果然好吃,以后我们经常来吃。”   明菲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没吃晚饭?”   龚远和却笑着指向前方:“洗萃来了,你看他,脸红成什么了。想必刚才打听到的情况一定很精彩。”   洗萃垂着手走到车前,声音像蚊子哼哼一般:“大爷。”   龚远和道:“等到人了?”   “等到了。”洗萃头都不敢抬。   龚远和看了看明菲,终于成全了洗萃那颗害羞的少年心,“回去再说。”   洗萃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伸手递过一锭银子,正是刚才龚远和给他两锭银子中的一锭,憨憨地笑:“大爷,小人给您省下的……”   龚远和抿嘴笑起来,郑重接过:“你进来越能干了。快去吃凉粉吧。”   洗萃眉梢眼角都是笑。   金簪忙递过一碗凉粉给洗萃:“你竟然敢虎口拔身,不枉姐姐我特意为你留了这碗粉。”   洗萃对着她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谢谢金簪姐姐,金簪姐姐,你这身儿衣服可其衬你啊,真好看。”   金簪乍然红了脸,她知道自己从来说不上好看,无非就走看上去要比别人多了一股精气神儿罢了。想着手指恶狠狠地朝洗萃头上敲了一下:“臭小子!跟着什么人学得油嘴滑舌的!”   龚远和道:“你觉得他们俩怎样?我看着处得极好的。”   明菲不以为然:“洗萃今年多大了?我记得才十五岁都不到吧?金簪马上就十九了。”   龚远和道:“那又有什么?洗萃己经十五,金簪未满十九,正好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正好合适。”   “我要问过金簪。我觉得他们就像姐弟。”明菲不乐意。婚姻中,男人比女人大那是正常,女人也不是不能比男人大,但这大了将近四岁,可不是一个小距离,且不说老了以后年龄、生理上的差距,就说现在这心理年龄吧,是找个依靠还是找个不懂重的小弟弟来哄啊?   龚远和也不勉强:“你二哥、三哥出来了,你是想跟我去游街呢,还是想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也许可以为到你二哥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也不一定。”   蔡光正扶着歪歪例例的蔡光仪,让酒保拦了两乘小轿,先将蔡光仪扶进去,自己才坐上了后面那乘小轿。两乘轿子顺着还在很热闹的街道慢悠悠地往街那头去了。   蔡光正今日穿的是一身很普通的灰布长袍,和谁说话都微微带笑,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文可亲,但明菲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当初站出来替二姨娘顶罪时那种狠绝的模样。想到小心翼翼的陈氏,远在京城的蔡光庭和明会,明菲自然选择跟着去一瞧究竟。   龚远和淡淡笑了笑:“早就话到你必然要跟了去一看究竟。但是这种事情,怎么适合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做呢?跟也跟不上。再说咱们人多,目标大,也容易引起警觉。”也不等明菲回答,就叫洗萃过来:“你去和街边那几个乞丐说,让他们去跟那两乘轿子,你就留在这附近等他们回话,我们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龚远和一直闭着眼睛靠着车壁不说话。明菲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似乎是还在为先前的事情生气,想想自己没有主动问他有没有吃饭,害得他饿到现在,实在是失职了,忙体贴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龚远和似乎很不想回答她的话,半天才“嗯”了一声。这种态度叫明菲把那句如果他累了可以靠靠她的玩笑话吞了进去。   回到家中花婆子巳是等得有些急了,带着紫罗打着灯笼亲自候在垂花门口翘首以待,一看见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上去,扶着明菲下车,低声嗔怪道:“怎么施到这今时候才回来?饿了吧?吩咐金厨娘留着火等着的,想吃什么立刻就可以去做了来。”   家里有个人记挂着的感觉非常好,明菲心里暖洋洋的,笑道:“我们去游了会儿街,吃了凉粉。本来想给你们带来的,但是没有带食盒和碗,他家也没有,只能是明日让人专门去走一趟,买来给你们尝了。”   “谢大爷和奶奶记挂。”花婆子听说二人一同去游了街,又吃了凉粉,打心眼里觉得高兴,不经意地膘了紫罗一眼,紧罗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并看不出什么来。   明菲试探地问龚远和:“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龚远和微笑道:“我不饿,你先歇着,我去喂拘。”   明菲正想说跟着他一同去,却见丹霞噘着个嘴站在廊下,看见她就眼圈一红:“奶奶……”   这不过一日的功夫,又出了什么事?丹霞自来是个要强的,怎会看到她就要哭了?明菲只得将丹霞喊进屋去问话。龚远和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沉着脸转身走了。   紫罗见状,忙打起灯笼跟了去,梅子立在廊下看着,抱起喜福,关进屋里,灯笼也不提,转身就跟了去。   才进了屋子,丹霞双手捧出一件翠蓝色的缭绫衫子来,红着眼圈跪在了明菲面前,哭道:“奶奶,奴婢有错,万死莫辞。”   翠蓝的衣料上有一大块污渍,正好在前襟上,很是刺眼。金簪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怎么弄的?这件衣服奶奶才穿过一回。”且不说这是龚远和的聘礼,单这件衣服所费缭绫的价值,就够买几个丫头了。   丹霞拼命摇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花婆子道:“她今日给奶奶整理衣衫,中途有事离开,回来就见这件衣衫落在地上,检起来才发现下面罩着一块红烧肉,衣服已是染上污渍了。”   “先起来说话。”明菲皱眉道,“这屋里怎会有红烧肉?”   第158章 错处   丹霞哭道:“正是呢,这屋子里今日早间奶奶出门后,还是奴婢亲自打扫的,况且这几日大爷和奶奶也没用过红烧肉。那红烧肉只怕是长了腿了。”   明菲丢块帕子给她:“多大点事哭成这个样子!我和大爷没吃过,那厨房里可做过?”   白露枪着说:“做过的,昨儿晚上,咱们吃的就是红烧肉。”   花婆子要笑不笑的:“奶奶,要说这事儿也稀奇,丫头婆子们吃的菜,莫名其妙地就跑到了奶奶的房里。还是在丹霞打扫过房间以后,衣服好不好的,就落到了地上,要说,今日这风也不大,还恰恰地挑着这件僚陵制的衫子……”她当时就觉得事情有蹊跷,但因为明菲不在家,怕嚷嚷开来那边听见会寻了借口过来扛不住,因而隐忍不发。   白露和丹霞向来交好,当下快嘴快舌地说:“奶奶,必然是有小人作祟,想害丹霞姐姐。”   明菲沉吟片刻,莲:“查查丹霞离开后,都有谁来过这屋里,顺藤模瓜不就知道了?”见丹霞还在抽泣,叹道:“不就是件衣服么?我又不打算将你怎样。你有哭的这个功夫,不如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霞感激地道:“奶奶英明!”咬牙切齿地去了,要叫她晓得是谁害的她,她定然要剥了那贱人的皮。   明菲见丹霞那样儿,忙叫花婆子跟上,别三更半夜的,还惹出一堆麻烦事儿来。   金簪服侍明菲洗了脸,褪下钗环,换了件家常的粉缎小袄,正要给明菲松头发,明菲起身笑道:“不忙睡,咱们去厨下煮点宵夜去。”   龚远和虽然说不吃,但那脸色瞧着就是极难看的,她要真的听了他的,不去准备这碗宵夜,这几天只怕都要看脸色。算算时间,龚远和去喂狗也该回来了,去下碗馄饨,端回来正好。   包成鸽蛋大小,呈透明状的饵饨上躺着几颗翠绿发亮的菠菜,赏心悦目,闻之芳香,明菲尝了尝汤味,又点了几滴麻油,加了一点点盐,方满意地点头。   金簪忙将馄饨抬起装入食盒,笑道:“大爷要是见着了这碗馄饨,有再多的不高兴都会眉开眼笑。”   主仆二人肩并肩靠着往正屋走,明菲叹了口气:“我就是先前他去接我时,忘了问他是不是吃过晚饭了,就一直和我置气。”   金簪笑道:“花妈妈那日不是和奶奶说了么,温柔是个宝,您的确粗心了。当初夫人每次见着老爷,不论心中有多么的不高兴,嘘寒问暖一定是少不了的,吃没吃好,喝没喝好,累不累,冷不冷,热不热,挨个儿问个遍。时间一长,老爷也就知道她的好了。您和大爷这般相配,只要您着意温柔小心些,大爷定然舍不得生您的气。”她年龄本就比明菲大,又是从陈氏屋子里出来的,见的事情比较多,明菲平时也信任她,说出来的话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只是实心实意为明菲打算而已。   明菲点头:“是我疏忽了。”日日发誓要做个称职的好妻子,在繁忙的时候却总难免有疏忽的地方。慢慢来吧,时间一长,凡事成了习惯,就再不会忘了。   主仆二人才走到门口,白露就喊了一声:“大爷回来了。”   明菲止步回头,只见龚远和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的紫罗手里还提着个灯笼,梅子手里则抱着一束晚香玉。两个丫鬟脸上的笑容和兴奋还来不及褪去,紫罗立在一旁去熄灯笼,梅子却是跑上前去殷殷笑道: “奶奶,大爷为您摘的花儿,要插在哪里?奴婢这就找了瓶子去插。”   金簪白了梅子一眼,谁不知道明菲夜里不喜欢屋子里有鲜花?特别是这香味儿浓烈的晚香玉,众人玩赏,明菲自来只要一朵就够。龚远和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既然跟着去了,为什么不提醒着点儿?只怕是心中只有大爷,忘了奶奶了,当下就不高兴起来。   明菲看向龚远和,只见龚远和背着手立在院子正中,淡淡地望着她,便欣喜地一笑:“就插在外屋吧。”殷勤上前拉了龚远和的手往屋里走,巧笑嫣然:“累了一日,还记着给我摘花,我给你做了碗馄饨,快进来吃了歇下,明日一早还要去衙门呢。”   龚远和的目光落在金簪手里的食盒上,又抬起眼来看着明菲。夜色静谧美好,红色的灯笼在廊下散发着温柔的红光,明菲穿着件淡粉色的家常小袄,脸儿素素的,头发上除了一只绾发的银簪外,再无半点花饰,然而,头发鸦黑,眉儿弯弯,眼睛亮得如同星子,肌肤无暇,饱满的嘴唇如同最粉嫩的花骨朵儿,仿佛轻轻一咬就会散发出幽幽的芬芳。   她温柔地笑着看着他,眼里带了一丝不安和讨好。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半椎半就地跟着明菲进了屋,被明菲安置着坐下,看到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馄饨,咬开第一个,尝出了明菲所做饭菜特有的味道,心中的郁闷顷刻间烟消云散。这是他的妻子,她要和他过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想到此,他伸手将立在一旁不敢坐下的明菲拉到怀里,低声道: “这么晚了,煮碗面也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去包辊钝?”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明菲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喜欢吃面。”   龚远和搂着她的那只手果然又紧了些。接着汤匙塞到了她手里, “你来喂我吃。”他在撒娇。   明菲就势坐上他的大腿,端了碗,每舀起一只馄饨,还装腔作势地吹吹,叫他吃慢些,眼瞅着龚某人吃的摇头晃脑,眯眼带笑,心中大乐,越发殷勤。   梅子捧看插了晚香玉的琉璃瓶,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正要禀告,金簪已经劈手将她手里的琉璃瓶接了过去,恶狠狠地瞪着她:“这里有我服侍,你去歇着吧。”   梅子抚了抚头发,笑道:“姐姐,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她遥遥指了指两个紫的房间,低声道:“见缝插针,殷勤着呢,就连这花儿,也是她劝着大爷摘的。她要讨好大爷,大爷要讨好奶奶,你叫我说什么?我偷偷跟了他们去,已是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我要是再多嘴舌,只怕大爷下次见着我就要使脸色了。”   金簪心中一动,仍然不动声色地道:“你记着你是从哪里来的就行。没了奶奶,咱们什么都不是。”   梅子道:“这个道理,我懂得。”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才走得十几步路,就被丹霞和白露一边一个,强行拖着进了屋。   金簪瞧得分明,有心想跟过去瞅瞅,然而此时却不是时候。   却说龚远和吃完馄饨,就着明菲的手含水漱了口,见着灯下美人如玉,温柔小意,忍不住把头靠在明菲肩上,闷声道:“你对我不好。”   明菲将他的头发打开,寻了牛角梳慢慢地梳弄着,好声好气地道: “我年轻不懂事,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全的,还要大爷教我,别和我计较,好好说出来,我改了就是。不要这般生闷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听着是好括,可仔细一听,又有些不对味儿,敢情气了半日,人家只是奇怪,怕他生气,半点不气他发她的脾气,生他的闷气。如果是他,好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就算面上不做出来,只怕也是气得狠的。可是明菲不气,这般大度,这般善解人意,殷勤周到,龚远和只觉得心中酸酸的,有点苦,憋得厉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菲见他神色又不对了,忙道:“可是累了?我叫人送水来,洗洗睡吧。”   龚远和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不要,我要你给我洗,我身上到处都是汗,好臭的。但是我又好累。”   明菲侧头想了想,点头:“好。”   明菲垂着眼替龚远和将衣服除下,龚远和故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明菲忍不住在他臀部拍了一下:“快进去!当心着凉!”   龚远和见她脸儿红红的,嘿嘿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心满意足地进了澡盆。   明菲挽起袖子,抓起帕子往他身上开洗。洗着洗着,龚远和来了一句:“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明菲的手顿了顿:“请大爷指教。”   散发着淡淡木香味的香柏木澡盆里热气氟氟,龚远和闭着眼坐在其中,无限幽怨:“你见到我,都没问我吃没吃晚饭,我特意带你去看戏,你故意气我,我好心把凉粉先让你吃,你还客气,想带了你去逛街,你宁愿跟着那两个烂酒鬼也不愿意跟着我,回了家想和你一起去喂狗,你看到你的丫鬟就忘了我,可见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   明菲听得一愣,立即认错:“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要求在她心目中确立第一位的位置,好,最起码,表面上她一定要做到,才不会给人可趁之机。什么紫,什么梅的,见鬼去吧。   龚远和有种无力感,这不是疏忽不疏忽,注意不注意就能解决的吧?良久,他方长长叹了口气:“好了,你也累了,换我给你洗?”   来日方长,不怕。   明菲没拒绝。   第159章 沟通   第二日清早,明菲先龚远和醒来。盥洗过后,坐到了梳妆台前,花婆子握着她乌黑发亮的长发,用黄杨木梳子轻轻从头梳到尾,低声道:“奶奶,那红烧肉的事儿查出来了,昨日丹霞离开后,紫菱看见喜福跑进屋里来过,我们昨夜还从喜福的窝里又找到了半块红烧肉……”   明菲听完,倒笑了:“这样说来,都是喜福惹的祸了?当时梅子去了哪里?”   花婆子笑道:“正是呢,昨夜我们几个拿住梅子,她说她当时在厨房。”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瞅着,她这几日和紫罗斗得欢。昨夜也是把喜福锁在屋子里,跟着大爷和紫罗去的。我们问她,偏她还好意思说,她是帮您看着紫罗。还让奴婢提醒您,紫罗才是最该提防的人。   喜福何曾缺过这半块红烧肉?还衔着块红烧肉到处跑?明菲沉默半晌,道:“你去问她,她连喜福都看不好,有什么资格替我去看人?紫罗一直跟着大爷,深得大爷信任,这些有的没的话不许乱说。免得大爷听见,心中生厌。”   花婆子很快给她馆了个宝髻,插上一枚凤头玉琉璃步摇,道:“奶奶,这事儿分明就是她被人算计了。”算计的人不单连梅子给算上了,还把其他人也给算上了。本来丹霞等人就和梅子生分,丹霞当的差事被喜福给坏了事,自然会连带着怨上梅子。几个从蔡家来的丫鬟先就起了罅隙,以后当差又如何能当好?   明菲探手拿起一对玉葫芦耳坠挂上:“她拿不出证据来,那就是她的错。等送走大爷,就把人都叫齐了,罚梅子半年的月钱,丹霞三月的月钱,其他一切照旧。之前,你先把紫罗叫到我这里来一趟。”   花婆子想了想,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抚掌道:“好呀。这回她才要把那两个紫给恨透了。”特别是紫罗,梅子首先恨和怀疑上的人必然就是紫罗。   紫罗跟了龚选和多年,又一直管理着龚远和的饮食,几次见紫罗服侍龚远和,龚选和也不反感,可见是一直都得信任的。这样的人,不是轻易就能打发得了的。至于紫菱,龚选和本就不待见,且先留她一段时间再说。   梅子一天话不说气不出的,但谁都知道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先前她盯着紫罗,那是为了向明菲表忠,但现在她彻底恨上了紫罗,心情和手段又完全不一样了。花婆子可以想象,将来这两个丫鬟会斗成什么样子。   龚远和在卧房里轻轻咳嗽了一声,明菲立刻起身,“大爷醒了,去叫人摆早饭。”   明菲进了卧房,见龚远和迷迷瞪瞪地看着她,一脸的慵懒,先上前开了窗“该起了,洗萃还在院子外头等着回事儿呢。”   雕花镂空的窗户一打开,晨风就将金银花的清香和院子里的小鸟叫声一同送了进来,明菲发间的步摇微微作响,淡绿色衫子被吹得紧紧贴到了身上。灿烂的朝霍将天边映得五彩缤纷,更将她一张年轻俏丽的面孔映得分外生动。   美丽的早晨,美丽的小娇妻,龚远和的心中被淡淡的甜蜜和喜悦所填满,他向她伸出手:“来让我抱一会儿。”   明菲微笑着走过去,静静伏在他胸前,无意识地将他一缕黑发馆在指尖绕着,低声道:“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嗯。”   龚远和轻轻吻了她的发鬓一下,“若是不喜欢,就不要去看账薄了。每日过去应个卯就行,反正你身子不好么。”   明菲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要是大爷日日都对我这么温柔体贴就好了。”   龚远和的一只手不安分地顺着她的袖口探了进去,低声道:“你喜欢我这样?”   明菲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谁不喜欢人家温柔的对待自己?你昨夜给我看脸色,可把我给吓坏了。尽想着要怎样讨好你,连觉都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醒了。说起来昨夜你也有错,要是你直接告诉我说想和我单独去游街,或看是吃东西,喂狗什么的,我又怎会不肯?所以啊,你是白白生了气。”   龚远和知道她的话只能相信一半,心中却很受用,把头埋在她的肩头轻轻笑起来:“好,以后我心中不舒坦了,就直接告诉你好不好?”   明菲趁机道:“记着你的话啊。咱们是夫妻,猜来猜去的最麻烦了。”   龚远和的目光落在大红色的百子千孙被面上,低声道:“我们生个孩儿好不好?”   明菲心跳如鼓,合羞带嗔地道:“不要,听说很痛,我怕。”她是真的根怕。她还没完全发育好,她不想因此送了命,还有,她还没完全站稳脚跟,怎么能有孩子呢?   “你怕?”龚选和有些意外,若是别的娇小姐怕疼,不愿意生孩子,他还可以理解。   可是明菲那么明事理,又坚韧,怎么也害怕?   明菲揪着他的耳朵撒娇:“你忘记我哥哥和我嫂嫂啦?我哥哥怕我嫂嫂疼,说过要让她满十八岁才要孩儿“…你不是说你要对我好的么?怎么现在就不肯了?”不说十八岁,让她先满十六、十七也是好的吧?   无论做事多么老练,始终也是个爱娇的小女儿。龚远和释然,笑道:“你这个哥哥,名堂最多,宠自个儿的老婆也就算了,引得我也跟着没儿子。也罢,也罢,就依得你,先过些日子再说。”   明菲这回是真的高兴了,感觉身上的压力无形之中就轻松了一大半,不由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使劲啄了一下,笑道:“你真好。”   龚远和见她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是真的很高兴,便指着自己的嘴唇道:“就这样一下子就够了?”   明菲睁大眼睛:“那还要怎样?”   “来,我教你。”龚远和伸手将她的头拉下去,紧紧贴着她的唇,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描摹了一圈,顶开她的唇,探了进去,犹如微风拂过花瓣一般,在里面缠缠绵绵地打了个转才离开,满意地看着明菲的脸变成了娇艳的粉红色,哑着嗓子道:“就像我刚才这样来亲我。如果不会,我再教你一遍?”   明菲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凑上去:“你先闭上眼睛。”她怎会不会?纵然隔了这许久的时光,记忆深处从来不曾忘记过某些事情和经历。   龚远和含笑闭上眼,可爱地嘟起嘴唇,静静地等待着。久久等不到那温软的玫瑰花瓣来接触,低声蛊惑她:“这么害羞?又不是第一次,我们亲过那么多次啦。我保证不看就是了o”但都是他主动在吻她,她不曾主动吻过他,今日,他就要教会她。   明菲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吻了上去,学着他的模样,用舌尖轻轻描摹了他的唇瓣一遍,才又探了进去。吻人和被吻,是两回事,她的心莫名地带了些酸楚和忐忑。但也只是一瞬,她刚进入他的唇间,尚来不及完整地巡游一遍,使已被他给牢牢揪住。   明菲的舌头犹如被龙卷风给吸住,疼得她忘把了酸楚和忐忑,只顾着推打他,舍糊不清地:“你又胡闹,我舌头都疼啦!”   丹霞和白露在外间布置饭桌,听见屋子里暖昧不清的声音,对观一眼,红着脸笑起来。   花婆子看了看天色,在外轻轻喊了一声:“奶奶,时辰不早了。”   明菲手忙脚乱地推开纠缠不休的男人,翻身坐起,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嗅怪道:“快些,你要迟了。”   送走龚远和,紫罗应明菲的要求,独自去了明菲的屋子里。一束晚香玉被摆放在窗前的小几上,散发着浓郁的芬劳,明菲拿着本书在看,听见她进去并不搭理。   紫罗上前行了礼,静静站在下首等着明菲吩咐。   明菲并没有为难她,很快放下手里的书,和颜悦色地问起她一些龚选和的爱好和幼时一些事来。   紫罗一一作答,板着衣角:“奶奶,大爷小时侯吃了很多苦,脾气难免古怪。他心中很看重您,能娶到奶奶他高兴得很,奴婢从来就没见他那么高兴过。”   明菲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紫罗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走到门口方转了身,才走了几步就撞上了梅子。她笑吟吟地望着梅子:“梅子妹妹,我要去厨房,你要去么?”   梅子扫了她一眼,笑得灿烂:“不了,紫罗姐姐,奶奶寻我有事。”昂首挺胸进了屋,紫罗立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紧菱手里拿着明菲那件被弄脏了的衫子走过来,恨恨地道:“紫罗,你看她那轻狂样儿,仗着自己会做点上不得台面的膳食,就敢和你争。”说着却又炫耀地晃了晃手里的缭陵衫子,笑道,“多亏奶奶身边没有做针线活儿特别出众的,不然也不会要我在这上面绣朵花儿遮掩过去。”   紫罗淡淡一笑:“我听说,奶奶身边原有一个叫娇桃的,做针线活儿那是数一数二的。现下有了身孕,等生了孩子回来就是管事的媳妇子。“眼瞅着紫菱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才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第160章 账房(一)   主院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聚集在一起,听花婆子训话,公布了对梅子和丹霞的惩处。丹霞两眼含泪,默默不语,梅子却是面无表情。   紫菱得意地和紫罗咬耳朵:“没有想到大奶奶对自己带来的人也这般严厉。谁不会犯错?不过一件衫子罢了,我在上面绣朵花儿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何况那狗是畜生,人哪能整日都拘着?正好收买人心的事,她偏要把阵仗搞得这么大,真是……”叹息地摇了摇头。   紫罗含笑道:“话多!”却又忍不住道,“梅子也太喜欢到大爷面前献殷勤了。”   紫菱听得一愣,咂摸出许多滋味来,原来大奶奶这是打翻醋坛子了。紫菱努力睁大眼睛往大奶奶看去,大奶奶端坐在罗汉床上,淡淡地看着丹霞和梅子,黑色的眸子里无喜无悲。接着大奶奶的睫毛动了动,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紧菱晓得赶紧垂下眼,却又忍不住从睫毛缝里偷看大奶奶的表情。   只见大奶奶回弗和金簪轻声说了几句,金簪听完,回头打量了她一番,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严厉。紫菱吓得心中突突地跳,不巧的,她记得自己刚好也是最喜欢往大爷面前献殷勤的邢种人。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大奶奶不会找借口说那件衣服绣得不好,趁机处罚她吧?   禁菱正在胡思乱想,金簪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托着约有两分的一个银角子,笑道:“这是奶奶赏你的,记着把那花儿绣得好一点,你就算立功了。也不枉大爷在奶奶面前举荐你的一番心思。”   禁菱一愣,只见明菲冲她笑得温柔友好,而禁罗却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紫罗的那种眼神,她看得太多,也明白包涵了什么。不过此时她欢喜得什么都忘了,笑逐颜开地朝明菲行礼,保证自己一定不辜负大爷和奶奶的信任。   众人散去,紫罗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正和喜辐嬉闹的梅子,梅子的笑容淡淡的,仿佛刚才被惩罚得最厉害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丹霞和白露站在一起说悄悄话,偶尔朝梅子和她瞥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紫罗忍不住抚了抚胳膊,明明是五月初的天气,她却觉得风有些凉。   明菲又看了一日账薄,持到时辰差不多,方起身给龚二夫人告辞,龚二夫人神态疲倦地笑道:“这算盘声听多了,总教我一闭上眼就觉得耳边还在噼啪响个不停。”   朱姨娘用说笑话的口吻道:“大奶奶,昨日说来好笑。您不是回了娘家么?夫人在屋子里睡着,偏生好几次都说听见外面算盘声响,吵得厉害,夜里也说了好几次。我们说没人打算盘,她还不信。今日听见奶奶打算盘,她反而觉得还要安心些。”   “不然,侄儿媳妇挪个地方?”明菲陪着笑,仔细观察龚二夫人的表情,果见龚二夫人的眼睛里带有几分血丝,眼下的青影用粉也盖不掉,的确是没有休息好的憔悴模样。不过,这真的和她打算盘有关系吗?要说她日日打革盘,偶尔一日不打,反叫龚二夫人不习惯她还相信,她不过就是打了一日算盘,就有此种功效了?   龚二夫人迟疑道:“可要是你挪了地方,有什么地方弄不明白的,又要来问我,那多不方便。”   朱姨娘给她轻轻打着扇子,含笑劝她:“夫人这是多虑了。大奶奶这么聪明,婢妾看着她这几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就算是有什么她方不明白的,可以记下来,待到来给您告辞的时候再一并来询问也是一样的。”   明菲听朱姨娘这般说,便明白她们是早就算好的。要是换了她自己,也不愿意有这么个对头一天到晚地守在自己的屋子里,害得自己说话行事都不方便,肯定也要想法子打发走的。于是笑道:“就是,姨娘说得对极,婶娘的身子最紧要,早间大爷还吩咐我,说不能扰着婶娘休息呢。就请婶娘另外给侄媳妇指个地方,就挪到那边去好了。   龚二夫人还要推辞,龚婧琪填道:“母亲,嫂嫂心疼您,体贴您,您就该体谅小辈的一番孝心才是,就不要再坚将了,省得睡不踏实,又害得大哥和大嫂担心。”   屋子里一干人等俱都赞同:“就是就是。”   龚二夫人方半推半就地道:“那趁着天色还早,你们引着大奶奶一同去看看空着的那些院子,看上哪里就是哪里,今夜就着人仔细收给了,布置得精细一些,大奶奶要是累的时候,还可以躺躺歇息歇息。”   明菲谢了。   龚婧琪亲热地挽了明菲的手臂:“嫂嫂,我陪你去瞧瞧。”又招呼龚妍碧,“二姐姐,你也一起去。”   龚妍碧探头往外一看,笑道:“今日只怕有雨。看,天都阴了。”   明菲抬起头来,果见天空变成了铅灰色,先前还在肆虐的阳光早就不见半点,因笑道:“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干里,今早见着早霞了,看这模样果然是要下雨。不然,我就不去了,赶早回家,省得被雨淋。两位妹妹看着哪里好就是哪里,不要太操心了。”   龚妍碧笑道:“依我说,搬账薄不方便,就在账房附近寻间花木茂盛的院子就行。看完就可以还回去,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叫账房先生在帘外回答。岂不是比凑到一处再来问夫人的好?”   龚婧琪道:“依你这样说,还不如就在账房后面呢。那里就有间现成的屋子。”回头和明菲解释,“当初我母亲初初掌家时,因家中铺子田庄无数,掌柜庄头们常常都要来回话,频繁进出内院不方便,加上家中上下人口众多,要发放的月钱和开销实在太多,我母亲便将那账房后面辟了一间出来,又可以听见账房里的声响,又方便大家回话,最主要的,是可以将全盘事务握在掌中,做到心中有嵌。嫂嫂若是想学掌家管铺子,去那里实在是上上之选。”   明菲听得诧异,能够到账房去学习,那自然是求之不得。需知看账薄不过是光看不练,哪里有实地学习上手得快?只是龚婧琪也太好心了些,她以为,她短时间之内都不要想进入龚家的账房重地的。   龚婧琪若明菲的样子明显就是动了心,微微一笑:“嫂嫂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和我走一趟吧?要是看着还满意,我就去回了母亲,今夜收拾好,明日你就可以直接去那边了。”和龚妍碧一人一边,将明菲拉着去了账房。   龚亲的宅子很大,账房也和其他家不太一样。乃是一排房子在中间,前后却各有一个院子。按龚婧琪的解释,前面的院子供下人和掌柜、庄头们出入,后面的院子是专门为龚二夫人准备的。方便她可以在不想呆下去,而前面又有不想见的人的时候离开,也方便她烦了闷了的时候,可以自由自在地走走。   因此时账房里还有外男,明菲等人就从后院进去,后院围着墙栽了一圈三角梅,从墙外就可以看到花团锦簇,进了院门,院子正中植了两株很大的朱槿,一株重瓣玫瑰红,一株单瓣橙黄色,开得正艳,叫人眼花缭乱。   看院子的婆子陪着笑拿钥匙开了门,一股阴湿的气息迎面扑来,龚妍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婆子赶紧去开了窗子通风,龚婧琪拧眉道:“你怎么看院子的?许久没通风了吧?”   那婆子陪笑莲:“回三小姐的话,实是这梅雨季节里,四处都太潮湿,有日光的时候呢,这里又是西晒,屋子里的丝绸布幔等物不禁晒,晒个几日就败了色。”又殷勤地整了整铺着秋香色团金织锦椅袱的紫檀木太师椅,请几人坐下。   明菲注意到这间屋子不是一般的奢华。四处都是造型讲究的紫檀木家具,铺的椅袱桌布等物都是加了金丝的织锦,帐幔更是名贵的挖花纱萝。再看龚婧琪和龚妍碧,对这屋子里的奢华根本就无动于衷,乃是一种习惯成自然之后的麻木。   龚婧琪指着明菲身后一房华丽的紫植木门笑道:“嫂嫂请看,就是这里了,若是有事要问账房里时,只需将这道门打开,将帘乎放下,便是一个套间。若走不想问,只想听外面的动静呢,”她随手推开门上一块木板,露出一个糊了花罗的雕花窗口来,“打开这个,外间什么声音都瞒不过,也可以立在这里往外看,外间的看不到里面。   明菲暗自点头,设计得挺科学的。   龚妍碧又引着明菲去隔壁:“这是休憩的地方。   精工细作的紫檀木架子床一点不比明菲的婚床小,就算是长期没有人住,上面仍然铺的华丽柔软:一个紫檀五屏风镜台靠椅摆着,上面还有一盒胭脂,仿佛主人刚离开不久。最让人惊奇的是,屋角竟然摆着两个大大的银色圆球。   龚婧琪见明菲盯着那两个圆球看,带了几分骄傲,笑道:“那是祖父母留下来的,叫做没奈何。”   第161章 账房(二)   没奈何是用一千两的银子融成的一个大圆球,是为了炫富,也是为了防止被盗。曾经,龚家的地下银窖里有许多这样的银球,但如今,也不过只剩下这两个。   龚妍碧倒笑不笑的:“这没奈何摆着又不方便使用,还招人非议,所以祖父母去世后,爹爹就将它们送进了钱庄,换做了银票,以便使用,如今只得这两个留着做纪念。”   这倒是契合了当初在京中时,明菲听到的那个关于龚家银子很多,铸成没奈何的传言。假如没有龚中素闹这一出,长房的没奈何就会一直放在银窖里不动,就是龚二夫人要恶意糟蹋银子,也没有这么多的机会,所以,龚中素要对此事负很大的责任。   龚婧琪见明菲光看不说话,便笑道:“嫂嫂,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没有?若是嫌这些旧了,我让她们换新的。”   要是换成新的,这笔费用是不是也要算在他们头上啊?明菜赶紧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家里的用度不是很紧张么,这样就是浪费了。”   龚婧琪抿嘴笑了笑:“用度再怎么紧张,也不在这一点上。这些东西,都值不得几个钱的。”   明菲睁大眼睛点着织金锦缎算:“不值钱么?织金锦缎,不是寸锦寸金?挖花纱罗,又是几分银子才得一尺?这满屋的东西,够我们那边的人吃用很长一段时间了。三妹妹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个话要是让人家听见,要说你骄奢的。”   龚妍碧微笑起来,龚婧琪咬了咬唇:“是,嫂嫂批评得是,妹妹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明菲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那不如你以后每日陪我一道学理账如何?想必婶娘会很高兴的。”   龚婧琪张了张口,竟然我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她求救地望向龚妍碧,龚妍碧低咳一声,半是羡慕半是幽怨:“嫂嫂,三妹妹她要绣嫁妆呢。”   龚妍碧话音才落,就见明菲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的心口一阵狂跳,再看明菲已经别过了头,看着窗外的朱槿花道:“我也不是要三妹妹帮我做什么,就是和我做个伴罢了。你可以把嫁妆带过来,我看账本,你绣花,我累的时候,还可以帮你搭把手。”   龚婧琪没推的了,有看龚妍碧。龚妍碧此番却是不肯帮她了,反而笑道:“好主意啊,若不是我要伺奉夫人,也想和你们一道来玩耍,学点真本事的。”   明菲见龚婧琪半天不言语,失望地道:“怎么,三妹妹不肯陪我?”   龚婧琪道:“不是,是我身边的丫鬟顽劣,怕影响嫂嫂。”   明菲飞快地说:“我不怕,反倒是这屋子,我对于不熟悉的地方总是害怕的。”   龚婧琪垂眸想了想,展颜一笑:“好啊,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热情地拉着明菲去了另一间:“这里面前是咱们家成年累月的账簿,嫂嫂看看,是不是都要赶上你们家的藏书楼了?”   有点像现代装备成旧的档案室,无数的木柜子成排地摆放着,柜子上方贴了发黄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柜子里账薄的年代。除了灰尘味儿,还夹杂着自制杀虫药草的味儿,多站一会儿呼吸都是不畅的。   龚婧琪前所未有的大方和配合,拉着明菲往里走:“嫂嫂你看,你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看的,再早以前的也在,但是没什么意思,要是你想看,也是能看的。”   明菲停住了脚步,轻轻叩了叩其中一个柜子:“这是去年的和今年的吧?不如我就看这两年的?也好比较一下物价,看我们家的东西是不是买贵了?”   一阵沉默,龚婧琪的声音好一歇才响起来:“嫂嫂,我没钥匙,明天吧。你看,天色暗下来了,很快就要下雨了呢,你是不是先回家?”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天边响起几个闷雷来,明菲缩回手,无所谓地笑:“好,也不忙在这几日。”   三人相携走出院子,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过来:“三小姐,夫人问您,她那端云鹤纹妆花纱放在了哪里?朱姨娘总也找不到。”   那端妆花纱,龚二夫人曾经和她提过,要拿去给邵老夫人做件外袍,以便在邵五成亲那日穿。龚婧琪以为早就寻了送过去了,谁想这日子都要到了,竟然还没送过去。   看来龚二夫人的记性比之从前差了许多。唉……都是归还大房产业这事儿闹腾的,龚婧琪朝明菲略略施了一礼,道:“嫂嫂,抱歉,妹妹不能送你出门了,就劳烦二姐姐送你吧。”   龚妍碧求之不得,面上仍然淡淡的:“嫂嫂请。”   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先把身后跟的丫鬟婆子们拉下一截,明菲方把陈氏的原话说了一遍,不胜惋惜:“我们家夫人说,你这么好的人才,若是不急,慢慢儿地总能访着好的,可这么急,却走不太容易呢。”   龚妍碧轻轻咬着唇:“都是命罢了。”她抬起眼来希翼地看着明菲,满是哀求:“明菲,你也知道,咱们女人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日后,日后就算是后悔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求求你帮我多周旋一下,我和姨娘还有三弟,一辈子都不忘你和哥哥的大恩大德的。”   明菲白然是满口允诺,把话题扯到了今日龚二夫人母女请她移步账房的举措上:“我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跨入这账房的,谁知婶娘竟然这般善解人意。”   龚妍碧不以为意:“这边的账薄早就做平了的,她自然不怕你看。还可以显得她坦荡。”   明菲观察她的言行,猜她应该也不知道龚二夫人母女要做什么,遂不再提此事,二人在垂花门口分了手,明菲自回自家院子不提。   她前脚刚进屋,后脚一道亮光就划破了天际,随即“卡擦”一声巨响,震得屋舍都似乎抖了起来,院子里的狗顿时一阵狂吠,接着一阵狂风吹起,将湘纪竹门帘卷着砸向天花板,白露“呀”了一声,忙将门帘拉住,明菲回头,只见天如泼墨,黄豆大小的雨点已经砸落尘埃,激起一股子土腥味。   明菲问花婆子:“妈妈,什么时辰了?”   花婆子先点起蜡烛,才去瞅了瞅桌上的铜壶滴漏:“申正了。   ”又抱怨:“今日这天可真是怪,黑成这个模样。” 那龚远和就应该快要到家了,明菲忙叫丹霞披起蓑衣,打上青布大伞,道紧去大厨房催催。她自己飞快地换了家常裙袄,褪去步摇等物,只插一根蝴蝶金钗,并两朵珠花,沿着长廊去了小厨房。   天色微暗,小厨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静悄悄的。明菲立在门口,借着炉膛里散发出的暖暖的红光,她依稀可以看见梅子和紫罗各守着小厨房中两个灶,眼睛各盯着面前的锅,明明没隔多远,两个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座山。   金簪咳嗽了一声:“怎么不点灯?”   梅子最先反应过来,摸索着点起几盏大灯来,小小的厨房里顿时又温暖又明亮。   明菲的鼻端已经能嗅到天麻炖乳鸽那神特有香气,她几步走到梅子面前的灶台上,伸手揭起锅盖:“怎样?”这是她出门前就收给了炖上的。   梅子笑道:“听奶奶的吩咐,一直用小火煨着的,奴婢也没经验,就等奶奶来瞧是不是可以了。”   明菲使劲闻了闻天麻那神特有的苦凉味道,心中带了几分满足: “可以了,抬起装碗温着。”   “是。”梅子乖巧地取了包布,将炖盅抬出来,笑道:“奶奶想给大爷做点什么好气的?奴婢给您打下手。”   明菲挽起袖子,由着金簪给她系上围腰,笑道:“打算做个蛋皮肉卷。”指挥着梅子取了鸡蛋,肉馅,火腿,胡萝卜,动手开做。   紫罗在一旁盯着,干涩地笑道:“奶奶真是手巧,这些做法,奴婢们闻所未闻。” 那是你见识浅,明菲懒得和她多说,只问:“你今晚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   紫罗垂下眼:“不过就是给奶奶熬点红枣银耳莲子汤。刚放上不久,时辰还未到。”接着揭开了锅盖,银耳果然还没煮烂。因见明菲忙着将火腿和胡萝卜切成丁,忙接过去:“奶奶,让奴婢来。”   “那你小心着些,莫要切了手。”明菲也不推辞,就把刀交给了   此时外间又是一道白光闪过,电闪雷鸣的,紫罗就有些不安,不停往外张望。   梅子看在眼里,边摊蛋皮,边笑道:“今日这雨可真大。”   明菲不经意地答道:“正是,这算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看看这天黑的。”   梅子娇俏地歪着头问明菲:“奶奶,要不要派个人去门口迎一下大爷?这般黑的天,老马有些憨,必然不知道要提前上灯笼的。这雨这般大,洗萃向来粗心,不喜欢在车上备着伞。”   明菲心中一动,看向梅子,灯光下梅子的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流光溢彩,犹如最好的琉璃珠子,便弯唇笑了笑:“也行,蛋皮我来摊,你去提醒一下老马把灯笼挂上,再拿了伞在门口候着大爷。”   梅子正要应了好,身边“哎哟”一声轻呼,却是切菜的紫罗一个不小心伤了手。   第162章 夜雨   紫罗惊慌失措地捂着受伤的手,又惊又怕:“奶奶,奴婢手笨,还请奶奶责罚。”   明菲和气地道:“说什么呢,谁还没个失手的时候?金簪,你带紫罗下去包扎,这里我来。”又催梅子:“还不快些去?”   梅子望着脸色惨白的紫罗微微一笑:“紫罗姐姐,做菜是一门细活儿,要的就是耐心和细心,你实在不该急的。”拧身走了。   紫罗谢绝金簪陪她去包扎:“奶奶,奴婢自己去就行,留着金簪姐姐在这里给您打下手。”垂着头没精打采的走出去,一头扎进风雨中。   金簪看得分明,冷笑道:“奶奶,有长廊她不肯走,偏要扎入风雨中,这是要上演苦肉计了?”   明菲淡淡地笑:“她大概是想搬出去养病。”   金簪先是听笑了,随即有些忆虑:“她多得大爷信任倚重,要是在大爷那里撺掇上几句怎么办办?”   那又怎样?她不认为龚远和有这么蠢。明菲将最后一张蛋皮铲起,问金簪:“你的东西都切好了?现在最紧要的一是把这餐饭做出来。   金簪吐了吐舌头,将火旋丁和胡萝卜丁一并加入肉馅中拌好,交给明菲。   明菲正在装盘,就听得一阵门响,却是龚远和立在门口,肩头和袍角都湿了大半,鞋子也是湿的。然而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亮得像宝石,唇角带着满足的微笑:“我好饿,我在院子门口就闻到了香味。   明菲炫耀地端起盘子往他面前一晃:“怎么样?好看吧?香吧?”   “好看,香……”龚远和一直在望着她笑,神情铃分外专注,看得明菲非常不自在,她放下手里的盘子,踮起脚尖揭开天麻炖乳鸽的盖子,夸张地朝他那个方向搧了搧:“香不香?我出门前就炖着的,炖了将近三个时辰呢。   “香……”龚远和还是看着她傻笑。   金簪一声就笑了出来,“奶奶还是赶紧陪着大爷回房去换衣服鞋袜吧,奴婢这就将这里收拾了送上来。   龚远和已经自动将明菲拉过去,解开了她的围裙,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金簪促狭地在身后道:“奶奶,要不要文一壶金华酒?”   龚远和头也不回:“这还要问?如此风雨大作之夜,自然要饮酒小酌才乏。   夫妻二人肩并肩走着,龚远和揽着明菲的腰,并不说话。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湿湿的热气,是男子气息夹杂着熏香的味道,充满了荷尔蒙,熏得明菲有些紧张,她觉得只有说话才能叫她舒服些:“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效?”   龚远和笑道:“明明出门前就专门吩咐了洗萃记得今日要带雨伞,为什么又要梅子拿伞去门口接?”   明菲道:“不能打击丫鬟们的积极性。要是我事事都想到了,安排好了,还拿她们做什么?总有一次是我想不到的嘛。”   龚远和轻笑一声:“不如我们俩先去把狗喂了吧?回来后换好衣服正好吃饭。我迫不及待地想吃你做的饭菜。”   明菲笑道:“你就记看吃。紫罗先前帮我切肉丁,手指都切了条口子,我叫她去包扎了,等会儿你记着提醒我,让人给她送点蛋皮肉卷去,不叫她白挨那一刀。”   龚远和道:“她怎么搞的,做多少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切了手的。”又拉了明菲的手,“以后不许你动刀子,在旁边看着她们做就行。   记住了么?我会听花妈妈监督你。“   明菲心中一暖,笑道:“我记住了。”   二人笑嘻嘻地披了蓑衣,换了木屐。龚远和盯着被蓑衣包的看不清身形的明菲,微微一笑,又将她头上的斗笠压下大半,“这样就不怕雨水了。”   明菲也调皮地将他的斗笠压下去,她竟然有些期待和他一间在暴风雨中疯这一回。就像小时候,妈妈给她新买了雨靴,她就特别希望下雨,好容易下了雨,就撑着小花拿,穿着新雨靴,跑到雨里去疯去跳一般的雀跃。   花婆子立在廊下,担忧地看着外面瓢泼似的大雨:“大爷,奶奶,天气这么糟糕,让人去喂得了。或看等下雨停了再去,要是淋湿了生病什么的,可怎么好?“   龚远和笑道:“妈妈放心,这不捂得严严实实的么,你要是担心,给我们熬碗姜汤啊。”不由分说,将灯笼塞进明菲的手里,他自己一手拉了明菲的手,一手提了喂狗的活鸡、二人先往追风所在的半春园而去。走到离半春园还香十几步远的时候,一个浑身湿透的单薄人影埋着头直直地冲过来。   眼看就要撞到龚远和身上,龚远和松开明菲的手,一声断喝,“干什么,这样冒冒夫失的!”   那人掠恍失措地抬起头来、看清面前的人,低头哈腰,颤颤巍巍,声音沙哑:“大爷,奴婢没规矩……”   淡色的夏衫被雨水淋得紧紧贴在身上,朦胧的灯光下,少女曼妙的身姿展露无疑。鬓边的碎发被雨水浇湿,像几缕顽皮、造型优美的水草一般贴在苍白朦胧的脸上,紫罗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左手食指上刺眼的白布外浸着鲜红的血。看上去又可怜又朦胧。   龚远和看清是她,声音柔和下来“这么大的雨,你跑来这里做什么?”目光落在她食指上的那个白里透红的布卷上,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切着手了,奶奶不是叫你下去歇着了么?”   禁罗直直地看着他:“奴婢来喂追风。雨太大,怕大爷和奶奶等会儿又来喂狗、淋了雨。”她几乎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打着灯笼默默站立的明菲,大抵,光线太暗,她也没想到明菲这样的懒人,就连送伞也要让丫鬟去的人,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雨,自己提了灯笼和龚远和一道来喂拘。   明菲静静地立在一荣,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这两个人的表情。多么忠心的丫鬟,自己受了伤,还记挂着怕他这个主子淋了雨,不打伞,不披蓑衣,不戴斗笠,就这样衣着单薄地来喂狗了,明菲都要替龚远和感动了。   律奇怪的,明菲没有从龚远和的脸上看到感动,反而是一种很奇异的表情,他的嘴抿得很紧,默了默才道:“它吃了?”   “吃了。”紫罗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恨不对劲,于是适时捂住口鼻,侧身优雅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龚远和的眉头皱了起来,紧绷的下巴却变得柔和了,“你赶紧回去!”   紫罗微微松了一口气,明菲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回去洗个热水澡就捂着,记得让她们给你端碗姜汤,莫要病了。晚饭我会吩咐人给你送过去。“   紫罗吓了一大跳,“奶奶!奴婢眼拙,竟然没看见奶奶。真是该死!”   龚远和不耐烦地道:“快去吧!”   紫罗怏怏地挪了几布,龚远和又叫住了她,“以后不需要你来喂狗,我不在的时候,还有你奶奶。   记住了么?”说完拉着萌菲的手大踏步走向半春园。   明菲走了十多步回头去看,紫罗单薄的背影还在远处站着不动。她微笑了,龚远和无数次和她强调过,以后这些大狗,都要由他们两个亲自来喂的,为的就是保证这些狗绝对的忠诚度,难道,紫罗不知道的?还是她以为,这些狗、自己喂得,她也喂得?   明菲想了想,歪着头问龚远和:“紫罗来喂也差不多嘛、她跟着你那么多年,也是值得信任的。我正担心,要是我们俩忙不过来的时候,谁来喂狗呢?正好吩咐她,她很有责任心啊。”   龚远和叹了口气:“我自有主张。喂狗这件事,特别是追风,绝对不能的。为了惩罚追风吃了她喂的东西,这两天只喂它水,不喂食。”   二人进了半春园,追风独自趴在廊下,看见二人过来,也不管有雨,摇着尾巴就冲了上来,行动间,铃铛叮当作响。龚远和把装着活鸡的笼子放到一旁,扯着追风到了廊下,叫明菲照着,仔细查看了一番追风颈上的铜铃铛。   又拿出一只活鸡对着追风比划了几下,追风本就吃饱了,有些懒懒的,还貌似很疑惑的样子,为什么刚刚才喂了它,接着又来喂它了?龚远和立刻就将活鸡塞进了笼子,拉着明菲转身就走。   追风大急,往日里二人来喂狗,还要遛狗,要陪它许久的,怎地今日转身就走人?   明菲见追风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有些不忍心:“真的这几天都只喂它水?”   “那是自然。“龚远和叹息道:“以后不能叫其他人陪着咱们来喂狗了。特别是追风不行。”   夫妻二人又去诗禅堂将那四只恶犬和四只小狗喂了,方携着手一同回了房。   明菲先给龚远和盛了一碗天麻炖乳鸽汤:“安神补脑,补气益血的,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为你补补。”   龚远和有样学样,也给她盛了一碗:“你也补补。”   金簪在一旁斟酒,笑道:“大爷和奶奶真是相敬如宾。”   龚远和接过金簪手里的酒壶,道:“都下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伺候。”   二人自酌自饮,酒过三巡,龚远和问明菲讲起昨日洗萃打听到的情况来。   第163章 发热   “你二哥自称姓郑。她们都叫他做郑爷,他给了她们每人二十两银子,只为了帮你三哥重振雄风。前些日子就寻过她们其他姐妹,但是没有结果,所以才又找上她们俩。他目前住在棺材胡同的一座宅子里,户主姓郑,是个孤寡老人,小有薄产,你二哥与他认了父子,改名叫做郑重。”   明菲暗想,蔡光正被除谱,不再姓蔡,另外找个身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钱从哪里来?毕竟他认的这位父亲,只是一个小有薄产的孤寡老人,就算是再怎么宠爱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存蓄拿出来给他如此挥霍。   龚远和道:“这位老人,是你那位二姨娘的远房表亲。我估计你二哥的钱是从你二姨娘那里得来的——她执掌你们家好些年,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收益,而这钱现在百分之百一定全都到了你二哥手里。你二哥虽然聪明,但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手里没有钱,怎么敢轻易逃走?”他还有个更大胆的猜测,这位姓郑的孤寡老人,只怕并不是二姨娘的什么亲,而是帮她看管财产的人。不然蔡光正寄人篱下,怎敢把自己烂醉如泥的弟弟肆无忌惮地带着进进出出?   明菲道:“我原以为他会逃得很远,然后改名换姓……”她没想到他会选择留下来,不时地关照一下二姨娘和蔡光仪等人,从这个方面来说,他这个儿子和哥哥是做得极好的。   “改名换姓,成就一番大事业,然后回来狠狠地报复你们?”龚远和笑起来,“就凭他认下的那些罪,又被除了族谱,他仕途一道是彻底完结了的。不管他爬到多高,只要有人告,他就得灰飞烟灭。假如他隐姓埋名,远走高飞,选择做生意的话,未必不能成。可他留在此处,却是自断其路,这大商家最注重的就是一个信宇,人品名声就是招牌,像他这样的人,随便跑点零碎货物还行,若是要往大了去,是没人会搭理的。其实,我和你哥哥最担心的,是他心不死,立志要报仇,真的勾上了盗贼之流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要是在陈氏等人去登州的途中,遇上这么一伙人,那可怎么办?明菲听得心跳:“那依你看,他像不像勾上盗贼的人呢?我母亲她们可是很快就要去登州了。”   灯光下,龚远和见她长而翘的睫毛忽闪着,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忧虑和害怕,忍不住轻轻抚了她的脸一下,低声道:“我想不至于。我安排人盯着了,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一准可以知道。”   明菲轻轻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蔡光正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毕竟对于二姨娘母子几人来说,只要陈氏和蔡光华等人出了事,也就没人和二姨娘、蔡光仪对着干了。只要做得合理,做得干净,并不是不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感觉很累是不是?是不是在想,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但实际上,想也无济于事。   ”龚选和探手将明菲拉入怀中,“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我明日就去寻人,无论如何一定将你母亲和光华他们平安送到登州。”   “可是直达的官船似乎是没有的,路上还要换马车。”这古代交通不便,山山水水的,实在是难熬。   龚远和笑道:“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他认识的人也并不只有纨绔子弟和官场上的人。   “那这事儿我们要说给我母亲听吗?”明菲看着他信心十足的笑容,心中的担忧和烦躁慢慢平静下来,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岳母不是那种禁不得吓的人。后日你去接五弟时我和你一道去,早些告诉她,她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我今天看到你们家的没奈何了。”明菲戳戳龚远和的腰,兴奋地道:“将来咱们一定要分一个回家摆着玩儿。”   龚远和奇道:“你去了账房?”   “实在是太浪费了。”明菲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虽然貌似很大方很坦荡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拉着三妹陪着我。”   龚远和道,“左右不是自己的钱,不浪费白不浪费,浪费了也是白浪费。就算是她得不到,能看着我的钱变少她也是极高兴的。”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诸事小心,多带几个人。”   明菲笑道:“好,我在想,其实我应该每天带着追风溜达几圈才对。只可惜又怕把婶娘吓得旧病复发,就不孝了。”   龚远和笑了一回,郑重其事地道:“你要求你母亲,好好帮二妹相一户人家,条件越不错的越好。得到消息后,先告诉我,由我去和她们谈条件。”   这场大雨到下半夜时变成了小雨,一直到第二日众人起身还不曾停。早饭过后,明菲才将龚远和送到门口,就见紫菱缩手缩脚地立在廊下,眼睛一眨一眨地往这边张望,索性朝她招手:“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   紫菱忙道:“紫罗病了,发了一夜的热,现在都是浑浑噩噩的。”   “怎么不早来说?”明菲皱眉道,“她昨夜回来没有洗热水澡,没喝姜汤吗?”   紫菱小声道:“梅子送去的姜汤,没洗热水澡,当时厨下正忙着准备晚饭,烧大爷和奶奶用的热水,没有多余的热水。”边说边看龚远和的脸色。   龚远和只是抬眼看着天色,自顾自地吩咐花婆子:“今日天气不好,妈妈过去走一趟,就说奶奶昨日淋了雨,不过去伺侯了。”   “是。”花婆子见他体贴周到,脸都笑成一朵花。   “笨!大厨房忙不过来,小厨房的灶不是闲着的么?”明菲见龚远和并不打算过问这事儿,全然是一副将这些事全都交给她负责的模样,也就当着他的面吩咐人去请大夫来,送走了他才又回身去看紫罗。   梅子俏生生地立在紫罗的门口,看见明菲等人过来,忙笑着迎上去,施礼道:“这里有奴婢们照看着,奶奶还是不要进去了,以免过了病气。”   花婆子也拉住明菲:“奶奶,让奴婢替您进去瞧瞧也就是了。您昨儿夜里也淋了雨,要是加重就不好了。明菲也就顺势停住了脚步,立在门外详细问了情况怎样,都是谁在伺候,听得是紫菱和梅子伺候,微微沉吟,吩咐梅子道:“你们姐妹情深,她病了,你照看她那是应当的。但厨房那里却不能没有人照管,你还是去管着厨房,这里就由紫菱来照顾吧。我另外再安排个小丫头来帮忙。”   又和颜悦色地交代紫菱:“等紫罗醒过来,你问问她想吃什么,让厨房里给她做。你们长期在一处,更熟悉更自在一些,她有什么也方便和你说,这里就交给你负费了,其他的事儿都先放着不用管,让她先养好病才是正事。”   能得明菲看重,紫菱很高兴,连声应下不提。   忽听屋子里一声闷响,花婆子一把掀开帘子,只见紫罗只穿着白色的里衫,蓬着头发,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地歪在桌上,旁边一个凳子翻倒在地,约莫是她自己挣着下床,却因发热体软站不稳撞翻的。花婆子“呀”了一声,殷勤地走进屋去扶紫罗:“你这是何苦,病了就好生躺着。”   紫罗脸色潮红,眼睛却亮亮的,可怜兮兮地看着明菲:“奶奶,奴婢能够起来做事的,不必烦劳其他姐妹。”   明菲不咸不淡地道:“既然病了,就该躺着养病,不要逞强。大爷和我都不是苛刻下仆的人,我刚遣人给你请了大夫,你且安心养着罢。只是以后再莫要去淋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当倍加珍惜才是。   紫罗急道:“奶奶,奴婢不是故意要淋雨的。”   明菲懒得听她辩白,只把该做的做到就是:“你歇着吧。”又再三叮嘱紫菱等人务必要照看好紫罗,携着花婆子等人自去了。   紫菱见紫罗还倔强地立在那里,不肯上床去歇着,满脸堆笑地上去扶她:“紫罗,你可真有福气。淋淋雨,奶奶就肯为你请大夫,还亲自来看你,专门安排了人照顾你,就算是姨娘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紫罗闻言,猛地回头瞪着紫菱,却因用力过猛,原本就晕的头更荤,忍不住晃了好几晃。   紫菱拍了拍胸膛,笑道:“你快莫要这样看着我,吓得死人。你的心思我明白,但你这样强撑着总不是事儿,早上我可是当着大爷禀告的,大爷问都没问一声儿。”   眼瞅着紫罗的脸色一分一分的白下去,紫菱方笑道:“好姐姐,你莫气,其实吧,咱们是一处的,我也看不惯梅子那小妖精猖狂的样子,我瞅着奶奶似乎是想要抬举她,你呢,虽然身段没她好,但模样儿也不差,你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才是,要是因为病重好不了,被送出去养病,那可就惨了,兴许,回都回不来。”   紫罗暗自冷嗤一声,她的身子哪里就那么差了?被送出去回不来?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又不是娇小姐,不过几碗姜汤的事。正想反唇相讥,却一阵天旋地转,歪倒在地。   第164章 拜访   中午时分,洗萃回来禀告明菲:“奶奶,大爷说今日晚饭不在家 中吃,请奶奶换好衣服,申正他来接奶奶一并去外面吃。”   也不知是去同僚家中,还是去酒楼?明菲道:“大爷可说了去哪?”   洗萃笑道:“大爷说,请奶奶装扮素淡一点,最好再备几样自家 做的糕点,材料不必多讲究,但样子要好看,味道一定要好。”   这似乎是要到人家中去做客的样子,但昨日龚远和并未向她提起, 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明菲立刻和花婆子商量:“妈妈看做些什 么比较好?”   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备齐四样糕点,芙蓉糕,豌豆黄,十景糕,三 丁酥合。正召齐了人手准备开动,那边紫菱急匆匆地来报:“奶奶, 紫罗把大夫开的药尽数都吐了,上吐下泻的,好不吓人。”   刚才不是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么?没想到竟然这样 严重。明菲少不得又叫花婆子去了一趟,自己带着金簪、梅子、金氏母 女做糕点。   金氏是个厉害的,这些糕点祥样拿手:“当年为了养活春囡,什么 都学,会的越多,人家越喜欢。”   金簪调笑道:“奶奶常夸金嫂子做的饭菜好吃,如今又发现了一 件,做糕点也上手,就该求奶奶给你涨工钱才是。”   金氏笑道:“奶奶收留了我们母女,巳是极大的人情,我只怕做的 不好,叫奶奶和大爷嫌弃不喜欢。”   明菲将手里的茶放下,笑道:“谁没有难的时候?不过与人方 便,自己方便罢了。如果我不留下你,哪里有这许多的口福?只要你 们好好做,将来春囡出嫁,我为她准备一副嫁妆也是可以的。”厨房 是重地,严防死守还不够,得金氏母女主动配合。她当初留下金氏, 是图金氏上进干净,也敬佩金氏有骨气。如今看来却是得了一个宝,不 由生出几分想长久留下金氏的打算来。   金氏闻言,喜出望外,要拉春囡给明菲叩头,明菲示意金簪拦住 了:“不必,当好差就是最好的。”   金氏埋头和面,突然笑道:“奶奶,奴婢应了奶奶的吩咐,去寻 朱姨娘学药膳,她赏了春囡两朵珠花,怎么推都推不掉。”   春囡忙擦了手,从怀里掏出两朵珠花双手递到明菲面前,看着品相 还不错。明菲估摸着,应该不是朱姨娘的手笔,而是龚二夫人的手笔 才是。便微微一笑:“既是赏春囡的,就拿着罢。你觉着朱姨娘的药 膳怎样?”   金氏赞不绝口:“朱姨娘的手艺的确很好,远胜奴婢许多,又细心 ,又有耐心。”   明菲道:“再过些日子,你们再熟悉些了,你请她教你做一味八珍 汤。那方子最是补人,我听二夫人讲,朱姨娘做得极好,半点药味都 尝不到的。”   金氏将此事默默记在欣赏不提。   少顷,花婆子来回禀禁罗的事:“人还醒着,就是没精神,吃什 么吐什么,只咽得下水。还没见过来势如此凶猛的病势,不然,另外 再请个大夫看看?”   明菲想了想,道:“暂且不忙,再吃两顿都实在不行,我和大爷商 量后再说。”   花婆子趁着众人不注意,凑到明菲耳边轻声道:“我瞅着,倒像 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也不一定,受了风寒也会出现这种症状。”比如肠胃感冒什么 的就会出现此种情况,明菲下意识地扫了梅子一眼,梅子笑嘻嘻的,平 静自若。   申正,龚远和准时归家,明菲已经换好一身素淡的蓝色裙袄,将用 普通匣子装好的四样糕点递给他过目:“你看看这几样糕点行吗?”   龚远和略略扫过一眼,直接提了筷子尝味道,很是满意:“味道不 错。   明菲寻了身灰色绸袍给他换:“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拜访我祖父的一位故人。他一直在北方做生意,昨日才刚到 家,所以仓促了些,没来得及和你说。只要他肯出面,我爹爹是不敢 有多话讲的。”龚远和的心情显得极好。   明菲道:“这礼是不是太寒酸了些?要不要再添点什么?他平时 喜欢什么呀?”   “就这个就够了。王老太爷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也不缺钱, 关键是要看心思。”龚远和滔滔不绝,“有人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流 于形式,也有人注重内里,更看重实际。咱们是以小辈的身份去,而 且是去求他帮忙做人证,分产,奉上自家精心制作的糕点才是最好的礼 物。”   明菲帮他紧了紧腰带:“紫罗的病似乎很重,大夫开的药半点都吃 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她以前身子就一直这么差的?”   龚远和奇道:“没有啊,她以往也曾感过风寒,连药也不曾吃,不 过就是吃点姜汤也就好了。”   明菲担忧地道:“不然我另外再给她请个大夫,你觉得谁最妥 当?”   龚远和便问:“请的谁?”   “薛总管请的永善堂的胡大夫。”   龚远和略一沉吟:“薛总管做事向来妥当,他不会胡乱请大夫,让 她再吃两顿药看看,若是还不好,就先移出去养。”顿了顿,“等忙过 这段时间,分产的事儿一忙完以后,就把院子里年龄大了的丫鬟们都配 人吧。到时候铺子和庄子里的管事肯定要换一批,她们嫁过去以后, 用起人来也得心应手一些。”   将院子里的丫鬟配给得力的管事,以便收买和控制,此类事务明菲 曾经从陈氏那里看到过很多。不过这些属于内院事务,蔡国栋一般是 不过问的。   龚远和先前的态度也是不过问,但此时却主动和她提起了这事,应 该是考虑到她新进门不好做主,怕她为难,主动替她解难,明菲抬起头 来望着他甜甜的笑:“知道了。”   龚远和见她笑了,知道这马屁拍准了,忙趁热打铁,凑过去揽住 她道:“你且放心,这后院里的事,只要当家的男人不乱,它就乱不起来。”   夫妻二人只带了洗萃并金簪二人,坐着马车去了城南。马车在一 座毫不起眼的宅子门前停下,洗萃去叫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慢吞吞 地开了门,看见龚远和,眼睛一亮,笑道:“和公子,老爷正等着您 呢。”   龚远和笑道:“邬叔,怎会是你来开门?”   “不过是开个门而已,谁得闲谁开,有什么要紧。”那老人目光 落在明菲身上,笑着上前打了个千:“是新奶奶吧?”   此人穿得分外朴素,不过一袭细布衫子而已,头上也只是一根竹 簪,然眼神特别明亮,态度不卑不亢,与龚远和言谈之间也颇见亲热, 可见并不是王家的寻常奴仆。明菲拿不准他的身份,但想着礼多总不 怪,笑着还了半礼,只不知该不该打赏。   那老人见明菲还他半礼,忙推辞:“不敢当,不敢当。”   “您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受她的礼受得起。”龚远和扶住他,笑 着同明菲介绍:“这是邬叔,是老太爷身边最得力的大总管。”   邬叔连连摆手:“人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既是大总管,自然不会看得上她的打赏,兴许赏了还要得罪人, 还不如真心实意叫他一声邬叔,认认真真行个礼的好。明菲敛衽重新 行礼:“邬叔好。”   邬叔到此时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明菲一番,抚髯笑道:“老爷在白 江时听说了这门亲,就一直念叨着他那龚家哥哥嫂嫂在天有灵,应当 安心了。今日早上才起床就接到您命人送来的拜帖,很是欢喜。”   龚远和有些恻然:“多谢王爷爷牵挂。你们这一路来,路上可顺 利?”   邬叔引着几人沿着青砖路面往院子里走,“顺利,这条路不知走过 多少回了,闭着眼睛就知道该怎么走。只是老爷一直念叨着他上了年 纪,这只怕是最后一遭,难免有些伤感。”   明菲仔细打量王家的院子,与龚家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院子只正 中铺了一条不宽的青砖路面,其他都是裸露在外的泥地,但清扫得特别 干净;有几棵参天的老树,花圃中的花花草草都只是些最平常不过的 种类,可是长得格外滋润,花儿也要开得大一些:仆人不多,衣着简 朴,每次遇到必然退避到一旁,垂首行礼。看到这里,她心中有了 数,只怕这王家才是真正守礼,讲究品行的人家。   几人走到一座被一棵参天巨木遮了一半的青瓦房外停下,邬叔抱 歉地道:“请二位稍候,我进去通传一下。”   龚远和低声和明菲咬耳朵:“你看他们家和我们家有什么不同?”   明菲抿嘴一笑:“你们家是绣花枕头,他们家么,看着倒似铜包 银。”   龚远和笑道:“所以说,王老爷子不喜欢搞那些虚的。你看他们家 这些院子,都没个匾额什么的。”   说话间,邬叔已经立在门口冲二人招手:“请。”   进去明菲才发现是一间花厅,穿青色缎袍,双目眯细,留着长须的 王老太爷并瘦瘦的穿秋香色绸裙的王老夫人含笑起身相迎,行礼问候过 后,王老夫人将明菲拉到身边去说家常话。王老夫人很有趣,当场就 叫人把明菲带去的糕点拿出来品尝,尝完之后笑问明菜:“味道不错, 可是自家做的?”   “是,手工粗糙,难得您不嫌弃。”明菲侧着耳朵,听到旁边的 王老爷子与龚远和二人已说到了正题上。   第165章 被拒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听你六哥说了。”王老爷子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是紧皱着的:“你的意思,是要他们全数归还大房的产业?”   到底是求人的事,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搅进自家那摊烂事中去,龚远和见王老爷子皱了眉头,由不得不小心斟酌字句:“实不相瞒,侄孙以为,这本是祖父母的遗愿,侄孙也自小就知自己是承袭长房香火之人。”   他索性把什么感激龚二夫人教养之类的面子话统统抹了,不提半个。他不认为,就算是他说了,王老爷子这样的人精就会相信他的话,反而还显得自己假惺惺的。   王老爷子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亲兄弟明算账,这事理当如此,她这些年闹得也的确是不像话。可你家的情形,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如果要全数拿回来,我估摸着怕是难上加难。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她对你始终有养恩,一个又是你亲爹,其他人与你也有血脉关系,你若逼得太紧,道理上说得过,情面上却说不过,人言可畏,对你没有好处。依我的意思呢,就不要提从前了,先理着单子把铺子庄子拿回来,其他的听你爹的意思,能拿回多少就拿回多少,你小夫妻只要恩爱勤恳,日子只会比别家过得好的,钱财多了也没什么意思,睡觉也不过就是那几尺宽的地方,吃饭也不过就是一碗饭的事。”   按着明菲的想法,这事儿大概也只能如此。长房的钱财早被龚二夫人糟蹋得差不多,若是硬逼着二房全数退还,惹得鸡飞拘跳不为其说,还得出还不出还是另一回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铺子和庄子的管理权拿回来,面上估算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如同向一个赤贫如洗的人索赔,还要看他的偿还力有多强,不可能逼着公鸡下蛋。龚二夫人那个疯劲儿,又浑浑噩噩的,要是被朱姨娘借着这个由头给弄死了,世人不问青红皂白,只会说龚远和争家产活活逼死婶娘,到时候倒霉的还是龚远和。他再风流肆意又如何?人始终不能脱离这个社会。   龚远和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撩起袍子就朝王老爷子跪了下去: “她欺人太甚!”   王老爷子也不扶他,木着脸说:“当初,我的确见证了你们龚家两房人商量由你爹爹兼祧两房的事,后来你祖父母过世后,你爹爹将你托付给你婶娘抚养,言明等你大了以后,再将产业尽数交还于你,长房归长房,二房还归二房。可是,真的能分得清么?不管你认不认,她名义上虽为你的婶娘,实际上却也是你父亲的妻子,她生的儿女与你乃是血亲,你是你父亲的嫡亲骨肉,他们也是你父亲的嫡亲骨肉。手掌手背都是肉,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父亲只怕是心中再明白该怎么做,真到了该做的时候也不忍心。所以当初你祖父想到这个主意时,我是不赞同的。哪怕就是让你父亲娶一个妻子,然后桃其中的一个儿子来过继长房呢?也比这个好得多。”至少不会离心离德,彼此仇恨。   龚远和固执地垂着头:“这里都不是外人,侄孙就明说了罢。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情,百死不能泄我之恨,就是因为念及还有这一层关系,侄孙才只打箕要回产业就算了。“   “你说谎!”王老太爷一声吼了出来。   明菲吓了一跳,只见龚远和的下颌和肩头竟然在发抖,不由担忧地站起来,她没见过恨意如此浓厚,如此情绪外露的龚远和。从前他每次和她说起龚二夫人,虽然不喜,却也多是冷嘲热讽,嬉笑怒骂居多。她此刻才发现,他的恨已经深入骨髓。难怪得,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他竟然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水城府。   王老夫人见明菲坐立不安的样子,忙出声打圆场:“当家的,你看你还是这个脾气,有什么好好说,非要弄得这么……”弯腰去扶龚远和,“好孩子先起来,有什么咱们坐下来慢慢说,总之事情总要解决的不是?”   龚远和困难地朝她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却是不肯起身。   王老太爷也瞠目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我正是真心为他着想,才苦劝于他。是,世人都道,是非曲直总得弄清,圣人也云,以直抱怨以德报德,然,世事哪里就能如此快意通透?假如他不做这个官!假如他没有妻室!假如他不继承香火!他要快意恩仇,我由得他去,哪怕就是骨肉生恨,不认那个爹,都不管了。可是他到底不是强盗,不曾落草,也还有新进门的娇妻,还负着替龚家长房传承香火之责,也还有十年寒窗苦读得到的一顶纱帽,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王老太爷说完这通话,仰头叹息:“年轻的时候呢,总想着万事要如意,谁负了欠了谁,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到了,才知万事需圆才能方,方既是圆,圆也是方。”   见龚远和还跪着不起,手点着他道:“你这个死心眼的,想不通是不是?逼我呀?我告诉你,老头子我偏生还不吃这一套!小时候吧,见着我王爷爷长,王爷爷短的,整日笑嘻嘻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豁达之人,谁想却是有恨深埋,日积月累,就等今日是吧?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你又何必来求老头子我,你手里拿着的那些东西,不是已经足可令她身败名裂么?寻我做什么!”   龚远和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他:“王爷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明菲见气氛越来越僵硬,正要劝龚远和暂且缓缓,“哐当”一声响,王老爷子已经将椅子推开,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不听我的劝就走人!”   王老夫人满脸堆笑,上前去扶龚远和:“莫要同这死老头子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么个臭脾气,咱们不理他,走,吃晚饭去。”   王老夫人话音刚落,王老太爷却是折了回来,大声道:“叫他们走!今晚没做他们的饭!”指着王老夫人:“你赶紧去给找到厨房里去看着,我饿了,要吃饭。”   老小,老小,明菲哭笑不得。王老夫人亦很是为难,明菲忙笑道:“您去吧,我劝劝他。”   王老夫人见明菲神色之间并不见愤恨羞恼之意,松了一口气,拉着她低声道:“你和他好好说说,你王爷爷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况是不得不退。”   王家简朴的花厅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龚远和仍然跪着不动,明菲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他:“起来吧,人都走了。咱们先家去,回去后再细细盘算如何?”   龚远和扶着她的手慢侵站起身来,靠着她慢慢往外走,邬叔担忧地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忙引着二人往外走:“老爷子就是那个脾气,只做他认为对的和真正有意义的事,对于虚的不实在的,他是断然不肯在上面花半分力气的。他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是真的把所有的钱财全都挖回来,把该做的都做了又如何,对你们而言,好处并不多,反而会极夫许多钱财买不到的东西。”   因见龚远和抿紧嘴不说转,邬叔知他钻入牛角尖,听不进去,由不得长叹一声:“也罢,人都年轻过,不碰南墙不回头啊。”   明菲陪着笑告别邬叔,拉着冷着脸的龚远和钻进马车,洗萃和金簪不曾跟入花厅,自然不知晓其中的曲折,见龚远和的脸上似乎拧得下水来,吓得提心吊胆,不时用眼神询问明菲,明菲只轻轻摇头。   放下车帘子,明菲扫了一眼把脸埋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龚远和,轻声吩咐车夫:“去餐霞轩。“   龚远和方诧异地回头望着她:“不是要回家吗?去餐霞轩做什么?”   明菲笑着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已的脸上:“家里的饭菜我吃厌了,你说过要带人家在外面吃的,这样空着肚子回去,他们肯定要小瞧我。我不管,我要你兑现你的诺言,请我吃饭去,还要吃最贵最好的。我听周清说,餐震轩有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门和路都是分开的,她们都去过,我却不曾去过。”   龚远和定定地看向明菲,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怜惜之意溢于言表。他僵硬的脸部线条终是慢慢软和下来,捧着她的脸轻轻点头:“好,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吃。”   明菲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心情低落,回到家中见着那个环境,只会让他更压抑,她很怕他会不耐烦地拒绝她,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那种不能与人言明,又恨又痛的滋味她最清楚。还好,他虽煞很愤怒,很失望,但他并不拒绝她靠近。   马车驶到餐霞轩,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洗萃忙忙地上去寻了相熟的小二来引了明菲和金簪往女眷专用的小门进去,沿着一条独立的小径七拐八弯,进了一个四周挂着苇帘,里面用白缎作饰,唤作“蒹葭白露”的独立雅间。   明菲笑道:“蒹葭白露,这餐霞轩的老板真会想。   龚远和自另一端进来,闻言道:“餐霞轩的老扳向来很会做生意,你想吃什么?”   第166章 进退   酒菜上齐,明菲交代小二在别处给金簪和洗萃另整治了几个餐霞轩有名的菜,吩咐他二人:“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且自去用饭,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待到屋子里只剩夫妻二人,明菲斟满酒,又自花香冬瓜盅里为龚远和舀了半碗汤:“饭前先喝汤,有益养身。”   龚远和看上去明显没有什么食欲,仍然顺从地将汤喝了,正要伸手去拿酒杯,明菲又夹了一箸盐焗手撕鸡给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酒。”   龚远和无奈地看着她,见她巧笑嫣然,期待地看着他,只好放下酒杯,听她安排,硬逼着自己埋头吃菜。明菲觉着差不多了,才举起酒杯:“夫君,这一杯,为我二人能成夫妻而饮。”   龚远和的目光闪了闪,唇角微微勾起,仰头一口喝净。   明菲又夹了一箸鱼给他,看他吃完,才又满上一杯:“这一杯,为你在此种苦难下仍能成才,不曾荒废人生而饮。”   龚远和默了默,含笑而饮,因见明菲又拿起筷子,主动夹了一箸麒麟豆腐吃下,笑道:“这第三杯,你要为什么而饮?”   明菲笑笑:“这第三杯,乃是妾身敬夫君的。有人遇苦难而自暴自弃,纵然得人怜惜却不得敬重;有人遇苦难而自强自重,却是听人心中又怜又敬……”   她今日妾身夫君什么的倒是说得顺溜,龚远和伸手扶住她的杯子:“你也同王老爷子一样的看法?想要叫我算了?”她很会劝人,却不曾说到他的心坎上。   明菲放下酒杯:“夫君应当注意妾身第一杯酒,是为什么而饮。”   第一杯酒,是为他二人能成夫妻而饮。既是夫妻,自当祸福与共,同进退。龚远和挑挑眉,眼里巳流露出些许真正的笑意:“那你是怎样想的?”   明菲道:“你从不曾和我说过自己想做到什么程度。”王老爷子说,他只想要回全部财产的话是在说谎,若只是要回财产,他一个人就能做到,而不需要去求王老爷子。她陪他扑腾了许久,却不知他到底想做到什么程度。   龚远和叹了口气:“你认为我想做到什么地步?”   明菲试探道:“百死不能泄愤,你其实并不看重钱财……”   龚远和低下头,给她夹了一箸鱼:“先用点东西。”   还是不想告诉她?明菲只好低头吃菜,良久,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不敢说最理解,但最起码比其他人稍微好一点点,你信不信?”   龚远和失笑:“不敢说最理解,但起码比其他人稍微好一点点,那还不是最理解么?”   明菲也笑,探手握住他的手:“总之,不是一无所知,因为那种痛,我也体会过。而且,你好我才能好,利益相关。   ”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相她。   利益相关……龚远和细细品味了一回这几个宇,忍不住苦笑,只是利益相关。可他能怨谁?这是他自找的。   明菲见他苦笑,只当他为了这事心中发苦,继续道:“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要分产?因为想要过好日子,想要过得快活。说实话,王老爷子的话有道理,假如报仇和分产之后,反而不能过好日子,又有什么意义?他的话有道理,但我看见你刚才的样子,我心中更不好受。就是你说的,我们是夫妻,要过州辈子,过好日乎最重要,开心最重要。所以,你想怎么做,应当和我说实话,就算是我不能给你有力的帮助,最起码我能帮你摇旗呐喊,助肋威,出出主意。”   龚远和重点抓住了其中一句话,她看见他难受,她心中不好受。他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她:“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话?你真的觉得我开心最重要?”   明菲点头:“是的,你开心最重要。世上有两样东西买不到,健康和幸福。假如叫你放过她们,固然我们以后的麻烦会少很多,闲话也会少很多,也许你的仕途也会平坦根多,但是你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快活,是不是?” 龚远和情不自禁地点头:“是,轻易放过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可是,就如王老爷子所说,你不遗余力地逼整个二房,也会给你带来许多的负面影响,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在今后的岁月里,你会因此受到无穷无尽的施累,你现在也许觉得无所谓,可要是你有了孩子,”明菲顿了顿,“特别是你最心爱的,恨不得含着捧着的心肝宝贝,你看到他们因此而受委屈,受挫折,你会不会后悔?”   明菲说到此,想到自己将会有这样一个可爱的,雪白粉嫩的小肉团搂着她的脖子娇声娇气地叫娘,她的心顿时软成一汪春水。两世为人,心理年龄确实是到了想要并能接受孩子的时候,虽然现在时机不对不能要,可一旦有了,她就想把最好的给他,不叫他吃他的父母吃过的苦头。   龚远和敏锐地发现明菲的眼神变了,如水的温柔,那种眼神,他只在明菲和蔡光庭、明玉、光华相处时,还有糊里糊涂的梦里见过。明明是在说正事,他的心偏乱了,不由自主地去猜测她是不是在想着他们的孩子。他出神地看着眼波温柔的明菲,觉得她从所未有的美丽。   明菲还在等他回答,见他不但不答话,反而定定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很是难为情,不由轻轻雄了他一下:“你看什么?我问你话呢。”   “哦,啊。”龚远和收回目光,声音里有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想得比我长远,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的主要目的是要她不得好下场,而不是要追回拿笔钱。是不是?要报复仇人,是要叫他难受的同时自已还快活是不是?伤敌一干自损八百的事情没意思,你不会做的是不是?”   得到龚远和的肯定后,明菲继续道:“那么我觉得,事情可以分两步走。第一,钱财数目必须要点清,钱财上她做下的那些事情该揭露的就揭露,手段稍微和缓一些,算清账目之后,该放过的就放过了,没必要逼得太紧,留点余地,不是要谁感激,也不是怜悯她放过她,就当花钱为下一步作准备。她不要脸无所谓,只要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个什么人,将来无论她怎么闹,都没有理由,都站不住脚。   第二,她做的有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就算了,毕竟嚷嚷出来对整个龚家的名声都有伤害,连带着咱们也没脸,逼急了还会横生枝节。且不如,咱们自己心中有数就行,另外寻了法子收拾她。朱姨娘和她不是正闹腾着吗?咱们再给他们添把火,加把柴,叫他们自己烧去。咱们还做咱们的孝顺大度的侄儿侄媳,体悯弟妹的哥哥嫂嫂,咱们只要过好咱们的小日子,坐在隔壁看热闹,等着她不得好死就行,你看行不行?”   龚远和静静地看着她:“要是这把火烧不起来呢?”   明菲很肯定地回答他:“烧得起来,一定烷得起来,她和害过你的人一定都不会有好下场。   退就是进,进就是退,你比我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经过那许多的险恶,还能顺利活下来,本看就说明他是一个善于取舍的聪明人,此事之所以咬着不放,应该是长年累月淀积的恨意太深,人又年轻,血气方刚,才会走入死胡同。要说她出的这些主意,他一定也能想得到,但他心中的结,却是要慢慢梳理才能解开。   “好,我听你的。慢慢来,就算不为我自己,不为龚家,也要为你和咱们的孩子想想,明日我就去寻王老爷子。就算有舅舅担着,这个事情还是要他出面的。”龚远和爽快地答应下来。他还记得他和她的那场关于斩草要不要除根的争执。他当时生气,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事情不是谁能说服谁的,而是观念不同,所以无法协调。他本就深深得罪了她,得知她的此种观点后,更是不敢和她说有些话,有些事,只怕她知道后,更加认为他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明菲见他答应得如此顺溜,反倒有些迟疑了:“你真的想通啦?” 按她的想法,罪魁祸首应该是龚二夫人和朱姨娘,龚家的其他几个公子小姐,和龚远和算不上深仇大恨,不是什么要紧事和要紧人,理清以后,喜欢就多交往,不喜欢就不来往。   龚远和微微一笑:“真的想通了。我更看重你对我的一片心,你舍不得我难过,叫我突然就不难过了。”言毕故态复萌,朝明菲挤挤眼:“你不是还想和我喝第三杯酒么?现在可以了。”   明菲笑着斟满一杯酒,正要去斟第二杯酒,龚远和按住酒壶:“咱们共饮此杯。”抬起酒来递到明菲面前:“你先喝。”   明菲依言喝了半杯,他方坏笑着拿回去,就着她的口脂印子饮了剩下的半杯酒:“菲菲,其实我今夜很欢喜。”   明菲看见他的嘴唇含在她的口脂印乎上,酒劲上头,满头满脸通红。   第167章 挑拨   那一晚龚远和明知明菲喝不得多少酒,偏寻了各种理由硬劝着她喝了不少,明菲尚有几分清明,坚决不喝他才罢了。宵禁相近,金簪进屋看到迷迷糊糊倒在龚远和怀里的明菲,气得嗔怪不已,哪家的奶奶会在外面喝酒喝成这个样子?半是嗔怪半是为明菲开脱地道:“奶奶年纪轻,大爷也不劝着些,反纵着她喝成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也不知会怎生说。”   “也没喝多少,是你家奶奶沾不得酒。再说有我在,你罗嗦什么!”龚远和心情好,也不和金簪计较,将兜帽披风把明菲从头盖到脚,叫洗萃去寻了小二,让车夫将马车赶进院子来接人。   金簪坐在车辕上,不时从晃动的车帘缝隙里偷看着车中的情况。只见龚远和不同以往的没有骨头样,坐得端端正正的,反倒是往日坐得端端正正,走路步摇都不会晃一下的明菲软软地倒在他怀里。龚远和将人抱得紧紧的,不时细心地替她拉一下披风。   金簪抿嘴笑起来,坐在另一边的洗萃好奇地探过头去,大着胆子往里瞅:“你笑什么?”   金簪“啪”地一下打在他头上:“你胆子不小哇?”   洗萃已然看清了里面的情形,撇撇嘴:“大爷有时候心肠挺坏的。   金簪一愣,竖起耳朵堆满笑容:“你说什么?怎么个坏法儿?”   洗萃得意地笑起来:“想知道啊?让我也打你一下试试,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的,不知道啵?”   金簪瞬间翻了脸:“想打姑奶奶我?你做梦!”   洗萃耷拉下肩头,愁眉苦脸:“不肯就不肯啊,怎么就从姐姐变成了姑奶奶,这隔着辈分可怎么办才好?”   金簪立刻瞪眼:“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都没说……姑奶奶您息怒。”忽听龚远和在里面说了一句:“都少说一句吧,吵着你们奶奶。”   花婆子带人在垂花门口迎到二人,看到醉态可掬的明菲,又气又急,觉得龚远和就不是一个好人,害得一个端庄的闺秀成了酒鬼,平白被人笑话。可看到明菲红朴扑的脸,亮晶晶的眼,傻兮兮的笑,又心疼了,挨上前去扶明菲,却被龚远和挡开,眼睁睁地看着龚远和将人抱进了屋,一迭声地命人准备醒酒汤来。   临睡前明菲还记得问一声紫罗的病如何了,花婆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什么,她也没听请,只隐约听到龚远和叮嘱了一句什么,然后身边的人就都散了。   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龚远和窸窸窣窣地帮她脱衣服,少不得要来回来吻抚摸一遍,合着她的耳垂说上许多混账话,明菲被他吹出的气息弄得痒痒,忍不住咭咭笑出声来。听得耳边一声轻叹,约莫是,只有喝醉了才略略可爱些儿,有点小女儿状。   第二日一早,明菲从梦中惊醒,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迎面对上花婆子铁青的脸,回想起昨夜的事儿,吓得冷汗涔涔,陪笑道:“妈妈……”   花婆子冷着脸道:“奶奶,您如今是做了当家奶奶的人,老奴是说不得您的,可夫人那里总能说得一句半句。这在外面好酒贪杯的,醉成那个样子,还被大爷抱着进屋来,这些下人还不知要怎生编排您呢。”   明菲扶额叹息:“我真没喝多,不过就是五杯酒而已,想是这酒后劲特别足罢。”风水轮流转,想当初花婆子不许她喝酒,端出许多大道理压她,她也能一一给驳回去,如今却是要陪着笑脸求人。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前日二人对酌,她陪了三杯,也没什么感觉,谁想昨日多喝两杯竟然就不行了。   花婆子想起她小时候喝那桂花酒,也是没喝多少就醉了的,却也怪不得她,叹了口气:“您酒量浅,不能喝酒,以后莫要再喝了。在外面露出醉态,小心叫旁人轻瞧了去。”这个旁人,包括龚远和,就怕龚远和嫌明菲不稳重。   明菲忙应了,再三保证,花婆子方露出笑脸来:“奶奶今日要去接五少爷,大爷将车留给了您,自己骑马去的,车早就套好,您吃过平饭就去?”   明菲披衣下床,“还得到隔壁去应卯。这几日要照顾华哥儿都不能去,得亲自去说一声才是。”   这里刚收给完毕,紫菱又到了帘下候着。金簪知道龚远和对她和紫罗都没心思,好脸做足,忙着帮她通传:“奶奶,紫菱来回紫罗的病情呢。”   白露和丹霞闻言,暗自冷笑一声,就是姨娘也没有这般作态的,一场风寒而已,一天要来回几次,这是怎么说?真仗着自己是大爷身边的旧人儿了?但见明菲、花婆子、金簪等人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摸样,也就争着上前去帮紫菱打帘子:“紫菱姐姐,奶奶这里正念叨着呢,可巧的你就来了。”   紫菱进屋行了礼:“奶奶万福。”   明菲笑道:“紫罗好些了么?”   紫菱迟疑道:“还是什么都吃不下,这样下去只怕熬不住。”   白露在一旁听着,冷不丁插了话:“紫菱姐姐,昨夜她不是说想吃来汤么?金娘子还专为她煮了一碗,难道也没吃下?”   紫菱忙道:“原本是要吃的,可后来却又突然说不想吃了。”   明菲摇着扇子皱眉道:“药也没吃下?”   “药能吃下小半碗都不到的样子。” 明菲回头对花婆子道:“我急着要去二夫人那里。妈妈你替我走一趟,去和她说,但凡能吃得下些许,就一定要忍着吃下,早吃早好;若是吃不下,始终不见好转,大夫总进出内院不方便,大爷的意思,就是要挪出去养病的。”   花婆子含笑道:“是。昨夜大爷还问奴婢,华哥儿过来往着,会不会被过了病气。”   紫菱闻言,惊得眼珠子乱转,这么快?这么绝?大爷果真靠不住。再回头,明菲已经扶着金簪和丹霞的手出去了,花婆子笑看着她: “走吧。”   二人到了紫罗门外,却听紫罗在里面同小丫鬟说话:“这粥熬得挺好的,再给我盛半碗。”   紫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花婆子:“妈妈,她……”却见花婆子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自打起帘子进屋去了。   紫菱赶紧地跟了进去,只见桌上她去时还满满当当的药碗早已空空如也,紫罗正盘腿坐在床上,动作优雅地端着一只粥碗吃的正香,看见二人进来,忙放了粥碗要下床给花婆子问好:“我好多了,烦劳妈妈挂心。”   花婆子忙按住她:“别动,你是病人。奶奶听紫菱说你什么都吃不下去,病得厉害,担心得很,怕你得被挪出去养病……”笑着把明菲的话说了一遍,补充道:“看你好了,奶奶必定很开心,咱们院子里的正缺人手呢。”   边说边笑看着紫罗的脸色,果见紧罗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淡淡地扫了紫菱一眼,飞快地答道:“烦劳夫人挂心,奴婢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但实际上,奴婢昨夜就能用药,今早已经能进汤水,此刻更是感到胃口大开,想必就是这一两日就能大好了。”   花婆子见紫菱的眼睛瞪得老大,微微一笑,起身告辞:“既然如此,大家伙儿都放心了,大爷还和奶奶说,若是再不好,要另外请个大夫来瞧呢。”   紫罗的眼里顿时多了几分活气,口气却是谦恭无比:“奴婢只是一条贱命,哪里就敢如此兴师动众?真是折杀了。还请妈妈帮奴婢在奶奶和大爷面前问好,就说奴婢如今拖着病,不敢乱走,待到好后就去给奶奶和大爷叩头谢恩。”   花婆子心情愉快地离去。   她才走没多少时候,紫菱就将那一旁伺候的小丫头给打发走了,回头气势汹汹地指着紫罗:“你太不要脸了!装死装话的,一副快要死绝了的样子,亏得我记挂姐妹之情,四处为你奔波,为此得罪了奶奶和奶奶跟前的不少人。谁想你是个白眼狼,我刚在奶奶那边替你求了恩典,你转过头就来这么一出,这是要叫上上下下都觉得我是个说白话的么?现在你如意啦?”   紫罗淡淡地挑了挑眉脚:“你替我求的什么恩典?是不是在奶奶面前说我水来不进,病得要死了,于是奶奶怕晦气,就赶紧地叫花妈妈来瞧,如果是真的,好立刻把我挪出去?然后你就少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了是不是?”   紫菱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掩盖过去,气势更凶狠了几分:“我可没说你病得要死了,就是说你什么都吃不下。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紫罗往床上一倒,阴阳怪气地道:“我先前就是吃不下,现在就能吃得下了,这能怨我么?你要没别的事,就请了,顺便帮我开开窗透口气,你身上的脂粉味儿熏得我发恶心。”   紫菱抖着嘴唇,气极反笑:“好,好,你是听到大爷要为你另外请大夫,又得瑟上了是不是?咱们走着瞧,我就看你能不能如愿做上这个姨娘!你还不知道呢吧?大爷和奶奶恩爱着呢,昨日奶奶不过多喝了一口酒,大爷就将她从大门口一直抱进屋,还亲自替她洗的脚,擦的脸。你也不瞅瞅你那样儿,会淋淋雨,烧烷菜,喂喂狗,觉着自己就了不得了吧?不要脸的骚狐狸,我呸!”   第168章 贴心   “哎哟哟,两位姐姐,老远就听见你二人吵闹不休。大家都是姐妹,吵成这个样子多难看,算了吧,算了吧,别被花妈妈听见,又要挨罚。”梅子抬着一小碟臭豆腐立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热闹,“紫罗姐姐,听说你半点吃不下东西,连药都吐了,妹妹好担心。”   两个狐狸精!紫菱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走了,紫罗朝梅子挤出一个笑:“谢妹妹挂心,我已经大好,你自去忙你的吧。”鼻尖飘过臭豆腐特有的腐臭味道,控制不住地发恶心。   梅子却已是端着碟子近了她床前,用筷子扒拉着烂的不行的臭豆腐,往她面前晃,笑道:“姐姐,你看这臭豆腐,合适了不?奶奶今早说想吃,妹妹拿不准合适不合适,请你帮忙看看。”   那臭豆腐的臭味儿一阵一阵地往紫罗鼻子里钻,臭的她的胃部一阵翻腾,“过了,早就可以了……”还来不及说完话,她已经飞快地伏到床边,一口喷了出去。   梅子眼疾手快,早就跳到安全的地方,也不嫌恶心,就看着她把药汁稀饭什么的都吐了干干净净,连黄胆计都几乎要呕出来,方走过去替她拍背:“何苦呢,吃不下就不要硬撑,吃少一点,才能消化……可怜见的,还是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唉……”   紫罗眼泪都憋出来,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指着梅子道:“你害我……”   梅子夸张地捂住嘴:“姐姐说什么?可别乱说,被人听见了不是好耍的。”   紫罗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你给我喝了那碗姜汤……”不然她怎会病得如此无力?   提到姜汤,梅子嗤笑:“你去告我呀,爬到大爷和奶奶面前去哭诉呀。就说我暗害你,嗯,你还可以把奶奶也攀咬上,大爷必定心疼你得紧。姐姐呀,莫要以为别人不知,跑去隔壁报信的人是谁。”   紫罗气得喘气:“你莫斑口喷人!”   “啧,激动什么?我说了是你吗?记得多吃药,多吃饭,早点好起来,省得叫我和紫菱如愿。”梅子轻笑着扬长而去,却把那碟臭豆腐留在了房里。   臭豆腐的味道熏得紫罗一直发晕恶心,再叫人来伺候她,可明菲拨给她的小丫鬟早被紫菱给支使开了,紫菱听见了也不理睬她,故而喊死也没半个人影出现,只得昏沉沉地半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紧罗正觉得干渴难受,忽觉脸上一片清凉,好容易睁开眼睛,面前赫然出现的是丹霞的脸。丹霞拧了一块帕子给她盖在额头上,笑道:“你好些了么?奶奶送五公子回了娘家,临行前吩咐我过来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这屋里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紫罗忙看向桌上那碟子臭烂豆腐,却发现早已不知所踪。墙倒众人推,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心中一阵酸楚,侧过脸默默流泪。忽听外间一个小丫鬟叫:“丹霞姐姐,大爷回来了,快去伺候。”   丹霞忙叫那小丫鬟:“你进来,看顾着紧罗姐姐些儿。”起身忙不迭地去了。   那小丫鬟进了屋,垂着手拘束地道:“紧罗姐姐,你要我做什么?”见紫罗撇过脸不理,也不敢说话,就木木地一直在那儿立着。   不多时,梅子端了一只水晶盘子进来,将水晶盘子往桌上一放,指着里面两片西瓜笑道:“大爷听闻你吃不下任何东西,赏你两片瓜试试看,可想吃?若是想吃,我扶你起来吃?”   紫罗回头,只见水晶盘里红绿分明,西瓜特有的清甜香味闻上去特别舒服。梅子见她盯着西瓜不放,冷笑了一声,指着那小丫鬟: “你喂你紫罗姐姐吃西瓜,吃完了去大爷那里回话!”拿帕子煽了煽, “这天真热,我得赶紧回去,去得晚了,大爷赏的瓜要被丹霞她们几个分光了。”   紫罗的心情刚好点,立刻又郁闷起来,吃到嘴里的瓜也没那么香甜了。那小丫鬟见她蹙眉,忙笑道:“紫罗姐姐好福气,奶奶记挂着,大爷也记挂着。”   紫罗抿嘴不语,她们都想把她赶出去,她偏还就不让她们如愿!   她服侍了龚远和那么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他那样的人,嘴上不说,她却是知道他最念旧情。不然也不会想着另外给她换大夫,又赏她瓜吃。只要他不开口让她走,想来蔡三也不敢打发她。三下五除二吃了西瓜,感觉人要清醒有力些了,便扶着小丫鬟的肩头坐了起来,道: “你去厨房给我要点稀饭来。”   厨房里却也没怠慢,小丫鬟很快端了稀饭来,紫罗吃到一半,却在稀饭中发现了一只绿莹莹的死苍蝇。紫罗愣了愣,白着脸看向那小丫鬟,那小丫鬟吓得脸色雪白:“不是我啊。”   话音未落,紫罗已经狂吐起来。好一歇,她才抬起头看着发呆的小丫鬟:“你扶我起来。”   那小丫鬟见她脸色青白,眼里似要喷出怒火来,不敢不扶,因见她衣衫凌乱,头发篷着,便好心道:“姐姐要去哪里,打点水洗个脸,梳个头,好么?”   紫罗冷冷地摇头:“不用。”硬撑着下了床,靠在小丫鬟身上往正房走去。这样的折腾法,她这个病大约是好不了了,但就算是要被挪出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虽是傍晚,外面风仍有些热,镶着金边的云彩挂在天际,院子里的紫薇花开了,在风中摇曳生姿,看上去分外美丽。紫罗视而不见,走三步歇一气,好容易到了正屋外,帘子外面一个丫鬟也不见,正屋中传出一片笑声,却是龚远和与丹霞、白露的。   紫罗有些晃神。咬了咬牙,就要开口,忽听身后有人惊讶地道: “你怎地来了这里?”却是花婆子带着梅子立在廊下,梅子手里还端着碗糖湘莲。   紫罗看到梅子,眼里放出强烈的憎恨来,扑上去一把抱住花婆子,大声喊道:“妈妈救命!”   花婆子生气地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你不躺着养病,偏生这样蓬头垢面地到处跑,还说这没头没脑的括,是疯魔了还是怎么了?”   说话间,紫罗已经白眼一翻,委顿倒地,引起一片惊呼声。如愿以偿的,龚远和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着眉道:“这是怎么了?”   明菲从蔡家回来,进门就觉得气氛不一样。丹霞候在主院门口,看见她和金簪过来就赶紧迎上去,压低声音道:“奶奶,大爷要把紫罗和梅子都赶出去呢。”   “为什么?”明菲吃了一惊,是赶出去,而不是送走。   丹霞提心吊胆地瞟着正房方向,迅速将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道:“紫罗说梅子欺负她,要害死她,梅子不承认,说紫罗是吃不下东西,害怕被挪出去才胡说的,又让紫菱来作证,也不知怎么说的,说着说着就牵扯到了您,大爷发了火,索性将她二人一并发落了。此时都拘在房里呢,说是明日一早就送走。”   明菲提步进了正屋,龚远和歪在罗汉床上看书,看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道:“怎样,家里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若是你母亲忙不过来,我也可以请两日假。   明菲见他表情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征兆,接过白露递上的帕子,笑道:“她也不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了,有我帮她看着华哥儿,她就能施展得开。”   龚远和点点头:“你打算送点什么给你四妹添妆?”   明菲叫金簪开了箱子捧出一套新做的银珠银首饰:“一对簪子,一对头钗,一对手镯,一对耳坠,花了八十两银子。你看怎样?”   不过就是过得去而已。龚远和笑道“好歹是你妹子,又要做了隔壁的表弟媳妇,多添上些。”   “没什么意思,我们穷么。”明菲将匣子盖上,主动问起他: “紧罗和梅子是怎么回事?”   “哦,这才几天呢,就闹腾成这个样子,本来想留着她们将来配个得力的管事,日子也好过,既然等不得,索性早些打发出去,省得添堵。”龚远和淡淡地道,“紫罗就让她暂时去我们那个养狗的庄子上养病,那里她是相默的,也没人会慢待她;梅子,我想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送去你那个陪嫁庄子?”   听这个话的意思,人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送走的。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得不了好,这是警告所有人呢。明菲惭愧地道“都是我没管好家,叫你操心了。”   龚远和叹了一口气:“你怎地又想到那里去了,我这都是为你着想。这两个心思都太重,不宜长留身边。你打发紫罗,怎样都有人有话讲,说你容不下人,打发梅子,又要得罪你继母。我来做这个恶人,是要叫你高兴,不是叫你来和我说这个话的。你要是觉得梅子此时被赶走会叫人看不起你,就让她暂时先留一段时间如何?”   一席话说得明菲说不出的滋味,只能抬眼看着他:“你为我着想,我怎能不为你着想?你怎么安排都行,我没意见。”紫罗有现在这个结果,和她脱不了干系,梅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和她睁只眼闭只眼有关系。但龚远和的态度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他未必不知道她在其中起的作用,但他没有点破,而是顺利帮她达到了目的,她还能说什么?   龚远和微微一笑,将她拉过去:“老爷子答应写信给爹爹,到时候他也会出面。”   一切备齐,只欠东风。   第169章 梅子   夜里明菲去看了梅子,梅子独坐在灯下埋头做针线,床上摆着几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小包裹,看来已是做好离开的准备。   她见明菲等人进去,丝毫不惊讶,笑着起身请明菲坐了,自己洗了茶盅奉上茶后就束手立在一旁。   明菲拿起她做的里衣来瞧,针脚细密,袖口和领口有着繁复美丽的花纹,不由惊叹一声:“我从不知你针线活做得如此的好。”   梅子轻笑:“奶奶不知道的事情可多。”   花婆子怒目道:“大胆!”   明菲摇摇手:“妈妈你去外面等我。”   花婆子先是不肯,后来见明菲态度坚决,梅子那样儿也不是如同紫罗那般失望绝望到发狂的模样。只得道:“奶奶,老奴就在门口候着,您有事叫一声。”   梅子道:“花妈妈,您放心,我不敢把奶奶怎样的。”   花婆子瞅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大步走出门去将门关紧,自在外面候着不提。   梅子笑望着明菲:“奶奶有事请吩咐。”   明菲平静地着着灯下的少女:“夫人同我讲,你爹从前是从五品盐课提举,因犯了贪渎之罪,被处了极刑?”梅子这个身份没公开过,不知陈家当初是怎么弄到人,却又隐瞒了的。陈氏想方设法将其弄到蔡家,一直隐瞒着,就连明菲出嫁时给的卖身契,都是假的,直到明菲那日去问陈氏,陈氏才告诉她真相。   梅子的笑容一僵,随即很讥讽地道:“不错,我爹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盐课提举就贪了五十万两白银,今上如何能不震怒?自然要杀他以儆效尤,我娘投缳自尽在袱中,其余人等,没入官奴,我,就是一个官奴。”从前她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小姐,可她现在却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自由的官奴,一个可以被人任意拿捏,没有任何威胁的官奴。   明菲叹道:“你这么做,是故意的吧?你不想留在这里?”她就不信以梅子的聪明,会在把紫罗拖下马的同时也把自己给拉扯进去,除非是故意的。当初梅子是如何的冷漠无情,她清楚得很。   梅子笑了笑:“做奴才的,想留在哪里,又怎由得自己?从前夫人要奴婢跟着您,跟紧了吧,奴婢知道您不会相信奴婢,又怕招您恨,叫大公子设法要了奴婢的命;想讨好接近您呢,又怕惹得夫人不高兴,轻轻儿就要了奴婢的小命,只好远远看着。看着四小姐和三公子欺负六小姐,不想报信,是因为夫人当时需要这么一件事,好同你们同仇敌忾;宁愿讨好陈公子,也不愿意看您的眼色行事,是因为陈家人知道奴婢的底细,夫人离不开陈家的支撑,相比而言,您就不那么重要。奴婢以为,样样替夫人考虑了,她总会放女婢一码。”   梅子自嘲地一笑:“谁想夫人对您太好啦,她为您考虑得如此周到,连您怀孕时不得不准备的通房都替您准备好了,当然,她也是为了五公子,可始终您也得利了。您不喜欢奴婢跟了来,奴婢也不喜欢跟了来的。至少在蔡家,几个姨娘个个比我漂亮。老爷看不上,公子们自然也瞧不上,熬个几年,也许还可以过点好日子。奴婢想主动求去,走不了,不如顺手替您做件事,也把自己给送出去。”   她仰头望着明菲天真的笑:“那么,奶奶,奴婢做了这件事,又向您坦白了这许多,您是否可以相信奴婢其实对这锦绣堆并不感兴趣?”   只不过是不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明菲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意,便正色道:“你很敢说,也够坦白,还很透彻。你这么聪明,我舍不得你啦,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得不寻个通房,到哪里去寻你这样合适的人?”   梅子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答复自己,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您不会的。奴婢早在您留下金氏母女时就看出来了,像奴婢这样的人,您舍不得。假使,您和奴婢换了一个身份,您也和奴婢差不多。”   明菲冷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舍不得?你眼睁睁看着五小姐被人欺辱,却冷眼旁观,夫人叫你看着我,你却躲避推脱,跟了我,我每日给你好吃好穿,你成日就想着摆脱我,挑着家里的丫头惹是生非,你这种不忠不义,冷摸自私的人,我怎么舍不得?我和你互换一个身份?可惜我始终和你不可能互换一个身份。不管你心中怎么想,我始终可以轻轻就捏死你。”   梅子皱眉看着她:“奶奶为什么生气?奴婢以为,奴婢为您试探了大爷的心思,又和紫罗一起走,您应该高兴才是。”   明菲盯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是,你很聪明。这件事你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我要你明白,不是你的功劳!如果我不肯,你什么也做不到!大爷的心思,也用不着你来替我试探!你想走是不是?现在你可亦我了,我还偏不让你如愿!”   梅子终于有了几分退却和担忧,“奶奶,您才过门,大爷的话,您还是要尊重几分才好的。”   “好笑!什么时候你一个卑微的奴才还能管起主子的闲事来了?大爷是说了这样的话不假,但他还和我说,只要我愿意,我喜欢,我爱把你怎么着都可以。现在,我就不想让你如愿了。”   两人互相对视着,终究是求人与被求的关系,梅子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奶奶,奴婢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成全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菲不答,将她的里衣拿起来看,见最后一片叶子还未填满,索性穿针引线,认真细致地替她填满了。绣完最后一针,收了线头,花婆子轻轻拍门:“奶奶,大爷使人来瞧,您可要安歇了?”   “很快就来。”明菲了一声,将手里的针线放下,看着梅子瘦削的肩头和挺直的脊梁终是叹了口气:“看看你,就是求人,也弄得这么僵硬。你还要求着我,就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无礼,那么,不管我生气也好,拒绝你也好,做什么也好,你都是自找的,是不是?”   梅子头想了想,抬眼看着明菲:“奴婢谢奶奶提点。”   明菲道:“你大概是怨着夫人的,想着夫人将你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物尽其用,好拿捏你,用你来讨好我,好叫我帮着照拂华哥儿。可你却不曾想过,比你合适的人也不是没有,夫人也有可能是可怜你的,想着你聪明,不敢做那飞蛾投火自取灭亡的事,就会乖巧听话,而我,心中不曾将你当做对手,也就会手下留情,纵然你委屈了些,却能保一世安稳。”   梅子有些发怔,随即淡漠一笑。   明菲起身道:“当初花妈妈常常为了我这边的事儿挨骂,可你不曾被骂过吧?为人处世,不要只记着别人的不好,忘记了别人的好。该低头的时候要学会低头,不然你这个脾气,迟早要吃大亏。”   梅子见她要走,忙一把揪住她裙角:“奶奶,奴婢知错了,记住奶奶的金玉良言了,您肯放过奴婢么?让奴婢去庄子上帮娇桃姐姐的忙吧,求您了。”   “你起来吧。”明菲从她手中扯回裙角,“我如你所愿,要去就去吧。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明菲顿了顿,加重语气,“想做什么,小心些,这世上不止是你一个人聪明。”   见明菲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梅子方站起身来,扫视了那件里衣一遍,微微叹了口气,坐到灯前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明菲叮嘱花婆乎:“明日拿二十两银子给梅子。”   花婆子小声道:“奶奶,梅子这丫头实在刁钻。您要是厚赏她,她兴许还认为是应该的,其他人也会误会。指不定就会编排,说是您教着她和紫罗斗的。   明菲道:“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其他人怎会知道我厚赏了她?”   花婆子有些不情愿地道:“哦。”   明菲又道:“紫罗也赏十两,公开的赏。”   “她也配!”花婆子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跪在地上拉着大爷说,有几句话私底下想同大爷讲,大爷好心让了她,她竟敢同大爷讲,奶奶心中只怕没大爷,心疼大爷呢。”   “她说得这么直接?”   花婆子道:“也不是了,反正意思就是这个。”   明菲挑了挑眉:“大爷怎么说?”不愧是长期跟在龚远和身边的人,知道龚远和多疑,张口就往要点上去。   花婆子微笑起来:“大爷说,让她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其他事不要她操心。就叫她走人了。”   明菲看着她笑:“既然是私底下说话,妈妈怎么知道说了些什么?”   花婆子的笑容一滞,辩白道:“那不是,那不是他们声音太大了些。”   明菲摇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心疼我,怕我吃亏,可是大爷不会这么想。他是一家之主,也是有担当有见识的男儿,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不容置疑。”   花婆子默了默,正色道:“奴婢记住了。”   夜里,龚远和轻声在明菲耳边道:“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这样就很好了是不是?”   有了白日的事做铺垫,明菲有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管她是不是爱他,他是不是爱她,他和她好好过好每一天,比什么都实在,只要彼此珍惜,终有一天,他和她就是最亲的人。她默默楼住他:“嗯,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第170章 嫁妹   转眼间,到了明姿出嫁的日子,龚远和请了一日假,早早就陪着明菲一道过去。因时辰还早,蔡家诸人除了三姨娘和明姿以外,都聚在厅堂中,陈氏正吩咐人:“将酒席好生整治一桌,送去给二姨娘,也叫她尝尝四小姐的喜宴,沾点喜气,早日好起来。”   蔡光仪闻言,无动于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胡氏坐在他下手,手揪着自家身上杏红色的花罗衫子捻啊捻,看着这年轻的继母和继子一个热情万分,一个冷漠如斯,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陈氏有些愠怒,冷冷地瞅了胡氏一眼,四姨娘闻音知雅意,立刻笑道:“三少夫人笑什么?也说出来让大家伙儿乐和乐和呗。”   胡氏抽出春水绿的丝帕掩住口,含笑道:“姨娘,我是想着,这好事儿一件按着一件的,咱们家真是喜事不断啊。   四小姐这里出了嫁,根快就轮到我们五门、姐了,也不知我们五小姐会许个什么样的好人家,说起来五小姐年龄也不小了。”   四姨娘听她扯到明珮,心中不高兴,想反驳两句,又觉得无话可说,只用求救的眼神者着陈氏。   明珮正拉着明菲说些悄恬话,闻言脸红成一片,啐道:“大清早的,三嫂扯上我做什么?”   明菲却是明白胡氏为什么要笑,明姿一出嫁,她就要离开蔡家,自去寻找她的幸辐,怎能不笑?何况此时如果不笑,不提醒一下陈氏,叫陈氏别忘了许过她自由的话,喜事一过怎么来得及?   陈氏也明白胡氏是借着说明珮的婚事警告她,别出尔反尔,否则定然要丢蔡家的脸,叫剩下的几个孩子婚事难办。心中十分不喜,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五小姐聪明秀丽,端庄大方,自然要挑个好人家。今日是明姿的好日子,还是别扯这些了,你大嫂不在,你就是长嫂,该去梅花邬和三姨娘一道陪着明姿,她有什么不懂的教教她才是。我等着你们伯祖母到了就一同过来给她梳头。”   胡氏眼波流转,看向明菲姐妹俩:“两位妹妹同我一道去吧,你们自小的姐妹,有什么悄悄话,也好说些儿。”   “行。”明菲笑着起身携了明珮的手,跟在胡氏身后往梅花邬出了正厅,胡氏脸上换了一副笑容:“两位妹妹啊,我可不是想得罪你们两个,想要叫你们记恨我,我是没法子,还清见谅啊。”   明菲只笑不语,明珮道:“三嫂你真是的,你要做什么,我们做妹妹的哪里管得到?前无怨后无仇,总扯上我做什么?”   胡氏笑笑:“五妹你莫生乞,我改日来拾你赔罪。”   明珮撅着嘴:“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我就是个泥人儿,也是有几分土性的。你要我不记恨你,你也莫有事无事总踩我才是。”   胡氏也不恼,把话题扯开:“三姑奶奶给四小姐的添妆,我瞧著了,做的挺精细的,款式也好。是花满楼的大师搏的手艺吧?”   明菲笑道:“嫂嫂什么时候看到的?”她犹记得,她拿出这套首饰时,明姿不屑一顾,事后竟肯伞出来拾别人看,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明珮拉了胡氏一把,胡氏却不为所动:“就是这几天呗,从她身边的丫头身上看到的,觉着一个小丫鬟不应该用这样的款式,就多嘴问了问,结果竟然是你给的添妆,依我说,她也太不知好歹,太不知轻重了。你送给她的添妆,她赏给丫头,岂不是把她自已放得和那些人一样低?”   知道她们不和,故意说拾她添堵?还是因为痛恨蔡光仪,连带着痛恨明姿所以故意挑唆?明菲含笑者着胡氏:“三嫂,你现在好歹也还是我们的三嫂,她无论如何,此时也是你的小姑。大喜的日子,应当只说好话。这样子呢,就算是有朝一日不做亲戚了,见面也还有几分人情在。”   胡氏讪讪一笑:“三姑奶奶你莫忘记你说过的话。”   明菲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作数,但也请三嫂说的话要作数。今日亲戚朋友来得多,母亲忙不过来,还请三嫂帮着招呼一下才是。   胡氏又得了她一回保征,方犯那患得患失的情绪收起。   梅花坞茧则四处布置得喜气洋洋的,然而却悄无声息,半点喜庆的气息全无,远远不同于明菲出嫁那日的热闹,明菲有些感慨,出嫁时弄成这样,却也悲惨了。   胡氏早招手将廊下一个穿水红衫子,撒花裙子的丫头叫过来:“你过来,我问你,四小姐可准备好了?”   那丫头长得如同一幅画儿似的,正是陈氏新给明姿配的陪嫁笛儿。笛儿笑着过来行了礼,柔声道:“回少夫人的话,小姐这里巳径全数准备好,就等着梳头了。不知老夫人到了么?”   为了表示公平公正,一视同仁,陈氏也请的潘氏来给明姿梳头。但不知为何,今日潘氏却是来得有些迟了。   胡氏笑道:“夫人等着老夫人呢,让我们先过来陪陪新娘子,想必很快就要到了。”说着捉了明菲的手,自己挑起大红色的帘子进了明姿的闺房。   只见明姿披着件大红色的外袍,散着头发,坐在窗静,神色阴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姨娘陪着两个喜婆坐在一旁喝茶,虽然满脸堆笑,却都不说话。   见几人进去,三姨娘含笑起身:“怎样?老夫人来了么?”   胡氏看着明姿那副瞧不起人,当她们是死人的样子就来气,故意道:“老夫人来不了了,说是另外请位婶娘来,夫人就是叫我们来陪陪四妹,宽宽四妹的心,叫四妹别多想的。”   三姨娘有些意外:“这可怎么好?明明说好的,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胡氏见明姿寿形都僵透了,“哈”地一声笑起来:“姨娘真是个老实人,我逗四小姐玩呢。这么大的事儿,老夫人怎会玩笑?想必稍后就到了。”   明姿恨得咬牙,也顾不上要矜持了,回过头恨恨地瞪着胡氏:“三嫂不是不乐意见到我,要拿水泼我么?还来做什么?”   胡氏“啧”了一声,搧着帕子小:“开个玩笑而己,用得着吗?你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明姿早就恨极了她,胸中有无数的刻薄话,却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闭了闭眼,要将胸中翻腾的恶气咽下去。   三姨娘打圆场:“行了,都少说两句。”   主人不欢迎,几人都有些不自在。明菲和明珮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明姿,过来陪着不过是给她撑面子,给蔡家撑面子而巳,因而也不说话,只看着地面的花砖而已。   胡氏却是拉着三姨娘嘀咕个不休:“夫人命人准备了一桌好喜宴,送去庄子里给二姨娘呢。这样的好日子,二姨娘不能来观礼,真是可惜。也不知她病养得如何了,听说十痨九死……”她答应陈氏和明菲不闹,却没说过不犯明姿当日给她受的气和侮辱全数奉还,这最后的机会了,自然得好好把握。   明姿的脸很可怕地抽搐了几下,明菲眼看着喜婆脸上的笑容很古怪,忙打岔道:“三嫂,我听见外面有笑声,似乎是伯祖母和母亲来啦?”   胡氏知她不喜欢听自己说这些,瞟了两个喜婆一眼,笑道:“我不会说括,叫你们笑话。”   那两个喜婆干笑一声,笛儿笑着迸来道:“来啦,来啦。”   潘氏由陈氏和几个蔡家的近支女眷们簇拥着进来,明姿这回还算晓得好歹,恭恭敬敬池站了起来行礼。趁着潘氏给明姿梳头,陈氏拉拉明菲:“华哥儿醒了,我刚让乳母抱着过来了,你还是帮我照看着。”   蔡光华蹲在外面的花圃里插凤仙花玩,蔡光仪也蹲在他身边,满脸笑容地不知和他说些什么,乳娘满脸害怕,不安地立在一旁左右张望,突然看见明菲带了金簪过来,犹如看见救星:“三姑奶奶,我们在这里。”   明菲上前,先和蔡光仪打招呼:“三哥,今日是你背四妹上轿?”   蔡光仪淡淡地点头,看着扑进明菲怀里的蔡光华,轻轻勾起嘴角: “以后,你四妹成了你表弟媳妇,还要烦劳你这个做姐姐和做表嫂的,多多关照她,指点她。”   明菲点头:“那是自然。”只要明姿别来惹她,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明姿。做好姐妹,好妯娌,还是算了吧。   蔡光仪转身走开,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胡晓云的事儿,你少管!没有妹子去管哥哥房里事的。”   胡晓云是胡氏的闺名,听蔡光仪这个意思,似乎有缓过明姿出嫁这件事之后,他定然要反悔,拖着不放的。金簪不由大急:“奶奶,您看,过河拆桥……”胡氏先前闹腾的时候他怎么不出面?这时候倒来逞威风了?算什么男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菲示意她不要再说,低头望着蔡光华笑:“我们一起去送送你四姐姐如何?”就像陈氏竭力在蔡光华面前言传身教,树立一个好榜样一样,她同样也不肯在蔡光华面前说这些污糟事。   手段归手段,心一定要正。   明姿的亲事办得很顺利,花轿出门,送走各方亲戚好友,陈氏已是累得倒仰,心里偏生还记着明菲托她给龚婧琪寻婆家的事,稍稍梳洗就叫明菲过去商量。   第171章 端倪   明菲和龚远和说起陈氏挑出的几家人:“仓促之间,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挑来选去,只有这三个。一个是抚鸣布政使司从六品经历,今年24岁,丧妻,无子,但是嗜酒;另一个,虽是个秀才,家道中等,只可惜是遗腹子,家中有个特别厉害的婆婆;再有一个,是醉玲珑酒坊东家的小儿子方七,想必你们也是认识的。”   醉玲珑酒坊东家的小儿子,生的俊美聪明不说,还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家中哥哥太多,注定要搬出去自力更生。龚远和侧着头考虑了一回,道:“第一个你别提,先告诉她后面两个,重点介绍方七。如果她肯了,你再叫朱姨娘来和我说。”   那一夜,明菲听到龚远和辗转反侧。   第二日吃过早饭,龚远和道:“你替我准备五十两银子,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明菲抬起头来看着他,晨光将他脸上的肌肤照得如同玉脂一般光洁细腻,刚刮过胡子的下巴显得格外冷硬,这些日子以来,他脸上那种不正经的神色似乎越来进少见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擦了他的下巴一下:“要准备醒酒汤吗?”   龚远和对她突如共来的温柔有些动容,眨了眨眼:“不用,我不会喝醉。”   明菲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龚远和低下头,良久方道:“我要去我方七吃饭。”   明菲微一笑:“你小心些。我也要校咱们先前商量好的,去给婶娘提前支取下个月的开销。”   龚远和扬起嘴角:“好。” 几日不见,龚二夫人身上去很是倦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菲觉得她眼窝子下的青影似乎更重了。   龚婧琪见明菲打量龚二夫人的脸色,便笑道:“昨日去了外祖母家,挺热闹的,母亲心中高兴,多喝了点酒。宿醉了。”   明菲看向朱姨娘:“请姨娘做点温胃补胃的粥来吃,调上一两日,就好了。”   朱姨娘乖顺地笑:“正是呢,可是夫人说没胃口。大奶奶正好劝劝夫人。”   明菲说了一串好听的体恤话,龚二夫人听得有些烦,恹恹地扶着额头:“好了,好了,端上来就是。你去算你的账吧,早日理清了,我也好把别的教给你。”   明菲谴:“婶娘不舒服,侄媳怎能弃之不顾?正该奉汤伺药呢。”手脚麻利地接过龚妍碧端上的瑶柱冬瓜汤,送到龚二夫人面前。   龚二夫人见她笑得殷勤,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勉强喝了两口,就拿朱姨娘发脾气:“怎么做的,这么咸,白白糟蹋了那瑶柱!”   朱姨娘低头认错,龚二夫人一连串地蹦出来:“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明知家中开销大,用度紧张,这瑶柱又贵,偏生还这么不小心。罚你半个月的月钱来赔这瑶柱!你去厨房里吩咐,以后谁要是做废了食材,就拿他的月钱来抵!扣完为止!”   明菲微笑着立在一旁,就看着她装穷训妾室,任她如何发飙,都不开口相劝。既然宿醉,肯定口干,不补汤水,还在这发飙,总有她口干舌燥的时候。   龚二夫人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明菲来劝或看是搭话,又见她气定神闲的,有些疑惑,难道不是来要钱的?   正在疑惑间,明菲已经跟着她的话题来了:“侄媳正奇怪我们家的钱怎么总也不够用呢?明明就是那几号人,偏生开销大得很。今日听婶娘这么一说,我才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早知道如此,就该来问婶娘才是。”   龚二夫人讪笑:“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以我说要你跟着我好好学学,果然是有道理的。”   “正是呢。”明菲笑道,“婶娘,昨日送了喜事银子,我们是只剩五十两银子了,可过几日周同知夫人就要过生日,这五十两银子连份像样的礼都备不齐,婶娘可否预支下个月的银子给我们?反正也没差几日了。”   好一歇都没听见龚二夫人答话,龚婧琪凑过去一看,抱歉地笑道:“嫂嫂,我母亲身子虚,竟然睡着了,不然嫂嫂您算了账又来?”   就算是她算了账又来,龚二夫人也还是睡着的,耍无赖是吧?谁不会。明菲笑笑,摇着扇子道:“没事儿,我先商量了你哥哥,拿点东西去当,熬过这一次又再说。三妹,拿上你的针线话,陪找到账房理账去。”   龚婧琪为难地道:“嫂嫂,我母亲今日不舒服,要不然,请二姐陪你去?”   明菲不情愿地道:“三妹,我好容易求你一回,你就推三阻四的。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二妹,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的?”   龚妍碧心急火燎地等着机会问明菲自家的终身大事,闻言赶紧答道: “三妹妹比我细心,照顾夫人更合适。只要嫂嫂不嫌弃,我自然是肯的。   见明菲和龚妍碧携手出去了,龚婧琪借故将朱姨娘打发开,埋怨龚二夫人:“躲又躲不过,总之都赖不过他们。早晚都要给的,您何必拿捏她?她的脾气我最知道,断然不肯再开口说二回的,这回咱们还得主动去问她,给她送银子去。”上次当衣服的风波。她还记忆扰新。   龚二夫人烦躁不堪:“她一要我就给她啊?要是她把下个月的银子几天用光了,接着又来和我提前支取下下下个月的银子怎么办?”   龚婧琪也有些烦躁了,“什么下下个月的银子?能熬到什么时候?顶齐天不过万把两银子的事。不是和您说好了的么?再熬上几日,咱们就……你怎么糊涂了!像个孩子似的,赌什么气?这是赌气的时候?”   龚二夫人被女儿训斥得找不到话可讲,气哼哼地道:“我就是气不过被他们算计,要是你弟弟争气些就好了。”   龚婧琪趁机道:“远秩不错。可您对远秩太严苛了些,对远季又太溺爱了些。远秩不是小孩子了,您多听听他的想法,少骂他几句,远季让他少和五表哥在一起,您看昨日,他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跟着大人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这样下去,只怕也要和五表哥差不多。   龚二夫人先前还听着,后来听到提起邵五,觉得女儿儿子都看不上自己娘家人,又想起她和她亲娘提起还钱的事,反被她嫂嫂和弟媳一阵冷嘲热讽,亲娘和哥哥却不说话的事来,邪火上袭,大怒着抓起旁边的美人捶就朝龚婧琪身上砸:“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也学着你弟弟来训我?你五表哥怎么了?他哪里不如人?你瞧不起你外祖家,可你们偏生就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龚婧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他们行事也要让人瞧得起才是。借了咱们家的银子不还,半点不记情不说,还仇人似的。五表哥那般行事,呀我们姐弟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回忆回忆,从那件事发生后,有几个人肯请我们姐妹去做客的?我这门亲,好算得远,不然指不定也要被拖累!”   龚二夫人气得发抖,指着龚婧琪:“好,好,是我拖累了你们姐弟……”跳下罗汉床,在桌上乱翻一气,找到把剪子,要往自己身上戳:“我死,我死,死了你们就满意了,叫你们被隔壁的那匹饿狼和母狼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龚婧琪被吓个半死,也顾不上自身安危,猛地扑上去抢夺龚二夫人手里的剪子,龚二夫人也不喊叫,母女俩喘成一团,最终龚二夫人不敌年轻体壮的龚婧琪,被夺了剪子,又被推到一旁。   龚婧琪喘定气,冷着脸瞪着她:“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动不动就和儿女闹脾气,要死要活的。你前次是情有可原。这次你这么做,是要逼死我们吗?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终究咱们是母女,能到哪里去?用得着你这样吗?” 龚二夫人有些发愣,她也不知当时她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她无力地坐倒在罗汉床上,慢慢举起手来,看着自己被剪子勒了几条红痕的手掌,她刚才怎么会想死?她明明最怕死的。头一阵一阵地跳痛,痛得她几乎想将头剖开,把里面跳动的那个东西拿出来。她痛苦的抱住头。   龚婧琪见她神色不对,提心吊胆地上前去模她的额头:“娘,您这是怎么了?头痛吗?来,我先扶您躺下,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朱姨娘的声音及时从外面响起:“夫人这是怎么啦?可是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龚婧琪见龚二夫人痛苦的样子,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拉着朱姨娘道:“姨娘,你照顾夫人,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朱姨娘焦急地道:“是,夫人这些日子都睡不好,是得赶紧请大夫。”走上前去坐在罗汉床边,小心翼翼地将龚二夫人的头扶到她怀里:“夫人,婢妾给您揉揉?”   龚二夫人疼得哼哼唧唧,没有表示反对。朱姨娘熟练地按了她头上几个穴位,轻柔地问:“好些了么?”   龚二夫人点点头,朱姨娘唇边漾起一丝微笑:“您这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三小姐已经让人去给您请大夫了,到时侯请大夫给您开两副安神的药来。一吃就好了。”   第172章 卑微   待到明菲和龚妍碧听说赶过来,龚二夫人榻前已经聚了龚远秩和龚远科、龚远季等人。大夫正和龚远秩讲述龚二夫人的症状:“夫人这是阴阳失和,肝肾阴虚,导致头昏目眩,失眠多梦,心悸耳鸣,心烦易怒,腰酸腿软,月事不调。当滋补肝肾,养心安神。”   龚远秩叹了口气:“那要不要紧?实不相瞒,家母近年来,的确是暴躁易怒,经常头疼,不易入眠,且眠浅觉轻。”   大夫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常见得很,吃点药,将养将养,做儿女的多宽宽心就好了。”像龚二夫人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或是年龄大了,或是丈夫有小妾,或是长期在外,阴阳失调,人再想不开,也就出现这些症状了。   龚远秩和躲在帘内的龚婧琪听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也就把心放下,屏声静气等着大夫开药方。   龚远秩将药方小心收起,送大夫出去,迎面遇上急匆匆赶来的龚远和,不由有些意外:“哥哥你怎么来了?”   龚远和道:“你嫂嫂叫人去衙门里唤的我。怎样,婶娘好些了么?”   龚远秩虽知他实际断然不会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关心和焦急,但他好歹还肯赶回来看看,心里却也欢喜,简要说了一遍,龚远和进屋去看龚二夫人,他自送大夫出去不提。   一众人忙碌半日,喂龚二夫人服了药,见她沉沉睡去,龚远和方召集众人出去商量:“难怪婶娘这段时间如此暴躁易怒,原来是病了,你们也太粗心,日日伺候,发现不对劲,却没人想到去请大夫来诊脉。”   龚远秩想着也是自家的错,他好几次发现不对劲,也和龚婧琪商量过要请大夫来诊脉,可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曾做成。没想到今日竟然来势如此凶猛,不由又是羞愧又是内疚:“哥哥批评的是。”   朱姨娘擦着饱含后悔自责的泪,情真意切地道:“都是我的错。我日日跟在夫人身边,眼瞅着她吃不好,唾不好,却不能劝了她请大夫来瞧。要是大夫早早来诊,早日用上药,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这意思是,不是她没劝过,而是劝不了。   龚远科想起她似乎的确是提过这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也不是姨娘的错。你常年衣不解带地尽心伺奉夫人,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龚婧琪见一个个表现得就像是天塌了似的,有些气闷,道:“大夫都说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吃几服药,好好将养将养就好了,也别太担心。哥哥衙门里还有公务,时辰不早,不如早些回去。”   龚远和道:“不必,我今日就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伺奉婶娘。”   龚婧琪见劝不住,便命人送上茶和果子等物来,一家人坐着闲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龚妍碧出来道:“夫人想吃粥。”   朱姨娘蹙眉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夫人做碗枣莲豆米粥,绿豆清热解暑、利湿除烦:莲子补益心肾、安神强心;红枣和胃调中、补血养血。这粥滋阴生津、益气强身,最适合夫人用。”   龚婧琪道:“那就烦劳姨娘了。”   朱姨娘憨厚地道:“三小姐客气的,夫人好了我们才能好。为夫人也就是为了我们自己,说什么烦劳不烦劳。”这话说得又直白,又到位,龚婧琪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容来。   龚妍碧道:“姨娘,我同你一道去,有我给你搭手,也要快些。”   龚远和见这母女俩迫不及待地要凑到一堆去,用眼神探询地问明菲,明菲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经把那两个人选重点介绍给龚妍碧了,龚妍碧这是要去寻她亲娘商量。   朱姨娘母女动作果然迅速,半个时辰就把粥端了回来,明菲凑过去瞧,只见粥煮的十分到位,无论是绿豆和米粒,都已经煮烂,不由好奇地道:“姨娘用的什么法子,这绿豆少下两个时辰,可不容易煮成这个样子。”   朱姨娘笑道:“大奶奶有所不知,这热天里,家里经常都要熬制绿豆粥或是莲子汤消暑的,故而,厨房里长时间都泡有绿豆、莲子。不然夫人等着要吃,我也不敢提出熬制这粥。”   龚婧琪特意褒扬她道:“姨娘考虑得真周到。母亲将厨房交与你,这些年来,就从没出过任何差错。”   朱姨娘淡淡一笑:“三小姐谬赞,这是夫人管家有方,婢妾不敢居功。”   明菲听不下她二人吹捧,笑道:“粥不冷不热,正好合适。”再看龚妍碧,脸上还带了些绯红,默欺立在一角,眼睛是看着龚二夫人的,眼神是茫然的,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   龚婧琪忙将又昏唾过去的龚二夫人唤醒吃粥。一时间屋子里几个女人忙进忙出,众星绕月,整一副相亲相爱,孝顺贤惠的模样。   龚二夫人的异口不是很好,吃了半碗粥就推说不要,朱姨娘端了碗,笑道:“这粥熬得不错,倒了可惜,正好婢妾这些日子也不好睡,不如夫人就赏了婢妾罢?”   龚二夫人淡淡地摆摆手,翻身继续睡。   朱姨娘端起剩下的半碗粥香甜地吃起来,明菲注意到,龚家人对她的这种过度卑微的行为半点惊讶都没有,显得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可见她是常常吃龚二夫人吃剩的东西的,难怪得龚二夫人这么放心地将自己的饮食交与她打理。此时她最威兴趣的是,龚二夫人这病,在朱姨娘的饮食调理下,会走到什么地步?   朱姨娘接过小丫鬟递上的茶水漱口,一抬头正好与明菲目光相遇,泰然自若地一笑:“大奶奶可要用一点?厨房里还有,我叫人送来。   “谢姨娘美意,我不饿。”明菲摇头,由衷赞叹:“姨娘真能干。”   朱姨娘看向龚婧琪:“大爷和大奶奶今晚是要留下来用饭的吧?不如我去厨下准备晚饭?”   龚婧琪被她提醒,忙笑道:“那是自然的。本就是一家人,哪里有来了不吃饭还要走的道理?嫂嫂你想吃什么?”   明菲怎会提要求?笑道:“我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龚婧琪也不客气,由着朱姨娘去准备,趁着龚二夫人熟睡,拉了明菲的手低声道:“嫂嫂,有事不得不清您见谅。我娘病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精神操劳家事。我那里还有一千两银子,是逢年过节长辈给的,我这就叫人去拿了来,你们先用着,其他的等我娘病好些又再说。就不要去当了,叫人看见笑话。”   明菲听得鬼火冒,原来自己要生活费,就是逼迫病人,还得靠着她姐弟拿私房钱出来补贴哥嫂,说起来就像他们欠了谁多大的人情一样,这是什么道理!当下笑道:“三妹不必如此为难,我们做哥嫂的,再不懂事,也不敢在婶娘病重的时候不知分寸,更不好意思拿妹妹的私房钱来补贴家用。为了家里的声誉,你不要我们去当,我们就不去了,待我回娘家去借点,等婶娘病好又再说。”   回娘家去借,岂不是比去当铺更丢人!龚婧琪被明亲夹枪带棒的一席话说得无话可讲,脸色有些发白,想叫明菲别回娘家去借,又说不出口,沉默片刻,道:“是妹妹行事不周,考虑不周,嫂嫂莫要与妹妹一般见识。”   明菲笑道:“说哪里话。三妹已经很替我们着想了,都肯把自家的私房钱借给我们了呢。本来你哥哥朋友很多的,我也是想着,去其他人家里借,难免传出去,去我娘家借才是最妥当的。”不许她去娘家借,是不是?还有外人等着呢。   龚婧琪无法,只得道:“咱们先吃晚饭再说这个事好么?”   明菲无所谓地笑:“我不急啊。”   饭后龚婧琪捧了一干两银票出来,也不说是她自己的私房钱了,只笑道:“刚才我还说先借钱给你们呢,结果母亲她虽在病中,仍然记着这事的。”   明菲少不得顺着她吹棒龚二夫人总爱。   龚远秩不知事情经过,还挺高兴的,觉得他母亲终于想通了,早点这样岂不是更好,也就没后来那许多伤人心的事发生了。   夜里明菲和龚远和守到二更时分,龚远秩觉得过意不去,硬逼着二人回去:“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平稳了,哥哥嫂嫂还是回去吧。哥哥明日还要去衙门里,嫂嫂也要管家,这边有我们看着,不必担心。”   做得太过反显其假,夫妻二人别过龚远秩,自回家不提。明菲拉着花婆子问那碗枣莲豆来粥:“是不是真的有她说的那几样疗效?”   花婆子道:“的确如此,这枣莲豆来粥没做错。”   明菲同龚远和分析:“她不是第一次当众吃婶娘吃剩的东西了吧?既然敢当着我们吃,想象是早有防范,想在这上面抓她的小辫子,千难万难。得另外找个法子才行。你真的相信她是想和我们合作吗?”想要借力打力,必须知己知彼,拿住对方的死穴才行,不然被反咬一口,必然噬骨铭心。   “我自然不信。”龚远和冷笑,“我想,此次婶娘病发,应当早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早早备下食材,目的是为了合理合特的表示忠心。如果我没猜错,婶娘这病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而且之后还会越发侍重她。你和妍碧说了那事没有?她的反应如何?”   明菲道:“我瞅着她的模样,似乎更倾向于方七。”谁愿意给个凶悍刁蛮的寡妇做儿媳?还不如嫁个有本事的男人,分出去过好日   龚远和笑笑:“这样就好。多半朱姨娘律快就会寻了机会来找我了。”   第173章 方七(一)   事实很快证明,龚远和的猜测是正确的,龚二夫人的病果然很快好转起来,其中朱姨娘功不可没。她衣不解带,尝汤奉药,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一时之间,龚家上下交口称赞。就连以往相熟的夫人们来探病,见着了这样乖顺懂事的妾室,都是大加赞叹,几乎有将她树立为妾室典范的意思,连带着龚妍碧的婚事也被许多有心的无心的人接连问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姨娘并没有来同龚远和谈条件,就连与明菲也不曾提起。那日陈氏与几个相熟的夫人们相约同去探病,她恭敬有余,却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陈氏原本做好了她母女向自已探听情况的准备,结果人家半个字都没问,便拉着明菲问:“她可是看不上我找的那几个人家?”   明菲也有些嘀咕,莫非朱姨娘还想借着龚二夫人生病这事儿折腾一番,沾点光,攀上个官家子弟什么的?嘴里却只能先答陈氏:“也许是时机不对,她不敢问吧?”   陈氏道:“兴许是时机不对,而是她根本就瞧不上那几个人,同时还以为目都有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你看,这么多人来瞧你婶娘,都问起了二小姐的婚事,若是运气好,兴许是能捞着个不错的女婿的。”   她冷笑了一声,“好笑,她以为她是二小姐的亲娘,这样恭顺懂事的妾室生养出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人家就会高看一眼,也能趁着这个机会逼逼你婶娘,却不知,人家眼里只看家世只看嫡母的。庶女就是庶女,就算是嫁得不好,将来嫡母也不过是被人背后随便说几句罢了,有谁会当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她这个女儿再出众,想在这半年内寻个好上加好的人家风光出嫁,那是做梦!”   明菲见陈氏气呼呼的拌子,忙笑着递上一碗冰绿豆沙:“母亲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外人而已,不值得您生气。”为了一个路人甲生气什么的,最得不偿失。   陈氏接过绿豆沙,看着由金簪陪着在廊下逗喜福玩的蔡光华,低声道:“我这是被那些个混账东西给气着了。”   原来蔡光仪逼着胡氏搬回去,威胁胡氏,说如果要和离,他就杀了她,结果反被胡氏在屁股上刺了一剪子。   明姿听说,趁着回门,气势汹汹地去寻胡氏的晦气,又被胡氏搧了一个耳光,连头发都抓下一把来。接着胡氏开始闹腾,陈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答应胡氏回娘家暂住,才算是将事情暂时给压制下来。   “我又给你爹爹过去了三封急信,”陈氏皱眉道,“现在就等着他回信,这事儿一日不了,我就一日不能去登州,真是烦也烦死了。我就担心这样拖下去,到时候没人结伴去登州,我们一群女人孩子,路上着实不便。”这样折腾个没完没了,饶是她再冷静,也忍不住心生厌烦。   “您别担心,选和说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想法子,总能找到相熟的人做伴的,您就放心好了。”纵然有陈氏故意放纵,但胡氏的确也太彪悍,知道蔡家好面子,刺丈夫打小姑,一样不含糊,明菲不由暗自感叹,果然有娘家人撑腰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陈氏又道:“我们四小姐,嫁了人腰杆都直了,不但敢在回门当日就去找嫂嫂的晦气,还和新姑爷一起去庄子里看二姨娘,还带了大夫一起去,将原来用着的方子尽数停了。也罢,人家既然认为我给请的大夫不是治病的,而是要命的,吃的药也是毒药,我又何苦讨人嫌?”   明菲知赶明姿忍了这么久,迟早要发作的,尽早发作出来还算是好事,至少知道他们兄妹三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便笑道:“这么说来,新姑爷待她还不错?”邵大奶奶那样的人,竟然由着过门几日的新媳妇去这么远,做这些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但愿她好过。”陈氏撇撇啃,“可那种粗粝东西,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看着四姨娘这个半老徐娘都想多搭几句腔,见着明珮更是眼睛都直了,就算是这个时候图新鲜和明姿好,也好不了多长时候。   余里这般乱,明菲知道陈氏日子着实不轻松,靠过去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母亲,您留下来用晚饭,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好不?”她觉得蔡光正兄妹几人,应该是想把二姨娘按出去单独过活才是,先前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为了等明姿顺利成亲。   陈氏见她特真意劫,大感欣慰,笑道:“不行呢,家里那么多事,走不开。再说了,你也该去那边守着,莫要这些小事上留话柄。家里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我会尽量处理好,不让你三嫂来烦你。”   明菲留不住她,只得把她送到垂花门外。   夜间明菲和龚远和说起蔡光仪,两个人都认为蔡光仪这个一向的 “老实人”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应当是觉得治愈无望,生怕和胡氏和离,闹得满城风雨,丢尽脸面才是。明菲担心他气急败坏之后,会做一些丧心病狂的事。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龚远和笑道,“你这个三哥,真不是个好东西。我算看透了他,他就是一个胆小鬼,藏头缩脑躲在你二哥的身后,你莫担心,他根本不敢把你怎样。他要是真敢,我剁了他。”   明菲见他说得轻松,心中却也没那么担忧:“好啊,我就靠着你保驾。”接着和他讲起朱姨娘来:“每个人来看婶娘都要夸她一番,还有特意带着小妾来的,她要出名了。原来那般求我,今日见了我们夫人,竟然是不太在意。我们夫人猜她是想另攀高枝呢。”   龚远和道:“你要和一个人做生意,而且是一笔大生意,怎能不先打听清楚行情再去谈价格?你且等着,她总要开口的。”   明菲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龚远和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方七想悄悄开个酒坊,防着分家时什么都捞不到,仓促之间又不能立业,但苦于没有本金。我打算帮他个忙,借他点钱。咱们今秋的稻来你叫他们谁也不卖,专留着卖给他。”   明菲顿时明白了,方七不过是龚远和专用来激化朱姨娘和龚二夫人之间矛盾的一枚棋子:“他是不是许了你高价?”   龚远和舔了她的耳垂一下:“一猜就被你猜中。他想要办酒坊,稻米来源是关键,他那么多哥哥,现下又没分家,只怕容不得他独立。假设他从其他地方购买稻谷,必然引起他们的警觉,所以我这还是帮他。作为回报,他也该帮我做点事情。”   明菲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别乱来,我还没好。”   “这都好几日了呢,怎么还没好?”龚远和不甘心。狠狠地咬了她的颈窝一口:“后日不是周同知夫人的生日么?婶娘病着,必然要你带了二妹和三妹一同去的。你走早一些,从醉玲珑酒坊外经过时,你且看着。”   第二日龚二夫人果然说自己病着不使去周家赴宴,要请明菲带着龚婧琪一道去赴宴,还重点提了一下龚妍碧,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姨娘: “应该让妍碧多出去走走才是。”   朱姨娘谦恭地说:“让夫人操心了。”   龚二夫人又特意嘱咐:“叫她打扮得漂亮一点。”   周同知夫人生日这一日,明菲穿了绯色绮罗袄裙,梳了百合髻,再戴上龚远和给她的那对铸五彩宝石金簪,配上一串同样镶嵌五彩宝石的细金手镯,得到花婆子和金簪等人的交口称赞后,就到隔壁去辞行,顺便接了龚婧琪姐妹俩一道出行。龚婧琪、龚妍碧二人皆是盛装,一人着绿罗裙,一人着胭脂袄,打扮得如同一对娇艳的姐妹花。   三人上了马车,往周同知家驶去。   行至天星街醉玲珑酒坊外时,果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醉玲珑酒坊围看个水泄不通。车夫行车艰难,来禀明菲:“大奶奶。这车难得过去,只怕要花些时候。”   明菲轻轻揭起纱帘:“这是怎么了?”   薛明贵跟着来的,早就打听清楚:“奶奶,有人来这里桃事儿,说方家不懂酒。拿了二十余种酒来,装在小瓷瓶里,要方家人尝酒辨名。还夸下海口,若是输了,宁愿将手中一个古酒秘方拿出来赔方家。”   明菲讶异道:“二十余种酒?这人也太刁钻,只怕尝多了混淆不清,岂不是砸了醉玲珑的招牌?”   薛明贵笑道:“方家不怕,方家七公子刚好在这里,他可是个厉害的,从娘胎里就喝酒,他刚才不用尝,只用闻,就已经辨出六七种来啦。”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叫好声。   明菲瞟了龚妍碧一眼,见她和龚婧琪二人都侧着耳朵听,便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光靠鼻子就能辨出酒来的。也不知他最后能不能全数认出来?”   龚婧琪这些日子被关疯了,忙笑道:“嫂嫂,左右时辰还早,路上又堵,不如我们就坐在车上看看热闹?”说着爬过去趴在明菲身边往外看,“我倒想看看这方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厉害?”   看了几眼,她捂嘴笑起来:“原来还搭了台子的,这不是打擂台么?”转身朝龚妍碧招手:“二姐,你过来瞧。”   第174章 方七(二)   绯衣少年面如冠玉,目若点漆,巧笑嫣然地坐在高台之上,面前一张条桌,上面摆满了二十多个写了序号的白瓷小瓶并纸笔,其中七八个瓶子上已经贴上了写着酒名的红纸。   少年拿起一只瓶子,台下发出一阵嗡嗡声,无数双眼睛好奇而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年气定神闲,动作优雅地将瓶盖揭开,凑到鼻子前闭目细闻,久久不语,众人鸦雀无声,有人炸雷似地喊了一声:“方家小儿!装腔作势的干什么!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早日认了,以免耽搁爷爷的时辰!”   明菲循声望去,只见台角立着一个穿酱色袍子,中等身材,青白脸皮的汉子,正抱着手,满脸狂妄地斜瞟着方七。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鼻孔朝天,嘴唇嚅动个不停,仿佛是在诅咒方七。   “这位爷,说好了以一个时辰为限的,这才一刻,您不该急。” 一位胡于花白,着儒服的老人坐在一把太师格上,不急不慢地刮着茶沫子,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那汉子。   这里方七终于睁开了眼,微微一笑,抓起笔来运笔如飞,写毕,一个酒保样貌的人快步上前提起纸来沿着台子走一圈,高声喊道:“第九号,十年梨花白!”   龚婧琪见了那张字,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好字啊!”   那着儒服的老人闻声摸出一叠纸来,寻着了第九号,大声念道: “第九号,十年梨花白。”回头望向青白面皮的汉子:“这位爷,你可认?”   那汉子脸皮越发青白,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围观的众人兴奋之极,方七却是微笑着淡定地摆摆手,探手去取第十号瓶子。   然而这一只瓶子,他却不曾辨别出来,含笑道:“这个恐怕得尝尝才行。”将那瓶子随手放在一旁,转而去取第十一号瓶子。   随着他的动作,邢汉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龚婧琪咬着帕子道:“我看着似乎有些不妙。”果然方七又将手里的瓶子放下了,接连如此几番,一直到第十六号瓶子,那小厮高声喊道:“方七,你是辩别不出来的啦,莫要浪费大伙儿的功夫!趁早认输吧!”那汉子哈哈大笑几声,说不出的轻视。   龚妍碧低声道:“这主仆忒可恨!他们这是故意扰乱人家的心神呢。”   龚婧琪道:“明明就是来捣乱的,你指望他徘怎么好?”   方七却充耳不闻,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恬淡的微笑,闭目轻嗅第十六号瓶子,再睁开眼,运笔如飞。剩下的对干他来说,似乎都不是难事,不过是一嗅就解决了的事。   眼看着他就要开始尝酒,薛明贵不好意思地来道:“奶奶,时辰不早了,趁着现在路不甚挤,得赶紧赶路。”   明菲看了看天色,道:“是不早了,走罢!”也不管龚妍碧和龚婧琪有多么好奇,轻轻放下帘子。   龚婧琪歪着头道:“这方七,从都我就听邵五说起过他,说他不但人长得好,为人也很温和大度,还挺聪明,今日看来,的确淡定从容,风采出众。我猜呢,那蠢汉必然要输!”   明菲笑道:“他要赢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松。人家来踢馆,准备若是不充分,又怎敢拿着古方来做赌注?”   龚婧琪平时经常听邵家和龚二夫人说生意的,当下又开始感叹: “古方呢,若是方七赢了,方家只怕又要发达了。”   龚妍碧一言不发,低着头摆弄手里的象牙柄羊人团扇。   周同知如今乃是水城府的第二号人物,周夫人向来与众人交好,她的生日虽说明面上只是邀请了几个要好的人家来用便饭,实则,许多如同明菲这样的,小官的女眷都是闻风出动,不管怎地,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周家门口的路窄,府邢也不大,因而龚家马车到达时,外面的巷口早停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马车,龚家的马车根本别想挤过去。   此时日头高照,外面渐渐热起来,薛明贵人胖,早热得满头的汗,目测了一下距离,急道:“奶奶,这可怎么好?马车过不去呢。”   明菲探头看了看,只见旁边一张驴车上娉娉婷婷地下来一对主仆,主母当前走着,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只黑漆拜盒,直接就往周家的大门过去了,便道:“也没多远,我们走过去吧。使人拿着礼跟着来就是。”   龚婧琪才一探头,就皱起了眉头,用扇子掩着口鼻嫌恶地道:“怎么搞的,满地的马粪马尿!周家也是,怎么就选这么个地方。   明菲笑道:“周家不是本地人,任期满了就要走,这宅子临时准备,自然不可能像我们家那么宽绰,就是我娘家,房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将就点吧。”   忽见路边一个小厮叫道“这是龚家家的马车吗?”   薛仁贵忙应道:“正是!”   那小厮笑嘻嘻地跑过来,行了礼,道:“奶奶可来啦,我家小姐命小人一平就候在这里,就是怕奶奶的马车过不丢。奶奶稍等,小人这就去替您开路。”说罢就朝前面邢张车跑去。   明菲连忙叫住他,笑道:“谢你们家小姐好意。来去都是客,得罪了谁都不好。我们走进去就行。”她如今并不是蔡知府的三小姐,而是七品小推官的妻子,别人能走路进去,她白然也能走路进去。何必为享受这一点点特权而引得众人眼酸心酸?   薛仁贵闻言,道紧塞了个银角子在那小厮手里,眉花眼笑地道: “小哥辛苦了。”   那小厮也是个知机的,不露痕迹地袖了银子,点头哈腰,“奶奶好性儿,若是每位客人都如奶奶这般,小人们这个差事就好当了。小人在前面引路,几位请慢行。”   明菲听他话里有话,便看了金簪一眼。   金簪会意,忙笑道:“小哥,来的客人都是为了给夫人庆生,想必个个儿都是好性儿的。”   那小厮得了丰厚的赏钱,少不得八几句,摇头叹息道,“这位姐姐有所不知,刚才一位夫人并一位小姐来了,见着马车过不去,使人去门房上说,让把这些驴车什么的赶开,门房上来晚了此,那小姐骂了几句,命车夫塞了一堆礼品去门房,掉头就走了。”   明菲吃了一惊,这是谁呢?   那小厮笑道:“那夫人倒是好性儿,只是小姐脾气不好。”   进了垂花门,有认识明菲的女眷围上来和明菲打招呼,那小厮一阵风似地跑进去请人通传周清。少顷,周清与陈莹两个联袂而来,迎着明菲姑嫂几人,笑吟吟地一道往后堂而去。   周清嗔怪明菲:“外面又脏又乱的,我特意使人去接你们,你倒不领情。”   明菲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你接这个不接那个的,你们家的客人都要被你给得罪光了。”   陈莹也是被接进来的,闻言故意撅嘴道:“你的煮思是,我就不心疼她啦?”   龚妍碧笑着插了句嘴:“莹姐儿还是这么逗趣的脾性。”   陈莹扫了她和龚婧琪一眼,微微一笑,“很久很久不曾见到你们了,我算算,你大们约有一年多没出来做客了吧?”   龚妍碧自从那次在袁家讽刺明菲之后,就很不受待见,基本没能出门做客,再到出了邵五的事后,就是龚婧琪也受到了牵连。二人闻言,齐齐红了脸。周清是主人,忙道:“难得你们来了,大家都是旧识,就莫要客气了。自便啊。”   明菲趁机别过话题:“我听引路的小厮说,有人因为门口堵了车,马车进不来生气了?”   周清淡淡一笑:“就是原来的翰林孙小姐,未来的从三品左参政崔语命,崔夫人呗,觉得我们怠慢了她,所以生气了。”   陈莹道:“本来么,大家从前都是旧识,若是她早说她要来,周清作为主人也不会厚此薄彼。偏生去请的时候,她要拿架子,说不一定来得了,这话大家都知道是来不了了。结果突然又来了,也不是不去接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生了气,这个性子,啧啧,可真是,将来可怎么了得哦。”   “难道袁二夫人也生了气?”   “袁二夫人?”陈莹笑起来,用扇柄轩轻敲了敲明菲的启头,笑道:“我看你是嫁了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小肾妻。你不知道如今袁府里是袁小姐当家么?”   明菲微微一笑,她还真不知。自成亲以来,大事小事一箩筐,身为新妇又不好到处走,八卦的来源有限得很。   周清担忧地看了龚婧琪姐妹二人一眼,扯扯明菲的袖子,示意她稍后甩掉这二人,和陈莹她们三说悄悄话去。   转眼到了后堂,几人进得花厅,花厅里团团围坐的夫人们同时回过头来,若见明菲和龚家姐妹,表情不一。周夫人笑着朝明菲伸出手: “好孩子,快到我这边来,你母亲怎么还不来?”   明菲笑着领了龚婧琪和龚妍碧上前行礼,道:“婶婶,我母亲早就说过一定要过来的,大约是有事耽搁了。我婶娘病差,不能亲自来恭贺您,只好让我把这两个妹妹带来。”   周夫人与她们寒喧了几句,自放她们几个说悄悄话去。   明菲前脚才出花厅,就听身后角落里有人轩轻说了一句,“这就是有个儿熄死活要闹和离的那家?”   第175章 嫌疑   同样的话,周清等人也听见了。周清赶紧拉起明菲:“走,咱们到那边去。”   明菲无所谓的一笑,本来就是要和离,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说就说吧,这时候就说起,总比到时候才突然炒出来,满城风雨的好。   周清将几人领到年轻小姐们呆的花亭子里,把龚婧琪姐妹介绍给水城府新来的几个官宦小姐,待她二人融进去之后,方笑道:“我领明菲去瞧我哥哥送我的那几条锦鲤。”   龚婧琪、龚妍碧知道她是有悄悄话要同明菲讲,也不好跟了去讨人嫌,便笑着开玩笑:“可别背着我们吃好吃的。”   “放心,但凡有我的,必然有你们的。不然你嫂嫂也不饶我。”周清说笑着,和陈莹一边一个,将明菲拉着往不远处的葡萄架下的大瓷缸走去。   大瓷缸里两对锦鲤热得沉在缸底,好半天才肯游上一游,三人就 淘围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瓷缸说起话来。   “你过得好么?”陈莹担忧地看着明菲。   “我过得挺好的啊。“明菲见她和周清俱是一脸的同情,由不得 抚了抚脸颊,笑道:“没看见我长胖了啊。“   “胖你个大头鬼啊!”周清拍了她的头一下,“别装了,我们什么 都听说了。我们早说要约着去看你,可我母亲说,你刚成亲,去了不 太好,别给你惹麻烦。”   “你们 听说了什么?”明菲好奇地攀着周清的肩头。   陈莹叹道:“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你小夫妻二人婚后才几天就被 迫当永服过日子呗,还有就是你家的婶娘装病逼你们,听说还骂你, 打你,将你逼得大哭。欺负你亲爹亲兄不在此处,后母不疼,孤苦无 依。”还有就是人家说她命不好,嫁了个人家也还是过不上好日子。 明菲沉默片刻,道:“你们信不信呢?”   周清恨铁不成钢:“什么我们信不信?关键是你自己好过不好过? 也不知道你家里当初怎么想的,怎地就将你嫁给这种人家?我以前以为 他是个有担当的,谁知道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这 还不是亲婆 婆,若是真的婆婆,岂不是要了你的小命?人家不是说你嫂嫂要闹和 离么?依我说,既然过不下去就该早断了,何必让自己蹉跎一生?”   听周请这个口气,自然是深信不疑,大家都认为她过的是水深火热 的日子,说明舆论是完令倒向他们这边的。虽然不知龚远和在其中花 了多少心思,但明菲可以预见到,梧来清算家产那一日,形势会大好。 她微微一笑:“居家过日子,哪里说得清那许多的是是非非?牙齿也有 可能碰着舌头的,关键走看自己怎么想,怎么过了。他,却也没你们 想的那般可恶,对我还是可以的。”   周清撇撇嘴:“果然是嫁了人就变了。什么牙齿碰着舌头,他护 不住你他就不是男人。”周同知没有妾,统共只得她和她哥哥一儿一 女,宠得什么似的,也是吃不得亏的主儿。   陈莹听明菲这个帮,意思是龚远和对她是不错的,而是龚家二房集体 欺负她们俩,便拉了拉周清,“胡说什么,和离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常常挂在嘴边,就不怕被你娘骂。”   周清吐吐舌头,“你们不出卖我,我娘哪里会知道我说这种话?” 陈莹道:“不是你娘骂或者不骂你的话,你也很快就要出阁的,这 种话叫你婆家听见不好,连带着你们家都要被人说。”   “我省得,不过就是图嘴里快活罢了。”周清笑笑,安慰明菲, “你放心,她虽然是你长辈,但其实大家都看不上她的为人处事。若 是你们分产,你别怕她,据理力争,总有这许多的人会声援你们。但 你们也得自己硬起来才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迟迟不分出来?”   明菲愁道:“哪有那么容易?说是没银子,用度都困难。又不许 我们当,也不许我回娘家借钱、三天两头就寻死觅活的,听我们怎么 办?好歹也是有养恩的,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   陈莹点头:“正是如此。一个孝字比天大,你们的确很难。这个 事情,关键还是看你公公怎么看。”   明菲心头发凉,世人的想法果然就是这样,不管龚二夫人有多可 恶,大笨都在笑话她,谴责她,可若是他们真的翻脸不认,大家又都会 转过头来指责他们不孝。   说话间,周夫人身边一个小丫鬟跑过来、笑道:“龚大奶奶,蔡 夫人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   周清还有一帮子人要招呼,只得让陈莹和明菲二人自回花厅。 陈氏、周夫人,陪着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坐在花厅正中,其余人等 众星绕月,明菲认得那是水城府现任知府洪知府的夫人,立刻明了陈氏的意思,忙整了衣服首饰含笑走过去,先见了陈氏:“母亲。”   陈氏佯作生气,指着她笑骂道:“不懂事的丫头,嫁了人还和做小 姑娘的时候一样,到处乱跑,一点不懂得做正事。还不来见过你洪家 伯母?”又对洪夫人道:“姐姐见过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女儿, 刚嫁进龚家一个多月,还没有为人妻的自觉性,进门就和她从前的小 姐妹们凑到一处去,也不知道在婶娘们面靠凑个趣。”   明菲拉着陈氏的手不依:“母亲,我错了。“陈氏只笑不语,明 菲随即乖巧地提起裙子给洪夫人行了个礼,“伯母万福。”   “我平就听说你们母女情深,今日见了果然是真。”洪夫人约莫 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再厚的粉也遮不住黑黑的面皮,含笑拉起明菲打 量一番,道:“好个俊俏的小媳妇,下个月我家中有个赏荷会,到时候 你也来。”   明菲忙谢了。   陈氏四处张望一回,笑道:“你婶娘为什么没来?”不等明菲 问、又说:“是病还没好吧?”白然而然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龚二夫人 身上。   周夫人晓得陈氏的意思是想要洪夫人关键时站帮明菲小夫妻一把, 忙在一旁帮腔,洪夫人也是早常听说过龚家事的,含笑在一旁听着,并 不答话。陈氏也不失望,只捡那要紧的,听着回味无穷的话略略提了 几句也就掠过。   饭后明菲陪着周夫人、陈氏、洪夫人抹牌,寿星虽是周夫人,然长 官夫人为大,三人卯足了劲儿地喂牌,输牌,几圈牌下来,洪夫人赢 得喜笑颜开。幸好她胃口不大,很快就起身推了再不肯扛,有人拖她 劝她,她笑道:“我这是都是沾了寿星的喜气,够了,够了,我在一 旁看你们打就是。“   陈氏觑了空,低声交代明菲:“你以后别总顾着贪玩,这种场 合,就该和她们混作一处才是、大家熟了、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 也好讨人情。”   明菲忙道:“是,我记住了。   陈氏道:“你看这位洪夫人,是个知趣的,好生尊重着些。多走 动走动,对你们只有好处的。我若去了登州,有个这样的人护着你, 也没人真敢把你怎样。“   明菲一一听训,只觉,若是换了她做后母,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洪夫人不打牌了,周夫人白然也就不打了,端了杯清茶,去陪洪夫 人说话,洪夫人见明菲立在陈氏身后,端茶送水,做的体贴自然,听 陈氏说话,也始终面带微笑,看得出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好,不由来了 几分兴趣,叫明菲过去:“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大地子,岸边栽满了桂 花,八月桂花开放,驶船从下面经过,柱花可以落得满头满脸满身,犹 如在花雨中前行,可是真的?”   明菲忙笑着应了,试探地说:“若是伯母不嫌弃,到时候侄女备下 桂花宴,再请伯母和妹妹们去玩。”话题打开,明菲小意奉承,哄得 洪夫人眉开眼笑,连连道:“你母亲那样的妙人儿,也就能教出你这种 女儿来。“   周夫人见明菲应对自如,再想想周情还是一派的天真,便让人去叫 周清过来、想听她也跟着学学。谁想小丫鬟律快回来伏在她耳边说了 几句话,她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就往外去了。   明菲看在眼里,正想不知周夫人听到什么事了,就见龚妍碧和龚婧 琪脸色微白的是进来,一转眼看见了她,飞快地走过来挨着她站着。 龚妍碧的嘴唇微微发抖,龚婧琪低声道:“嫂嫂,二姐姐有些不舒 服,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明菲心下犹疑,忙和洪夫人告了罪,和二人走到一旁,低声道: “怎么了?”   龚妍碧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眼里迅速漾满泪水,眼瞅着就要流出 泪来,明菲忙左右张望一番,低声喝道:“不能哭!赶紧地把泪收回去!” 龚婧琪忙掐了龚妍碧一把、“二姐,这是该流泪的时候么?要叫人 怎么笑话我们!”   龚妍碧拼命将泪水收了回去、续劲咬着唇,不敢开口。 龚婧琪低声道:“不过就是遇上了周渐,说了两句话而已,她 们……实在太过分了。”恨恨艳撕扯着手里的手帕,咬牙切齿的。 明菲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个时候不能走,无论如何都要再熬 些时候。“不管是不是周家神经过敏,这个时候走,都不合适。   第176章 泛舟   龚婧琪和龚妍碧犹如木头桩子一般坐在了陈氏身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始终是明菲夫家的人,事关龚家的声誉,也就关系到明菲的面子。陈氏   少不得对她二人多加照拂,引着说笑。   很多时候,闲话之所以伤人,就是因为你太把它当回事,假如你不曾将它看起,它也就不足为惧。   不多时,周清满脸是笑地扶着周夫人走进来,周夫人扫了龚妍碧一眼,淡淡地撇过脸去和洪夫人说话,周清则走到明菲身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膊轻声   道:“对不起啊。”   明菲笑笑:“我们本来做客,结果却给你们家添了烦恼,该道歉的是我们。”   周清愠道:“你说什么呢。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更何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记得我那位即将过门的嫂嫂吧?就是陶家的那位。”   明菲点头:“她也来了么?我怎么没见着她?”   周清道:“不是她,她很快要出阁,要避嫌的,怎会来?是她的表妹,小姑娘年龄小不懂事,看见我哥哥和妍碧偶然遇上多说了几句话,被人挑唆了   几句,就上去说酸话,话说得不中听,又是客人,我们也不好怎么做,只能劝。所以也是我们家亲戚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说着指了指坐在角落里说   笑的一群十三四岁的粉**孩子, “哦,就是穿玫红衫子的那个。”   明菲对口女孩子不感兴趣,随意瞟过一眼就算,她只看周夫人那模样,就猜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但周清给她递梯子,她也要领情,不该深究的就不   要再深究了。   周清不能久陪明菲,很快起身离去,陈莹却又坐过来:“妍碧这么大的年龄了,怎么迟迟不定亲?我这几日总听人说起她来。”本文首发   于55ab社区她指了指厅堂里坐着笑成一团的周夫人等人道:“她一日不定亲,人家就都防着的。”   防着的?防什么?防着龚妍碧这个出身不讨人喜欢的庶女寻了机会缠上正经嫡出公子们,不得不凑成一家人?要说龚妍碧有多大的胆子去勾引谁,或   看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明菲不信,但并不代表人家不会多想,不会往深处想,往坏处想。像周夫人那样的母亲,怎能容忍她唯一的儿子惹上闲话?明   菲低低叹了一口气,不是她同情谁,这个社会,对女人实在太不公平。   陈莹见明菲脸色不虞,劝道:“我说你呀,虽说始终是一家人,不得不在一处,可是你也莫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有机会就劝劝你婶娘,早点把她嫁出   去吧,这样留着,对龚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得,真是牵一发动全身。龚二夫人可是个大傻子,她以为庶女不得好,她脸上就好看了,结果人家说起来还是要扯上龚家的名声。明菲叹道:“我哪   里有说话的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名不正言不顺,她可以管我们屋子里的事,我却不能对他们的事置喙。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也只能承受着。”   陈莹同情地拉着明菲的手:“可怜你了。摊上这么一户人家。我姑母当初……”   明菲忙制止她:“母亲一直待我极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陈莹释然一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过些日子我们去寻你玩吧?方便不?”她很快也要嫁到抚鸣去,这样的日子是一日少似一日   “怎会不方便?等我回去准备准备,就给你   们下帖子。”   陈莹到底见不得龚婧琪姐妹俩那种可怜样,主动陪着明菲过去和龚婧琪姐妹俩说话凑趣,不叫她们太过被冷落。   陆续有客人告辞离去,陈氏见龚妍碧和龚婧琪的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我家中还有孩子呢,得回去了。”顺便叫明菲: “你们也早   点回去,还有病人呢。”   周夫人知道陈氏这是给明菲姑嫂几人楼梯下,也不留,叫周清送了出去。   龚妍碧心中难受之极,连周清拉着她的手说话示好都懒得搭理。   外间的马车、驴车散得差不多了,蔡家和龚家的马车很快赶过来,明菲和陈氏就在门口分手,各坐上各自的马车离去。   天色巳近黄昏,除了几个小贩和几张来去匆匆的马车以外,街上行人多数都回家吃饭去了,来时熙熙攘攘的街上显得格外冷清。   马车走着走着,龚妍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串一串地滴落出来,明菲叹了口气,递了块帕子给她,也不劝她,也不问她。龚婧琪撅着嘴,阴沉着脸靠   在车壁上,觉得就是邵五施累了她们的声誉,又恨人家瞧不起她们,欺负她们,不过就是遇上个相熟的世兄说几句闲话,都会惹出这么多事,连带着她也   没脸。越想心中越厌烦,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   家才好。   行经醉玲珑酒坊外时,又听见了一阵喧哗,马车里的气氛太沉重,明菲为活跃气氛假意问薛仁贵:“薛总管,难道说白日的事情还没结束?也不知那   位方七公子赢了没有?”   薛仁贵笑道:“肯定赢了,醉玲珑张灯结彩的。不然小人问问去?”   明菲将窗帘掀起一条缝隙,往外看去,笑道:“哟,都挂上红灯笼,扎上大红花了。”再回头,龚妍碧已经停止流泪,眼神幽深地看着龚婧琪脚上那   双绣着五彩描金蝙蝠的大红绣鞋,嘴角抿得紧紧的。   明菲看到她那个表情,便知今日的事情已经令她停止了做梦。不会做梦的人是可怜的,但爱做梦的人更可怜。   到了龚家,明菲照例先去给龚二夫人问安,龚二夫人正歪在罗汉床上同朱姨娘说笑话,显得格外和谐。朱姨娘很敏感地发现龚妍碧的眼晴不一样,担   忧无比,却又不敢当着龚二夫人问。明菲以为龚妍碧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得见亲娘,应该会忍不住才是,谁想龚妍碧没事儿似的,嘴角还含着笑容,自自   然然地去摸龚二夫人的茶碗:“夫人的茶冷了,女儿这就去重新换来。”   龚二不知看出龚妍碧的异状没有,含笑道:“不必了,叫她们来做就是,同我说说你们今日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我这几日拘在这屋子里,一处不得去   ,闷得慌。”   龚妍碧的嘴唇动了动,空洞地道:“也没甚好玩的,就是周家门口的巷子窄,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弄得满地都是马粪马尿,我们还得走过去。”   龚二夫人大笑:“依我说,这水城府中,有我们这样府本文首发于55ab社   区邸的人家并不多。”只可惜,很快一大半就要不属于她了,她冷冷地瞟了明菲一眼。   龚婧琪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玉佩。   明菲含着笑坐了片刻,告辞而去。才出了垂花门,就见龚远和含笑背手而立,等候在那里,看见她过来,笑着迎上去:“怎么坐这么久?我早听见马   车归来,一直等你,却总不见你出来。走,我带你玩儿去。”   “去哪里玩?先叫我换套衣服洗个脸。”明菲被他一路施着,快速在院子里奔跑,不知他突然发的什么疯。   待到眼前出现浮看一层白雾的湖和靠岸停着的一只小舟,以及船上的小几和酒菜,她才明白他想做什么。她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抬起头来者看天边泛白的半边月亮,微笑道:“你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龚远和微微一笑,小心地将她扶上船去:“我没遇上什么好事,就不能高兴啦?我只是回到家中,看着彩霞满天,突然觉得,等你回家的滋味很好。   ”   等她回家的感觉很好?明菲看着他灿烂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一种异样的感觉滑过心间,仿佛是酸涩,又仿佛是害怕,还像是有点甜蜜和期待。   她突然有些心慌,懒懒一笑:“今日我出门,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同情我。”   龚远和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她:“我这段时间做得不错吧?”   明菲笑着摇头:“人家同情我,怎会找到这么一户人家,你怎会容许她欺我至此。还有人说,要是我过不下去,可以和离呢。”   “和离?这是谁的鬼主意?这人嘴巴生在哪   里的?怎么一点口德都不留?”龚远和划桨的手一顿,狐疑地看着明菲,带了几分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可真会煞风景。”   “莫生气,和你开玩笑而已。”明菲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是谁说的,也不看他,抓起另一只桨,配合他的动作,浆起,浆落。龚远和默了片刻,专心划   船,二人同心协力将小船划到湖心,淡淡白雾犹如轻纱笼罩其上,外间的喧嚣和燥热统统消失贻尽。几声鸟叫从远处的桂花林里传来,显得格外幽深。   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明菲突然之间有些失神,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紧握的手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无从把握。   龚远和将船桨收起,见明菲还抓着手里的船浆不放,轻轻盖住她的手,将船桨接过去收好,低声道:“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谁给你气受了?只要你   开心,拿我出气是可以的,我保证不还嘴不还手。”   明菲长出一口气,抬起脸来看着他灿烂一笑,夸张地说:“我被人连带着鄙视了。感觉很气闷!你说怎么办?”   龚远和拉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直视着她的眼睛:“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说这个没意思,但真的很对不起。”   第177章 太易   对着龚远和饱含歉意的眼睛,明菲泄了气。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就是给彼此增加负担罢了。她垂下眼,轻轻偎进他怀里,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觉得朱姨娘最迟不过明日就会来寻你谈条件。”龚妍碧的梦醒了,很快就会发现方七才是目前最适合她的人。只要她看上方七,必然要叫朱姨娘和龚二夫人斗个你死我活才算。她们表现得很和谐是不是?那就把她们之间那层遮羞布给她们撕开,看她们拿什么来遮掩。   龚远和此时并不想和她讨论龚家的这些破事儿,但他却只能顺着明菲的意思东扯西拉:“我告诉你件事,京里下了旨,要在水城府挑块风水宝地,给守真子修建一座道观,给他养老。”即便就是这样彼此依偎着,坐在小船上,说些无关紧要,或看说很没营养的话,也是舒服的。   “守真子要回来?”这个消息倒是让明菲有些意外。   龚远和笑道:“是,听说他向圣上固辞,想告老归乡,本来圣上舍不得他的,可他坚决要求回来,而且还生了病,圣上无奈,只好下旨给他修建一座宝观,要求三个月内落成,将到宝观落成,再派专人送他归来。”   “他病得重么?”明菲很是担心,毕竟宋道士那么大的年龄了,一旦病了,很容易衰竭的。   龚远和早知她与邢对师徒关系匪浅,笑道:“我觉得应该不重吧,不然不会等得到给他建宝观。你要是不放心,写封信去问问你哥哥?”   信肯定是要写的,明菲叹道:“他是我命里的贵人。”如果没有宋道士,兴许她今日还在那个小山村里苟延残喘,抑或早已逃走,过着漂泊浪荡的生活?   龚远和将酒援缓注入杯中:“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你有心疼你的哥哥,尊敬你的妹妹,还有一个虽然精明却不失本心的继母,还有……”说到这里,他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明菲见他突然伤威起来,轻轻猩了握他的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忘了吧。”   龚远和摇头苦笑:“有些事能忘,有些事不能忘。”他偷偷膘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愈见哀伤:“这个湖里,我也曾下去过与鱼虾为伴,可巧的,我万念俱灰,放弃挣扎之后,反而浮了起来,于是学会了凫水。”   明菲果然无声地捏紧他的手指,他笑起来“多亏事先学会了这个本领,我才能在你面前嚣张一回。”话音刚落,明菲已经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这种事情想多了,对你不好。你莫总是这样,越是难过越是笑,何必呢?”   龚远和呆了呆,反身将她压在船板上,小几被推倒疟一旁,酒壶和酒杯菜碟统统喂了鱼。夜色越来越深,湖面的水雾越来越浓,小舟荡漾着,水波一圈圈地扩大,远处的鸟鸣声忽近忽远。明菲睁大眼睛,望着天上越来越亮的月亮,轻轻推了推旁边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还有好几条拘空着肚子等着呢。生活就是如此,每当你想要不管不顾,轻松渡过的时候,偏偏总是有那么多无法躲避的琐事等着你去解决。   龚远和慢慢坐起,先俯身将明菲凌乱的衣裙给整理好,按住她的肩头,认真细致地又咬了她的唇瓣一回,大手掌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按了几下,听到她的气息明显变得紊乱起来,他方得意地将她拉起,牵引着她的手,示意她给他系上衣带。   明菲的手指划过他赤裸的胸膛,看到那两粒艳丽的茱萸,她恶作剧地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果然愈见挺立,鬼使神差地,她俯下头,轻轻舔了舔,边舔边观察他的神乱龚远和吸了一口凉气,一把火从头烧到脚,非是此处特别敏威,而是明菲那微扬的头,绯色小衫里露出的半截雪白纤长的脖子,半是慵懒半是新奇的眼神,还有灵巧的粉红色舌尖叫人由不得想入非非。   “这是你自找的……”他嘟囔了一句,正要饿虎扑食,明菲已经飞快地将他的衣襟掩好并系上了带子,俯身去拿船桨。他不依,拉她的手去摸,“我饿了好多天。你惹的祸,你要负责。”   明菲坏笑:“该忍的时候就得忍着。”打开他的狼爪子,把船桨塞进去:“划船!再不去喂狗,狗就要学狼嚎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养的这些恶犬一定有野狼的血统在里面,夜深人前时总会学狼嚎,叫得阴风惨惨的。   船行到一半,只见岸边两盏灯笼亮着,龚远和伸长脖子看了看,笑道:“是花妈妈来接我们了。   ”明菲的脸有些热,掩了掩衣襟,仰起头,让他看她的脖子:“看得出来么?”她记得他在某个位置留下过很长很热的一个吻。如果不出意外,想必已经红紫了。   “看不出来。”龚远和一本正经的道,忽视她纤长雪白的脖子上那朵绚丽的花。   明菲疑惑地摸了摸,“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给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这里有点乱,现在好啦。”二人加快动作,快速向岸边划去。   花婆子举着灯笼,不时地挥着袖子拍打靠过来的蚊子,低声抱怨: “真是的,竟然不怕蚊虫。”   “来啦,来啦!”白露笑起来,“他们划船还挺快的。”   花婆子举目望去,但见天边半轮明月,一叶小舟划破乳白色的薄雾,快速往这边驶来,船上二人划船的动作很熟捻,仿佛配合了多少年。她的三角眼笑得眯起来,到底是年轻人。   小船靠岸,龚远和扶下明菲,白露白然而然地去收给杯盘,结果倒好,包括小几在内,什么都不见了。   龚远和道:“不小心碰倒,掉湖里去了。”   白露小声道:“可真厉害。”   说看元心,听看有意。明菲听见白露的话,脸顿时红得如同烤熟的虾子,花婆子举起灯笼一照,看得分明,微微叹了口气,骂白露,“掉了就掉了,这么多话!”   一夜无话。   第二日明菲照例过去伺候,龚二夫人已经得知昨日的事,心情很好,不要她在旁边,只叫她:“你自去账房做你的事。莫要管我这里,我这里有朱姨娘就行。”   明菲左右一张望,龚婧琪根本躲得无影无踪。她瘪瘪嘴,龚婧琪就这么害怕陪她去算账?得,不去也行。   龚妍碧抱着个针线篓子,眼里满是血丝:“嫂嫂,我陪你去。”   明菲微微一笑:“走吧。”   二人默不作声地进了账房,龚妍碧先把身边的丫鬟打发了,对着明菲就红了眼。   明菲默默地看着她,还是采取以往的政巢,不劝也不问。龚妍碧的眼泪终究没流下来,但是表情很悲凄:“嫂嫂,我错啦。你莫和我计较好么?”   明菲笑着递茶给她:“瞧你,莫名其妙的怎么说这个?”   龚妍碧端着茶,盯着茶碗看了一会儿,带着破釜沉舟的表情:“就是你先前和我说的那两个人,前些日子我姨娘一直没拿定主意,不知在还有机会么?”   明菲笑笑:“怎会没有?说过要等你们回话的。虽然你们可能瞧不上,但你一日没明确拒绝,我就要想法子为你拖着。我呢,做事情就是有这个优点,言而有信,踏实。”   龚妍碧被她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也顾不上计较,忙忙地道,“我姨娘说,那个方七不错。我们也不图什么,就图个安稳。她本来想亲自来和你说,可是夫人那边看得紧。夜里,嫂嫂可不可以让人把月亮门那里的狗拉开,我们过来寻你们?”   明菲也不刁难她:“可以。亥正吧。”大大方方地当着龚妍碧的面,起身寻到了那个装账薄的箱子,拉着门使劲晃了两下,笑道: “如果有钥匙,就好了。”   龚妍碧道:“这个钥匙一直都是夫人贴身装着的。”她沉默片刻, “假如你想要,我会想法子弄了来。”   这一夜,明菲和龚远和拿着一团熏纹子的艾草,守在月亮门附近低声说笑,先前没什么声息的众狗突然骚乱起来,龚远和低声训斥了一通,道:“来啦。”   片刻后,龚远科果然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低低咳嗽了一声,龚远和笑着站出去:“做什么?”   龚远科瞟了瞟月亮门这边:“你过来?”   龚远和摇头:“不来,要是人家把我当贼打了怎么办?你们过来!”侧身让路,一身青衣的朱姨娘迅速从阴影里走出,快速穿过月亮门。   “姨娘这边请。”龚远和迎上她,二人一同走到旁边背阴处低声谈,明菲和龚远科二人隔着一道门,大眼瞪小眼。   那边很快谈完分开,朱姨娘扔了件东西给龚远和,很不高兴地转身就走。   明菲问龚远和:“你的条件很苛刻吧?”   龚远和递了把钥匙给她:“这是你白天向二妹要的钥匙。她想用这把钥匙来换二妹的婚事,我不依,叫她母子按我说的再给龚大老爷写封信,就说她们过不下去了,把妍碧和远科的婚事交给我来办。她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叫方家来提亲。”虽然不可能得逞,却可以狠狠逼龚二夫人一回。   明菲握着被摩裟得通体圆润的黄铜钥匙,道:“这个钥匙明显就是她们早就有了的。”龚二夫人贴身装着的钥匙,朱姨娘母女的筹码,这么轻易就到了手,让人反而有些不踏实。   第178章 连环(一)   已近黄昏,天气尚无比炎热。夏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拼命叫唤着,明菲一手撑下巴,一手没精打采地拨着算盘珠子,算盘珠子发出空洞乏味,没有任何节奏的“噼啪”声。   看来今日又不可能打开那个柜子了。自从得到那把钥匙后,情势就变了,仿佛是朱姨娘心有不甘,故意和她作对一般,从不肯和她一起进账房的龚婧琪这两日来总是和她同进同出,弄得她半点机会也没有。而龚远和叫朱姨娘写的那封信,朱姨娘也一直在推,说是她得好生想想,怎么说这个话才是。   明菲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坐在窗外朱槿花下绣花说话的龚婧琪和龚妍碧。   龚婧琪今日穿了一身粉蓝花纱衣裙,绾着望仙髻,发间半缠着碎玉与米珠串成的流苏发带,日光透过朱槿花枝,投影其上,照射出五彩的光芒,照得她的脸圆润美好,充满了朝气。龚妍碧穿着淡粉色的缠枝蔷薇薄缎制成的交领窄袖小袄,系着褐色撒花纱裙,纤长的手指拉下一朵朱槿花,眉间含了无数轻愁。   明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姐妹二人,从周家回来后,她就觉得龚婧琪和龚妍碧之间的关系很微妙。龚婧琪面对龚妍碧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心虚,龚妍碧当着龚婧琪的面总是和蔼可亲,可是背地里,却是满脸的阴鸷。   忽见龚二夫人屋里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满脸是笑地道: “三小姐,苏家来了位妈妈,给您带来一筐荔枝,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苏家是龚婧琪未来的婆家,龚婧琪满脸通红,拉着龚妍碧:“二姐,我们一道去。”   龚妍碧收起笑容,垂下眼:“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要是人家问起来,对三妹妹也不太好。”   龚婧琪有些尴尬,转身看向明菲,正好看见明菲脸上促狭的笑意,她一跺脚,害羞地转身地跑了。   她一走,龚妍碧就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朱槿花发起呆来。   机不可夫失不再来,明菲立刻站起身来,冲一旁的金簪和白露使了个眼色,金簪和白露立刻把门给守住。明菲快步走进堆放账薄的屋子,拿出那把钥匙塞进锁里,手上用力,轻轻一扭,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嘎嘣”一声轻响,那把看似牢固无比的钥匙竟然断在了钥匙孔上当了!明菲暗自叫苦,头上脖子上背上迅速沁出一层薄汗来。   她立刻走出去,打算叫龚妍碧进来,谁想龚妍碧早已走得无影无金簪见明菲脸色不对,忙道:“奶奶怎么了?”   “钥匙断了。”   金簪走过去一瞧,不由连连叫苦:“奶奶,二夫人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撒泼吧?二小姐这个时候跑得不见,也是故意的吧?”   明菲也不知道朱姨娘和龚妍碧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能推论,朱姨娘在钥匙上捣鬼,应该是为了报复龚远和逼她写信,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但被逼着,不得不拿把一拧就断的假钥匙好堵住他们的口。如果他们事后怪责,朱姨娘还会大言不惭地说,她给的就是真钥匙,就是被明菲拧断的,此外她一概不知。到时候他们还得求着她帮着打掩护,好把这把锁里的断钥匙给取出来。毕竟偷钥匙开账薄柜子这种行为,说出去和偷盗差不多,难听得很,到时候朱姨娘还不得抓着这个把柄拿捏龚远和么?   不管朱姨娘的目的是什么,明菲只知道,她坚决不能叫朱姨娘得逞!只要能把钥匙掏出来,朱姨娘就拿她没办法。她左右张望,试图找到一根细铁丝、细铜丝之类的东西将断了的钥匙掏出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笨重的柜子,华贵的家具,任何趁手的东西都没有。   金簪见形势不对,忙吩咐白露守好门,她自己凑过去和明菲一起想法子。抓住锁使劲抖,用发针拨,统统无效。   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奶奶,有人来了。”白露低低喊了一声,明菲忙将锁摆正,疾步走出,假意端了半杯茶靠在桌边轻啜起来。   “嫂嫂,还是你陪我一道去。”龚婧琪快步走进来,娇嗲地抱住明菲的胳膊,“那位妈妈挺厉害的,每次见到我总是挑我的错。你给我壮壮胆子。”   明菲笑道:“你折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什么妈妈,不过就是下人,她怎么敢当着婶娘的面就挑剔你?”   龚婧琪咬着嘴唇:“她是苏家老太太的陪房,又是苏老爷的乳娘,论辈分,高着我两辈呢。”   苏家并不住在水城府中,而是住在离水城府大约一百里外一个小镇的一所大宅子里,家中算是耕读传家的读书人,规矩大礼节重,苏老爷在京城为官,这门亲事却是龚婧琪在京中牵线搭上的桥。苏老太太观念老旧,不大瞧得上这一辈才成了官家的龚家,只是为了儿子的脸面,龚婧琪不是长孙媳,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下,却总是派位亲信赵妈妈来者龚婧琪,一会儿挑衣服,一会儿挑首饰,挑了坐姿挑谈吐,务必要叫有钱的新媳妇心存畏惧,将来进了门以后乖巧温顺,不敢把娇纵的小姐脾气和商人习气带进门去。   龚二夫人为了京中那个当差的八品小官女婿,硬生生地格这口气咽下,每次赵妈妈来了总是小心应承,塞银子塞收饰,干方百计讨好这位苏家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一来二去,倒叫这位赵妈妈有些找不到北,鼻孔越发朝天。   这件事情,明菲曾经听紫菱说起过,心中有数,便正色道:“她再高你两辈又如何?始终也是奴!你敬老,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她若是欺你,便也是欺主家!该听的听,不该理的就别理!这还没进门呢,你就软成这样,以后你若是能跟着进京去也就罢了,若是只能留在家中伺奉老人,你怎么办?”   龚婧琪不妨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发愣,低着头想了片刻,小声道:“那怎么办?已经定亲了,难道要叫他们说我难听话?”   明菲道:“依我说,你就推病别去了,她什么东西,她要见你就能见了?使人去说一声,就说你不舒服,中暑了。她能怎样?赶紧回去躺着去。”她现在心中记挂着那把锁,哪里敢离了这里跟着龚婧琪一道去?   龚婧琪眼睛一亮,埋头想了片刻,还是摇头:“算啦,她挺讨厌的,要是听说我不舒服,一准得追到我那里去。到时候挑的刺更多。”又使劲地拉明菲,“嫂嫂,还是你同我一道去,求你了。   明菲抓着桌子沿不放:“婶娘要叫我早日将账薄看完呢,我还差那么多,得抓紧时间。她又没叫我去,看见我丢下这里,跑去那边看热闹,一准不高兴。”   龚婧琪急得跺脚:“嫂嫂,这很快就要用晚饭了,我娘若是说什么,我在前面挡着,好不好?”   明菲笑着摇头:“不好。要是婶娘生气,你哥哥会骂我的。”   龚婧琪皱起眉头:“嫂嫂,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去?”   明菲还是摇头:“我去了也帮不着你,你还是得靠自己才行。给你出了主意,你又不听。”   龚婧琪微傲叹了口气:“随你吧,那我走了。”   明菲冲着她摇手:“别怕。”   龚婚哄又回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嫂嫂,你还是陪我吧?” 见明菲毫不所动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走了不远,又回头看了明菲一回。   金簪道:“奶奶,三小姐今日的胆子可真小。她怎么突然间就这么依靠您了?”   明菲低头默想片刻,想到一个主意,先走到雕花门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人已经尽数离开,鸦雀无声。她便叫金簪把门闩死了,仨人一道进了库房。   “我们把这两个柜子换一换,我再把上面贴的纸条给换了。”朱姨娘就算是摸进来查看,暂时之间也不会发现,只会以为她还没动手。只要混过这时候,她就有法子解决。   金簪听完明菲的主意,抬头看着那一排柜子,惊叫:“奶奶,我们能搬得动吗?”她看了看明菲的细胳膊,“您是不知道这装了账薄的拒子有多沉吧?和石头差不多的。”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明菲咬着身道:“也没多大个拒子,还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们搬不动?我力气很大的。”装腔作势地晃了晃胳膊。   金簪叹了口气:“您一定要试就试吧。不过您可别推出一个角来又喊不行,停在半中不前不后,更是招人眼。”   明菲道:“我知道!”卷起袖子蹲起八宇脚扶住了拒子。   金簪和白露只好配合。   “一、二、三!”柜子晃了晃,落下一层灰尘。   明菲喘了口气,埋怨金簪和白露:“你们怎么不使劲?”三个女人竟然椎不动一个柜子。   白露委屈地标了揉手腕,金簪没好气地道:“您力气大,奴婢可是自小就没干过粗话,已是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没法子,这些丫头名为丫头,过的就是小姐日子,能指望她们有多大的力气?明菲只得放弃这个法子:“赶紧让人去家里喊大爷来接我回家,直接叫他过这边来。”   正说着,门被人敲响了,却是看院子的婆子,手里拿着两只牛油蜡烛,陪笑道:“天色暗了呢,奶奶要不要掌灯?”   金簪看了看屋里,并不算黑,但若是明菲要长留此处,为了避免她总来打扰,还是点上蜡烛为妙。遂接了蜡烛,塞了两个银角子给那婆子,吩咐道:“烦劳妈妈帮我去隔壁,给看门的马大哥说一声,就说奶奶要多看一会儿账薄,让大爷过来按奶奶。”   179章 连环(二)   赵婆子坐在龚二夫人下手的杌子上,手里端着个粉彩茶碗,和龚二夫人说着乡下的一些趣事,不时拿眼睛瞟瞟坐在坐在一旁无精打来地打扇的龚婧琪。她越看越觉得,龚婧琪这身衣服用料太华贵,头上那发饰也太招人眼,亮闪闪的干什么?女孩子家还是要以端庄大方,朴素实用为主,等下得说说才是。   龚二夫人见赵婆子眼神不善,赶紧找些话题来说道,试图引开赵婆子的注意力。龚婧琪犹自不觉,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拉着湘妃帘上的拉绳使劲甩了几下,湘妃帘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赵婆子终于忍不住,笑道:“三小姐这是累了吧?老奴说的这些乡村俚事,实在怪没意思的。我们老太太,就经常骂老奴嘴碎讨人厌。”   龚婧琪如同没听见一般,只顾低着头扯着拉绳玩。   赵婆子老脸挂不住,使劲咳了一声,看向龚二夫人,讪讪笑道: “老奴果然嘴碎招人厌。”   龚二夫人心中十分恼怒,什么东西,也敢跑到她家中来撒野?但为了不叫龚婧琪将来日子难过,终是不敢得罪这个老虔婆。只能僵硬着笑道:“妈妈说哪里话?是我这些日子病久了,她一直在身边伺候,累极了,难免有些神思不属。”回头喊龚婧琪:“琪儿,你做什么?赵妈妈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   龚婧琪如梦初醒,掩去眼里的不耐烦,回身笑道“真是对不住,今日暑气有些重,我有点不舒服,怠慢了妈妈,还请妈妈莫要计较。”   赵婆子这才要高兴了些,说了个偏方:“三小姐试试咸的绿豆汤,这个法子挺不错的。”   龚婧琪忙道:“还是妈妈见识广,经验丰富,我这就使人去厨房里做来。”才行几步,龚二夫人唤住她,眼神严厉:“赶紧回来,赵妈妈难得来一趟,你要好好陪她说说话才是。”   龚婧琪应了,慢步走出帘外,四处一打量,寻到一个与朱姨娘关系较好的小丫鬟,低声交代:“你去厨房里和朱姨娘说,要咸的绿豆粥,然后你再去账房里,就说夫人请大丅奶奶来用晚饭,请她务必要来。”   小丫鬟嗫嚅道:“要是大丅奶奶不肯来怎么办?”她也不是笨的,若是大丅奶奶肯来陪这讨死人厌的老婆子,先前就跟着三小姐一道来了,哪里用得着再去请?   龚婧琪沉了脸:“那就是你的事儿了,无论如何你都得把她给我请来。若是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拿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   小丫鬟沉着脸往厨房而去,寻着朱姨娘说了要咸绿豆粥的事,朱姨娘见她脸色不好看,笑着塞了碗冰糖莲子羹给她:“瞧你,怪热的,还得跑上跑下,晚饭还有一晌,先吃点垫底,沾沾暑。”   小丫鬟担忧地道:“谢姨奶奶好意,奴婢还有事儿呢。”   朱姨娘含笑道:“什么事儿,看你急的,和我说说。”   小丫鬟道:“夫人要让大丅奶奶陪苏家来的那位妈妈,大丅奶奶不肯来,三小姐非得让奴婢去把大丅奶奶给请来。个个儿都知道大丅奶奶虽满脸是笑,实则最难相与的,叫奴婢怎么办?”   朱姨娘心中一动,笑道:“你说大丅奶奶不肯去?”   小丫鬟道:“三小姐先前就和大丅奶奶一处,她若是肯来,早就来了。这不是为难人么?”低声啐了一口,“平日里有好事儿,个个都芥蝇似地围上去,有苦差事儿就个个跑得元影无踪,就我倒霉!”   朱姨娘沉吟片刻,道:“多大点事儿,待我去帮你走这一趟!”   小丫葬大喜:“姨奶奶最是好心。”   朱姨娘淡淡一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赵妈妈今日又挑三小姐什么错处了?”   小丫鬟掩嘴笑起来,伏在朱姨娘耳边轻声说了一通,朱姨娘含笑听完,道:“你找个地方避避,我这就去账房请大奶奶。”吩咐了厨娘几句,自去了账房。   却说金簪拿着把扇子在院里来冉走动,不时往外张望,忽见朱姨娘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忙跑到门口通知明菲:“奶奶,朱姨娘来啦。怎么办?”   明菲问清只是她一人,便道:“且看她来做什么,你两个都给我该干嘛就干嘛,别惊惊慌慌地叫她看出来。”   少顷,朱姨娘满脸是笑地走进来:“大奶奶别看了,夫人请您过去用晚饭呢。”   明菲诧异地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我过去用饭?”她指了指桌上堆得老高的账薄,为难地道:“姨娘,你看,这么多账薄,再搬回去也麻烦,我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朱姨娘亲热地去拉她的手:“大奶奶,是三小姐婆家那位赵妈妈,听说您是蔡家小姐,咱们大公子又是庶吉士出身,一心想要给您磕头。您   好歹看在夫人面上也要去应应景儿。。”   龚婚棋反复来请,朱姨娘也来凑这个热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看来自己若是死守着这里不放,反而有古怪了。明菲索性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走一趟吧。姨娘和我一起?”   朱姨娘笑道:“我不行呢,厨房里一摊事儿还等着我去做,大奶奶先去吧。我随后就来。”盯着明菲的眼睛,低声问道:“大奶奶,那把辊匙?” 明菲探手入袖,将那钥匙断了的一面紧紧擦在掌里,只把钥匙柄给她瞟了一眼,低声答道:“看得太紧,还没动手。我刚设法把那看院子的婆子给打发走,正要动手,你就来啦。正好,多耽搁你点时候,我们一起开锁去吧。”言罢就去拉朱姨娘。   朱姨娘稳稳站住不动,笑道:“赶早不赶晚,今日事儿多,就换个时候。夫人防范得紧,只怕很快就要再使人来请,撞上了就功亏一溃。”   明菲遗憾地道:“好容易才等得的机会。你那本账薄虽然记得详细,可到底只是你们做的,若是再在这里面找出来蛛丝马迹,到时候定然叫她无话可说。”   朱姨娘笑莲:“不急在这一时,大奶奶走吧。”   明菲吩咐金簪:“你留在这里收给一下账簿,等大爷到了,就过夫人那里去寻我。”   金簪会意,点头应下。   朱姨娘奇道:“大公子也要来么?”   “我先放想多呆一会,又怕黑,所以使人去叫他来接我,多半已快到了。” 明菲亲热地牵了朱姨娘的手,“姨娘,我们一道去。”   朱姨娘缩回手,干笑:“大奶奶,我……”   明菲知道她的意思是要避嫌,不叫人看见二人太过亲热而传到龚二夫人耳朵里去,便笑笑:“姨娘总是这般小心。”   朱姨娘汕笑,与明菲别过,走到半途左右张望一番,迅速折了回去。远远看见守账房的婆子,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走进了不远处的竹林   龚二夫人听说明菲来了,不高兴地低声问龚婧琪:“她怎么来了?”   龚婧琪惊讶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好奇来看热闹吧。”   龚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恼恨,狠狠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明菲进了屋,见龚二夫人神色不虞,明显就是不怎么欢迎她,心中一凛,笑道:“婶娘,朱姨娘说您有事寻我?”   龚二夫人抿抿唇,不置可否地示意她坐下。龚婧琪抬起头来,朝明菲绽放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赵婆子见进来一个俊悄小媳妇,又听叫龚二夫人婶娘,忙笑着起身:“这位想必就是大奶奶了吧?”   明菲也不管龚二夫人高兴不高兴,自与赵婆子说起话来。她在乡下呆过,能找到赵婆子感兴趣的话题,赵婆子直喊大奶奶和气。龚二夫人在一旁坐着,不时目光沉沉地瞅明菲一眼。   眼看就要到开饭的时候,龚远秩、龚远科、龚远季已经来请安,朱姨娘那里也来示下,问在哪里摆饭,却仍然不见金簪与龚远和到来,明菲有些焦躁,低声交代白露:“寻个人去看着是怎么回事?如果大爷总也不来,就叫金簪赶紧回来就是。”   白露应下,才要出门,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声:“走水啦!”   屋子里的人俱都唬了一跳,龚二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高喊道: “快,快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龚远秩和龚远科立刻撩起袍子奔了出去。龚远季兴奋不已,也要跟了去,被龚婧琪一把抱住,狠狠训斥了一顿。   赵婆子一张老脸吓得脸白惨惨的,一迭声地道:“夫人,是哪里走水了?不会烧到这里来吧?”   龚二夫人张口欲答,随即又道:“我如何知道!”   龚婧琪忙扶住赵婆子:“妈妈莫慌,我们家的房子建的距离很远,轻易不怕。”   朱姨娘飞奔进来,先看了明菲一眠随即道:“夫人,是账房走水啦!好大的火,二公子和三公子已经点了人拿着水桶等家伙往账房那边去了。”   明菲心中烦乱不堪,金簪和龚远和是不是还在那里?   龚二夫人狠狠瞪了明菲一眠,张口就要呵斥问责,龚婧琪忙拉了她的袖口一下:“我们先出去看一看再说。”   一行人出了房门,只见账房方向浓烟滚滚,乌烟瘴气的,倒看不见有多高的火焰,或是烧红了半边天什么的,但可以看出,火势不小。   s, 位童鞋真厉害,一猜就猜到发生鸟啥事……继续求票   第180章 人心(一)   明菲看着面前头发被燎了大半,灰头土脸,昏迷不醒的金簪和守在旁边低声哭泣的白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龚婧琪不等明菲吩咐,先就支使了婆子丫鬟端水的端水,寻药的寻药,请大夫的请大夫。   龚二夫人脸色分外难看,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对着龚远和道: “这算什么?让她收收账薄,她就把账房给烧了?幸好是这屋子离其他屋子远,不然这整个龚家都得给她烧光了!这么多年的账薄,多少要紧的东西都烧没了,你说怎么办吧?”   龚远和紧紧挪着明菲满是给汗的手,冷淡地看着张牙舞爪的龚二夫人:“依婶娘的意思,要怎么办呢?”   龚二夫人看见他那漫不轻心的样子,就恨得咬牙,朱姨娘微咳一声,看了看伸长脖子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赵婆子,笑道:“夫人,赵妈妈年纪大了,又赶了许久的路,只怕是累着了,婢妾先将她老人家安置了如何?”   龚二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还要问我吗?”想了想又拦住朱姨娘,叫龚婧琪,“你领赵妈妈去用晚饭,客房那边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的,去了就可以往下。”   朱姨娘掀了掀嘴唇,淡淡一笑,立在一旁,不再管这事儿。   龚婧琪走到赵婆子身前,半扶了她,笑道:“家中丫鬟夫手夫了火,所幸未曾造成大祸。惊吓了妈妈,实在是对不住。请妈妈随我下去用晚饭,也好早点安歇。”   赵婆子没看够热闹,但也知自己于前于理在这里都不便留下去,便应景叹了几声:“造孽哦,不过万幸是没造成大祸。亲家夫人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龚二夫人收起脸上的狰狞,道:“下人夫礼,叫妈妈笑话了。   ”待到赵婆子的背影刚消失在院子里,她立刻给笑着看着龚远和:“你媳妇儿的陪嫁丫鬟放火烧了家中的账房并银子,你问我怎么办?你是做官的人,又是一家之主,难道不知该怎么办么?”   龚远和低头轻笑一声:“现在事情还未查请,婶娘怎知就是金簪放火烧的账房?她烧账房做什么?她自己都险些被烧死,她疯了么?”   龚二夫人冷哼一声:“这个还用问?整个院子里当时就只剩她一个,不是她会是谁?”   龚远和寸步不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是谁这么想烧账房呢?那么多的账薄,烧了对谁最有好处啊?我是从来没做过账,还想看清楚账上前记了些什么呢,看来这个愿望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龚二夫人犹如被踩了尾巴,指着他:“你什么意思?”   龚远和侧脸让开她的指尖,冷淡地道:“婶娘奴为我什么意思?”   龚二夫人气得发抖:“你的人烧了我家的房子和银子,你倒有理了?今日不把那个放火残害主家的贱婢给打死我就不是人!”   龚远和眯眼冷笑:“打死她?不知婶娘可知晓大丰律?就算她是奴仆,论罪该死,也该由官府来断定。你设私刑,草菅人命,就不怕吃官司吗?就不怕拖累弟妹们吗?要不要二弟念给你听听?”几句话就将龚二夫人嚣张的气焰给打了下去。   龚远秩见事情又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又烦又怕,忙插上来道:“谁都不想看到家里发生这种事情,这不过就是一个意外罢了,金簪又不是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她放火烧账房做什么?又没出人命,不就是几间旧房,几柜旧年的账薄么?统共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吵什么!白白叫人看笑话。大哥你少说几句,娘您病还没好,赶紧回去躺着,我带着人收给一下,打扫干净就是了。”   龚二夫人说不过龚远和,又不想和龚远秩吵闹,转过头来指着明菲哭骂:“我好心好意让你跟着我学理账,好把家业交还给你,谁想你是个黑心烂肝的,不小心把账房烧了也就烧了吧?反过来还想倒打一耙,要害死我啊?你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可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大老爷啊,你在外面威风,怎么就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我啊,给人当牛做马总没一句好话,还要被人隔害。我不活啦!”   龚远和跨前一步将明菲挡到身后,正要开口讲话,明菲扯扯他的袖子,叹道:“婶娘,说金簪故意烧了账房的人是您,说她不小心烧了账房的人也还是您,此刻又说是我要害死您,陷害您,那么婶娘,我为什么要陷害您呢?我知道您从来不喜欢我,所以才会在我刚进门就给我脸色看,无抡我怎么孝敬您,您总是觉着我不惊好意,几次三番为一点小事就寻死觅话。什么我都可以忍,但您给侄儿媳妇安的罪名,侄儿媳妇是真的担当不起。”   她看向龚远秩,“二叔,这火起得不明不白的,还惹得我们家中失和,我看报官吧。   若真是金簪的错,该怎么赔,我来赔,该怎么罚,我认!假如不是她的错,也要将那丧心病枉的恶人绳之以法!如果任由这人道遥法外,只怕家无宁日!”说完这括,龚远和捏紧她的手轻轻晃了晃,示意她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官司一旦打起来,不让结果怎样,对龚家都没有好处。龚远秩看见龚远和铁青的脸,明菲破釜沉舟的表情,龚二夫人有些发愣的眼神,心中已经大致明白所谓真相是怎么回事,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嫂嫂,我母亲糊涂了,我替她向您赔不是!还请嫂嫂不要将她方才那些糊涂话放在心上。”一揖到底。   明菲侧身躲过:“二叔,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同样的话说上一次两次可以不计较,再说第三次,第四次就是居心恶毒,其心可诛了。今天这个事,在真相还未查请之前,我不便多说,也请婶娘不要妄下断言。”   龚远和道:“明日我自会叫人去报官。差点出了人命,又烧了这么多贵重要紧的东西,是非曲直总要查个明白。二弟,辛苦你熬个夜,先把损失列出单子来吧。”也不管龚二夫人和龚远秩是什么表情,携了明菲的手,命人抬起金簪就要走。   龚二夫人见他们要把金簪抬走,忙上前阻拦:“不许把这贱婢带走!你们好去串供啊?”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婶娘,您怕什么?她就是我们家的人,若是要串供什么的,不是早就串好了的么?哪里等得到这个时候?还是婶娘您等不得,现在就想去击鼓呜冤?”   龚远秩忙拉住龚二夫人:“大哥,嫂嫂,你们去忙你们的,若是药材不方便,没有的,使人过来拿。”   龚二夫人香苦说不出,心跳如鼓,眼眸睁地看着大房将人带走。   龚远秩挥挥手,将周围的下人赶走,扶了龚二夫人回房,朱姨娘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二公子,还是让我来伺候夫人吧?”   龚二夫人没看见她还好,看见她不由所有的气都蹿了上来,伸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贱囧人!看热闹看得高兴吧?先前我叫你在厨房里好好准备晚饭,你到处乱窜做什么?是嫌这家里不够乱吧?”   朱姨娘委屈地捂住脸:“夫人,婢妾不过就是听说您要请大奶奶去陪赵妈妈,猜不动,这才好心替您走这一遭,求的也不过是让您高兴罢了……”   龚二夫人大怒,却又不敢当着龚远秩的面嚷嚷出来,更何况此次的事也是瞒着朱姨娘的,言多必失,只好骂道:“你还敢顶嘴?”   龚远秩不耐烦地瞪着龚二夫人:“你又怎么啦?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一天这样闹腾你烦不烦?”   龚二夫人气得倒仰:“好啊,连你也来……”   龚远秩烦不胜烦,把手一丢,也不扶她了,回头对着龚远科道: “夫人又把魔怔了,把姨娘扶下去,寻那药旁子来搽搽脸,喝点安神汤,早些歇下。”   待朱姨娘龚远科走远,他方皱起眉头看着龚二夫人,低声怒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真出了人命我看你怎么收场!莫非你真要把这个家折腾散了你才开心?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你说,账房是不是你让人烧的?”   龚二夫人看着这个小时候总蜷在自己怀里撒娇,大了以后却基本不怎么和自己说心事,现在又在义正词严地指责自己的儿子,知道隐瞒不过,不由百感交集,悲从中来,掩面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你以为你心软放过他们,他们就会心软放过我们吗?我告诉你……”她嘶嘶地从身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死不休!”   龚远秩一愣,呆立不动,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磕得“硁硁”作响,好一歇才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三姐她知道这些吗?”   龚二夫人擦了擦泪:“只有你最傻,我是待你太好了。叫你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前有狼,后有虎,我若不出手,就只有等死。你别怕,他们就是吓吓你,根本就不会去告,即便去告也不怕,我既然敢做,就不会落下把柄。”   龚远秩半晌才道:“我看,不是人家不肯放过你,而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你若是想要我死,直接和我说一声就是了,不用拉别人来陪葬!”言毕扬长而去。   龚二夫人呆了呆,看着立在不远处的龚婧琪,哭道:“这个孽畜,他气不死我不高兴!”   第181章 人心(二)   龚婧琪找到龚远秩的时候,龚远秩正坐在被烧毁的账房废墟旁,看着那两株虽被烟熏火燎摧残得半焦半灼,仍然挂着花朵的朱槿树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龚婧琪,冷淡地说:“你来做什么?如今你们可以睡得着觉了,你也不用怕你的嫁妆会变少。”   龚婧琪走到他身后,叹了口气:“二弟,不管再洁净的水,也还是会有杂质,再纯粹的玉,也不是生来就完美。有些事情,不是你觉着这样好,做了就一定好的。”见龚远秩生气地瞪大眼睛要反驳她,她摇了摇手:“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从前的事情已经发生,断然无法挽回。但是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分产的重情,势在必行,但该怎么分,却不能由着他们说了算。你说是我自私也好,不讲道理也好,账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烧!因为只有烧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们的利益。不然怎么办?”   龚远秩气道:“你们一定要烧,那什么时候烧不可以?为什么要挑着有人的时候烷?你想过设有,出了人命怎么收场?这仇一定要越积越深吗?她有病,你也跟着她一起有病?”   “我从来没想过要谁的命!”龚婧琪吸了口气,低声道:“原本说的是,借着苏家来人,趁机烧了账房,把这事儿推干净,赖到嫂嫂身上,有苏家的人做见证,不叫哥哥找到借口闹,不叫外面人有闲话讲也就算了,我也没想到母亲会……我劝不住她,她的脾气你也知道,我若是强行拦着,指不定她还会想出其他的法子来。所以我另外找了办法,我千方百计背着她将嫂嫂喊开,金簪的事情,我也,也很害怕……”   她只想把龚二夫人侵占大房财产这件事抹平,把账房烷了,就再无对证,就算是大家知道有问题,但也没证据,对不出账来。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直到事情发生,龚二夫人不受控制,不依不饶地胡闹后,她才开始后怕。如果龚二夫人按照事先她想的那样,只烧账房,把责任推掉,做出高姿态别找明菲的麻烦,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   龚远秩越听脸越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龚二夫人千方百计谋算着要金簪的命,害怕龚远和将人抬回去了,原来是怕自己做下的事情暴露。他猛地拉住龚婧琪的手:“趁着现在人还没醒,你快跟我过去向哥哥嫂嫂赔礼求情!”   龚婧琪使劲挣扎:“我不去!去了叫我怎么说!说不定此时他们正好等着这个机会好收给我们呢!”她低声骂龚远秩:“你别天真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们不认,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不问自招那才是真蠢了!”   龚远秩扶额叹息:“你以为我们不去,人家就不知道了吗?金簪一醒过来,什么不能说?”   “不会的,她不可能看见什么。”龚婧琪道,“反正不能承认!又设有人死掉。我还要怎么做?我又没害嫂嫂。”   龚远秩无语了:“你的意思是,人家还要谢你救了她的命?”   龚婧琪不语。姐弟俩默默相对,半晌,龚远秩道:“你马上让人收起有可能用得着的药材,和我一道过去,意外就意外,不承认也就不承认了,但该做到的还是要做到。娘先前闹的那一出,得先去抚平才是。”不管心中再不愿意,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昧着良心走这一趟。   龚婧琪想了想,立刻跑去收拾东西。   明菲愁兮兮地守着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金簪,心里充满了自责。假如不是她不小心,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假如不是她把金簪留下来,金簪就不会受这么大的罪。花婆子劝她:“大夫不是说了么,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就是头被砸了一下,又气息不畅,过些时候就醒了。”   明菲叹道:“妈妈,都是我想得不周全。”   龚远和过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没用。你守着她,她也不会突然好起来,先过来吃饭。我有话要和你说。”   花婆子和丹霞忙保证只要金簪一醒过来就立刻通知明菲,明菲这才踞着龚远和一起出去。   龚远和看着她喝完一碗清热开胃粥,不客气地又添了一碗:“再把这碗喝掉。”   明菲勉强喝了几口:“我饱了。”   龚远和放下手里的筷子,抬眼看着她:“出现那种情况为什么不直接回家?还想着要搬柜子?既然想到要人来叫我,为什么不让金簪或者白露亲自来,要随便叫个人来?如果里面不是金簪,而是你,或看是你们主仆三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我怎么办?”先前的情况,他已经通过白露问得一清二楚。   明菲低头不语,她以为她能解决,她也习惯了遇事先设法自己解决,没有办法才会想到找外援。她一直都以为那看院子的婆子是龚二夫人的人,而今日发难的是朱姨娘,也没想到龚二夫人竟会选在苏家人来 的时候发难。所以她只想着,让那婆子递个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谁会想得到,那婆子根本就没来递信?是她蠢,既然朱姨娘对账房 的事情那么熟悉,和那婆子之间又怎会干净得了?   龚远和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心中一软,坐过去将她搂入怀中,轻声 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这么长时间的绷紧弦过日子,也难免 有松懈的时侯。我并不是怪你,我只是害怕。 你知道我听说账房起了火时,我怕成什么样子吗?我们还要相依 为命一辈子,怎么能少了谁?”   明菲突然滴下泪来,猛地推了他一下,哽咽道:“我那么长时间不 回家,你为什么不去接我?现在又来骂我怪我。账房被烧干净了,不 管怎样,这责任是算在我头上了,你憋着气很难受吧?”她同样很害 怕,同样很后悔,只想对着他发泄出来,不然憋得难受极了。   “我没怪你。”龚远和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 背:“唔,是我不好,你说我为什么就不去接你呢?你打我出气,好不 好?”他讨好地拉起她的手去打他。明菲紧紧攥着拳头,不肯顺从他, 只顾着掉泪。   龚远和使劲掰起她的脸,用袖子给她擦泪,柔声道:“莫哭,莫哭 ,鼻子都红了,眼睛红得像兔子。这不是没怎么吗?烧个账房算什么 ?烧了就烧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要是不依,我赔她几间房子就是 了。关键是你,傻瓜,我是要你记着,遇到事情的时候,不要先想着 一个人解决,你还有我,明白吗?”   明菲拉起他的袖子狠狠擦泪:“账房被烧,她借口更多了,这回查 无对证,怎么办?”   龚远和叹了口气:“并不是只有坏处。她同样也不能证明她在我 头上花了这么多钱啊。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你不是要我做高姿态 吗?行啊,这回我就做个高姿态。”   “你真的不生我气?”明菲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龚远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头:“你啊,怎么这个时候倒像个孩子 了?我不怪,真的不怪,谁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见明菲的脸色 要轻松了些,他忍不住叫她:“你再像先前那样推我几下,莫名其妙 的骂我怪我拿我出气好不好?”那种感觉,像极了感情很好的男女在一 起,女人不讲理的胡搅蛮缠。胡搅蛮缠多好啊,比客客气气的好太多了。   明菲忍不住笑起来,白了他一眼:“谁莫名其妙的骂你怪你拿你出 气啊?你是活该。”手却是握紧了他的手。他最先记挂的是她的安危 和她的心情,这个认知让她感觉非常舒服。   龚远和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微笑:“对,我活该。”   “二公子过来了。”白露撅着嘴立在帘下,满脸的不高兴。   龚远秩一个人提着个小包袱进来,望着二人讪笑。龚婧琪到底没勇 气跟他一同来。   龚远和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吧。”   龚远秩心虚,只敢坐半边椅子,将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给他们 看,“这是一些常用的药材,给金簪补补身子。”   龚远和道:“不用了。如果是金簪放火烧的账房,还要叫她吃官 司,补什么身子。”   龚远秩讪讪收起,不自在地道:“哥哥,嫂嫂,我娘她病还没好, 糊涂得很,你们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就是一个意外,报官,还是 不必了吧?”   龚远和淡淡一笑:“账房被烧,婶娘生气很正常啊,家里有人放火 捣乱,得揪出来才行。你把损夫的清单抄出来了没?待查明原因后,该 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龚远秩先前下定的决心统统没了,低着头找不到话 可讲。他抓紧了袍角,咬了咬牙,突然起身站起,快步走到龚远和面 前,跪了下去。   龚远和迅速站起去扶他:“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龚远秩不肯起,颤抖着道:“哥哥,从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但今后的事弟弟却是可以做得一些主。弟弟厚颜求你放弟弟妹妹一条生 路,小弟铭感五内,不敢相忘!我已经想好了,这样闹下去不是个头, 难道非要叫骨肉生恨,家族败落吗?求哥哥放过此事,剩下的事,我 来了断。”   龚远和也不扶他了,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你打算怎么了 断? ”   第182章 分产(一)   龚远秩道:“如今的情形我是看清楚了,想要安宁就必须早日把产业分清。爹爹的回信应该很快就到,到时候我娘想必还会闹腾,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她再胡闹了。”   龚远和轻笑了一声:“那么,你怎么才能叫她不再胡闹呢?今日的事情,虽然我还顾着大家的脸面,不曾指出,但想必你是明白的,差一点就出人命了!什么意外?三岁的小儿都能明白什么叫做欲盖弥彰!”他看着脸色惨白的龚远秩,冷冷道,“只要金簪几句话,我再顺了婶娘的意,去衙门里走一遭,什么事情不能弄明白?谋财害命,这个罪名可一点都不冤枉她!”   龚远秩大惊,忙拉住龚远和的衣襟苦苦哀求:“哥哥,你不能!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们家就完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不好意思和龚远和说什么骨肉恩情之类的话,只能是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苦苦哀求而已。   龚远和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将他扶起: “你我好歹是骨血至亲,我又如何想走到那一步?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你能劝住婶娘,不要再闹了。我和你说句实在话,钱什么的,我并不是那么在乎。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我总不可能一个人过好日子,眼眸睁地看着你们受苦受穷吧?”   龚远秩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睁大眼睛看着他,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哥哥……我们对不起你!”   龚远和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好好念书,你上进了,我们兄弟俩并肩做事,心齐力量大,谁又能欺负我们?”   明菲轻轻腿出房去,叫白露去准备热水和帕子亲自送进去,这里刚收拾好,薛明贵家的就走进来,伏到她耳边轻声道:“奶奶,朱姨娘来啦。此刻就等在奴婢那里。”   今天真的很热闹。晦菲进了薛明贵家住的小跨院,推开房门,果然看见龚远科和朱姨娘二人青衣简饰,脸色凝重地坐在帛边,手边的茶半点也没动。   龚远科看见明菲进来,点了点头,起身站到朱姨娘身后。   薛明贵家的给明菲上了茶,又告了罪,退出去守在外面,只留明菲同这母子俩说话。   朱姨娘含笑道:“大奶奶,不知金簪姑娘现下如何了?”   明菲不动声色地道:“醒过一回,没什么精神,喝了药又昏睡过去了,大夫说,明早一定会醒。”   朱姨娘微微一笑:“大奶奶不必防着我。我不是夫人派来的。”   明菲讶然:“不知姨娘什么意思?你来探病就是你来探病,和夫人有什么关系?她不是要将金簪打死么?又怎会关心金簪的死活?”   朱姨娘转了转手边的茶杯,低声道:“大奶奶,实不相瞒,今日金簪姑娘能留下这条命,她还得来谢谢我。”   明菲挑眉看着她:“姨娘有话请直讲。”   朱姨娘道:“想必如今奶奶已经知晓,那看院子的婆子,与我有旧。奶奶曾请她帮您请大爷过去,她却不曾将信带到,非是她不肯,而是她半途得知了一个可怕的事情,顾不上请大爷,先就去寻我拿主意。”说到这里,她不说话了,只笑看着明菲。   明菲淡淡看着她:“姨娘,我不喜欢你这样。总这样吊着,对谁都没好处。事情的经过,金善醒了我也就知道了,您若是想说,就爽快点,若是不想说,也不必勉强。我会把你深夜探病的好意带给金簪。”   朱姨娘笑了笑:“大奶奶是爽快人儿。好罢,那婆子听说,有人要火烧账房,在蜡烛里下了迷药,要害大奶奶的命。皆时我是被吓了一大跳,顾不上管厨房里的事,先就找了借口跑去接您啊。当时就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您落入这个圈套中,害了性命。您也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尴尬,夹缝中做人,多说一句是错,多行一步也是错,因而当时也是不敢把括同你讲清楚的,只想着把您主仆三人唤走也就行了。谁想您又留下了金簪,真是急得我啊……”   她叹了口气,“当时情势紧急,我也没其他法子。只好让那看院子的婆子想法子救金簪,可惜,他们防范得紧,终是叫金簪姑娘吃了苦头。不过幸好吉人天相,总算没伤了人命。不然我真是愧对奶奶了。”   “姨娘辛苦了。”明菲不咸不淡地回了她一句。   朱姨娘无比担忧地看着明菲,“奶奶,也许您觉得我背着夫人做这些,是背主,让人鄙视,她打我也是活该。可是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也能分清是非曲直。说自和一点,我不能眼眸睁看着她为了一己私利,活生生毁了二小姐和三公子的前程而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看着她犯蠢,把这个家给毁了,叫老爷辛苦一辈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将来还愧对龚家的列祖列宗。”   “姨娘真是大义凛然啊。”明菲叹了一口气,也不戳穿她的谎话,理解地道:“您夹在中间实在也难做人,这事儿你也别管了。婶娘病得不轻,再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耽搁了弟妹们的前程,等过了这一茬,就让方家来提亲吧?”什么夹在中间难为?对方防范得紧?分明就是故意看着金簪吃苦受罪好加深矛盾,关键时刻才拉那一把,为的不是救人,而是为了害人!   朱姨娘眼睛一亮:“大奶奶,还要烦劳你们多多操心,定亲那日,我便将那本账薄分一半给你们。”   定亲那日?分一半?明菲垂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姨娘客气了,我也是二妹和三叔的嫂嫂,自当为他们着想。但只是,公爹的信只怕很快就要到了,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且不如,方家来提亲之日,你就将账薄交给我们吧。”   朱姨娘皱眉不语。   明菲给下脸道:“姨娘要是还信不过我们,也就不谈后面的合作了。你要知道,二妹的婚事迫在眉睫,三叔的还很早,急也急不来,我们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再说我们方才也答应了二公子,不再计较这件事了。   须知道,二房名声臭了,对我们也设什么好处,还不如博个好名声。什么半本一本的,我拿了没用,就不烦劳姨娘了。我那里还有一堆事等着,请恕不奉陪了。”   朱姨娘见她真的要走,忙朝龚远科使了个眼色,龚远科走出一步:“嫂嫂留步,请哥哥给爹爹就二姐这门亲事写封信,信寄出去,方家来提亲,我就把账薄交与哥哥。”   明菲停住脚步:“行,三叔明日去衙门里寻你哥哥就是。”   明菲回到正房,龚远和笑道:“二弟说婶娘病得厉害,他打算去学里告假,回家伺疾,好让婶娘安心养病。”也就是说,龚远秩打算将龚二夫人用另类的方式软禁起来了。   金簪是下半夜醒的,她只知道自己正在收拾东西,不知怎地就晕了过去,其余一概不知。明菲只吩咐她好生养病,不再提此事。   龚二夫人竖着耳朵听了几天,担忧了几天,没听见大房传出什么金善如何,大房要告官之类的话,又听龚婧琪说,龚远秩已经过去把事情说好了,龚远和答应不再追究,遂把那点担心收起,转而得意洋方家很快就让人去提亲,龚二夫人正在痛恨朱姨娘坏了她的好事,即便就是想将龚妍碧打发出去的,也要故意熬上一熬。随手持庚帖和下,轻轻一句要写信给龚中素就打发了人。朱姨娘审了龚远和写给龚中素的信,心中也不着慌,一如既往地格她伺候得周周道道,反而是龚远秩过意不去,私底下保证一定会促成此事。   接着,龚远秩在学里告了假,说是要给龚二夫人伺疾,除了龚二夫人睡觉的时候以外,从早到晚就守在她房里,弄得她想做什么都施展不开。她使人去寻龚婧琪,龚婧琪也来,来了就是劝她消停消停。她身边亲近的人逐渐被龚远秩给调开,她有气没处使,只拿朱姨娘撒气。朱姨娘忍气吞声,每日里好汤好水不断。   有几个听说龚二夫人病了,去看她的客人,恰好看到朱姨娘手腕上的青紫红痕,又见龚妍碧在廊下背风处垂泪,还发现龚二夫人喜怒无常,明菲愁眉不展,不由都有所猜疑,在私底下传说龚二夫人这是得了癔病,有些不正常了。   在这段时间里,明菲除了低调地出席几场必须出席的宴席外,请周清和陈莹来玩了半日以外,其余不重要的宴席都借口婶娘病着,不便出门,然而礼却是一定到的,而且一定是精心准备。她为人谦虚,和气稳重,又大方,有陈氏提点,兼之有知府洪夫人和周同知夫人捉携,纵然出席宴席的次数不多,却是很受欢迎的人。一时之间,家家有个什么大事小事的,不管她能不能去,一定给她下帖子。   而龚二夫人,从最初的还有人去探病很快就冷落到没什么人去了,朱姨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时常把又有体面夫人请明菲做客的事儿说给她听,听得她咬牙切齿,痛恨不巳,夜里更加不能入睡,人看着憔悴了一大圈。朱姨娘为了给她补身子,早晚汤水更加精致丰富,偶尔龚远秩也会跟着用些。   六月初,明菲去参加了洪夫人的赏荷会,送了洪夫人那位即将出阁的小女儿一朵赤金为底,红宝石、珠子、翡翠串成,精致绝伦,有拳头大小的牡丹头花,一枚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玉兰盛放头簪做添妆,又送了两匹大红色的缭绫给洪夫人做了礼物。   洪夫人正愁没有好东西给女儿压箱,看见这三样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都是极喜欢的,却不想伸手要,觉得太过打眼。直到看见礼单上写着,来珠碎玉珠花一枝,白玉头菩一枝,彩绮两端,再普通不过,方抿着嘴笑纳了。犹自觉得不够,说是明菲破费了,硬要回礼,当众回了明菲一对看宇镶青金石簪子,明菲也不推辞,笑着收了。   六耳中旬,龚中素的信终于姗姗来迟,告知众人,他任上事情繁多,不能亲自来主将这事儿,已经分别致信王老爷子,薛大舅,还有洪知府,请他们来主将分产的事。随信附了一张单子,上面列清了当初龚家大房交到他手中的产业,房屋地亩铺子若干,现银十万两,却不曾提到存货珠宝古玩字画名贵药材等物。   龚远秩很是失望,他以为家中这么大的事情,龚中素怎么都该来一趟才是,有一家之主压着,就不怕龚二夫人会胡闹,闹得不成体统丢了脸面。毕竟虽然路途遥远,却不是不可以请假。谁知道龚中素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凡事以他的公事为主,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龚远和却从没指望过龚中素会回来。他点着信纸告诉明菲:“根本不止这些,单这些年铺子和庄子里的收益就远递这个数倍,更不要提当初铺子里的存货。我早知道他不会来,也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若是他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起心要主持公道,早就安排好了,也不会非要等到这里发生这么多事情,等着我和舅舅、远秩都写信给他,别不过,才写了这封信。”   明菲知他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心中肯定不好受。不管怎样,龚中素始终是他存世的最亲之人。便笑着安慰他:“其实他不回来也好啊,他不回来,有些事情正好便宜处之。”   龚远和道:“我那时候去寻王老爷子时,我心中很恨他。我恨他口口声声说对我有多么的心疼器重,实际上却没有对我真的有多么好,我想要的,他一样都没给我。我觉得,他之所以放任那女人这么糟践,心里其实是有些怨我不懂事,巴不得我将钱分给远秩他们的。”   明菲握住他的手:“不必再想了吧,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薛大舅比谁都急,行李是在发出信去后,早就收给好等着的。一收到龚中素的信,立刻就带了最得力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并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星夜兼程赶到了水城府。来了以后并不去龚家住,着人包了水城府最大最紊华的客栈仙客来往了进去。   第183章 分产(二)   龚远和一接到消息,就去了仙客来拜见薛大舅和两位表哥。薛大舅穿着一身宝蓝织锦道袍,没留胡子,看上去很瘦弱,不过精神很好,长相和龚远和有五六分神似。行礼问候入座后,明菲笑道:“果然是外甥不出舅家门,舅舅和远和好像。”   一句话拉近了距离,薛大舅高兴地拿出薛家舅母给明菲的衣料,自己又给了明菲一对镶宝石的金麒麟做见面礼,两个表哥一名薛长益,一名薛长进,亦各有馈赠。   龚远和让餐霞轩送席过来给薛大舅一行人接风洗尘,酒过三巡,进入正题。薛大舅笑道:“你爹爹不来正好,我定然要叫那恶妇吃尽苦头!你们不好说,不好做的,我来做,我来说!就算是从此与你爹爹交恶,只要你还认我这个舅舅,我就什么都不怕!”   因见龚远和脸色不好看,薛大舅知他心结在何处,叹了口气,道: “罢了,刚才是气话。虽然事情该怎么办还得办,可你也莫太怨你爹爹。纵然他有不对地方,可手掌手背都是肉,做老人的总是希望儿女都好过。他做了两个家的家长,自然希望两个家都能过上好日子,难免生了错误的想法,做了一些不适宜的事。但总体说来,他也没别的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不是?”   他指指他大儿子薛长益:“你三表哥从小身子就要弱些,性格也要木些,我和你舅母难免对他多加照顾,还要你大表哥凡事多让着他一些。你大表哥也常怨我们偏心,其实我只是觉得他不需要我多操心就能做得很好,而你三表哥,我若是不多体贴他一些,叫他多学点本领,多累积点家底,将来我老了、死了,他可怎么办?”希望儿女都好,想在儿女中均平富,想要优秀的儿女照顾孱弱的儿女,只怕是天底下的父母多数都有这种想法的。   薛长益不防自己做了现场教材,红了脸道:“爹爹,我从前不是不懂事么?现下我自己也做了父母,已然明白了。您何苦当着表弟和表弟妹的面塌我的台?”   薛大舅大笑道:“儿子不就是生来损的么?”   有了这个插曲,龚远和的脸色某是轻松了些:“我爹想必求您看在我死去的娘亲面上,看在他的面上,让您放他一马,顾顾龚家的颜面,还叫您劝我?”   薛大舅摸模下巴,满脸的鄙视:“晤,他和我写的信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承认错误挺爽快的。不过我可不是可怜他,我是不想你难过。”他本想好生损龚中素几句,到底是当着明菲的面,也好歹是龚远和的亲爹,终究把那话忍了下去。他暗想,不知道龚中素怎么就这么信任他,认为他一定会按照信中交代的去做呢?他微笑了。   明菲明白薛大舅的意思,这件事情,站在外人的角度来者,不合理不合法,但对龚中素看来,他是一家之主,要兼顾的是大部分人的利益,损失一个人的部分利益,成就大部分人的利益是合算的。龚远和的家产多,才一个人,又有功名在身,少一点没什么大的损夫,但对二房这么多人来说,少了就是少了,自然是能多一点是一点。   假如没有龚二夫人在其中乱来,钱还在,兴许龚中素还会把钱全都还回来,可现在这个样子,叫二房拿什么还?他自己就是个花钱能手,总不能叫二房的三个儿子一起喝西北风去吧?所以明菲以为,龚中素随信带来的那张清单,实际上是他结合家中所有来信,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二房能拿得出来,也必须拿出来的数目。   他不来,是不敢来,因为他来了以后,许多事情就无法掩盖过去,还不如装糊涂。他以为只要不见龚远和的面,不当面说那些话,就还有一丝余地在。假如不出她所料,龚中素给王老爷子写的信,一定更是痛哭哀求的。蔫不知,他这种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行为,却是更伤龚远和的心,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第二日,龚远和登门拜访了王老爷子,明菲则登门拜访了洪夫人,将得自朱姨娘那里的账册并一个盒子给洪夫人看了一遍。   与此同时,龚二夫人这里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十万两白银,她疯了才会拿十万两白银出来。邵家大爷和大奶奶,在龚二夫人那里一连住了几天,中间虽然爆发了小争吵,但总体表现还算和谐,毕竟大敌当前,必须一致对外。邵大奶奶出面,通过许多七拐八弯的关系,终于攀上了洪知府家的总管,送了一只匣子。邵大爷则寻上了王老爷子家的邬叔,也送了一只匣子,还马不停蹄地奔走在龚家各大管事之间。   分产这日,龚家开了正堂,请了洪知府上座,王老爷子和薛大舅坐在他两侧,龚远和与明菲二人代表大房坐了左边,龚二夫人为首,领着二房的人坐了右边的椅子,其余作见证的亲眷则坐了后面。各个铺子田庄的管事统统立在堂外听着。   明菲觉得今日的龚二夫人显得格外兴奋,兴奋得有些不正常。而朱姨娘,一双眼睛明媚得如同春水似的。   在座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见洪知府,洪知府长得又高又胖,紫亮脸皮,络腮胡,一双牛眼,穿着件枣红色的圆领宽袖常服坐在正中,先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遍,目光落在龚二夫人身上时,停了停。接着声如洪钟的说了开场白,大意是,他受龚中素所托,来主持此次龚家两房清算产业之事,既是父母官的身份,又是龚中素的同僚朋友,也是龚远和的上司,于公于和,都不敢徇私,定然要不偏不倚地主持公道。   接着又说了一通孝梯忠信礼义廉耻,又表扬了一通龚二夫人这些年教养龚远和有功,教导龚远和与明菲将来分产之后,孝义礼节不可废,要孝敬婶娘,体恤弟妹。   龚二夫人脸上显出得色,假模假样地谦虚了几句,龚远和与明菲亦好生应下。洪知府话锋一转,便说到了人情归人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该分清的还是要分清,不能违例。   话音刚落,就有皂衣衙役奉上当年龚家二房协议由龚中素兼挑两房的相关文书和财产明细来,龚二夫人见是那婚前的事,久远得很,不由悦*****在那个时候,龚家长房并没十年后那么富裕,家中的几千 亩产业,都是后来慢慢发展起来的。   薛大舅假装不知龚中素随信附了单子,非常好心地拿出一本账册:“大人,这是我姐姐还未嫁入龚家之前的事了,后来情势又发生了变化,这里面有些产业多了,为公平起见,当以后来龚老太爷过世之前的财产明细为准,我这里有当时做见证留下来的请单。”   龚二夫人死死瞪着薛大舅,她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明细清单?分明就是假的!当下便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本账薄?你可否拿给我看?”   “当然能。”薛大舅笑着把那账册在她面前晃了晃,“二夫人,这上面有老大爷和我那姐夫的印鉴,做不得假假的。”笑眯眯地伸手招了龚远秩上去:“好孩子,你过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你爹的印鉴?”   龚远秩的压力很大,最终冒着冷汗,硬着头皮在龚二夫人要吃人的目光和龚远和信任的目光中走过去确认了那方印鉴。薛大舅又招手叫了几个当年的大管事,现在已经退居二线被打压得差不多的老人出来鉴证龚老爷子印鉴的真假——这些人,他养了多日,等的就是这一刻。   确认无误后,薛大舅又将这账册交给了王老爷子,言道:“王老爷子最是公允,说是就是了。”王老爷子瞟了两眼,没吭声,直接将账册交到了洪知府手里。   自己的儿子不得力,对方人证物证一串一串的冒出来,龚二夫人气得很,见洪知府低着头翻看账册,立刻道:“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我也知道,不该侵占的就不能拿,该还的一分一粒也不能少。只是也得符合事实才是,这账册随时可以做,只要印鉴在手,完全可以事后盖上去。且我这里也有一份清单,乃是我家老爷亲笔写来。还请大人明鉴。”说着将龚中素随信寄来的那份清单也送到了洪知府手中。虽然龚中素拿来的这份清单她也不满意,但总比薛大舅手中那份清单容易对付得多。   邵大爷趁机道:“大人,时过境迁,做生意有亏有损,田地里旱涝不定,产业会发生变化,或是多了,或是少了,甚至没了,而且那东西,乃是一个外人拿出来的,做不得数,当以我妹夫最近的这份清单为准。”   “你是什么人?”洪知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邵大爷歪着头指了指自已,这么快就认不得了?人才送了他一匣子东西呢。   忽听洪知府冷冷道:“他是外人,你不也是外人么?”言毕根本不理睬他,沉着脸翻着三份清单。   薛大舅微微一笑:“大人明鉴,我可是好心啊。当年我外甥被交给邵氏抚养的时候,我那位姐夫,可是和我信誓旦旦地说过,将来孩子成了家,便要将家产尽数归还的。我那姐夫长期在外做官,不管家事,又有些糊涂,我怕他记错,让二房吃了亏就不好了,比照比照不会错,我这个最详细,还是以我这个为准吧。”   龚二夫人冷笑道:“薛大老爷,你近十年不上我们家的门,又如何能得知我们的家事,又怎知我家老爷糊涂,记不住这些事情?你莫不是与旁人商量好了,趁着我们老爷不在,要来谋算我们的家产吧?这账册,是真是假还说不一定呢。”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龚远和一眼。   薛大舅抚掌笑道:“是,是,你家老爷不糊涂,所以他这种事情都不回来处理,反而请了洪大人我们三人来谋算你们的家产。也不知我能分得几何?洪大人又能分得几何?王老爷子又分得几何?你儿子又能分得几何啊?你别慌,这册子里的东西你要是没动过,怕什么?”   龚二夫人气得倒仰,颤抖着手,白着嘴唇,眼睛瞪得老大。邵大奶奶发现不对,狠劲地掐了她一下,疼得她一哆嗦,恢复了几分清明,回头看着洪知府:“大人,我可没那个意思,我最是信服您的。看他胡言乱语的。”   洪知府抬头问王老爷子:“还没问过您老人家的意思?您老人家最清楚当年的事实,认为当以哪份清单为准?”他这个话,明显的偏心了,既然龚中素随信寄了清单来,意思便是要以后面这个清单为主的。   王老爷子推道:“我老了,听着就是。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开口也不迟。”他还是倾向于以龚中素那张单子为准的,对于薛大舅突然冒出来的这本账册,他不想表态。   龚二夫人闻言,心中又安定了些。心想只要王老爷子关键时刻不作梗,后面还有的是机会。她瞥了薛大舅一眼,跟她斗?哼哼!谁想却看到薛大舅轻蔑鄙视地回了她一眼,于是她又开始生气。   洪知府问龚远和:“你的意思呢?以哪份为准?”   龚远和低着头道:“百善孝为先。舅舅说的对,爹爹发的话我也不敢不听。但既然婶娘认为当以爹爹随信来的那份清单为准,便就是那份清单了吧,多点少点,我不计较,都是一家人。”他话一出口,就得到了龚远秩感激的一瞥。   “好!”洪知府将手中的茶盅重重一搁,不容质疑地道:“那就先将田亩房舍清算清楚。把房契地契拿出来,当场交割。”   龚二夫人还没发话,龚远秩已经很自觉地将存放着房契地契的匣子抱了出来,一对之下,竟然少了八九处,其中许多是上等良田。洪知府淡淡地看着龚二夫人,龚二夫人早有准备,道:“这些是因为铺子亏损,所以卖了。”   洪知府点点头,吩咐先将龚中素单子中所述的十万两白银拿出来。   龚二夫人却只肯拿出一万两来,理由是,四时修茸装饰大房的房屋,龚远和这些年读书花钱如流水,早就把钱用光了,这一万两,还是她看在是骨肉至亲的份上匀出来的,至于支用账薄什么的,也被明菲给一把火烧了,烧了的房子和家具、重要凭证等物价值不菲,她也不要大房赔了。虽然烧了,但她也还大致记得一些,比如说龚远和一件皮裘,就花了一干五百两银子,一双靴子也是用米珠串了花的……   她话说了一半,就看见知府、王老爷子和薛大舅三双眼睛同时落到她身上   。薛大舅的眼神当时就瞪圆了,就如同当年被她抓到那个丫鬟上了他床的时候一样;王老爷子浑浊的老眼里,闪着一种叫她心寒的东西;而洪知府那双牛眼里,竟然有狠厉,还有很古怪的一种情绪。   忽听薛大舅道:“你说的,是在春和押当了二百五十两银子的那件皮裘?”   龚二夫人打了个冷战,梗着脖子道:“正是!”管它多少价值,她说是就是!   薛大舅叹了口气:“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不会算账啊!难免被人骗。来,我帮你算算这些年来,这些铺子田庄进账多少?不说庄子里吧?怎么也得有个十来万两银子?那么这点收益也够他用了吧?王老爷子,您做生意最在行,您觉得,有没有?”   王老爷子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当年我那老朋友还在打理这些产业时,一年怎么也有个四、五万两的收入。但他是做生意的好手,其他人做不到这个份上,一两万两银子总是有的。”   龚二夫人若是聪明,就该顺着台阶下,偏生她极倔傲地道:“谁说我不会算账?我从小就打得一手好算盘!什么铺子田庄?还不够亏的,就算是赚子点,也经不住他那般花用。这水城府里谁不知道他吃酒赌钱,眠花宿柳,出手千金,阔绰得很?”   搞人参公鸡?薛大舅被惹毛了,“总不能都亏损吧?若是都亏损,为什么只亏损大房的,不亏二房的?说不出来?我帮你说。”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账薄,坏笑着挑着念了几条,然后递给洪知府:“我这里刚好有一本这些年来夫人所说的这些开销,请大人过过目,物价真的很贵。还有大小姐的嫁妆也是极丰盛的,你好像还卖了点田地给大小姐?”   “嗡”地一声,龚二夫人的脑子突然一片混乱,她以为账房烧了,龚中素也顾念夫妻儿女之情基本站在她这边,她是完全有胜算的。   这个账簿又是从哪里来的?她回过头,狰狞地瞪着她的亲哥,这些事情,只有她哥嫂最清楚了。   她的眼睛血红吓人,邵大爷吓得连连冲她摆手,龚远秩拼命拉她的袖子,也拉不回头。   洪知府略略过了过日,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中素兄交代的十万两白银拿不出来,那我就是有负所托,我看,还是看一看铺子和田庄的收益吧。请管事们上来说说话?”   管事们就在外面候着的,只要叫上来一问,一吓唬,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龚家二房的脸要丢得干干净净。再者龚二夫人,半点退让悔改的模样都没有,更是着魔一般,只顾瞪着她哥嫂,竟然仿佛是没听见洪知府的话一般。   要坏事,龚远秩急中生智,站起身来道:“大人,学生有事要禀。”   他才一站起,几双手就同时拉住他,有邵大爷的,邵大奶奶的,还府突然惊醒过来的龚二夫人的。   洪知府道:“你说。”   龚远秩道:“我娘她一直病着,神智有些不清。不叫她来呢,此等大事她不放心,但她此刻又有些恍惚了,好多事情说出来都变了,失了她的本意。就按我爹爹吩咐的分了就是,哥哥没意见,我也没意见的。银子,我会弄妥,我这就叫账房先生来。”   龚远和道:“二弟罢了,若是家中没钱,我也体谅得。”   龚远秩见薛大舅望着冷笑,忙道:“有的,有的。”   话音刚落,就挨了龚二夫人狠狠一下,龚二夫人怒道:“我病了?你才病了呢!你个忤逆不孝子!我还没死,尚轮不到你做主!”   一旁伺立的朱姨娘忙上前去拉她:“夫人,算了吧,老爷定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不要叫人看笑话,家和才能万事兴。”   也不知她拉着了龚二夫人哪里,龚二夫人突然尖叫了一声,疯了似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揪着她的头发骂。众人膛目,确认龚二夫人果然是癔病发作了,果然是疯了,龚远秩白了脸,满头大汗地指挥人将龚二夫人架了下去。   龚二夫人的尖叫声先前还传来,慢慢地也就没了声息。也不知是被堵住了口,还是远了听不见了。王老爷子长叹一声:“病了就该养着,还操心小孩子的事。”   洪知府道:“我认得一个好大夫,请来看一看吧。”   薛大舅道:“我那里有好灵芝,正好对症,稍后我就叫人送过来。”   龚远和一一谢过。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龚二夫人这种人。龚中素给了她台阶下,龚远和愿意不追究,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她偏生只肯出一万两银子,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明菲当时的想法就是,龚中素是个蠢货,他高看了龚二夫人,也高看了他自已,导致的结果就是家丑外扬;而龚二夫人更是个不识好歹,不知收敛,恬不知耻的疯货。朱姨娘么,果然阴毒,龚二夫人终于半公开的疯了。   龚远秩很快回到现场,现在龚二夫人病了,他就是一家之主,事情很快接着先前说定的,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龚远秩咬着牙将帐房里几乎腾了大半空,算是把银两凑齐了,龚远和收了银子并房屋地契,两清之后,当场又退了一万两给二房,表示谢过龚二夫人的教养之恩,这个给龚二夫人请好大夫,用好药,务必将她治好。   接着捐了四万两来修江堤,建义学,请洪知府主持。他后面这个举动,叫很多人想不到。洪知府满脸红光,不住地夸他;龚远秩却是威激莫名,觉得他这是为了给龚家遮丑;王老爷子暗自点头;薛大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过后却又拍着他的肩头大笑。   事后龚远和贴着明菲的耳朵轻声道:“洪大人起贪心了。不喂饱他,只怕大家都要倒霉。”   呼呼,六千字,从早写到晚,反复修改,晚了点。龚二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捏……   第184章 疯了   诸事完毕,龚远和在餐霞轩宴请洪知府、王老爷子、薛大舅等人,邵大爷听说有吃的,而且是和知府大人一道,也不管自家妹子的死活,丢了邵大囧奶奶在龚家,跟着众人屁颠屁颠地去了。   明菲先吩咐薛明贵请名下的掌柜管事们出去吃饭,她自己陪了来助阵的陈氏一道,跟着邵大囧奶奶一同去看龚二夫人。未到安闲堂,远远就听见龚二夫人的叫骂声。朱姨娘披头散发的,脸上被抓了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抱着肩头坐在廊下低头想事,见几人过来,起身迎上,脸上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来。   陈氏叹道:“姨娘何不下去梳头洗脸,搽点药?小心留下疤痕就不美了。”   朱姨娘的眼神一黯,滴下一滴泪来:“谢夫人关心。可是我们夫人这个样子,叫人怎么放得下心去?”   邵大囧奶奶尖声道:“既然你担心着,为什么不进屋去伺候,却在这里躲懒?”   朱姨娘摸了模伤处,低声道:“我家夫人见到我心烦。”随即回头通传:“夫人,蔡夫人同舅奶奶、大囧奶奶看您来了。”   龚二夫人厉声道:“她来做什么?叫她走!这回她称心如意了,养个小妖精,就是个搅家精,来了以后我家没得一天好日子过,丧门星!”   陈氏大怒,拉了明菲转身就走,大声道:“此种失德之人,不配我与她来往!”   邵大奶奶见陈氏吃瘪,高兴地搧着扇子,虚情假意的:“蔡夫人,她是病人,您莫与她一般见识。大奶奶,您劝着点儿啊,不要气坏了你母亲。”   可怜龚远秩,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刚送走大夫,回来就遇上这么一出,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连连作揖赔礼道歉:“我母亲生病了,还请夫人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菲:“嫂嫂,还请你帮我向蔡夫人解释……”   陈氏见他可怜,摆摆手:“罢了,我不生气了。”   明菲扶了陈氏走开,陈氏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二人走至院门口,忽听身后一声尖叫,陈氏驻足:“来也来了,我就看她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只见龚二夫人一阵风似地扑向站在门口的邵大奶奶,举起两只爪子就去抓她:“是不是你们昧了送那狗官和那死老朽的东西?说!是不是你们收了那小杂种的礼,把账薄卖给了他?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疯子!”邵大奶奶可不是朱姨娘,骂不回口,打不还手,不被她一爪子抓在脖子上,疼得怪叫一声,将扇子一扔,掐着龚二夫人的脖子使劲推搡。龚二夫人被掐的翻了白眼,龚婧琪和龚远秩见状上前去拉,好容易将二人分开,邵大奶奶理了理衣饰头发,啐道:“我念你骨肉至亲,才来看你,你却扯着我胡乱攀咬!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官夫人的样子!疯子婆!丢人!”施施然转身走了。   龚二夫人沙哑着脖子喊道:“你不许走!赔了我银子才准走!”   “我呸!”邵大奶奶甩甩帕子,走得更快,“我凭什么要赔你银子?我欠你的还是怎么地?”   龚二夫人大怒,待要迫上去,却被龚远秩和龚婧琪拼命抱住了,朱姨娘可怜分分地凑上去,龚远秩冷着脸道:“给我叫几个强壮的婆子来服侍夫人吃药!”话音未落,龚二夫人就眼睛往上一插,晕了过陈氏见没什么好看的了,便扶着明菲的肩膀,木着脸走出去,走至无人处,笑得打跌:“这就叫作!我听说,人要死之前,总是根作的。我本来不相信她真的疯了,如今看来是真的疯了。她如今是看所有人都想害她,都要同她最对了。”   母女二人心情很好地顺着花园走到月亮门处,陈氏指点着:“我明日就帮你寻了匠人来把这里给封上,墙也不必多高,总之有狗巡游,也不怕人翻墙。”想想又拍拍明菲的手,笑道:“从此后你总算不必受她的闲气了,好好过日子!”   明菲送走陈氏,忙着人打扫了庭院,收给了客房,让人去仙客来将薛大舅父子三人的行礼拾掇了来,在厨下熬了醒酒汤,静囧坐等将男人们回家。   花婆子眉花眼笑地替明菲收拾着房契等物,笑道:“恭喜奶奶,此后再不必为隔壁的烦心事儿担忧。待到院子墙砌上,她手再长也伸不过来。”   “她已然半疯了,自顾不暇。   ”金簪歪在窗前绣花,笑道:“奴婢可没想到大爷那般舍得,四万两银子呢,只怕从此以后水城府人都要知道大爷的名字了。”   薛明贵将新划过来的总管掌柜们打发好了,来请明菲的示下:“请奶奶示下,外面的总管掌柜们问什么时候来给大爷和奶奶磕头?”   明菲见他笑得灿烂,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似的,便笑道:“薛总管你是熟门熟路,您说什么时候好?”   薛明贵笑道:“这几日大爷要陪舅老爷,又是喜事,难免客人会多一些。人心也浮动,若是急着见他们,反而显得怯了,晾上些日子,基本便能看得出人心走向了。”   明菲应了,“生惫我没做过,也没管过,今后还要请大总管这里多多提点。”   薛明贵也不谦虚,笑着应了,着人赶了马车去按龚远和等人不提。   龚远和等人回来天色已是黑尽,明菲安置好薛大舅等人,帮着龚远和洗了脸换了衣服喝下醒酒汤。龚远和伸手楼住她,二人就在罗汉床上歪了半个时辰,然后起来游着去喂拘,走至月亮门处,想到不久前还在和龚二夫人打攻防战,如今却终于要做了墙,心情不由格外的好。   龚远和牵了明菲的手,笑道:“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咱们便最后走一次月亮门留念,去看看婶娘的病好些没有,方才显得我等孝顺。”   明菲笑着与你闲庭胜步一般慢慢朝安闲堂走去。安闲堂犹如过节一般热闹,龚二夫人吃了妥神药沉睡,身边团团围坐着朱姨娘母子三人,龚婧琪姐弟三人。几人俱是愁眉苦脸,朱姨娘不时还滴几滴泪。   龚远秩见龚远和与明菲过去,眼睛一亮,忙着让座:“哥哥,白日里洪大人不是说了,有什么好大夫么?”此刻就连他都真正相信,龚二夫人是病了,不然龚二夫人怎会在那种场合殴打妾室。还和邵大奶奶打架呢?这种事情,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可不是真的疯了么?   龚远和不经意地扫了朱姨娘一眠“我已然打听清楚,那大夫住的不近,手下的病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能好转的。今夜已是晚了,明日便着人去请。”   朱姨娘垂着头,蜷在龚妍碧身后的阴影里,仿佛是睡着了。   第二日果然请了大夫来,薛大舅的灵芝也送了过去,龚二夫人养了些日子,又生龙活虎起来。算了一回账,发现库中空了,眼睁睁地看着月亮门变成了围墙,从此再也过不去,骂了龚远秩一回,哭了一回,在朱姨娘的苦劝下,随即又把精力放到同娘家要债算账上面去。   吃进嘴里的肥肉邵家如何肯吐出来?自然是和她哭穷耍赖,她怒气冲冲地吵闹了好几回,邵老太太便病了,邵大奶奶到处宣扬,说是这个疯子忤逆不孝,硬生生将自己的亲娘给气病的。龚二夫人气得差点吐血,再上门去,门房却不肯放她进去,还跑来一群小孩子拿石头砸她马车,追着喊“疯子”,弄得她颜面尽夫,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回家之后就气得躺在了床上,日思夜想,要怎么才能收拾自己这不要脸的哥嫂,把属于她的银子拿回来。   只苦于找不到商榷的对象,又不敢轻易出门,便叫了龚婧琪去商量。可龚婧琪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再不敢胡乱给她出主意,也不过问她同邵宗的恩恩怨怨,不过就是推脱相劝,其余时候就躲在屋子里绣嫁妆。   龚二夫人还在那里搜肠刮肚地想,怎么把自家的钱拿回来,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   不知怎地,她和娘家闹矛盾,娘家嫂嫂指责她不孝的事情竟然传到了一百里以外的苏家耳朵里。苏家老太太便使了人来问,言下之意是,假如果真如此,他们苏家不敢要这样没有孝道的人家的女儿做媳妇。来人除了问这个以外,还到处打听龚二夫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又问母亲疯了,女儿会不会也跟着疯?   龚二夫人如何肯认?只说是谬传。盛装打扮地见了来人,势必要证明她其实没疯,先前看着还好,来人将信将疑地去了,走的时候连赏钱都不接。   龚婧琪觉得大事不妙,吓得直哭,龚远秩去求了龚远和。龚远和出面,随意寻了个泼皮,捏了个对方在龚家铺子里生事未逞,这才造谣报复的借口,将人拖到衙门里去打了几十板子以正视听:明菲又托了周同知家的关系请人去和邵大奶奶打招呼,再不许造谣生事,又专程去见了苏家老太太,澄请此事。才算是把苏家这边暂时给摆平了。这事情传出去,人家都说明菲小夫妻俩厚道懂事,体恤弟妹。   这事情刚告一个段落,龚二夫人不知听了谁的话,说是这事儿是有人故意捣鬼,目的是想坏了龚婧琪的亲事,便气势汹汹地命人在家中彻查,结果查出来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说朱姨娘曾经抱怨过她不肯答应方家的亲事,她嘴上不说,却把这个仇记在了朱姨娘身上。   :第185章 摘桃   六月底,送走薛大舅,娇桃的丈夫虞祝来报信,说是庄子里的桃子熟了,请大爷和大奶奶去摘桃玩耍。 龚远和得知龚中素同意方家提亲的信已经到了龚二夫人手上,索性请了两日假,连着陈氏等人一并请了,要去庄子上玩耍,以便躲开此事。   结果只有蔡光华与明佩去,陈氏要理家事,蔡光耀要上学,蔡光仪心中有数,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寻了个借口推了,明姿也得到邀请,不屑地推了。   去邵家送信的是王天保家的,不要说赏钱,就是水也没得喝一口,回来气呼呼地向明菲诉苦:“四姨奶奶面都不让见,直接就回了,说是她要伺奉公婆,照顾夫君,没空。”   明菲笑了一笑,叫金簪赏了一个银角子给她:“辛苦了。”   王天保家的退下,金簪道:“奶奶原本是给四小姐面子,才特意让 王天保家的去请她,她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就是不想去,也该把礼数 尽到。”   明菲笑道:“她总是不想再和娘家人亲往了。”她本来也没真心 邀请明姿,不过不愿落人口实罢了。   金簪道:“四小姐不知是怎么想的?邵家不入流,许多人家都不给 她下帖子,她若是再不和娘家稿好关系,只会越走越远,有什么好 处?”如今明姿算是被水城府官场夫人小姐们自动忽略了,各色宴 请,几乎见不着她的身影。   花婆子笑道:“忍字头上一把刀,不是谁都能忍的。“   第二日天气晴好,马车才驶出大门,就见一乘小轿在龚家二房的 大门口停下,里面走出一个穿红着绿,庸俗不堪的黑胖妇人来,白露 眼尖,忙听明菲KAN:“奶奶,您KAN。那是不是媒婆?”   明菲盯着KAN了几眼,确定以及肯定:“是。”   花婆子笑道:“难道又是方家来提亲的?“这个时候媒婆上门, 除了为龚妍碧而来以外,不会是为其他人。   “不是。”明菲是认得来给方家提亲的那个媒婆的,那个媒婆的 穿着打扮明显比这个不止高了一个档次。转脸KAN见龚远和走出来,便听 车夫去请龚远和过来。   龚远和小跑着过来,刚好KAN见那媒婆一个背影,笑道:“呀说婶 娘要给二妹妹精挑细选一个夫婿呢。”他贴在明菲的耳边道:“咱们 赶紧走,等一会儿那信便到朱姨娘手里了。等我们回来,正好可以KAN 到结尾。”   龚家的马车与蔡家的马车汇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乡下,此 时本是盛夏,放眼望去,绿色望不到头,风一吹,田里茁壮翠绿的稻子 犹如绿色的波浪,此起彼伏,KAN得人心旷神怡。   花婆子去KAN过娇桃几回,对周边田地的情形比较熟悉。见明菲倚 在窗边唇角含笑,KAN得目不转晴,知她爱极了这种景色,便笑道:“奶 奶,再过些日子稻子就要抽穗开花了,到时候更好KAN啊。再行十来里, 就是我们的庄子,娇桃两口子,都是勤快的人,就是地里的稻子,也比 别家的长得壮。”   龚远和在一旁听见,打马过来,笑道:“今年一定是个丰年。我 前些日子着人去我们家新收回的田地里KAN过了,长得极不错。”   此时气温升高,将他晒得满头的细汗,反显得唇红齿白,脸若春 花,明菲KAN着实在是赏心悦目,便笑道:“你弄个头纱来盖着呗。” 龚远和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盖头纱?“   明菲笑道:“我怕你给我们惹麻烦,抢了你倒是小事,别吓着我 们。”   龚远和恍然明白过来,用马鞭指了指她,呲牙道:“你给我等着……” 蔡光华靠在明菲怀里,见状惊叫:“三姐夫生气了!”不等明菲 答话,先手足并用爬起趴在窗边,要去揪龚远和的鞭子,嚷嚷道: “三姐夫,不许你这样指着我三姐姐!”   龚远和见他撅着小嘴,板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煞有介事的样 子,不由失笑,探手就将他从马车窗里拔出来横在马背上:“我就这 样指着她,你怎么办?”   蔡光华瞪大眼睛KAN着他,严肃地道:“我娘说过,如果有人欺负我 三姐姐,我一定要帮忙,不能叫她被人欺负!”   龚远和“扑哧“一声笑出来,KAN向蔡光华的眼神添了几分温柔,将 他扶正坐在马鞍上,道:“既是如此,我就不欺负你三姐姐了。” 这是她的家人,珍视她的家人,明菲KAN着马背上的一大一小,胸中 被又酸又甜的情绪填的满满当当的。   车行十里,果见一片稻谷长摆明显比周围的稻谷要茁壮翠绿些,花 婆子喜悦地指给明菲KAN:“姑奶奶,这就 是您的地。”   穿着青布夏衫的虞祝扶着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娇桃,领着梅子并 几个小媳妇立在庄头迎接众人。明菲见娇桃养得白白嫩嫩,精神也极 好,与虞祝说话时的表情动作也显得亲呢,一直为她提着的心总算是放 了下去。   陈氏给她准备的这个庄子中等大小,后院一溜的青砖大瓦房,装饰 虽然简单,却也干净齐备,梅子的精神状态不问以往,黑了些瘦了些, 却开朗了许多,还挺勤快的。KAN见人坐下,就跑去厨房准备吃食茶水 等物。   娇桃指着她的背影笑道“这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每日勤快体贴得 很。只是太喜欢去江边了,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   明菲低头想了一想,道:“由得她去。假如有一天,梅子不见 了,或是掉进江里“淹死了”什么的,她一点不奇怪。   明菲将给娇桃准备的细棉布衣料并她亲手做的两套婴儿衣服拿出 来,娇桃谢过,笑道:“奶奶什么时候也添个小公子。到时候奴婢去 帮您照顾小公子。”   明菲笑道:“你舍得这里?”   娇桃垂了眼:“他待人是极好的,但奴婢总是从奶奶身边出来的 人,奶奶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不上谁上?”   明菲KAN她这个模样,竟然是还没忘了蔡光庭,不由叹了口气,她前 几日收到蔡光庭和明玉的来信、涵容已经是有了身孕。   忘不掉正常,但不能再想,珍惜眼前人才是最明智的。便笑着问 娇桃开玩笑:“知道啦,你舍不得虞祝在乡下种田吃苦,等你孩儿满了 周岁,我再将你二人调回去。”   娇桃一笑,“奶奶明知不是这样的。”   明菲道:“大奶奶孕吐厉害、怎么没听说你孕吐?“   娇桃微微愣神,随即笑着抚了抚肚子,道:“奴婢不知道,这个孩 儿很乖,半点没折靡过人。虞祝说,是因为他舍不得我吃苦受累的缘 故,所以他的孩儿也舍不得折磨亲娘。”   “我KAN着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你是个有福气的。“明菲听得 大笑,没想到KAN着老实巴交的虞祝,说起情话来半点不含糊。   娇桃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奶奶,先前奴婢也挺为您担忧 的,但现在KAN来您竟是比从前胖了些,也高了些,大爷KAN着也是真的把 您放在心上的,这回总算是放心了。”   蔡光华由明佩带着,蹦蹦跳跳艳跑进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 噜地转着:“三姐姐,我要吃西瓜!桃子在哪里呢?桃子在哪里呢?”   众人皆笑,指着娇桃道:“胖桃子在这里呢。”   龚远和半卷了袖子,将袍子撩起别在腰带上,一手给个竹篮子,一 手拿把蒲扇煽着走进来笑道:“都吃饭去,梅子做了一桌好菜,摆在 桃林里的,要吃桃子,要KAN桃子的都去那里。”   明菲府见他那个打扮,惹得笑起来:“好个俊俏的卖桃郎。”   “你们先走。”龚远和去拉明菲,挨着她轻声道:“小的恭候仙 子摘桃呀!”   明菲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坏笑,知道他又不正经了,使低声道:“到 时候你别哭!”   谁知却被走到门口的蔡光华给听了去,咬着指尖不解地道:“三姐 姐你摘桃,姐夫他为何要哭?难道是舍不得?”   明菲红脸不语,龚远和却道:“你姐姐以为谁都和她一样,爱吃桃 子,被人拿了就要哭呢。”   蔡光华道:“哦,不是说林子里很多嘛,姐姐如何吃得完?就分 两个给姐夫好了。”   明菲狠狠瞪了龚远和一眼,他只是笑。   明姵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却也知道是二人调笑,微红了脸拉着蔡 光华出去:“走,咱们先去吃饭。”   屋里只剩小夫妻二人,明菲拉起龚选和的手恶狠狠一口咬下去:   “我听你不分场合乱说话!”   龚远和哎呀了一声,捂着手臂抽气:“我说什么啦?我冤枉啊, 不就是约你摘桃吗?”   明菲夺过他手里的竹篮子,翻过来扣在他头上:“你一个人慢慢 地摘吧!”   龚远和把篮子一掀,一手紧紧箍住明菲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往下 按,喘了气道:“就要你来摘、好几天不曾摘了呢,怪想的。“ 明菲红了脸,勉强按了两下,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推开他转身往外 走:“晚上再摘!”   龚远和笑得见牙不见眼,站在原地续劲跳了几下,待他的桃子恢复 原状,才又提着篮子追了出去。   第186章 泡影(一)   明菲到了桃林,只见凉风习习,空气清新,树荫下摆着一张方桌,四只竹凳,桌上都是乡下家常菜,蒜薹炒腊肉,红烧茄子,黄姜豆花,芸豆炖排骨,凉拌小黄瓜,蒜泥白肉,素煮四季豆,还炸了几只小鹌鹑。   蔡光华已经洗了手,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差点没流口水。明佩也是馋得很,见明菲过来,忙拉着明菲笑道:“三姐,姐夫怎么还不来?”   明菲拉她入座,先给蔡光华舀了半碗汤:“不理他,咱们先吃。”   蔡光华不喜欢喝汤,明菲刚逼着他喝了汤,就看见明佩在一旁望着她笑:“三姐姐,你过得挺好?”   明菲笑道:“还不错。”   明佩撑着下巴“恭喜你守得云开日出,我将来……”说到此处,她微微红了脸,“我也想找个对我好的,就不知能不能遇去?”   明菲安慰她:“一定能的。母亲曾经说过,要好好替你相一门亲事。”   明佩眼晴发亮:“你说的是真的?”   明菲有心帮四姨娘母子几人和陈氏把关系搞好,便泄口风给她: “当然是真的。母亲曾经和我提过,她和爹爹在信中商量过的,又让爹爹在登州替四弟寻了好先生。她说啦,只有哥哥姐姐都有出息,将来华哥儿才会有好日子过。”与其说陈氏有多么好心,不如拿蔡光华来说,还要容易让人相信些。   明佩听她这样说,信了一大半,笑道:“是呀,我也和姨娘说啦,只要真心伺奉夫人,好好教养四弟,疼爱五弟,将来不愁没有好日子过。”说了又觉得交浅言深,有些不自在。   明菲夹了一箸菜给她:“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本就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好。母亲这个人,你也清楚,不是不知好歹的,你看我你就知道了。”   明佩使劲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龚远和提着篮子哼着小曲儿从后面跟来,见三人已经吃上了,喊了一声:“真过分!竟然不等我,好吃的全被你们吃光了。”把蓝子一丢,跑过去拎了明菲手里的炸鹌鹑。   夜里,两人果然玩了一回摘桃子,吃桃子的游戏,龚远和轻怜蜜爱,明菲温柔体贴。心情输快,感受要比平时更输快许多。事后,龚远和满头的汗,轻轻顶着明菲的额头,低低闷笑起来,明菲被他笑得羞恼,掐着他的腰道:“笑什么?”   龚远和见她合羞带嗔,脸如桃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被自己吮吸得微微红肿的唇瓣看上去娇艳如花,想到刚才情浓时她紧紧楼住他的腰,轻轻唤他的名字,双眼迷离地看着他的样子,一颗心顿时化作了一滩春水,忍不住低头又吃了一回桃子尖:“我好喜欢。”   —————— 分割线——————   却说朱姨娘得知龚中素应允方家那门亲事的信已经到了,便欢欣鼓舞地去龚二夫人那里打听消息。她想着,龚婧琪的亲事在即,龚二夫人上次的模样似乎也不是不答应,这次必然行的。谁想竟看见一个媒婆在那里与龚二夫人相谈甚欢,桌上摆了一张大红庚帖。   朱姨娘吃了一惊,心里有些打鼓,强撑着上前问好行礼,不等她开口相询,龚二夫人便道:“你来得正好,这位赖大娘是来给妍碧提亲的,你也听听。”   朱姨娘闻言,愤恨不巳,面上不显,故作惊讶:“上次方家来的那位不是姓丁么,怎地突然又换了人?”   那媒婆见是个姨娘,还是个委委屈屈,连坐也没资格坐的姨娘,便笑道:“姨奶奶,不是方家,而是马家!”笑着递过那庚帖给朱姨娘者,“小妇人正和夫人说着呢,这位马公子啊,乃是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阖家老小上上下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是府上这样的人家,他家还不肯的。将来贵府二小姐嫁过去呀,保证吃香的喝辣的,定然亏待不了。”   朱姨娘见她这样的做派,心中先就带了几分鄙薄,回头望着龚二夫人陪笑道:“夫人,婢妾有话要禀。”   龚二夫人知道她想做什么,淡淡地道:“赖大娘正和我说着二小姐的亲事,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不迟。”言罢朝那媒婆抬抬下巴:“你说。   那媒婆继续舌灿莲花,胡吹乱保一气。朱姨娘无奈,伸手拿起那庚帖来者,吓得冒了一身冷汗,竟然是比龚妍碧整整大了十来岁,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颤抖着问:“这人为付这么大年纪了还未娶妻?”边说边同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见机走出去自寻人来帮忙不提。   媒婆眼睛也不眨地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家中请人给他算过,必须这个年龄娶亲才能留得住。就算如此,也是打着灯笼没处我的好亲。”   朱姨娘恼怒不巳,什么狗屁东西,打着灯笼没处找?熬到这个车纪还不曾娶亲,只怕给她女儿抬洗脚水也不配。她深知以龚二夫人的脾气来说,既然已经出手,便不会空手而归,吵也无用,于是赖着性子听那媒婆乱促,面上不做半分。   少顷,龚远秩来了,进来便道:“娘,爹不是已经来信同意方家的亲事了么?为什么还要同马家说亲?”   龚二夫抬眼就看见朱姨娘的小丫鬟在帘子边棵头棵脑的,心想定是朱姨娘使人去给龚远秩报的信。自己生的儿子不向着自己,总是帮着外人同自己作对,不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沉了脸一拍桌子:“你听谁说你爹来信答应了的?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方家?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还没死,这事儿轮不到你管,给我出去!”   龚远秩也不管她,从怀里掏了点碎银扔给那媒婆:“已经定下了的,没你什么事,拿去做路费。”   他越是讲,龚二夫人越是愤怒:“你敢!这门亲事我做定了!”   起身在匣子里翻出龚妍碧的庚帖并一两银子来交给那媒婆,“拿去!亲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龚远秩要去夺那庚帖,那媒婆胖屁股一扭,朝他撞将过去,顺手就将那庚帖塞进了前胸,欢喜地道:“夫人英明!”生恐龚二夫人后悔一般,顺着墙边跐溜一下溜了。   朱姨娘见大事不妙,跪下去大声哭道:“夫人,婢妾尽心尽力伺候您多年,二小姐也自小乖巧孝顺,先前您说,她的亲事有老爷做主,拖了这几年,婢妾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如今老爷已经应允了方家,您也留了人家的庚帖,外人都以为这事一定成了的,现在又来什么马家这一出,一个女儿许了两家,外人知道了要怎么说?这不是活生生要断了二小姐的活路吗?”说着把头往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婢妾求求您,给二小姐一条活路吧!”   凄惨的哭声引来许多看热闹的,安闲堂外立满了许多探头探脑的丫鬟婆子,龚远秩更是一脸的不忍,索性安排人去追那媒婆,务必要将龚妍碧的庚帖夺回来。   朱姨娘哭得热闹,龚二夫人吼得比她还大声:“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老爷和我可从没答应过什么方家!笑死人了,什么时候二小姐的亲事竟然要由着一个奴婢来说三道四!我给她选的这户人家哪里不好?你去打听打听,这马家富甲一方,马公子为人谦逊有礼,又是嫡子嫡孙,哪里配不上她?我看你才是见不得二小姐好!”   忽听外间有人惊呼:“二小姐,二小姐!”却是龚妍碧听封风声赶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活生生气得晕倒了。龚婧琪心虚,忙着招呼人将她抬到廊下竹床上去,掐了人中灌了汤,总算是醒了过。醒来后就一直默默流泪,她的方七啊,白衣胜雪的翱袖少年郎,淡定从容能干无双的才俊啊!   朱姨娘顾不上去管女儿,直勾勾地望着龚二夫人:“夫人,婢妾伺候了您那么多年,好歹也还有几分苦劳,您是否要听婢妾说句话呢?” 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纷纷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朱姨娘沉着脸甩开她们,与龚二夫人大眼瞪小眼,斗鸡一般互不相让。   龚二夫人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抽留朱姨娘一人在屋子里,冷笑道:“我往日竟错看了你,原来你也是有几分土性的。你想说什么?说啊?说之前别忘了你是怎么做上这个姨娘的?是谁在我生了大小姐,败给那个贱囧人的时候,帮我帮到老爷床上的?只可惜,你肚子也不争气,不也只生了个女儿么?你如今又想抢我儿子了?”她当初杯孕落在薛氏之后,一连两个又都是女儿,乃是她生平恨事,此刻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朱姨娘突然蔫了,流泪道:“夫人,老爷和二公子都不过是可怜婢妾罢了。婢妾与您自小一起长大,对您的心可昭日月。当初如若不是您怕那贱囧人将老爷的心尽数勾了去,逼着婢妾……婢妾又怎会?这么多年了,婢妾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您难道还不知道婢妾的心?”   龚二夫人厌恶地看着她:“狼心拘肺的东西,也敢和我讲这个?我告诉你,你莫以为我病了,就轮的到你上位了!你做梦!给我滚出去!”说着犹不解气,翻出方七的庚帖来,当着朱姨娘的面撕了个粉碎。   朱姨娘闭了闭眼,指甲将掌心都戳破了。不,她的女儿怎能随便嫁给什么阿猫阿狗?她绝不答应!   :第187章 泡影(二)   龚远秩好容易在垂花门口拿住那媒婆,指使着两个粗(看不清)一拥而上,将那媒婆按住,从她肥硕的胸前找出龚妍碧那张庚帖来,不顾她大喊大叫,将她推搡出去,吩咐门房:“从此后再不许放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夫人那里要做什么,先来回我!”垄二夫人病得不转,为了不叫家中再出此类事情,他少不得要将家管起来,学里这段时间大约都是去不得了。   那媒婆被拒出门去,还被门房在胸前和屁股上摸了两把,想着到手的银子转眼间打了水漂,还丢了这么大的丑,不由怀恨在心。偏着头想了想,冷笑了一声,随手招了乘小轿过来,往方宋而去   朱姨娘正在哄龚妍碧,忽听说龚远秩已将垄奸碧的庚帖拿了回来,心中暗喜,仰起头对着龚远秋喊了一声:“二公子……”泪如雨下。龚远秩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更是内疚,便将事情经过说7一遍,朱姨娘听得目瞪口呆,顾不上流泪装可怜,啊呀7一声,道,“要坏事!此等三教九流之人,最是得罪不得。您枪夺过来,那媒婆必然怀恨在心,定要去坏我们家的名声。得赶紧寻到人,好生安抚才是”   话音未落,龚娇碧已经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活了!”   “那我赶紧让人去追?”龚远秩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还以为自己处理得很有魄力,听她这么一说,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朱姨娘算了算时辰,从垂花门口走到此处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人早就己经去得远了,随便藏在哪个旮旯犄角的,怎么找,不由悲从中来:“只怕人已去得远了,此刻最紧要的是想法子安抚方家”可恨她这个身份,不得出门,不得做主与人打交道,束丰束脚,实在可恨。 “我去找大哥大嫂想法子。”龚远秩首先想到的便皋垄远秩和明菲,才刚转身,龚远科已经来了,垂头丧气地道,“大哥和大嫂一早就去了乡下,要明日傍晚才会回来。就算是此时派人去请,最早也得明日午间才能赶回来。更何况,设人知道大嫂的陪嫁庄子在哪里   朱姨娘搂着龚娇碧低声抽泣起来:“苦命的二小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姨娘陪着你去就是了。”她此时除了能守着垄远秩哭以外,是真的没办法了。假如龚远和与明菲在,还可以找他二人去方家周旋,只要说明走疯子婆干的好事,兴许人家还不计较“但人既然不在,就只能苦熬。   龚远秩叹了口气:“我让人去打听消息,我再去把方七公子约出来说一说,他为人敦厚,只要知道其实是夫人病糊涂了,必然不计较的。” 亲姨娘母子三人把一线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夫周旋不提。见龚远秩走远,龚妍碧揍着朱娘的脖子哭道,“姨娘,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地下的污泥,谁都可以踩几脚?”   来姨娘阴沉着脸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定要帮你讨回这个公道!” 龚远秩收给妥当,也不去安闲堂打声招呼,只将垄婧棋唤来:“娘越来越分不清轻重,这今时候闹出这种事情来,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我赶紧去将这事处理一下,你在家好生看着她,莫叫她再闹出其他乱子来,不要她出门,乱叫人进来。”   龚婧棋犹豫了一下:“她不听我的怎么办,”   龚远秩恨铁不成钢:“她病了!哪里懂得这些?不把她着牢了,只怕又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苏家耳朵里,到时候你怎么办,”   龚婧棋打了个寒颤:“我把安闲堂的院子门锁了如何,”想了想又摇头:“不好,不好,她哭闹起来我招架不住,她病着,不如我把上次配的那个安神丸想法子给她服下去,让她唾上一觉如何,”   龚远秩有些犹豫,来回渡步,最终下定决心,“行!就这么办!我回来就写信给爹,就说娘病得极重,不能再行当家之职了“这此事情再由她拿捏着,要出大事情。”   龚二夫人不肯承认自己有病,最恨吃药,垄娟棋为了要叫她吃下那安神药,少不得在饮食上打主意。亲手熬了一碗苦瓜请暑汤,在其中放了平时两倍用量的安神丸,端去给龚二夫人,哄着她钦下。垄二夫人片刻后就觉昏昏欲唾,歪倒在罗汉床上,睡得哈喇长淌。   龚远秋带了随身小厮赶去寻方七。他不敢直接去方家,想着方七常常在醉玲珑的,便去了醉玲珑,果然远选就着见方七同几个酿酒师付说话,表情显得很愉快,很和气。者样子是还不知道这事情,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寻了个伙计让去请方七过来说话   看到方七笑得温和腼腆地朝自己走来,龚远秩已经彻底放松了这样的人,一定能体谅自家的苦衷吧?他并不敢直截了当将事情说出来,只能东扯西拉,方七脾气极好,一直笑着陪他胡扯,直到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来寻着了方七,一看到龚远秩,就微沉了脸,将方七喊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铬,方七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龚远秩这才惊觉不好,话忙起身,方七已然走了过来,沉着脸道: “我方家乃是行商人家,配不上府上官宦人家“我家中已经遣人去拿我的庚帖,龚二公子也不必觉得为难!”   龚远秩吓得连连摆手,不停表示歉意和无奈,希望方七大度体谅一下。方七冷笑道:“原是我痴心妄想,高攀了。趁早了断,省得耽误了贵府小姐的前程。”不耐烦与他多谈,气冲冲拂袖而去   龚远秩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朱姨娘守在垂花门口,一看见他进门就忙满怀期待地迎上去。龚远秩看着朱姨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可怜兮兮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只觉罪孽深重,叹着气摇了摇头,“只怕方家稍后就来人了。”   朱姨娘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哀嚎了一声,“我可怜的二小姐。”七分真三分假地当着龚远秩的面晕了过去。   这里还没弄好,方家先前派了提亲的那丁姓媒婆已然上门,逼着要拿回方七的庚帖,龚远秩这才得知方七的庚帖已经被垄二夫人给撕了,不由又急又臊,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自家大门上。   不管他怎样急躁,事情终归要解决,他只能谎称一时之间找不到,等找到就给方家送回去,一切拖到等龚远和回来再说。   “这是什么道理?又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又强留着人家的庚帖不还,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丁媒婆冷笑着,翘着二郎腿坐在垄家二房大门口,不给就不走。   龚远秩好话说尽一篓筐,指天指地,赌咒发誓,又塞银子又赔礼,   丁媒婆方道:“二公子,看你可怜纯善。就姑且信你一回,最迟不得超过明日下午,要是见不着我们七公子的庚帖,可别怪我们不给你们脸面!方家虽是升斗小民,却也是缴纳贡税,活得顶天立地的清白人家,容不得人如此轻慢侮辱!”   龚奸碧闻言,又闹了一出自挂东南枝,这一夜,垄家二房过得阴风惨惨。朱姨娘母子三人自不必说了,龚远秩忧心仲仲,垄婧棋担心这事传出去,苏家会不依不饶,又急又气,也是一夜未眠,唯一睡得香甜的就是吃了药的龚二夫人,还有就是没人管,自由自在地跑出去疯了一天的龚远季。   第二日半上,明菲与龚远和吃过早饭,在近处的田里闲游了一圈,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方将新摘的桃子,西瓜,豆角,茄子,鸡蛋等物装了车,与娇桃别过,慢吞吞地往水城府而去   到了水城府,也不急着回家,先把明佩与蔡光华送回蔡家,将瓜果等物分了三分之一给蔡家,又坐下吃茶说了一回闲话,正要开饭时,龚远科打听着消息亲自追上门来了。   龚远和也不耽搁,当下吩咐明菜赶紧回家,他自己领了垄远科去寻方七说项。   明菲回了家,先去洗脸换衣服,顺便听留在家中的丹霞和金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摸清楚状况,想好说辞方命人拿着瓜果去了隔壁。龚远秩愁眉不展地迎着明菲,哀叹连天:“都是我处事没有经验,待听到姨娘提醒的时候,已经是迟了,这马家的倒是不可能成,可这方家却一定黄了。我也不知道我娘怎会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如此狠心。”言谈之中,说不出的懊恼和对垄二夫人的怨恨。   明菲温言安慰他:“二叔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姨娘和二妹必然不会怪责于你。婶娘这是病糊涂了呢,待我去劝她一劝也就好了。”   龚远秩微微红了脸,道:“她不舒服,一首睡着呢“”   明菲看他神情心知有异,也就顺着装过去,“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先去看二妹妹吧。”   龚婧棋在半路上拦住明菲,无比担忧:“嫂嫂,这章儿不会传到苏家去吧?”   明菲握了她的手:“不要怕,你哥哥已经去寻方家?,只要他家不吵,就没事。”   龚妍碧脖子上好长一条青紫淤痕,躺在床上正在流泪,青见龚婧琪进去,就闭了眼装睡,一言不发,手和脚都气得抖了起来。   朱姨娘掩盖得还好,除了流泪委屈,却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和做什么难看的表情。   咳,将近月底,求粉红票……   第188章 猫腻   龚婧琪和龚远秩不笨,一看朱姨娘母女的表情便知人家此刻看见自己就好比一根刺落入眼里,托辞退了出去。龚婧琪心烦意乱的去拿起自己的嫁妆来绣,绣了几针,将手指刺破,嫣红的血珠将漂亮的百合给玷污了,暗想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见没了外人,朱姨娘拉着明菲的手,流着泪道:“大奶奶,你们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我可是把所有能为你们做的事都做了,你们可不能不管我们……”   明菲拍着她的肩头:“姨娘,尽人事知天命,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最要紧的就是不要闹将出去,方家不行,还有其他人家嘛。”   朱姨娘听了她后面一句话,眼睛一亮:“是呀,方家不行,还有其他家。只要不是马家那种人家就行。”   龚妍碧闻言,心如刀绞,双目失神,泪流不止。   朱姨娘絮絮叨叼地告诉明菲,根据她打听到的情况,那马家钱的确还是有点,家世也还勉强过得去,但这个人却是个大胖子,胖得走路都要人扶,走几步喘几口,说话还结巴,翁姑又厉害,周围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他家。也不知道龚二夫人是从哪里刨出这个人来的。   朱姨娘委委屈屈地道:“我们二小姐虽然不是嫡出,却也是老爷的骨血,龚家正正经径的小姐,不说荣华富贵,总得般配。她嫁得好些,大爷和大奶奶日后也多个体面的亲戚走动。”   明菲听她说完,笑道:“没事,我记在心上了。只是,下一遭如果再这样,对二妹妹的声誉影响的确是很大的。”   朱姨娘低下头垂泪道:“如今老爷不在家,夫人不把他的话当事,我们能怎么办?还请大奶奶帮忙出个主意?”   明菲叹气道:“我比姨娘还没折。婶娘有多不喜欢我,你不是不知道,上次分产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老爷的态度你也晓得,我除了能帮二妹妹多打听打听一下,实在是没其他法子的。”叫她出主意?朱姨娘的黑主意毒主意一准比她厉害多了。   掌灯时分,龚远和与龚远科总算是回来了。龚远和抹着汗道: “方家答应算了。本来就只是提亲而已,又没什么约定,也不曾收过他家的东西。开始那样闹,只是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失了脸面,所以气不过。但要再做亲,是万万不能了,方七此人平时看着温和,一旦认起死理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此后就当此事从不曾发生过就是。”   好好一场亲事,就这样黄了,龚妍碧哭得死去活来。一直以来的期盼此刻全成了泡影,怎么叫她不难过?龚远秩少不得去陪小心去讨好,却被她挥舜着枕头赶出去,朱姨娘大声训斥道:“没规矩!你以后还要靠着你弟弟,不然嫁不出去可怎么办?”说完又哭。   龚远秩听朱姨娘这挤兑话,又是汗颜又是难过,扶着头想,如何才能防止龚二夫人不乱来?   明菲与龚远和见天色不早,言道自己还没用晚饭,告辞而去,龚远秩将二人送至大门处,只见龚远季提着个画眉笼子,撮嘴学着雀儿叫,身边跟两个小厮,一摇三摆地走进来。隔得近了,好大一股酒味儿汗味儿。   龚远和皱眉道:“你这是去哪里来?”   龚远季舌头都打了结:“哥哥嫂嫂好,邵五哥语我喝酒荡舟去来。”见龚远和与龚远秩脸色不好者,将鸟笼子往小厩手里一塞,一溜烟地跑了。   龚远秩顾不上龚远和与明菲,拔足追去。   龚远和立在阴影里,看着远去的两个异母兄弟,目光沉沉。明菲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洗澡吃饭?”   龚远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轻拉住明菲,二人肩并肩回了家。吃完饭,龚远和道:“等过些日子,她们若是再来缠你,你就把上次我们说的那位经历大人说出来。”   接下来几日,不知是龚二夫人满足了,还是朱姨娘母女在酝酿新的阴谋,总之隔避风平浪静。   明菲却是很忙碌。回到手里的产业中,有许多是被掏空了,不赚钱的,龚远和索性将此类铺子梳理了一遍,该卖的卖,该转的转,该租的租,不合用的人多给了一个月的工钱,统统打发掉,只留下还赚钱的茶叶、中药、丝缎等几个铺子,接着将大权全交到了明菲手里,万事开头难,明菲少不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认认真真做事。   这日午后,明菲正听薛明贵回话,白露来回:“奶奶,家里的三少夫人来了。”   金簪立刻站了起来:“奶奶,她不奈是来找麻烦的吧?”这和离的事情,拖到现在还没解决清楚,她可没忘记胡氏说过的话,要是这事儿不能顺利解决,一定要找上门来的。   “应该不会。”明菲硬着头皮去垂花门口按胡氏,许下的诺言总要兑现。   胡氏白胖了许多,穿着的葱绿拔撒花纱裙,鹅黄薄缎小袄,绾着最最流行的咖髻,斜插一只三头凤尾金钗,指甲涂得鲜红,笑吟吟地扶着一个小丫鬟的肩头,叫人将带来的时新瓜果交给白露,四处一打量,笑道:“你日子过得不错嘛。”   明菲将她引入花厅坐下,笑道:“三嫂今日怎么有空?”   胡氏道:“我就是来打听打听,按理说,老爷早该收到信了,为什么拖这么久还没消息?我听说驿站昨日新来了一批信,姑奶奶帮我去问问?”她不想再进蔡家的门。   明菲略一思索,叫人套了马车:“三嫂你我二人一同去。你若是不想进去,就在门外候着。我得了消息就出来同你讲。”   胡氏见她不推脱,笑眯眯地跟了她往外走:“三姑奶奶你这个性儿我喜欢。不像你家三公子和四小姐,阴阳怪气的,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二人上了马车,一同往蔡家方向去。陈氏见明菲冒着酷暑赶来,大为吃惊:“你怎么来了?”   明菲简要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陈氏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的确收到你爹的信了,他答应了,不过要我们把你三哥一同带去登州躲躲风头,治治病。我还想着忙过明日再让人去请你们过来商议呢,既然来了你便叫远和明日一道过来用晚饭。”   余婆子憨眉苦抛道:“路途遥远,途中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明菲。   明菲见陈氏眼里并无忧色,知她一定早有主意,也不便多说,只能道:“母亲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如今正是盛夏,不如等到初秋再走也不迟。”   陈氏淡淡一笑:“早走迟走都要走,什么时候走不是一样的?我看过日子了,十五那日是中无节不便出门,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我索性就在二十一那日走罢。先走水路,也凉快,走完水路就入了秋,越走越凉快。”   “那二姨娘那里怎么办?”   陈氏挑了挑眉:“你爹爹说,就叫她好生养着,她有你四妹妹专门替她请的大夫,我每个月给她拔双倍的月银,想象很快就要好了。”   “我明日和远和一道过来。”明菲有点想笑,想到胡氏还在外面候着,便道:“那我先去同三嫂说,外面怪热的。”   陈氏道:“你叫她,明日把她家的父母兄长请过来吃饭,咱们两请。”蔡光仪虽然不答应,但这个情形箩由不得他不答应。   胡氏乍一听闻喜讯,高兴得又溯又跳,别过明菲一溜烟地往家去了。行至半途,经过一条相对挟窄僻静的街道,街边围着一群闲汉,吆五喝六的赌钱,把街道堵了大半。   车夫上前去作揖请人让路,一个闲汉不耐烦地回头,晃了晃拳头: “滚!没看见爷爷们正在耍乐么?挡了爷爷的财运,拆了你的马车!”   胡氏心情好,不想与那些人计较,便叫车夫改道。   她身边一个婆子笑道:“小姐,您看那路边阴影里坐庄的人是谁?不是蔡家的四姑爷么?”   胡氏凑到窗边一看,果真是邵五。邵五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团花圆领袍子,一柄纸扇收拢斜斜地插在颈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两个反扣在一起的碗,嘴里嚷嚷着,脖子上的青筋鼓得筷子粗细。更稀奇的是,他身边抱着膝盖,皱着眉头,穿雪青色袍子的那个七八岁的娃娃,竟然是龚远季。   邵五这样的人,怎会纠亲这样一群闲汉躲到这种巷子里吆五喝六的赌钱?还带着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者热闹。胡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质女子,将这些日乎来龚家二房与邵家闹的事联系起来默默一想,便知其中必有猫腻。   那婆子笑道:“这事儿关系到龚家,龚大奶奶对咱们不错,要不要提醒她一声儿?”   胡氏冷笑一声:“你是糊涂了!关龚大奶奶什么事?邵家五少奶奶不屑于与她这几个娘家姐妹来往的,这龚家二房见不得大房,何况这邵五和这龚四乃是亲亲的姑表兄弟,亲着呢。能怎样?告诉龚大奶奶干嘛?说不定她去说了,人家还嫌她多事呢。少见多怪,走!”   申正,龚远和与同僚别过,带了洗萃跨出府衙大门,只见看门的衙役望着他挤眉弄眼的笑,“龚大人,怎地这时候才出来?有人等您呢。”   龚远和与这些人向来交好,闻言也不恼,笑道:“谁等我来?”眼晴四处一扫,就看见自家的马车停在街边不起眼处,金簪正挑了帘子往这边看来。心头一跳,随手扔了一锭碎银给那两个衙役,快步朝马车走去,猛地掀开帘子,迎面捶上明菲笑吟吟的脸,呆了呆,轻吐一口气,笑得如同百花开放:“你怎么来啦?”(未完持续,如欲知后事如何   第189章 退亲   明菲笑着拉他上车:“我特意来接你”   龚远和刚坐下,就得到几个摸着还在冰凉的李子,明菲笑道:“胡氏来寻我打探消息,我便回了家。这是才从井里拿起来的李,你模模也凉爽。”   话音未落,就见龚远和将那李子掰开,塞进嘴里去,嚼得咯嘣作响,一双桃花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合簪在一旁看得分明,轻笑一声,转身向外。   明菲被笑得不自在,伸手捏上他的脸颊:“没见过还是怎么的?”龚远和顺势捏住她的手,抚了几下,轻声道:“这双手冰肌玉骨,比什么井水湃过的李子解暑得多。”   明菲暖了他一眼,见他满眼的欢喜,想想便把本来想同他商量送陈氏等人上路的那些话咽了下去,反手握住他的手,轩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道:“累不累?”   龚远和微笑着将她楼住,低声道:“本来很累,可是现存不累二人也不管有多热,互相依靠着,一言不发由着马车种前行。金簪看这二人的模样,似乎也是不想马上回家的,便和洗萃低声商量了几句,回头道:“大爷和奶奶要不要去吃上次的凉粉,今日夫人正好给了食盒装果子,将果子倒出来用包袱皮装了,用食盒去装凉粉。花妈妈她们也尝些。”   龚远和笑道:“这丫头,什么都由你安排好?还问我们的意   金簪看他的脸色便知是允了,高兴地喊车夫扭转车斗朝着卖凉粉的地方去。仍然要排队,龚远和仍然先递给明菲。只是此潘明菲却是叫他张嘴,喂了他一口。   龚远和本就不是个老实的,见明菜主动,立刻变被动为主动,夺了凉粉控制权,自己一口,再喂明菲一口,一碗凉粉竟然被他品出了海参鲍鱼的滋味。   金簪端着一碗凉粉过来,洗萃人小鬼大,拉了拉她,“莫要去凑热闹。等着拿赏银就行。”   果真龚远和心情大好地赏了二人各一两银子   眼看天边晚霞灿烂,几人方赶车回家。还不曾到家门口,就看见龚远秩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在街口东张西望,看见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嫂救命。”   龚远和诧异道:“怎么了?谁要你的命?”   龚远秩道:“苏家来人了。要退亲”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事行干里,到底还是躲不过,若是龚婧被退亲,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当然要喊救命。   明菲与龚远和进了二房厅堂,只见厅学正中的桌上摆放着各色礼品,龚二夫人尘在主位上,面色灰败,双眼冒火,嘴唇抿得紧紧的,她身后并不见惯赏伺候着的朱姨娘。赵婆子并几个年轻的媳妇子和丫鬟围拱着一个穿豆沙色裙子,棕黄色上衣,插一只玉簪,戴一对裴翠耳环,双颊寡瘦的女子坐在她对面,那女子亦是把一张脸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   见龚远和与明菲进去,龚二夫人的脸上显出几分活气和期盼来,忙忙地道:“杨大奶奶,这是我侄儿和侄媳妇””   龚远秩忙低声与龚远和与明菲介绍:“这是苏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龚婚棋那个未婚夫的姑母,此番苏家来退亲的全权代表。龚远和与明菲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上前与那杨大奶奶行礼问好。杨大奶奶对着二人却也没给脸色看,笑眯眯的回了礼,还夸了龚远和与明菲几句:“难得啊,我们在乡下都听到了肾坑俪的好名声。上次大奶奶去我娘家,我不曾见着,此决总算是见着了,不虚此行。”仿佛是故意说给龚二夫人听,一连用了两个形容词,“孝梯仁厚,急公好头,这才是读书人的楷模。”   龚二夫人脸色十分精彩,觉着人家句句话都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实在是叫人难堪。她此时又害怕又痛恨又愤怒,怕的县苏家坚决退婚,再无转圜:恨的是不知什么人去乱嚼舌头,棒打鸳鸯缺德:怒的是苏家目中无人,如此张狂。只是心中不管有多少愤怒,都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硬生生将两肋憋得生疼。却不曾想过。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先种下了因,才会有今日的果。   龚远和谦虚了几句,问龚远秩:“姑母的住处可安排好了””龚远秩知道他是在和稀泥,又见杨大奶奶给足他面子,心中抱了几分期许,正要开口,杨大奶奶已经抢在头里开了口,“肾侄,不必麻烦了。我随行的家人已经在仙客来定下了房间”   明菲笑道:“姑母远道而来,家里这   么多的房子,怎能让您到外面去住?务必要多住几日,让我们做东才好。”   杨大奶奶微微一笑:“此次是不得不来。我家中事务赘多,原也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待。只待这里事情一了就要回去,大奶奶若是想做东,以后有的是机会,此番情势不同就罢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们婶娘讲,你们忙,就不必陪着?”   这意思是要明菲和龚远和不要管闲事,赶紧避开。垄远秩见对方油盐不进,势必要将目的达成,可怜巴巴地看着垄远和。垄远和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   杨大奶奶笑容一敛,回头对着龚二夫人旧话重提,“令爱的庚帖在这里。还请夫人将我那侄儿的庚帖取了还我。”赵婆子似笑非笑地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见龚二夫人不接,直接就将那盒子放在了龚二夫人手边的茶几上。   龚二夫人虽知此番难逃劫难,但还是经受不住打击颠抖着嘴唇道:“你们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家女儿吗?就算是退亲,也要有个好理由。哪里有好端端的就退亲的?我女儿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女儿做错什么了,而是你这个娘恶行恶状,声名狼藉,没人敢沾惹。杨大奶奶垂着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那侄儿身患恶疾,我家老夫人不忍心误了令爱的前程”这话已经是很留面子了,如果是由着苏家老太太来说,只会更难听”   龚二夫人垂死挣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叫你们家做得主的人来说,就这样来,也太不尊重了”   她本意是想拖,结果这招算是惹毛杨大奶奶了。杨大奶奶冷笑道:“龚夫人,做人需留三分余地。您非要我们把难听话说出来,叫大家的面上都过不去才算么?嫌我们家不尊重?我们家老太太体恤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门面不易,若是让族里的老爷们来,只怕吓着你,又多有不便,让人说是恃强凛弱,故而才特意使了我来,又备下这许多赔罪的礼品,聘礼也不要府上退了,还要怎地才算尊重?”   这话比先前龚远和等人还未来之前说的更重更难听,垄二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道:“什么难听话?你说请楚”   杨大奶奶望了龚远和与明菲一眼,笑道:“垄大人,得罪了”虽是府上的尊亲,但小妇人被逼着,实在不得不说几句大实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上失德,别人不计较,并不代表大伙儿的眼睛都是瞎的…,”   龚远秩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那此话当着人说出来,实在是叫他消受不起。看如今这个情形,死缠烂打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越发叫人轻贱瞧不起,他没本事不假,但这几分骨气他还是有的,便起身道:“不必说了,我这就把苏公子的庚帖寻出来还你”   强撑着请龚远和与明菲帮他招待人,自已硬生生将垄二夫人扶入后堂,厉声道:“娘,那庚帖和他家的聘礼单子你放存哪里的?”人家说不要他们家还聘礼,还奉上礼品若干,每一句都是在讽刺他们家贪财不要脸啊!   龚二夫人亦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吵闹拖延就能解决的不由悲从中来,龚远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赤红了眼睛低声道,“不能哭,你若是顾惜我们,不要人轻贱我们,就赶紧拿出来。如若不然,你便是要我们死!”   龚二夫人以前听过他和她顶嘴,却不曾听过他用如此狠厉悲愤的语气,于是忘记了伤心愤怒,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她费尽力气心思才算生下的大儿子,只见龚远秩一双眼睛里有愤怒,又悲伤,还有一丝厌恶和憎恨。   她打了个寒颤,是的,她没看错,的确是厌恶和憎恨。垄婧棋会不会也用这种眼光看她呢?她呆呆地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的钥匙,“拿去。”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龚远秩低下头,狠狠擦了一把泪,也不管她,握紧钥匙大踏步往安闲堂去了。   送走杨大奶奶,龚远秩死气沉沉地瘫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龚二夫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呆呆地看着垄远秩,没有人想到去看看龚婧琪。   明菲犹豫子一下,道:“我去看看三妹妹”   到了龚婧棋的房里,只见两根红烛风中飘摇,满地剪碎的大红绣花帐帷,被面,枕巾,盖头等物,人却是不见了“明菲忙问垄婧琪的丫鬟:“你们三小姐呢?”   第190章 不嫁   龚婧琪不见了。   龚家二房的下人们纷纷燃起灯笼,大声呼唤着“三小姐”,顺着草木葱郁的花园小径,阴森潮湿的假山,尘封已久的小院等挨个寻过去。更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竿去捞荷花池,当然这个荷花池并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荡舟看戏,观桂花飘落的大池子,而是龚家二房自己的小池子,也幸好是小池子,很轻易就能捞个遍。   全家出动寻了近一个时辰,龚婧琪仍然没有出现,龚远秩已经绝望到叫人去捞井了——不然还能去了哪里呢?   家里五口井已经捞了两口,龚婧琪终于被人在龚中素的书房里找到。她躲在龚中素书房的书架后面,哭得晕死过去。   看见失而复得的女儿,龚二夫人回了魂,厉声道:“定然是那个黑心烂肝的贱囧人为了上次的事使的坏!此番我必然不会轻饶于她!”指了几个粗使婆子,“你们去把那贱囧人给我叉来!”   龚远秩心中也有些怀疑是朱姨娘捣鬼,不然也太巧了,苏家上次不也没说什么吗?怎地这次竟如此坚决?再加上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朱姨娘母子三人都不曾出现,由不得他不生了疑心。于是就没有阻止龚二夫人。   明菲道:“婶娘,先问清楚再说也不迟嘛。”   龚远秩又觉得明菲的话有道理,忙转身劝龚二夫人:“娘,这件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乱说的。先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也不迟……”   话音未落,龚二夫人就横眉怒目地瞪着明菲:“站着说话不腰疼,看见我们倒霉,你俩个心里一定很高兴吧?说不定就是你们干的。” 她心情不好,看着任何人都是不顺眼的。更何况,大房清产这事儿正是苏家退婚的说辞之一。   明菲垂下眼不发一言。她就等龚二夫人这句话,好借机走人。龚远和沉了脸拉了明菲的手,和龚远秩道:“我们没吃饭就一直跟着忙乱,结果竟然就得了这么一句话。既然三妹妹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等她醒来好生开导开导她,不管怎样,日子总得过下去。”   龚远秩见二人要走,就由不得的慌乱,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是心力交瘁,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可龚二夫人刚才说那个话,叫他连开口留人的勇气都没有,只好道:“辛苦大哥大嫂了,小弟送你们出去。”   龚远和摆手,“不必了,你有事,你忙。我明日也还要早起去衙门做事,大家都不讲虚礼了。”拉着明菲转身就走。   二人走野垂花门处,只见连守门的人都没一个,回头望去,但见庭院深深,灯光幽暗,风起,树木发出沙沙之声,更显幽冷。   龚远和轻轻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头,拉了明菲大步往外。   花婆子见二人回来,忙叫白露奉水给二人洗手洗脸,自己端了赤豆凉瓜煲田鸡上来,笑道:“这汤洁热解毒,健脾去湿。大爷和大奶奶多用些。”只字不提隔壁的事,摆好碗碟就领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龚远和与明菲静悄悄地用完晚饭,龚远和看着面前那碗汤,低声道:“你说以后婶娘还会不会吃朱姨娘做的饭,煲的汤?”   明菲道:“按理说,闹到这个地步是不该了,可是婶娘之所以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因此我想,她是不可能彻底好的。她就靠是靠着吃几服大夫对症开的药,勉强平静下来,可一旦朱姨娘需要她发疯的时候,加一点引子,她还是会淮时发疯。”   就算是龚二夫人不吃朱姨娘的饭菜,可朱姨娘深谙药膳之道,又把持了厨房那么多年,明里暗里的徒弟私心腹总有那么一两个,她甚至根本用不着动用心腹,就凭龚二夫人吃愤她做的饭食,其他人会来向她取经,她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将龚二夫人像木偶一样地提在手上。现在她暂时处于下风,是因为龚远秩太弱,不能让她运用自如,一旦那个可以做得主的一家之主回了家,龚二夫人的好日子才是刚开始。   龚远和道:“我即巴不得她疯了,又觉得她疯了是便宜了她。疯子懂不得心痛,认不得羞耻,晓不得害怕。”   “这个我们管不着,就由朱姨娘去管好了。   ”明菲笑道,“我现在比较关心,你吃饱没有?我们还要去遇狗,我真的很累了。”饭后遛狗的时间,总是每日里最愉快的时候。   龚远和立刻叫人进来收了碗,与明菲一起出了门。   却说龚远秩拦住龚二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娘您在这里守着三姐吧。她心里难过,又是女儿家,有好多话也不能同我讲,我也不好劝她劝深了去。有你在一旁陪着,总是要好许多的。朱姨娘那里由我去瞧。”   龚二夫人正要表示反对,龚远秩道:“总之家里这段时间出的事太多,二姐已经寻过一次死,再闹出相同的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龚二夫人想到前些日子朱姨娘威胁她的话,攥紧了帕子总算是改了主意:“那好吧。”想了想又说,“你傻得很,别被她骗了。总之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她,等我以后慢慢收拾她。”   龚远秩摇摇头,也许也有可能是被人传出去了呢?先招人来问朱姨娘的去向,得知朱姨娘自方家的事情黄了,龚妍碧闹过自杀之后,就一直守在龚妍碧身边,便直接去了龚妍碧的院子。   走到外面,见门口立着龚妍碧的丫鬟,东张西望的,明显是在望风,他多了个心眼,从花树后面绕过去,突然出现在那丫鬟面前,不许通传,直接到了窗下站着,只听屋里哭声一片,哭得好不凄惨。龚妍碧哭道:“姨娘啊,上次就把账算到了我们身上,这次只怕更是要我们的命了。”   朱姨娘哀哀地哭:“那又能怎么办呢?老爷不在家,二公子做不得主……罢了,罢了,夫人真要是把这笔账算到我身上,就由我一力承担了吧,到时候我赔给夫人和三小姐一条命,只要你们姐弟好好的,我也就死得其所了……”   然后龚远科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姨娘,实在不行,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去做活来养活你们,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我过不下去了。”   “混账!”朱姨娘拔高声音,义正词严:“你是龚家的子孙,老爷和你二哥不曾对不起你,你这样是要陷他们于不义……你要叫你二哥怎么办?”   龚远秩长叹了一口气,屋里的声音突然没了。半晌才听见朱姨娘颤抖着声音道:“谁在外面?”   龚远秩轻轻敲了敲门:“我来者看二姐。”   龚远科好一歇才沉着脸拉开门,也不叫人,冷冷地道:“假如一定要算在我们头上,那就是我做的,和姨娘还角二姐没关系。”   龚远秩拍拍他的肩头:“今晚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没顾上管你们,又没看见你们三个,我特意来者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姨娘红着眼,惴惴不安道:“二公子,我们实在是害怕。上次出了那件事,夫人就不饶婢妾,还坏了二小姐和方家的亲事,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婢妾先就被吓得半死了,哪里还敢露面?只怕露面会叫夫人打死或是卖了。”说着眼泪一长串地流下来。   龚远秩安慰了她几句,又叮嘱龚妍碧好好养着,叫了龚远科一道,给龚远科做思想工作去了。   待他二人走远,朱姨娘将门掩上,擦了眼泪,望着龚妍碧轻声说: “好孩子,这回不用害怕了。那小贱囧人如今出嫁艰难,没她在后面逼着,咱们完全可以慢慢地挑一个,只要不求富贵显达,选个为人好,肯上进的完全不成问题。等你弟弟将来出息了,以后日子要怎么过,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龚妍碧轻轻点了点头,怏怏地躺下:“我累了。”   朱姨娘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孩子,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别想了啊。等过上几日,我再语人帮你打听一个好的。”   龚妍碧闭着眼道:“你又要去找大哥大嫂?这次我们手里没了可以帮他们的筹码,他们又怎会帮我们?还是自己找吧?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认命了。”   朱姨娘温柔一笑:“这个你就别管了。”   龚婧琪幽幽睁开眼,一旁守候的丫鬟含香欣喜地叫起来:“三小姐,您可醒了!您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想吃什么?”接着泪如泉涌。   龚婧琪看到她肿起来的半边脸,轻轻叹了口气,不用问也知道是她不见了后,龚二夫人打的。怎奈她此刻心情郁闷,也无心安慰别人,只轻轻摇了摇头。   龚二夫人听到含香的声音,忙从窗边的美人塌上翻身而起,快步赶了过来:“琪儿,你怎样?吓死娘了。”   龚婧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把脸转开。   龚二夫人一愣,不死心地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好孩子,别往心里去,那是他们家有眼无珠,以后娘另外给你找个更好的,气死他家!”   龚婧琪举起手来,将龚二夫人放在她脸上的手狠狠挥落,冷冷吐出一句:“我以后不嫁人了。”   龚二夫人呆了呆,道:“你说什么糊涂话?”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别不是发烧了吧?”   龚婧琪又将她的手挥开,冷冷地道:“我清醒得很,既然不管说个什么人家都总得叫你给搅黄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我的脸皮薄,经不住被人几次三番地羞辱。” 龚二夫人“啊”了一声,训斥的话正要出口,硅看到龚婧琪那惨白的脸,终归是没有再说话,捂着心口沉重地坐下去。(未完待续,如欲   第191章 中元(一)   第二日,明菲与龚远和应陈氏之意去了蔡家,四姨娘在蔡府门口接着二人,拉过明菲小声道:“四姑奶奶和四姑爷刚走,你们没遇上吧?”见明菲摇头,便道,“夫人没让人去请他们,也不知怎么就得到了消息,四姑奶奶去请了族长和几个族老来,气势汹汹的当众质问夫人,说夫人一直挑拨,不顾老爷和三公子的意愿,要拆散三公子和三少奶奶,到底安的什么心。”   被已经出嫁的庶女当着族里和胡家的面质问,陈氏那般好面子,定然很愤怒吧?明菲忙问:“后来呢?”   四姨娘抿嘴笑道:“夫人一直让她吵,等她吵够了,才当众把老爷的书信拿出来,请族长和族老过目,说本来想先把事情处置好,再去请族老来的,谁想竟然误会了。三公子先前还坐着,后来就推说头疼,一切全凭老爷夫人做主,一溜烟地走了。族长痛骂了四姑奶奶一顿,四姑奶奶脸上挂不住,这才和四姑爷一道去了。”满脸都是看过精彩好戏之后回味无穷的笑。   不用说,明姿和蔡光仪一定又是中了陈氏的圈套,大约是陈氏放风出去,说是蔡国栋顾惜家中脸面不许和离,而她偏偏主持和离,这俩兄妹就以为抓住她的小辫子了,气势汹汹地请了族长和族老来压她,谁想倒中了她的圈套,顺顺利利成全了她的贤名,抹黑了明姿和蔡光仪的形象——当众欺负继母如此,实在是过分之极,族里定对这二人的印象差到极致。而蔡光仪那本就只剩一层遮羞布遮着的隐疾,这回算是彻底曝光了,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和他胞妹,怨不得谁。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走进花厅,陈氏与蔡家族长并几个族老,还有胡氏的父兄还坐着说话,陈氏眼眶红红的,依稀是才哭过的祥子,只是明菲知她秉性,此刻看她那副戚容,怎么都看些想笑。   蔡家族长则领着几个族老,与胡氏的父身据理力争,胡氏的嫁妆可以拿走,但当初收了蔡家的聘礼,怎么也得退回来。理由是和离并不是蔡光仪一个人的错,胡氏善妒不守妇道,打骂丈夫,辱骂小姑。   胡家人觉着自己是受了骗,好生生的女儿抬出门嫁了一回成了残花败柳,白白吃苦受气,怎么都不肯答应。   最后还是陈氏提出退一半,折成现银送过来,欢方都能接受,这才把事情说定了,族老亲去寻了躲在房里的蔡光仪,让他写下放妻书,胡家是急性子,当场就叫人回家去拿银子,又把胡氏的陪嫁妆奁抬了回家。妆奁不曾抬完,银子就送了过来。至此,蔡胡两家两清。   事后陈氏留族长并几个族老用晚饭,少不得让龚说和作陪,她自己先敬了酒,让人去叫蔡光仪出来,下人道:“三公子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族老当下沉了脸:“我听说他眠花宿柳,胡作非为,实在不肖之极,你也该好生管教管教才是。”   陈氏低头认错:“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侄儿媳妇年纪轻,见识浅,有些话也不好说。已是写信给他父亲说了,此番去登州,便要将他带去,好教老爷好好管教一番,促他上讲,不丢蔡宋的脸面。”   族长开口道:“你也为难,罢了,早些收拾去登州吧。”   陈氏恭恭敬敬地退下,领了家中女眷另开一席静悄悄地吃饭不提。   族长不是贪杯之人,晚饭只吃了半个时辰便散了,龚远和亲自将几个老人送回家中,才又回来同陈氏商量去登州的事。说他有个好朋友,做茶叶生意的,最近会送夏茶去其他地方,正好请那人帮忙,让蔡家跟着茶队走,定然无恙。   陈氏见他果然有托处,很是欢喜,说定了出发的日子,又表示愿意出钱赔偿茶队路上耽搁的时间。龚远和笑道,“他不一定收您的钱,但我还是先问过他再说。”见蔡光华缠着明菲要去捉蛐蛐,蔡光耀也满脸期待,便笑道:“你难得回家,就陪他们去玩上一回,稍后我叫你。”   明菲想着也没什么大事,与明佩领了两个孩子自出去玩耍不提。   龚远和方不经意地问起陈氏:“路涂遥远,虽然人可以相托,但总归有不便之处,要不要请几个女镖师?”   这防的不是贼,也不是谁,防的就是蔡光仪。陈氏皱着眉头道: “我同我娘家借了两个护院的拳师,我嫂嫂当时也说有女镖悔来着,但是我们人不熟,只怕反而请着不该请的人。若是三姑爷有孰悉的人,正好给我们引荐引荐。”   龚远和笑道:“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陈氏抿抿嘴:“我就怕   万一遇上贼啊,强盗啊什么的,到时候人家自顾不暇,我几妇孺可是抓天无路。只要他们做得好,我愿意多出银子。”   龚远和闻言,抬眼去打量她,与她目半一碰,突然笑了,“银子算什么?安危最重要。什么水贼,强盗,定叫他有来无回。”   陈氏也笑起来:“我走后,你可不许欺负我们三姑奶奶,不然我和她父亲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龚远和垂眸淡淡一笑:“她不欺负我就算好的。”   陈氏哑然,却不好再问。再见到明菲时,就拉了她悄悄问她:“你平时对三姑爷可是不好?”   明菲莫名乓妙:“我还要怎样待他才算好?”   陈氏略一沉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外孙?”   明菲眨眨眼,准备将这个话题掠过去,陈氏不放她,“三姑爷已经是二十出头的人,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两几个孩儿。先前是有那许多烦心事,现在既然已经分了家,你自己可以做主,便该筹划筹划,趁着年轻,多生几个才是正理。”   陈氏奉信的是多子多福,明菲也不能和她说自己暂时还不想生,只能诺诺应下,回家途中拧着龚远和的胳脾道:“你可是背后告我黑状?”   龚远和委屈惨叫:“我哪敢?不过就是想早点有个孩儿罢了。但你若是不想生,我也不敢强迫你的。”拿眼偷觑着明菲,见明菲光洁柔嫩的下巴微微抬着,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明菲嫌弃地拉起他的袖子去擦口水:“计厌,湿哒哒的,你和追风有的一拼。”   龚远和见她眉头微蹙,红润的嘴唇嘟着,可爱无双,大笑着将她扑倒,索性用口水给她洗了一个脸,听她连连叫着“臭死了,臭死了。”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水城府的中元节,风俗是将一定数量的冥纸用白纸封好,上面写上亡故之人的称呼姓名,及献祭人的称呼姓名,以便化纸之时,亡魂能顺利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钱。   明菲白日忙着指挥人打扫厅堂,准备过节祭祀要用的冥纸,冥衣,线香,祭品等物,夜里就磨了墨,与垄远和二人一道在灯下写封。   写完张氏的,明菲包了一个无主的大封,心中暗白祈祷,若是妈妈还活着,这个就给过往的孤魂,叫他们保佑那个世界里的妈妈,若是妈姐已经亡故,她便只能用这个方式给妈妈尽一点点也许根本没有用的孝心。   中元前两日,朱姨娘过来寻明菲,央求她帮垄妍碧另寻一门好亲。   明菲趁机把那从六品经历的事说了,却不肯再如上次一般,与她牵线,只推上次方家的事情叫她和龚远和极没面子,这次再不好意思去做同样的事,叫她自己去求龚远秩想法子。   朱姨娘歪着头想了半晌,笑道:“大奶奶为难,我也理解。不过我们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妾室,不能出面,还要仰仗你们……”   明菲打断她的话:“我们也不过就是小辈,说得难听点,还是隔着墙的,严格说起来,就是两家人,二妹妹有父有母有兄,哪里轮得到堂兄嫂为她做主?”   朱姨娘不急不躁,淡淡一笑:“大奶奶,你替我传句话给大爷,就说,当年那位红姑娘,是我送上的路。”说完笑眯眯地去了。   什么红姑娘?听朱姨娘这个意思,仿佛是龚远和还要回头去求她似的,明菲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不得要领。龚家从前的事,就如同一团烂泥,内里藏着多少污垢,她是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明白,降非龚远和有朝一日愿意主动与她说清楚,或是影响了她现在的生活,否则她是不会去问的。   晚间龚远和归家,先搂住她亲了一口,笑道,“明日有客人来,就是我要托他送母亲他们去登州的茶商,多做几个好菜,尤其要做红烧狮子头,还要备下十六年的梨花白。”   明菲笑着应了,将朱姨娘的话带到:“说是让你去寻她呢,当年的那位红姑娘有话要她替你传到。”   龚远和的笑容一滞,飞快扫了她两眼,见明菲低头伺弄菊花,面上带笑,半点不显,轻轻一笑:“莫要理睬她。什么红姑娘、绿姑娘的,哪里有替人带句话却要过了这么多年才说的?她若是再堤,你就告诉她,我和你说了,今年打算给红姑娘烧点纸钱,莫叫红姑娘的冤魂,出来找人纳命。”   第192章 中元(二)   明菲笑了笑:“好吧,其实她是说,当年那位红姑娘是她送上的路。我想着,肯定是有话要同你讲,所以就替她补充了。”   龚远和噎了噎,转身去端茶,背对着她道:“红姑娘,其实是叫红梅,是从前伺候我的丫蛋,后来犯了错,被卖了。”   “哦。”明菲拍拍手,“她说得我以为人死了一般。”   龚远和没吭气。   明菲也就不再问,洗手包了封厚厚的冥纸,放在无主孤魂那一堆里面,龚远和见了,默默摸了摸她的头发。   第二日早上,朱姨娘果然由龚远科陪着过来了,明菲把龚远和的原话传到,朱姨娘有些失神,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大奶奶,既然这事儿你们不好出面,我也就不勉强了,但若是哪一日,大爷和大奶奶有解不开的难题时,别忘了来寻我。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忙。”   明菲要准备晚上的饭食,忙着送她出门:“一定,一定。”走至垂花门处,朱姨娘回头望着明菲无限悲悯的一笑,笑得金簪浑身难受:“大奶奶,她笑得忒可恶!”   欲擒故纵罢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明菲根本不理睬她,指挥人将一套贵重的粉彩菊花牡丹纹碗碟取出洗净备用,亲自去厨房里检查了一遍晚上要用的食材,只等龚远和带人回家开饭。   傍晚时分,龚远和果然领了个矮矮瘦瘦,肤色黝黑,穿团花纱袍,留短髭的中年男子来家。那中年男子随身带两个伙伴,俱是人高马大,虽然穿得讲究精致,举手投足间也颇为有礼,却怎么也掩盖不了满脸的风霜之色和锐利的眼神,反观那中年男子,却是一团和气。   龚远和将明菲领过去,指着那中年男子认真道:“这是邓关大哥,是我们这片数一数二的大茶商,住在抚鸣,收了夏茶要从这里的码头沿江北上,我托他沿途照料母亲他们,你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那邓关笑道:“和弟太过客气,当心唬着弟妹。”   明菲心中豁然。且不说陈氏等人要仰仗这些人千里迢迢远去登州,就凭这声和弟,也足见此人与龚远和关系非同一般。于是上前认真行了礼,亲手奉茶,那邓关虽说嘴里客气,却也不曾见真客气,而跟了他来的两个大汉却是万分拘束。   邓关笑指着一个鼻子上有几粒白麻子的汉子道:“这是双福,是我二弟。”又指另一个鹰钩鼻的,“这是三弟,听双寿。”   这样的名字,约莫是随从,而不是什么兄弟吧?明菲不知为何一个茶商,带两个随从出门做容,却要如此遮遮掩掩。也不多问,笑着上前行礼,双福与双寿俱是头也不敢抬,低着头拱了拱手就算了事,邓关笑道:“弟妹辛苦,不必管我们这群大老粗。”   明菲看向龚远和,见龚远和朝她微微点头,便告辞退下,让薛明贵、洗萃、白露、丹霞在一旁好生伺候不提。   明菲闲来无事,将龚远和一件快要完工的秋衣拿出来细细缝上,缝到一半,白露色惨白地走进来:“奶奶……”   花婆子见她脸色不好看,唬了一条:“你这是怎么了?”   白露颤声道:“那位叫双福的爷真粗鲁,酒喝到一半,盯着丹霞看,借机摸奴婢的手不说,还从腰间掏出一堆刀来,双寿打碎了奶奶的好碗碟。”   金簪奇道:“什么一堆刀?”   “约莫是有些醉了。”白露的脸有些红,伸出手指比划:“就是这么大小的一些小刀子,有几十好几把,不是一堆刀子是什么?”   明菲皱起眉头:“大爷怎么说?”   “大爷什么也没说,只叫我们俩回来伺候您,叫洗萃上去斟酒。那位邓爷踢了那双福一脚,双福才将刀收起了。”   “那你们就听他的,不必再去前面。”   花婆子拉着明菲的手道:“奶奶,假如果如白露所说,这几人只怕不是好人。您要劝劝大爷,莫和这些人来往,以免惹出些麻烦才是。 ”   明菲笑道:“妈妈,什么才叫好人?一个人,在别人眼中看着坏,在他亲朋好友眼中看着兴许就是好人;我们看着是好人的,别人也许就觉得他坏透了。既然大爷敢领回家来,还叫我去见,他就一定有分寸。”就像她和龚远和,是不是好人?不算是。是不是坏人?也不算是,谁又说得清呢。   花婆子叹了口气,帮明菲将灯挑的更亮了些。   约到一更两点,外面还未散,明菲眼看就要到宵禁的时候,便让金簪领了人下去,先把客房收拾出来备用,叫白露去周边候着,看见散了就赶紧来报。   到了二更时分,白露才急匆匆赶来:“奶奶,外面散了。大爷请您去。”   花婆子满脸的不高兴。一群喝得醉酶酶的男人,叫明菲去干什么?   杯盘狼藉,酒气冲天,明菲才跨进半步,就被熏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立在门口好一歇,才适应过去,堆满笑容走进去,龚远和眼神还算清明:“邓大哥说你准备的红烧狮子头很好吃,要亲自谢你。”   邓关也不算醉,笑着起身给明菲行礼道谢:“谢过弟妹盛特款待。”不好意思地指着被摔碎的杯子和碗碟,讪笑.}“我这两个兄弟粗鲁,上不得台面,叫弟妹见笑了,改日我另赔你一套。”   明菲忙回礼:“几个不值钱的盘子,算得什么?大哥这样说,倒叫弟媳过意不去。”话音未落,就见龚远和得意地朝邓关笑:“怎样?我没说错吧?她不是小气的人。”   邓关笑笑,“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着去踢喝得烂醉的两个壮汉:“起来,走了!”   明菲道:“已过一更三点,外间已经宵禁了。客房已经备好……”   邓关笑笑,“不得事。”温和啃才L地问明菲:“弟妹可以命人帮我打两桶凉水来么?”   明菲不知他要做什么,看向龚远和,龚远和笑道:“你听大哥的。”   小厮提来两桶冰凉沁骨的井水,龚选和与邓关将双福与双寿,一人一个拖到院子里,提了井水兜头淋下,那两人大叫了一声,酒醒了一半。惊头怒耳地翻身坐起,正要发脾气,看见邓关似笑非笑的脸,不顾身上正嘀嘀塔塔淌水,立即起身站好,喃喃地喊了一声:“大哥。”   邓关笑道:“还不给你们弟妹赔罪?”   明菲此时方知,邓关此番作为,应当是为了双福对白露、丹霞元礼,又摆了刀子而惩戒,连连摆手:“不必啦,喝了酒又淋谅水,当心生病。”   龚远和握紧她的手,笑道:“两位哥哥都是水里去水里来的人敢在三九天里喝了烧刀子酒入江的人,这点小玩笑不算什么。”   那双福迅速抬起头来者着龚远和,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龚远和淡淡地看着他,朝他抬了抬下巴。双寿踩了双福一脚,双福低下头,朝明菲抱了抱拳:“多有得罪。”   邓关一边拉着一个,呵呵笑道:“我们走了。”也不管宵禁,大摇大摆地去了。   龚远和牵了明菲的手往里走:“被吓着了吧?”   明菲摇头:“倒也没怎么,先前就觉得他们应该不是什么茶叶商人。我怎么觉得那双福仿佛对你有意见似的?”   龚远和笑了笑,斩钉截铁地道:“他们是茶叶商人。你别怕,双福对我只是有一小点误会,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忘了。这次他也不会跟着去,就是邓大哥同双寿去,有他们在,再加上我请的那两个女镖师,你母亲他们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到达登州。”   明菲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完全不把宵禁放在眼里的人,会是什么普通商人?   龚远和笑着禄了揉她的肩头:“知道,所以才叫你出来见他们。”他看着明菲:“这些年我交了许多朋友。这位邓关,和我不但有朋友之谊,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我可以请他们去酒楼里吃饭喝酒,但我觉得你不该对我的朋友一无所知。”   明菲道:“他们真是兄弟?”   龚远和道:“是兄弟,也是随从,走南闯北的行商,谁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兄弟?即便名为主仆,几场死生下来,早已不是主仆的情分了。”他顿了顿,“要是你不喜欢他们,我以后不叫他们来家里。打碎了你最喜欢的碗碟,对不起。”   明菲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碗碟怎比得上你重要?你愿意让我晓得你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我很高兴。”这算是又一个进步吧?从前他都不肯叫人来家里的,应酬只在外面,做些什么她都不知道。   中无节总算在一片纷飞的具币灰烬和满鼻满口的香烛味中来到,烷完有名有姓的纸封,明菲抓起那叠给妈妈包的最厚的纸封,扔进火盆里,学着花婆子的样子,拿了镰刀在火盆上晃来晃去,禁止过路的幽魂来和妈妈枪。她不能给妈妈写上姓名称呼,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召唤。   龚远和在一旁看着,突然撅起了嘴,不等明菲烧完,就乱七八糟抓了一堆冥纸扔进火盆里,也拿了镰刀来回地晃。一边晃一边恨恨地看着明菲,明菲“啊呀”了一声,生气道:“你急什么,等我烧完再烧不行么?”   龚远和恨恨地道:“我家的纸钱,我想怎么烧就怎么烧。才不给那莫名其妙的人,不要他来我们家。”   明菲一愣,刚才的忧愁倒全都没了,哈哈大笑起来:“小心眼的男人。你这是反复提醒我不要忘了他吗?行,正好还有多的冥纸,我这就给他多烧点。”   龚远和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低头默了默,也大笑起来。   第193章 来信(一)   金簪将赏银交给金厨娘:“金娘子,你昨日做的红烧狮子头很好,客人很喜欢。这是大爷和奶奶赏你的。”   金厨娘不安地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大爷和奶奶三天两头总在打赏,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金簪笑道:“赏你总是你做得好,你接着就是,客气什么?”   金厨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接过银子谢了恩,金簪问她:“你最近还去和朱姨娘学药膳么?”   “已经很久不曾去了。”自从龚妍碧出事之后,朱姨娘便不在厨房当差,她这个徒弟自然也就不好再去。   金簪笑道:“他们家除了朱姨娘以外,还有谁的手艺更好?大爷想吃一道枸杞山药煲瘦肉,说是当初朱姨娘的拿手菜。你过去问问,看谁会?她们跟了朱姨娘多年,想必十成手艺也学会了五成。”另拿了一吊钱给金厨娘:“有点钱方便些。”   金厨娘接了钱:“有个姓王的厨娘,一直都是她给朱姨娘配菜打下手的,想来她该知道这菜的做法,我把厨房收拾好便寻她去。”   金簪又同她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告辞离去。   午间,金厨娘来回话:“那位王厨娘果然会。只是她如今要做二夫人的饭菜,没空,我和她约了时候,等晚间她耙那边的事情做完后,来我们这里做。大爷想吃,恐怕得明日了。”人家只肯做,不肯教。   手艺人本来就靠这些手艺安身立命,怎会轻易教给旁人?   金簪问过明菲的意思,道:“也行,她若是做得好,奶奶有厚赏。”   待金厨娘退下,花婆子道:“奶奶,想来今后就要落在这位王厨娘身上了。只不知,她与朱姨娘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朱姨娘做的那些事儿,她心中有数没有?”   明菲道:“这般要命的事,以朱姨娘那种性子,只怕就是二小姐也不见得知道,更何况一个厨房里的厨娘?”   花婆子出主意:“要不要让王天保家的以本家的身份去和她接触接触,摸清楚她家中的情况,然后?”她比了一个手势,“交给老奴来办,一次就可以把她拿死。”   “先弄清楚她的情况,其他的暂时不必。”明菲让金厨娘去问这道菜,只是试探一下虚实,并不打算与这位王厨娘多接触。动手太早,只会打草惊蛇。   夜里那王厨娘果真过来,做出了地道的枸杞山药煲瘦肉,明菲厚赏了她,此后,王厨娘便仰首期盼隔壁大爷什么时候再想吃从前家中的菜,却总也等不到金厨娘来唤。   转眼间到了二十一这日,龚远和请了假,与明菲一道去送陈氏等人,龚二夫人只听人送了一匣子糕点过来,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去送陈氏了。明菲打开那糕点看了,不过两三样,就是街上的寻常物事,淡淡地扔在一旁,懒得带去。   蔡家此番简直是大挪移,除了二姨娘不能去,三姨娘因为明雅有了身孕,九月就要生产,她不放心,不肯跟去以外,其他人统统带上,包括娇杏和金桂也兴高来烈地跟上。   邓关送茶的船队由三艘大小不一的船组成,陈氏等人包的船被安置在中间,半新的船,看上去极牢实。陈氏的哥嫂、陈莹,周同知夫人并几个平时与陈氏交好的官宦女眷也来送陈氏,码头上热热闹闹地停满了马车,却不见邵家的人。   趁着陈氏同夫人们讲话,陈莹拉着明菲低声道:“四妹做得也太过了。就连脸面也不肯敷着点,这叫人家怎么说她?”   “兴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明菲觉得应该别有蹊跷,明姿就算不愿意送陈氏等人,也会来送蔡光仪的。   周清笑笑:“兴许我是知道点,但我不好说。”见明菲和陈莹都皱起眉头看着她,她摆摆手:“别问我,也许是谬传。”   陈莹白了她两眼:“见不得你这个脾气,要不就别说,要不就畅快些。”   周清左右张望一通,小声道:“我听我哥哥说,邵五在外面包了一个粉头。就住在杨家巷。他还请他们去那里吃酒呢,我哥哥怕被我爹知道,没敢去。”   陈莹道:“都请你哥哥去吃酒了,还说也许是谬传。”见明菲垂着眼不说话,心想到底是一家人,她们当着明菲的面议论这个也不妥当,便也改了口:“唔,约莫真的是谬传,这才成亲两个多月呢。哪有那么快。”   周清也附和了几句,把话题转到袁枚儿身上去:“她九月初一的正日子,听说她那在湖州守灵的继女,已经赶到抚鸣,跟着身边的妈妈学着准备所需事务。”   陈莹吃惊道:“那崔小姐不是说年龄尚幼么?怎地已经可以管理家事了?”   周清笑道:“总是人学的嘛。只要她肯学,肯管,有人出主意,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莹摇摇头:“够得缠。”   陈氏招手叫明菲过去,把三姨娘的手塞在她手里:“有什么事记得写信来说。你三姨娘一个人在家,你平常得了空闲,经常去看看她,没事儿的时候也叫人去问候一声。”   又嘱咐三姨娘:“你一定要留下来看家,我也不好勉强你。你自己小心罢,有什么事,记得一定和三小姐商量。”   明菲连忙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三姨娘。陈氏千叮万嘱的,“九月是你二姐姐的产期,你莫要忘记了。”   明菲忍笑道:“母亲放心,我前几日才叫人给二姐姐送东西去,又怎会忘记呢?到时候我领了三姨娘一道去看二姐姐,能做的一定做好。”   陈氏扫了一眼立在江边一动不动装死的蔡光仪,叹了口气:“二姨娘那里,你隔三差五也叫人去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心中也有个数,省得措手不及。”   龚远和把蔡家的箱笼包裹检查好,又去和船老大等人说了一番好话,给了赏钱,与邓关等人办好交涉,确认一切无误,才又去催陈氏: “岳母,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周夫人等人知道陈氏身边的两个女镖师是龚远和请的,便笑道: “人家都说女婿当半个儿,如今我们算是开眼界了,就算是儿子,也未必如此细心。”陈氏笑着与众人别过,转身登船。   就在船要开的那一刹那,明菲赫然看见邓关的船头立着一个青白脸皮的汉子,正一本正经地同双寿说话。龚远和顺着明菲的眼神望过去,微微一笑:“他是邓大哥的堂兄弟,专做酒生意的,上次方家的事情是他帮的忙。”   明菲瞥了他一眼:“你的朋友,有做茶生意的,酒生意的,敢踢馆,敢闯宵禁,玩刀子,还有没有做私盐生意的?”   龚远和淡淡一笑:“玩笑了,那私盐生意哪有那么好做?一不小心就是砍头的勾当。”携了明菲的手,“敕造宝观就要落成,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明菲与周夫人等人别过,又同周清与陈莹道:“八月上旬,我家中要办桂花宴,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若是没事,提前几日就来我家中帮忙可好?”   周清与陈莹听说有的玩,自是高兴无比。   几人别过,龚远和与明菲一道去了城南织金街,皇帝给宋道士修建的道观就在此处,把织金街上最好的地段占了二分之一,上千人日夜不停赶工,总算是把主体工程完成了。工匠做收尾的工作,刷墙的刷墙,上漆的上漆,院子里还有人堆假山,嘿哧嘿哧地将从远处拉来的百年古柏竖起。明菲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很怀疑这树究竟能不能活。   二人不好进去,就围着工地外围走了一圈,忽听有人大声说:“前面的是龚大人么?”   二人回头,只见一个皂衣衙役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了龚远和,松了口气,唱了个诺:“知府大人有要事相请。请大人速去。”   龚远和只得将明菲送上马车:“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待明菲的马车去远,龚远和问那衙役:“可知是什么事情寻我?”   那衙役笑道:“小人委实不知。”   洗萃塞了些碎银到那衙役手中,笑道:“烦劳大哥跑了这一趟,我们大人来不及请哥哥喝酒,哥哥包涵些。”   那衙役眼睛都笑弯了,口称龚大人实在客气,前面引路道:“清早也还好好的,后来有人送了封信来,才看了信就叫赶紧来请大人。”   龚远私心中咯噔一下,收了脸上的笑容,快步朝衙门赶去。见了众人,无心与众人寒喧,直奔后衙而去。   天气太热,洪知府不曾穿着官服,只穿了一件米色家常纱袍,靠在窗下太师椅,端着一杯茶,满脸油汗,紧皱眉头,仿佛万分焦虑,忧心仲仲。   外间伺候的老家人唤了一声:“老爷,龚大人来了。”   洪知府如梦初醒,翻身坐起,大声道:“快请。”   龚远和待要行礼,洪知府一把扶住他胳膊:“贤侄不必多礼。出大事了!”随即从一旁桌上拿起一封开了封的信递过来:“你看看。”   明菲回到家中,洗过澡换了衣服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人准备晚饭。到了酉时,仍不见龚远和归家,倒来了一个衙役,说是知府大人留饭,叫明菲不必等候。   第194章 来信(二)   以往洪知府也曾留过龚远和的饭,明菲也没多想,自行先吃了饭,才收了碗筷,白露进来回禀:“奶奶,陈府的舅老爷来了。”   明菲吃了一惊,白日里才见过面的,怎地这个时候突然又来了?莫非是陈氏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容她多想,急匆匆地整理了衣服头发,快步走向外厅。   陈氏的长兄陈文同正由薛明贵陪了在吃茶,见明菲匆匆赶来,便笑道:“我那外甥女婿不在家么?”   明菲上前行礼问候:“留在府衙未归。”   二人寒暄几句,陈文同得知龚远和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归家,索性道:“他回来你叫他立刻来找我,就说,你叔外祖父托人送了信回来,说是有御史弹劾你公公。”他叹了口气,也不和明菲多说,只觉得妇道人家,多说无益,自告辞去了。   陈文同说的叔外祖父,就是陈氏的那位正二品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他让人送来的信,必然不会有假。薛明贵与花婆子俱被那句御史弹劾龚中素吓住了。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二人都害怕影响到龚远和的仕途,给龚家带来灾祸。   薛明贵自告本勇:“奶奶,小人这就骑马去接大爷。”   明菲叮嘱道:“让大爷不必归家,直接去陈府。”   薛明贵应下,忙忙地领着人去了。   花婆子想着,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慌的,便上前安慰明菜:“奶奶也不必担忧,且不说现在事情未明,就是这因祸得福也是有的。当年您外伯祖父,也曾为了一点小事就被御史弹劾,一家老小吓得什么似的,可临了,反而升了官。还有咱们家,也风风雨雨出了不少事,还不是一样的过?”   那件事情明菲也曾听陈氏说过。说的是陈氏伯父,还是七品小县令的时候,因小事被县丞陷害,最后被查明真相,反而升了官的事。再说当初蔡国栋,蔡家出了丑事,可是有人遮掩,没有人检举,所以才能侥幸躲过。虽然暂时不知龚中素被弹劾的原因,但明菲不认为在龚家二房如此声名远扬的情况下,龚中素还能逃过此劫。她叹口气道: “妈妈,咱们家最近出的这些事情,你觉得能因祸得福,顺利躲过吗?”   花婆子呆了呆,难过地说:“奶奶,大爷会不会被牵连?”其实她是想说,明菲和龚远和如果被牵连,那就真是太倒霉了。为了这种人,真是不值得。   明菲将手上的镯子和戒指摘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想来是不会,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谁又知道呢?虽然说有法度,但这个社会就是个人治的社会,一切都耍者上位者的心情。见几个丫头婆子俱都满脸担忧,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她轻轻一笑:“大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该干嘛的干嘛去。我先去喂狗,谁帮我提东西?”   喂狗花的时间很长,特别是追风,每日的活动量必不可少,龚远和又严厉禁止其他人靠近,明菲少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她拉着追风在花园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沉下去,她才拉了追风在湖边那块卧牛一般的黑色巨石上坐下歇气。   今夜是下弦月,者不见月亮,天边只有繁星点点。已是七月下旬,桂花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开放,晚风一吹,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幽幽暗暗地漂浮过来,不经过人同意就往人鼻腔里钻,一直沁入心脾。   明菲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放在远处黑沉沉的湖面上,湖水映着星光,支离破碎。她突然惊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进喜欢这个湖和那林桂花,她想在桂花成放的季节,在傍晚和龚远和一起驾了小船,横穿那片桂花林,让碎金一般的桂花落满她和他的全身。   “怎么坐在这里了?不是怕蚊子的么?”龚远和瘦高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引得追风一阵狂乱。   明菲被吓了一跳,脸有些热,掩饰地丢开追风的绳套,任由它去纠缠龚远和。   龚远和亲昵地拍了拍追风的大脑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扔得老远,吹了声口哨,追风屁颠屁颠地跑去捡树枝,哪里管得了自己是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龚远和走过去用刚拍过追风脑袋的手扶着明菲的肩头挨着她坐下去,低声道:“有没有被吓着?”   他身上有酒味,他大概是她唯一不讨厌的身上有酒味的男人了。明菲暗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他肩上,轻轻道:“有点担心。但也不是很害怕。”   龚远和懒懒一笑:镇定自若地喂狗,把家里的事情安置妥当,我就知道你没被吓着。   你是鼎鼎有名的蔡大胆么,也许有天我要被杀头了,也不能看见你慌。你就算是想为我流两滴泪,一定也要先把我的棺材丧礼准备好,才奈有空哭。”枉自花婆子刚才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反复说明菲是怎么害怕,怎么为他担心,他竟然当了真。可看到明菲平静的眼神时,他才觉得,他似乎更喜欢这个真实的明菲一些。   “谁说我不会慌?就算是当了大胆,要做寡妇那一瞬间也还是会害怕的。”明菲啐了他一口,“别乱给我起花名。洪大人找你,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件事?”   龚远和点点头:“是。爹爹此番大概是在劫难逃了。人家把什么都搜集齐全了,说他借着兼祧之名,纵容妻儿欺负孤儿,侵占财产,还有婶娘不孝,气坏邵家老太札,苛刻妾室与庶女,就是三妹妹被苏家退婚的事情也查得请清楚楚。”   明菲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事情,你不会被影响吧?”龚中素被罢官,或者是降级,受惩罚什么的,她半点都不关心。   龚远和回头,离她的脸不过一分,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谁说得清呢。若是我从此不能再做官,只能闭门读书,或是去做生意,你会不会后悔跟了我?”   明菲翘起食指持他的头使劲推开,“现在说这个很不厚道。若是婚前问我,还有点点意思。现在你不知么?我已经成了贡菜,后悔有什么用?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卖的。”   “贡菜?”龚远和有些不明白,转念一想,轻笑出声,龚蔡氏,龚蔡,说起来可不就是贡菜么?他轻轻楼住明菲,把头抵着她的头,低声道:“是啊,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后悔不后悔,始终也是我的妻,我是不放你走的。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你心里会有个我,是不是?”   他最后一句轻如呓语,犹如一根羽毛从明菲的心间轻轻刷过,叫她由不得的一阵战栗。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咚咚作响,她轻轻楼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调皮地舔了舔他的唇角: “晤,洪知府对你很大方嘛,竟然给你喝荔枝绿。”   “你猜错了,不是荔枚绿,重新尝尝?”龚远和低笑着将她推倒在石头上,舌头三两下顶开了她的唇瓣,用力一吸,就将她的舌头吸入了他的口中,辗转吮吸,手熟捻地顺着她的衣襟探进去,沿着光滑平坦的平原一直上到最高峰,捻住那粒小巧玲珑的朱果,根指尖在上面打了个旋,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身下的人绷紧了身子。   他还想有下一步举动,臀部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是被人在上面狠狠拧了一把,还转了个圈。趁着他吸凉气呼痛,明菲总算是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低声骂道:“借酒装疯!这次我是坚决不从你的。”要是被花婆子等人寻来看见,她还要不要话了?   龚远和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这次不行,那我们下次?这就开始第二次了?”他恶作剧地揪住手足并用爬起要逃跑的明菲,牢牢箍住她的纤腰,在她翘起的臀部轻轻一咬,恶狠狠地道:“点了火就想跑,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明菲又酥又麻,挣扎着叫了一声:“追风!”   一阵铃销声响,追风旋风一般地跑过来,看见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石头上纠缠不休的两个主人,疑惑地歪着头想了想,淌着清亮的口水欢喜她扑上去,准备加入战团。   “妈呀!脏死了!”龚远和叫了一声,翻身坐起,双掌顶住追风的巨大的头颅,使劲将它往后推,嘴里严厉地道:“坐下!”   “龚大爷您就陪着追风在这里吹凉风,者星星吧。我先回去了。”明菲趁机起身整了整衣服头发,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转身往回走。   追风到底敌不过龚远和的淫威,很快就败下阵去,摇着尾巴充当起狗腿子,乖巧地跟着龚远和回了半春园。   明菲自回了主屋,花婆子见她满脸绯红,头发微乱,衣上还许多褶皱,心中有数,探头一瞧,却不见龚远和,奇道:“大爷呢?”   明菲埋头灌茶:“送迫风回半春园去了。”抬眼看见金簪等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红了脸,佯作镇定地道:“给大爷端碗醒酒汤,送上热水来。”   花婆子观察她的神巴笑逝“奶奶,那事想象没有大得吧?”   明菲含糊不清地道:“应该是吧。”   第195章 惊喜   橘红色的纱灯散发出温暖宁静的光,龚远和仰面朝天,将趴他怀里的明菲的一缕头发噙入嘴里,低声道“华哥儿的舅舅告诉我,弹劾爹爹的是那位有名的梁铁头,说是基本无望了。可洪知府却没告诉我这个,只说是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热情得很,和我暗示他在京中有故交好友,可以周旋一二。”   明菲神情慵懒,双眸似闭非闭:“只是需要钱走人情是不是?”这位梁铁头,她是知道的,乃是大丰有名的铁头御史,他曾经为了弹劾把罪的皇弟,在金殿之上以头触拄,逼着一心想包庇的皇帝不得不下旨严办,人未碰死,却从此得了这个绰号。谁要被他抓住痛脚,只能自认倒霉。既然陈文同说没有希望了,那便是没有希望了。偏这位洪知府如此作为,那不是为了钱是为什么?   龚远和点头:“那是自然,怎么少得了钱呢?”虽然洪知府口口声声说,他不要钱,只是纯粹看在旧友和龚远和的情分上帮忙,但龚远和却不是那无知小儿。他手里这区区几万两银子自然不是人凯舰的对象,可是二房就不同了。   明菲翻了个身,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胸前轻轻画了两个圈:“你说这事儿和他有没有关系?”龚家二房露出来那么多钱呢,虽然龚二夫人哭穷,可就连她自己的娘家都不肯相信,又何论外人?薛大舅晒出的那张单子,明晃晃地晃人眼睛啊。”   龚远和拉着她的手往被子深处探:“搜集得这么完整详细,还能第一个把消息传给我,说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是绝对不信的。”   “如果他真起了这个心,你打算怎么办?”明菲撑起身子来看着龚远和,就算龚中素被罢官,也还有他、蔡家、陈家在,洪知府不敢太明目张胆,可若是龚远和倒了霉,那可说不准。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人的贪心最可怕,若是她做了洪知府,想发这昧心财,必然要先将老的小的一起灭了,才好动手。   “莫怕,莫怕,先让他得意着。我那四万两银子,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龚远和如同一条泥鳅一般乖滑地往被子里钻去,少顷,明菲直觉眼前一暗,却是被他拖了下去。   第二日龚远和起了个绝早,洗漱过后就让薛明贵先去将龚远秩请过来。   龚远秩神色疲惫至极,带了几分担忧几分紧张:“哥哥清早寻我,可是有要事?”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叫他不知不觉里就有些杯弓蛇影,最怕有人寻他,最怕有事发生。   龚远和见他太过紧张,把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还没用早饭吧?一起用点。”   明菲亲自给他添了碗筷,笑道:“吃完再说。”看着龚远秩那可怜样,她真担心他听了会熬不住,半点东西都吃不下去。   龚远秩敏感得很,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见龚远和与明莱还在用饭,也不打断他二人,埋头默默地想心事。   龚远和见他不吃,也跟着放下筷子:“二弟,最近家里的事让你很为难吧。”   龚远秩勉强一笑:“也不算为难。”说着眼圈却是红了,他十多年的人生,前些年的日子过得一帆风顺,舒服之极,从不知何为人间疾苦,直到这大半年以来,打击一个接着一个,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才惊觉,做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龚二夫人喜怒无常,暴躁无比,朱姨娘柔弱却爱哭,二人之间连表面的和睦都维持不下去,龚婧琪与龚妍碧彼此更是看不顺眼,龚远科又日日想着要出去单过,龚远季不听话,邵家不能帮上半点忙,反而在那里添乱。朱姨娘还逼着他,让他想法子帮龚妍碧说门好亲,看见他就哭,逼得他只觉度日如年,无比艰难。只是这些委屈,他虽然非常想和龚远和倾诉,临到开口,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明菲看着龚远秩泛红的眼圈,委屈无助的神色,不由暗想,这孩子若是从小就经历风雨,或是有所历练,今日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若是他再得知龚中素倒了霉,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再看龚远和,虽然不见得就很厉害,但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已经犹如毛毛雨一般,再不能动其分毫了。   龚远和也把龚远秩的委屈看在眼里,低咳了一声,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事要同你说。我昨晚得知,爹爹被人弹劾了。弹劾他的,乃是那位有名的铁头梁饰史。”   龚远秩吃惊地抬起头来,眼也不眨地看着龚远和,没问是不是真的,直截了当地就道:“是不是因为家里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龚远和点头:“据说是。”   龚远秩试探道:“那会怎样?”   龚远和道:“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会怎样,但总归逃不过降职或者罢官?极有可能是罢官。”当今皇帝以仁孝治天下,龚中素又是落在了梁铁头的手里,多半是直接就罢官了,什么降级之类的,是想也别想了。   明菲从龚远秩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喜。她以为她看错了,再看过去,龚远秩已经垂下了眼睛,淡淡地道:“那他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当听到龚远和说,从处置的命令下达,再到龚中素归家,前后应当不超过两个耳时,他又忍不住失望了,口里却说:“也不知他承受得住么?”   明菲恍然大悟,她没看错,龚远秩刚才的确是感到惊喜了,因为他屏弱的肩膀已经无力承担这样重的负担,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个人来替他分担一下,好让他得以摆脱,龚中素恰恰就是他最期盼,也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只要龚中素回家,他就能从这场歪梦中逃脱。后面的失望不过是因为嫌时间太长,他熬不住。   那一瞬间,明菲不知龚中素要是得知他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为了他被罢官而难过,一个冷眼旁观,一个甚至暗自庆幸,他会感觉怎样?会不会觉得自己做这个父亲太失败?   “难过是一定的,但也只有承受。”龚远和同样把龚远秩的各种神情看入眼里,缓缓道:“叫你过来,是想和你说,打听消息的事情由我去做,你和婶娘不要出去乱找关系,乱花钱。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会和你们说。”   龚远秩点头应下,起身道:“那我先回去和我娘说这个事。”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犹豫不决地问龚远和:“要不然暂时不和她说?要不她一慌,又犯了病?”   龚远和道:“你看着办吧。这个时候记得千万不要再让她添乱了。”就算是他们不同龚二夫人说,自然会有有心人去同龚二夫人说,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龚二夫人会怎样的失望加疯狂。   龚远秩快步离去,龚远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晚饭别等我,我要出去寻人。”无论如何,那始终是他老头子,总得表现得热情点。   明菲叮嘱他:“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龚远和温柔地看着她:“知道了。你在家不要太累着,拘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喂。”   虽巳是初秋,气候仍然矣热,秋蝉声嘶力竭地吼着,明菲午觉睡不安稳,正要叫人去将那秋蝉粘了,忽听金簪在外小声道:“奶奶?”   明翻了个身,懒懒地应了一声。   金簪打起帘子走进来,低声道:“隔壁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请您过去商量。”   明菲轻轻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金簪道:“好像是为了老爷那事儿。”   明菲翻身坐起,龚远秩不是说不告诉龚二夫人的么?是谁这么热心,这样快就传到了过去?   金簪忙去寻了套杏黄色的薄缎袄裙来给明菲穿上:“奶奶梳什么头?”   明菲慢吞吞地起身:“随便梳个简单点的。”等金簪给她梳好了头,戴上珠花发钗,她又嫌太过富丽,招惹人眼,一连换了几次,才算满意。   帘外候着的是龚二夫人的亲信张婶子,她原本巳被龚远秩隔绝在了外围,再不得重用,今日机缘巧合,却得了这个差事,自然是一心想办好的。见金簪进屋半晌不见动静,便探着头往里张望,白露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她:“张婶子看什么呢?”   今非昔比,张婶子陪笑道:“也不知奶奶起身没有?夫人那里等看呢。姐姐帮我去看看?”   白露朝她挑了挑下巴,“等着。”掀起帘子自进了屋,见张婶子的头又凑过来,恶意地将那湘纪帘狠狠一摔,尽数砸在张婶子的脸上,听见张婶子吃痛,假模假样地回头惊呼:“哎吻,真是对不住,让我看看伤着哪里了?”   张婶子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不敢发脾气:“好姐姐,不疼,烦劳你帮我去看看……若是去得晚了,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给人做事的,不容易,你就权当可怜老婆子我。”   白露捂嘴轻笑:“张婶子说这个话就见外了……”只在那里和她说客气话,却不肯挪动脚步。   张婶子暗暗叫苦,忽听里面脚步声响,明菲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张婶子久等了,不知婶娘寻我何事?”   张婶子大喜,忙道:“其实是大舅奶奶和五表少奶奶来了。”   明姿来了?明菲倒有些意外,邵家不是和龚家不相往来的了么?   怎么这个敏感时期又来了?还是为了龚中素的事?邵家安的什么心?   第196章 银子   明菲走到安闲堂,只见龚二夫人病歪歪地坐在屋里正中的玫瑰椅上,手里拿了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搧着,半点精神也没有。穿了条怪模怪样的油绿色绢裙,配着琉璃黄袄子的邵大囗奶奶坐在她身边,正滔滔不绝地和她说话。   明姿穿了身银红色裙袄,手里同样拿把绢扇,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绢扇上的美女图。   龚远秩坐在明姿对面,愁兮兮地端着一杯茶,思绪不知飘到何方。听到丫鬟通传说是明菲来了,脸上的郁色去了三分,一迭声叫人给明菲上茶。龚二夫人扫了明菲一眼,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明菲只做没看见,先问了安落了座,方问明姿:“四妹妹,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明姿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淡淡一笑:“托三姐姐的福。还算不差。你呢?”扫了一眼明菲身后的金簪和丹霞,脸色颇不好看。   “我也很好。昨日不见你去送母亲和哥哥他们,还正想着要让人去看看你呢,谁知你就来啦。”明菲知道明姿为何不悦,她一进来就看到在明姿身后立着的笛儿梳了妇人头,应是已被邵五收了房。   联想到杨家巷那位粉头,再看看笛儿,新婚不过二月余,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纵使肯陪着明姿去蔡家胡闹,明菲还是深觉邵五实在是很不给明姿面子。   提到昨日的事情,明姿微微沉了脸,没吭气。   邵大囗奶奶己经满脸喜色地道:“昨日实是她突然晕倒,吓了大家一跳,忙着去请大夫,却诊出了喜脉,一大家子忙的忙,乱的乱,就没有去送亲家夫人。情非得已,事出突然,想来亲家也不会怪罪。”   “我母亲自然不会怪罪,都只当是有意外的。”明菲脸上绽放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来,“恭喜妹妹了,我稍后就让人送礼过去。”又嗔怪道,“既然身子不妥,就该躺着将养,为何还要出门?小心动了胎气。”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邵家不心疼人一般,邵大囗奶奶瞟了明菲的肚腹一眼,笑道:“她是听说姑父出了事,又担心我一个人来没有伴,少不得陪着我来。说起来,大囗奶奶还在我们五少奶奶前面成的亲呢,怎么还没……”   明姿脸上由衷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害羞地看着邵大囗奶奶:“娘……”   邵大囗奶奶虽然在笑,却笑得极淡。明菲淡淡一笑:“不是每个人都有四妹妹那样的好运气的。”   明姿的撒娇戛然而止,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扫了明菲一眼,拿起扇子烦躁的搧了搧,淡淡地道:“我运气的确不错。”   明明是说自家的事,她们倒说起什么喜脉运气来了,龚二夫人不耐烦,问明菲:“老爷的事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菲扫了龚远秩一眼,只见他满脸的无奈,便道:“婶娘莫急,远和已经出去打听消息了。”   龚二夫人气冲冲地道:“怎么不急?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来告诉我一声,若不是你舅母来说,我还不知道!”又狠狠地瞪了龚远秩一眼。   邵大囗奶奶喝了一口茶,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装模作样地道:“大囗奶奶,按理我不该多嘴,可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该告诉你们婶娘一声才是,不管怎么着,那也是你们正正经经的父亲。心中再有多少怨恨,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出了事,你们小辈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姑老爷在上面,大公子做起官来也轻松得多,该管的还是要管。”   她每说一句,龚二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恶狠狠地瞪着明菲: “别以为分了产业就两清了,好歹那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管也是不孝!”   明菲静静地听她们说完,方道:“不知大囗奶奶是从何而知我们心中有怨恨,不肯管这事的?”   邵大囗奶奶自得地笑了一声:“既然大爷和大奶奶肯管,就更好了!”回头望着龚二夫人道:“姑奶奶,这回你可放心了,刚才你和我说他们不肯管的时候,我就不信,现在听见了吧?要管的!我就说嘛,一家人,怎么可能不管?”   做人做鬼都是她,龚远秩听得翻了个白眼,道:“娘,大哥大嫂从来没说过不管这事。只是说要小心计议。”   龚二夫人看着明菲:“你们晓得厉害最好,我和你大舅母商量过了,你家叔外祖父不也是御史吗?还有那位钟太傅。你大舅母说过了,洪知府肯帮这个忙,你们今晚就先送一万两银子过去给洪知府,请他帮我们证实这些事都是假的,再写信给你叔外祖父和你爹,请他们帮忙。”   明姿的唇角弯起来,好笑地看着明菲,看她怎么应付。明菲惊奇而感动地道:“原来是洪知府和大舅母说的,洪知府这样关心公爹,是该好好谢谢才是。”   果见龚二奶奶自得的一笑,道:“知府夫人是个古道热肠之人,知道我们是亲威,所以特意派了管家来说他们可以帮这个忙。”   明菲嗤之以鼻,洪夫人那种人,她送两朵花都要还两只金簪遮掩的,怎会明目张胆地派人来说这种话?她相信洪家会通过一些方式故意把消息泄露出来,暗示二房去我他们想法子,却绝不相信洪家会用这样直白愚蠢的方式索要钱。这多半是邵家自己想出来的,反正银子不是他们出,龚中素倒霉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借机讨好一下知府家。   龚二夫人念念不忘要叫大房出这笔银子,见话题要岔开,忙揪住不放:“听见没有?今天晚上就先送过去,记着,不能拿现银,要拿银票。信也要赶早写。”   龚远秩难得机敏一回:“娘,那我这就去拿银票给大嫂?”   龚二夫人眼睛一瞪:“我们哪里还有银子?上次不是被他们全都搬空了吗?还剩下一些,你舅舅家欠着总也不还。你们总不能有修提坝建义学的银子,就没有为亲生父亲出力周旋的银子吧?”   “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欠你钱!”听到龚二夫人又扯到自家的欠账,邵大奶奶立时寒了脸。心想,我都帮你挖大房的银子了,你怎么还揪着我不放呢?   龚二夫人见她又否认,急得又要同她理论。龚远秩忙挡在中间,连连使眼色,示意当前的重点不在这里,龚二夫人方气哼哼地忍了气。   明菲却是懒得当着明姿的面同龚二夫人理论,淡淡地道:“婶娘,写信自然是要写的,但送银子这种做法要不得的。这是贿赂朝廷命官,听人知道,不但洪大人会惹上麻烦,咱们也脱不了干系。”她以为还是当初贿赂陈氏那般方便?幸好陈氏聪明,知道她这种人沾不得,老早就寻了机会把她送的东西和银两退了个干干净净。   邵大奶奶道:“大奶奶,咱们做生意的人家,这里面好多事情也是知道的。这钱又不是送给洪大人的,是请他帮忙,怎会与他惹麻烦?你们家里人少,留那许多银子做什么?银子可以再挣,爹却只有一个。”这银子还是要从大房身上刮,不然龚二夫人又要揪着她不放了。   “总之我胆子小,我是不敢的。大舅母见识广,又能干,不如这事儿就由大舅和大舅母出面好了,到了最后再来清算银子如何?”明菲懒懒地搧着扇子,微笑着瞟向邵大奶奶。   邵大奶奶一噎,这银子送出去了还有回来的?她傻了吧?口气很不好地道:“我们是旁人,又是行商的,平时那府衙里轻易去不得,这种事情怎好替你们出面?还是大公子经常在官场上走动的人最方便。”   明菲轻轻一笑,用扇子掩了口,道:“大舅母说得是,是我欠缺考虑了。难得舅舅、舅母这般亲厚,不计前嫌,时时刻刻记挂着我们,婶娘和弟弟妹妹们真好福气。”   龚二夫人和龚远秩听了这话,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龚远秩起身道: “既然大哥说过这事儿他会去办,我们就不要在后面胡乱出主意了。舅母和五表嫂难得来,留下来用晚饭吧?”   邵大奶奶生硬地道:“不了!我还有事!你五表嫂也累了,我们这就走了。”   龚二夫人一把拉住她:“嫂嫂,如今我们家遭逢大难,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不还我银子,若是我们老爷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告诉全水城府的人,你们逼死亲骨肉!”   邵大奶奶欺她一来不敢把真相嚷嚷出来,二来手中没有借据凭证,拧眉将她手一甩:“你怎地又糊涂了!都和你说了,我没欠你钱!不然你拿借条出来?你是不是还嫌上次没把娘气死啊?我念着一家人,特来通风报信,替你出主意,你却转眼间又无赖上我啦?”   趁着这姑嫂俩纠缠不休,明菲招手将笛儿叫过去,当着明姿的面塞了两个银锞子给她,亲热地笑道:“你们少奶奶有了喜,你还该好生伺候着才是。”   笛儿惊慌失措的看向明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明姿阴沉着脸道:“伺候我本就是她的本分!难道没有赏银,她就不该好好伺候我了吗?”回眸看着明菲,“三姐姐有这赏人的闲银,不妨留着考虑怎么拿去救姑父吧!若是三姐夫不小心被牵连了,那可就不好了!兴许到时候这银子还能买药吃。”   “妹妹不愧是吃惯药的人,考虑得真周到。”明菲收起银子,笑了一笑,不予理会。也不管龚二夫人和邵大奶奶如何纠缠不休,明姿的脸色如何难看,总之她是应过卯了,和龚远秩打了声招呼,自行离去。   明菲回到家中,便叫花婆子来商量给明姿的礼品。   花婆子听说明姿有了喜,由不得忧虑无比,欲言又止,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熬到晚饭后,终究忍不住,趁着屋里无人,拉着明菲语重心长地道:“奶奶,要不,请唐大夫开两服药来调养调养?”   明菲不好和她说自己一直计算安全期避孕,含含糊糊地道:“最近事情太忙,过段时间又再说?而且,我觉得我身体很好的,也没哪里不对劲。”在蔡家时,陈氏待她很好,很重视调养,她就连痛经也基本没有,最多就是有点腰酸而已。   这个情况花婆子也是清楚的,她犹豫半晌,轻声道:“奴婢是说大爷。” 明菲惊讶地抬头,没想到花婆子想得这么深远,却又觉得花婆子对她好,遇事首先想的就是别人的不是,而非她的。要是龚远和妻妾众多,一直都没子嗣,怀疑龚选和还有道理,如今只有她一人,人家不是都先怀疑是女人的问题吗?   芯婆子一鼓作气:“他从前吃了那么多人家特意烹制的好饭菜,要是被动了手脚,那可是要命的事,总不能再从隔壁过继一个来吧?您心中要有数,寻个机会,请大夫来替他号号脉,若是不妥,也好趁早   明菲本来没想到这个,被她一说,也觉得有点打鼓,沉默半晌,故作轻松她一笑:“妈妈太心急了,我们才成亲没多久,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男人对于这方面甚是敏感,龚远和无病无灾,活蹦乱跳的,怎么说服他号脉?何况现在并不能下断定,成亲后一两年才有孩子的也多的是。   见她总是推脱,花婆子也知此事不易,叹了口气,“明日开始、老奴每日为大爷做一道汤吧?您也要抓紧,好好调养身子,早点生了儿子,早点安心。”还是双管齐下最安心。   明菲无奈地点头。她是不是应该顺其自然?   金簪在外间道:“奶奶,二爷来了。”   龚远秩不好意思地道:“嫂嫂,我娘让我过来看哥哥回来没   有。”自从知道这个消息,龚二夫人简直恨不得将龚远和绑过去追问个不休,片刻都等不得。   明菲道:“还不曾归来,他若是回来了,我立刻听人过去请二叔可好?大舅母她们走了?”   龚远秩叹口气:“天要黑的时候走的。”龚二夫人抓着人不放,明姿就哼哼肚子疼,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帮着邵大奶奶走人,邵大奶奶临行前指着龚二夫人发誓说她若是再管龚家的破事,叫她烂   原来明姿怀了身孕后还有这个功用?花婆子鄙夷地一笑,若是真爱惜怀了身孕的儿媳,怎会舍得带出来这样用?还不得留在家中姓生安胎?可见明姿的日子也是不太好过的。   龚远秩小心地看着明菲的脸色:“嫂嫂,我可不可以去书房里等大哥回来?”叫他回去听狮子吼,他还不如躲在这里清静。只是一天总往这里跑,又怕明菲嫌烦。   “使得。”明菲忙叫白露喷了小厮跟了去伺候不提。   龚远和从外间归来,打发走龚远秩,回了屋子,白露要喊明菲,他忙止住了,轻手轻脚她进了里屋,只见明菲坐在灯下打棋谱,半垂看头,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很是安静柔和,不由微笑起来,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搂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轻轻吻了她的颈窝一下,柔声道:“怎地突然打起棋谱来了?可是太无聊?”   明菲回吻了他一下:“你见过二叔了?”不知怎地,听花婆子说了那番话以后,她冉看见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怜悯。龚远和点点头:“嗯,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明日回去看三姨娘,或者去街上买东西避开吧。”离得这样近,二房的人随时可以过来骚扰,就算是知道明菲能应付得来,却也烦得很。   明菲道:“我正想和你商量,原本定下八月初办桂花宴的,现在爹爹出了远事,还办不办?”   龚远和笑道:“当然要办。从前没事儿的时候要办,现在有事儿了更要办。请的人少一点就行了,就当是为爹爹的事周旋一下吧。”明菲把自己给蔡国栋写的信拿给他看:“既然舅舅已经说过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陈家那里就不再惊动了。我爹这里却是要写封信说一下的。”   龚远和略略瞟了几眼:“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就是这样了,偏他们还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一万两银子,好大的手笔,怎么不蠢死她。你只管避开,她若是上赶着要去送死,我们也拦不住。你帮我磨墨,我给爹写封信。”   第二日明菲便按着龚远和的交代,安置好家中,趁着龚二夫人还未使人来唤,早早去了蔡家看望三姨娘。三姨娘独自一人在家,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花婆子去拍门,看门的先看清了是自家人,才把门开了。进了垂花门,又看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坐在那里守着,不许年轻小厮进去,要传递什么事物统统都由这些婆子代劳。花婆子暗自点头,   “三姨娘是个谨慎人。难得她守得住。”   明菲觉得三姨娘才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她年老色衰,蔡国栋并不宠爱她,跟了去也没什么意思,舟车劳顿不说,还要处处受制,日日请安,哪里有独自留在这里轻松快活自在?凡事可以自主不说,还可以守护明雅,得了陈氏的欢心。人有真识时务与假识时务,三姨娘明显就是真识时务,明菲心中至此真正生了几分与三姨娘结交之意。   三姨娘正在萄萄架下为明雅即将出世的孩子做衣服被褥等物,突然听说明萧来了,局促她迎上去:“姑奶奶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明菲笑道:“自家人,需要做什么准备?“随手拿起三姨娘做的小衣来看,见一样的如同她当初做给蔡光华的一般,接缝全在外面,只是手艺又比她精湛得多,便赞道,“姨娘好手艺。”   三姨娘有些害羞:“我偷了三姑奶奶的艺,只因夫人说那衣服华哥儿穿着最妥当。”   明菲笑道:“将来我也少不得要烦劳姨娘。”三姨娘吃了一惊,惊喜地看着她:“难道三姑奶奶?为什么还要出来乱走?快到这边来坐,那石凳上凉。”   为什么一个个都想着这事儿?明菲汗颜,忙忙摇头:“我没有。是四妹妹有了,邵家兴许很快就会让人来报喜了。”   三姨娘默了默,笑道:“也不一定,家里没人,大约会写信去登州罢?”明姿的脾气,陈氏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时将她们这些姨娘放在眼中?   明菲道:“我想着,邵家应该还是会来家里的,而且老爷夫人隔得远,送礼这事儿少不得要落在姨娘身上,姨娘若是不便,不如我一并把礼办了送过来?”   这是体谅自己没钱,办事不方便?三姨娘的眼里有了暖意:“三姑奶奶,夫人给我留了足够的钱,下面铺子的掌柜们也得了夫人吩咐,若是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让人去拿。”   也是,陈氏办事哪里会有不妥当的?明菲笑笑:“虽然如此,姨娘若是有需要,就使人上门去说。随时随地都可以。”   这个下午,明萧也没去街上买东西,就和三姨娘坐着一通闲话,做做针线活,说说笑笑,却也过得快。约到未正,邵家果然让人来报喜,三姨娘厚赏了来人,与明菲约定过两日一起去看明姿不提。   申正刚过,龚远和来接明菲。拿了蔡光庭的信给她看,信中除了告诉她涵容和明玉一切平安之外,说的主要还是龚中素的事。意思是蔡国栋也知道了这事,事发突然,已然再无转圜,龚中素大事没有,罢官是铁定的。叫龚远和不必再费心思,再浪费钱财,等着接人就行。又暗示,很可能会叫二房退还侵占了的钱财,叫他们做好准备、早作打算。因为防止龚二夫人又过去纠缠,二人并不急着回家,留在蔡家吃了晚饭,才慢悠悠地回去。   才到门口,就见老马迎上去:“二夫人在家里候着呢。”   龚远和与明菲无奈地难视一吸,这可真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要有多烦就有多烦,那一刻明菲都巴不得龚中素赶紧回家来算了,这不是折磨人吗?   自退婚风波后基本不出现的龚婧琪也来了,龚二夫人在二房候了一天,总也不见人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见龚远和就嗓淘大哭,闹了半天明菲和龚远和才听明白她为什么哭。外面在传,龚中素要被治罪,已经下狱了。唯到顶梁拄要倒 ,龚二夫人这才前所未有的惊慌害怕。   龚二夫人揪着龚远和的衣袖,满脸是泪:“你若是不管你爹,天理难容!”   龚远秩忙着将她的手扯开:“娘,只是谬传,当不得真。大哥这两日都在为这事奔走,您让他坐下来歇口气,喝口茶,慢慢再说也不迟。”龚二夫人又转身去扯明菲,厉声道:“他到处奔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有心思陪媳妇回娘家,实在恶毒!说,是不是你两个干的这事?你们就巴不摆我们都倒霉吧?”   见她去扯明菲,龚远和大怒、将明菲自她手中练劲扯出来,铁青了脸道:“滚出去!我敬你是长辈、你好歹也拿出点长辈的样子来,不知道就别吱声,也没谁把你当哑巴。一味的装疯卖傻,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攀咬,儿女的脸和龚家的脸都听你丢光了!你还不知道这事是从何而起?就是拜你所赐!你凭什么有事就来我家里闹腾?我娘姓薛不姓邵!滚!”   龚远秩和龚婧琪呆了呆,满脸通红,上去扶了濒临暴走边缘的龚二夫人就往外走。   龚远和在后面怒斥众人:“以后不许放疯子进来!惊吓了大奶奶,我要你们双倍奉还!你们挡不住是不是?我叫狗来替你们挡!”   198章 陷阱   龚远秩等人岂能不明白龚远和是在警告,若是龚二夫人再过来胡闹就要放狗。想到他从前纵着追风咬龚二夫人身边丫鬟婆子的劣迹,几人都有些慌。   龚二夫人出了门,便责怪龚远秩:“看见了吧?你口口声声说他好,他就是这样好的?你爹都下狱了,他还有心思游玩,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龚婧琪冷哼了一声:“别说了!咱们是去求人,哪有你那样求人的?”不被人家赶出来才怪,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龚远秩已经不想再和她说什么了,将她交给丫鬟婆子,冷声道:“你歇着吧,这事儿你别管了,急也急不来,只能等大哥打听清楚情况再说。既然家里没钱,就别把钱拿出去打了水漂,正经需要的时候又拿不出来。”   龚二夫人见女儿和儿子都转身就走,不由急道:“我不也是因为急,担心你父亲吗?”   龚远秩和龚婧琪懒得理睬她,径自去远了。   龚二夫人愣愣地看着子女走远,耷拉了肩膀转身往回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不认识人,明日她去相熟的人家里走走,寻那些以往同她交好的人想想法子,先把人从狱里弄出来再说。银子么,既然从大房哪里抠不出来,也逼不出来,她也只有自己出了,她不能没有龚中素,这个家也不能没有龚中素。   龚二夫人想心事整整想到半夜,想到心烦处,几次想起朱姨娘来,朱姨娘的主意一向是极多的,眼光也准,只可惜……龚二夫人恨恨地低骂一声,若不是朱姨娘太过狡猾,她也不会上当,留了这么多年,现在想动手,却是不容易了。   谁都靠不住……龚二夫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起身拿了墙角的小羊角宫灯,走到帐后,外间值夜的丫鬟听见声响,小心翼翼地道:夫人?“   她不耐烦地道:“睡你的觉!”   那丫鬟不敢吭气了。   她掀开帐子,蹲了下去,握住一只床脚,在上面小心地摸了摸,床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一块薄薄的木板被她掰了下来。她在里面探了探,拿出一叠银票来,逐一打开看了一遍,叹了口气,抽出面额最大的一张揣在了怀里。   这是她的私房钱,准备将来两个儿子成亲以后,悄悄给他们的。现在看来,是的先拿出来救急了。   龚二夫人认真地挑选了一套暗金色的衣裙,戴上金步摇,搽粉描眉抹胭脂,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没那么苍老落魄。   听见她要出门,管事被唬了一跳:“夫人想去哪里?”眼睛一挤,一个小厮快步朝龚远秩的书房奔去。   龚二夫人看见了,也装作不知道。沉着脸呵斥管事,她的威力管事是知道的,流着汗命人准备了马车,尽量拖延,总算看见龚远秩急匆匆地赶来,方长长 一口气。   “娘,你要去哪里?”龚远秩拦住龚二夫人。   龚二夫人道:“我去找找以往相熟的人,看看她们有什么法子没有。”   龚远秩狐疑地道:“可是大哥说先不要胡乱花钱。”   龚二夫人不耐烦地道:“谁说我要花钱?我就是去打听一下消息。你们一个个都不管你爹,我总不能看着他受罪不管吧?”   如果她去账房支钱,自己不会不知道,让她出去转一圈也好,省的成日在家里胡闹。龚远秩沉吟了一下,道:“那我陪您一起去?”   龚二夫人道:“我去拜访女眷,你跟去干什么?”见龚远秩一脸的不放心,她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和人争吵的。”为了叫龚远秩放心让她出门,她特意强调了一句:“我今天吃了药,很好。其他人不同于你哥哥,舅母他们,我怎会与他们争吵?”   龚远秩见她的笑容恬淡,彷佛从前那个人又回来了,心中有些宽慰,心想她的不讲道理的确也只是对着自家人来,便再三叮嘱,又叫得力的婆子跟了,方放她出门。   龚二夫人一连走了几家,人家不是推人不在家,就是推病,竟然没人肯让她进门。她又是难过又是羞耻又是担忧,硬着头皮去了周同知家。周同知夫人还是见了她一面,宽慰了她几句,说也许只是缪传,叫她不要相信。可听到她要求帮忙与洪知府夫人搭线时,便不漏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接着借口有客人来访,她不得不告辞。   奔波到傍晚,也没有丝毫进展,龚二夫人只觉得身心疲惫,悲从中来,几乎就想大哭一场。忽听有人道:“是姑母吗?”   却是邵五的声音。   龚二夫人恼恨娘家人无情,不想答话,沉着脸不吱声。   邵五却嬉皮笑脸地拦住车,在外作揖道:“好久不见姑母,不知近来可否安泰?”小心翼翼地往车里探了一眼,见龚二夫人青着脸一言不发,微微一笑,道:“姑母莫要恼我,那些事情是我爹娘他们不对,只是我做子女的,却也不好说父母的过错。姑母委屈了。”   龚二夫人听到他说这个话,心里好受了许多。掀起帘子道:“你去哪里?“   邵五忧心忡忡地道:“侄儿听说姑父出了事,心里很是担忧,这不,约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在前面酒肆里见面,讨论一下对策,看能不能帮上姑父的忙呢。”   一个商户之子,平日又游手好闲的,能帮上什么忙?龚二夫人道:“这事儿我都没法子,你别浪费精力了。”   邵五微微一笑,“姑母是看不上侄儿吧?我是比不得表哥他们读书那么好,却也托了姑母的福,认得几个官家子弟。就比如周同知家的公子,洪知府的衙内,和我都是相熟的。大的忙帮不上,请他们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别的不说,能知道姑父到底被关在哪里也好啊。”   心思被道破,龚二夫人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道:“洪知府来的时间不长,你是怎么认得他家公子的?”   邵五羞涩地一笑:“是周同知家的公子介绍给我认识的。他有点小嗜好。”   官家子弟,真的清白的就没几个,龚二夫人心中也就信了几分,柔声道:“好孩子,那就有劳你了。”   邵五柔声道:“我小时候姑母成日将我抱在怀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没落下过我,比起姑母的慈爱之心,我为姑母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什么?”   许久没人和自己说过这些好听话,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女最近见了自己也是冷言冷语,更不要说龚远和将她不留情面地轰出去了。龚二夫人由不得有些感动,转念一想,试探道:“我给你些钱先用着?”   邵五赶紧摆手:“哪里用得着!”小声道:“我爹娘还欠着你的钱呢,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龚二夫人沉默片刻,道:“好,那你打听到了消息,就来和我说。”   邵五一笑,体贴地替她放下车帘子,柔声道:“姑母,您放心,姑父一定不会有事的。表弟表妹他们年幼,家里可不能少了您,您一定要养好身子才是。”   马车走了老远,龚二夫人回头,还依稀看得见邵五站在街边目送自己。饥渴的人得到一滴甘露,总是觉得分外甘甜美好的,她郁闷的心情总算是纾解了些。   见龚家的马车走远,街边的小店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来,望着邵五笑道:“看不出来,五公子还挺有孝心的。”   邵五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头,得意地道:“我就同你说了,我不是吃白饭的。你就等着吧,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许我的好处。”   那人笑道:好说,好说。“   邵五道:“走,咱们喝酒去 。”   二人勾肩搭背,自去寻欢作乐不提。   龚二夫人回到家中,龚远秩正翘首以待,见她平安归来,头发衣饰俱都整齐,放下心来,随便问了几句,便命丫鬟婆子服侍她用饭,自己回了书房。   龚二夫人冷冷清清地吃完饭,倍感凄凉,觉得屋里子奇闷无比,也不要人陪着,自去了院子里散步。   散步归来,天色已晚,朱姨娘和个丫鬟拿着盏灯笼立在路旁,看见她过来就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好,龚二夫人没好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朱姨娘抬起红肿的眼睛来:“夫人,老爷不会有事吧?”   龚二夫人厌恶地道:“不用你管。滚开!”   朱姨娘跪下去,泣不成声:“夫人,奴婢再有天大的不是,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奴婢置气。老爷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没了他,咱们家就要跟着倒霉。眼下他的事情最重要,您就是要罚奴婢,也等到老爷平安之后再处置不迟。”   龚二夫人冷笑道:“你也配我和你置气?你这意思,莫非你还能帮上忙不成?没有你在中间捣鬼使坏,哪里会出这许多的事情?快滚!免得我忍不住打死你!”   朱姨娘扑过去抱住她的膝盖,睁大眼睛看着她:“夫人,请您看在奴婢一片诚心的面子上,让奴婢为老爷做点事吧?帮不上大忙,出点主意也是好的。您忘啦,奴婢的主意一向还是有点用的。”   当前的确是龚中素的安危最重要,龚二夫人有些动心。   趁着龚二夫人愣神,朱姨娘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这么恨我,何不卖了我,或是毒死我?莫非你怕我?”   第199章 (二)   她在向自己宣战!龚二夫人的眼睛瞬间瞪大,灯光下朱姨娘雪肤花貌,一双眼睛黑幽幽地看着自己,嘴角噙着几分不屑,几分冷笑。就仿佛,当年薛氏初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一般,也是这么的,这么的瞧不起人。   自己才不怕她!龚二夫人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响,一股怒火从胸腔里猛然蹿起,直逼她的咽喉,憋得她青筋暴起,只想狠狠敲打地上的朱姨娘一顿才能出了这口气。   她呼呼喘着粗气,左右张望,看不到趁手的东西,目光落到旁边丫鬟手中的灯笼上,罗汉竹做的灯笼柄,看上去牢实可靠,想必抽在朱姨娘的身上也痛快得很。她一把夺过,没头没脑地往朱姨娘身上抽去。   灯笼柄落在朱姨娘的头上身上,灯笼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上下飞舞,颠倒,嗤的一声轻响,灯笼燃起,她恍若未见,仍不住手,终于,火苗蹿起点燃了朱姨娘身上的衣服。   “啊……夫人饶命!二公子救命!”朱姨娘死死护着头脸,惊慌失措地惨呼着,遍地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   龚二夫人惬意地看着她惨叫翻滚,冷笑:“我叫你这个贱囗人坏了我的事!忘恩负义的东西!”   旁边的丫鬟反应过来,惊呼:“来人啊,姨娘着火了!”一个丫鬟恰好抬着盆水从旁边经过,眼疾手快地泼上去,浇灭了火。   龚远秩脸色铁青地听丫头们叙述刚才的情形:“朱姨娘担心老爷,去求夫人,说让她帮着出点主意,夫人叫她滚,她不肯,夫人就用灯笼提柄打她,谁知道却燃了起来。”   龚远轶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自去看望朱姨娘。火灭得及时,朱只是有些微灼伤,见他进去,默默流泪。   龚远秩道:“姨娘受苦了。”   朱姨娘哽咽起来,龚妍碧和龚远科一句话也不说。   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得很,龚远秩无奈,起身道:“姨娘以后就在这清胜阁里住着,轻易不要出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叫人来说一声,我会使人送来。”又叮嘱龚妍碧:“二姐姐,还烦劳你多辛苦,照料一下姨娘。”   龚妍碧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龚远秩尴尬离去。   龚妍碧方拉起朱姨娘的衣服来看伤处,流泪道:“姨娘,你怎么也不肯搽烫伤药?多疼啊。”   朱姨娘含笑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在脸上。这事儿我们帮不上忙,若是不过问,又显得不关心老爷。不如激那恶妇动手,我正好躲避不出。等到将来老爷回来,就是她亲儿子也不会为她说话,我看她怎么哭。”留着这疤痕,不正是她为龚中素吃苦受罪的证据么?当然要留着。   龚二夫人被盛怒的龚远秩命人锁在安闲堂里,轻易不许出去,她又一心牵挂着外面的事,只觉得度日如年,实在难熬。每每禁受不住煎熬,叫人把龚远秩喊过去打听消息,龚远秩也只是简明扼要地说几句: “大哥已经写了信,在等消息……”或者就是“大哥说不会有大事,你放心就是。”   口口声声都是大哥说,她对龚远秩实在失望之极,难道他不知,龚远和深恨着他们吗?又怎会真心实意地帮他们?龚远和肯定巴不得龚中素死一辈子回不来呢。于是她新添了一个症状,夜里睡不着,好容易入睡,就会梦魇,醒来冷汗涔涔,就算是屋里屋外点上十几盏灯,她也害怕。龚远秩与龚婧琪也不过就是来看了两回,叮嘱她好生吃药,转身又走了。实在叫人心寒。   这日午后,她好容易在榻上歪着睡着了,忽听得耳边有人小声道: “夫人,夫人,您醒醒……”   她正要发脾气,丫鬟已经吓得颤抖了声音:“表少爷看您来了。”   “哪个表少爷?”龚二夫人迅速睁开眼,一骨碌坐起。听得是邵五,她欢喜万分:“快,快,还不快请?”   少顷,龚远秩陪着邵五进来,邵五手里提着大包小裹,满脸的关怀:“姑母,侄儿听说您病了,特地买了些您爱吃的糕点果子,还有点补药。您好些了么?”   她迫不及待地要问邵五打听到些什么消息,却见邵五望着她眨眼晴,邵五转而问龚远秩:“表弟,不知姑父的情况如何了?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不要客气。”   龚远秩淡淡地道:“谢表哥关心。现在还在等消息。”   邵五道:“听说姑父下了狱……”   龚远秩打断他:“那是谬传!”   邵五似笑非笑:“你们收到京里的来信了?”   龚远秩犹豫了一下,摇头:“那倒没有,但是我哥哥说没事的。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邵五遂不再多话,只看着龚二夫人。 龚二夫人心中恼恨不已,沉默不语。邵五只捡那无聊的话题来说,说来说去,龚远秩听烦了,便道:“表哥你坐着,我还有点事   邵五求之不得,却假意起身道:“那我也走了。”   龚远秩习惯性地留客,龚二夫人也道:“我病着无聊,你既然来了,就陪我说会儿话,吃了晚饭再走吧?”   邵五看龚远秩的脸色,龚二夫人发怒,难道她留个客,还要看儿子的脸色?!见龚二夫人脸色不好看,龚远秩挤出一个笑,留住邵五,转身叮嘱丫鬟好生看着,自去了。   龚二夫人寻了个由头,疾言厉色地将丫鬟轰走,邵五立时扔了手里的茶杯坐到龚二夫人身边,小声道:“姑母,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姑父的确下了袱。为什么表弟这么确信他没事呢?要是他们的消息准确,为什么外面传得这么厉害?空穴不来风。”   龚二夫人道:“他一心只听他大哥的,哪里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邵五转转眼珠子:“大哥真厉害,认得的朋友多,坐在家里也能有消息传来。不像我,要日日到处跑,才能打听得着消息。还有心思办桂花宴,真是镇定自若。”工   龚二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半晌才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邵五道:“我见识短,说不出来,不过我想法子认得了洪知府的小舅子赵师爷,他跟着洪大人走南闯北,这种事情见了很多。他有办法。”   “赵师爷?”龚二夫人有些惊疑不定,钱不亲自交到洪知府手上,她是不安心的。   邵五不慌不忙地道:“正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老爷们不好亲自出面,当然要请个人在中间转圈才放心。”   这倒是实情,龚二夫人想了想,“他要多少银子?”   邵五道:“他没说。只说这事滁烦得很。这样,侄儿想个法子,让你们见上一面。有什么,听他亲自同你说。”   龚二夫人犹豫道:“你表弟不让我出门。”   邵五笑道:“这算什么?我来想法子就是。”又道,“表弟真是糊涂了,宁可听信他大哥的话,也不信自己的亲娘,哪里有儿子管教娘的?到底是您和他亲,还是龚远和与他亲啊?不分轻重!”   一席话说到了龚二夫人的心坎上,她越发觉得龚远秩就是被龚远和挑唆才会这样的。她威激道:“这事儿如果成了,姑母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你这些日子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不叫你白花。”   邵五摆摆手:“说这个真见外,再说就没意思了。”   “你等等。”龚二夫人转身进了内室,邵五蹑手蹑脚地跟过去,探着脖子往里看,里面光线幽暗,只听得里面窸窸窣窣作响,并看不清龚二夫人在做什么。忽见龚二夫人转过身来,他赶紧跑回原座上一本正经的坐好。   龚二夫人走出来,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递过来:“好孩子,有劳你了,我知道你没钱,没钱不好办事,先拿这个用着。不够又来拿。”   邵五咽了口唾沫,佯作生气地瞪起眼:“您把您侄儿当做什么人了?您再这样,我走了!”   龚二夫人一定要塞给他,邵五果真甩手而去。走到门口,龚二夫人唤住他:“好侄儿,姑母不为难你就是了。”   邵五方转怒为喜,又回了过去,出谋献策:“姑母,要是到时候人家问您要钱,您可不能就这样把银子给他,要叫他写个条子给您,等到事情办好,姑父归来,您再把条子还他。他要不写,就是骗人!”   龚二夫人至此,真的相信他是对她好,有条子在手,她怕什么?遂一心等待邵五把事情办妥,派人来接她。   时光匆匆又过去两三日,却说明菲约了周清与陈莹,坐在湖边的亭子里乘着凉,吃着葡萄核桃石榴等物,笑着商量着桂花宴要怎么办才体面又周到,而且低调不张扬。周清想看戏,便撺掇明菲包个戏班子,明菲直笑不语,陈莹比周清考虑得周到,道:“你糊涂了,这种时候包戏班子唱戏?你真想得出!”   周清吐了吐舌头,道:“不唱就不唱啊,一定要弄几艘画舷来游湖。你不是重点要请洪夫人吗?她不是想游湖看桂花?这个是一定不能疏忽的。”   陈莹掩嘴笑道:“啊呀,今年你家的桂花林里可不会再有登徒子了。”   周清白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却又兴奋无比地道: “你成了亲,要管家事,不好经常出门,我说点事情给你听。明姿可是有了身孕?”   明菲笑道:“正是,我前几日才让人送了礼。”   周清道:“难怪得。”   “她怎样?”明菲知道她哥哥周渐与邵五有来往,自是知道一些小道消息。   第200章 别怕   周清笑道:“昨日邵家的几位少奶奶,带着家仆打了邵五放在杨家巷的那个美娇娘,将人的屋子给砸了个干净,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拿走了。”   “邵家几位少奶奶?”明菲有些惊奇,邵家的儿媳们真团结,竟愿意为彼此暴打狐狸精。   周清道:“正是。明姿露了一面,没进屋子,一直坐在马车里。她大约还是顾及身份面子,不愿意被人者笑话的。”   陈莹剥开一颗葡萄的皮,道:“她家这些轴狸没安好心吧?哪里有拖着孕妇去做这种事情的,也不怕出事?就算是真的想帮忙,也不该这样吧?想必邵五事后一定不饶明姿。”   周清不以为然:“他不高兴又怎样?孕妇最大。明姿若是没有依仗,又怎敢去寻那人的晦气?”   陈莹道:“可我若是她,一定不会如此轻率,一个不小心,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反倒惹人笑话。”   明姿大约是早就知道杨家巷的事的,那日晕倒也不见得就是真的身体虚弱,跟着邵大奶奶出门,也不见得就是邵大奶奶半点不肯体贴她。选择怀了身孕后再下手,也无可厚非,但她采用此种方式,选在坐胎未稳的情况下就动手,未免夫了稳重。明菲把话题转开,问周清: “你与洪夫人熟,可知道她爱吃些什么?我们来写一下菜单吧?”   周清与陈莹的注意力立刻就从八扑上回到了正事上,兴致勃勃地与明菲出谋划策起来。   送走周清与陈莹,已是申正,明菲算着龚远和就要归家,便去了小厨房,扶着花婆子的吩咐,为龚远和做一道鲜虾烩韭菜。刚剥好虾仁,就见白露跑进来道:“奶奶,大爷买了一条河鲤!金光灿灿的。”   龚远和竟会买菜?明菲洗了手,也不解围裙就跟着白露出了门。才行没多远,就见穿着墨兰素袍的龚远和带着洗萃走过来,洗萃手里还提着一条草绳串着的金色大鲤鱼。两个人脸上前带着笑意。   龚远和笑道:“回来的路上遇到有人卖鱼,说是才打上来的,看着根不错,记着你爱吃,就买了。今晚拿了清蒸吧?”   白露凑趣:“奶奶正给大爷做虾呢,大爷就为奶奶买鱼。”   龚远和的目光落在明菲的围裙上,望着她温柔地抿嘴笑起来,接过洗萃手里的鱼,努努嘴:“去忙你们的。”   白露与洗萃对视一眼,笑着自去不提。   明菲伸手去按他手里的鱼,嗔怪道:“为什么要叫他们走了?没人收拾鱼,我还得叫人来收拾。”   龚远和探手握住她的手,与她肩并肩地往厨房里走:“为什么要别人来收拾?我买给你吃的,我收拾不是更好?”   “你?”明菲打量他几眼,笑起来:“你哄我玩呢。”   龚远和放开她的手,作势在她面前晃了晃拳头:“敢瞧不起你夫君?找打是不是?”   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上去黑白分明,眼神柔柔的,嘴里恶狠狠地说着威胁的话,可是嘴角却以最可爱的孤度弯着。明菲盯着他看了两眼,把脸凑过去,涎着脸笑:“我就瞧不起了,你要怎样?你打啊?”   龚远和的手高高举起,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捧住她的脸,低头在她额头重重一吻,低声道:“打了,你可以打了还我。”闭着眼把脸凑到明菲唇边,一动不动。   明菲看着他脸上那层细汗,心里柔软得很,从袖子里取了帕子,先给他擦了汗,才在他脸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笑道:“可以了!”   龚远和睁开眼,望着她傻笑。   明菲不客气地把一只盆和一把刮鳞刀递给他:“拿去收拾!”   龚远和知道她想看他笑话,也不点破,将鱼放入盆里,举起手, “你帮我把袍子撩起来……你帮我挽袖子……你帮我端个凳子……你帮我舀点水……”   明菲索性放下切了一半的韭菜,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噘着嘴,蹲到他旁边:“我守着你弄得了,你还要什么?一次说好。”   龚远和扫了一眼她微皱的眉头,翘起嘴角:“别装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很高兴,很喜欢。”   明菲的表情僵住。龚远和已经低下头,飞快地动作起来,刮鳞,去腮,剖腹,娴熟得很。   高兴就高兴,喜欢就喜欢。明菲微笑起来,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奇道:“你怎会做这个?”她会做不奇怪,可身为古代男人,富家公子的龚远和竟然会收拾鱼,果然怪哉。   龚远和得意地道:“想知道?”见明菲点头,他恶作剧地笑,“我偏不告诉你!   明菲好奇心起,少不得抱着他的胳膊左摇右晃,软语相求,他却只是充分享受明菲撒娇的过程,只笑不语,不说就是不说。   明菲恼了:“不说算了!”刚丢了手,龚远和已经大惊小怪地叫来:“原来是个母的。你看有鱼籽,可惜不多,不然可以做个鱼籽给豆腐。”   明菲嗤之以鼻:“你还知道公的母的。”   龚远和瞅着她笑:“我怎么不知公的母的?”   明菲瞥他一眼,威胁:“你说不说你是怎么学会收拾鱼的?”   龚远和顾左右而言他,目光落在案板上切了一半的韭菜上,突然笑了:“你给我做韭菜吃?”   “嗯。”明菲继续切韭菜。   龚远和再者看虾仁,更笑得欢畅:“你可真心疼为夫。做的都是好东西。”   明菲心中有鬼,只笑:“不是好东西当然不给你吃。”   龚远和意味深长:“这两样东西特别好。还有我这些天的饭菜都很好。”   他知道了?明菲讶然抬头。待看清龚远和眼里那戏谑不正经的神色,撇了撇嘴,故作不经意地道:“好多都是花妈妈做的。她说要给我们调调身子。”   龚远和坐在一旁,等她切完韭菜,放下刀方道:“你过来沸水给我洗鱼。”   明菲依言从缸里舀了水淋下去,龚远和认真地翻洗着手里的鱼,轻轻道:“我不知道什么食物会害人,但我却知道什么东西对男人好。”他的语气变得暖昧起来,“你放心,你对我这样上心,我亏待不了你。今晚你想怎样?想不想……”他凑在明菲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明菲大窘,羞红了脸将空了的水瓢在他头上一敲:“你再说!”   龚远和只看着她笑,笑得明菲的脸越发热起来,拧了他的耳朵: “洗快点!等着下锅呢!”   龚远和微微一笑:“是,知道你等不得了。”   明菲一口咬在他肩头上:“你再说!你再说!”   他夸张地叫:“别咬这里啊,这里会疼,真想咬,给你咬那咬不的地方啊。”   明菲愈恨他愈得意。   鱼上了锅,明菲取了茶水给龚远和去除手上的鱼腥味,才擦干手, “菲菲……”龚远和低喊了一声,探手将明菲搂入怀中,在她耳根下脖子处的敏感处轻轻舔了舔,明菲吸了一口凉气,把头埋入他怀里:“怎么?”   “你别怕。我很好。”他的手顺着她的袖口往里钻,握住她光滑的手臂一直往上游。   “你都知道了?”明菲抬眼看着他,在他眼里看不到难过和愤怒,她松了一口气。   “嗯,我知道了。”龚远和抽回手,环着她的腰,替她将围裙解下,牵着她往正房去,半途叫了人去收拾厨房,把菜炒出来。   屏退下人,二人依保着在窗前的竹床上坐下,龚远和将明菲抱起,让她坐在他怀里,一手楼住她的腰,一手握了她的手,放在嘴里一根指一根手指地轻轻咬过去:“舅舅交代过我,不能乱吃东西,我从不单独吃宵夜,宁愿饿着,给我我就偷偷倒了,其他时候,我只吃他们吃过的东西,或看去外面吃。你还记得那时候我总去你家蹭饭吃吗?就因为朱姨娘得了她的指侯,三天两头就给我送特别烹制的东西,我嫌烦。”   压在心上的石头被突然搬开,明菲瞬间轻松下来:“你怎会做鱼?”   龚远和笑道:“这个是秘密,你今晚依我,我就告诉你。”   明菲抽回手,拍了他一巴掌,声音很软很无力:“你想得美!”   “我们公平交换啊。你没吃亏,我早就做在前面了的。你忘了?”龚远和很委屈地看着她,把头在她颈边使劲蹭。   明菲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知道的啊?是不是花妈妈说什么了?”   龚远和笑:“我又不傻。你们一天尽商量要做什么吃,神秘兮兮的,你这段时间下厨房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多,做的饭菜也根精致,我前前后后一想就明白了。”他点给她听,“山药,干贝,枸杞,栗子,韭菜,何首乌,还好多东西都不给我吃……”   “反正吃了对你也有好处。”   “有好处?那为什么我这么饿?”龚远和抱紧她:“你不要装晕啊,快回答我刚才的话,到底肯是不肯?”   明菲低着头,脸庞红如朝霞:“饿了我叫她们开饭。”   “我另一张嘴饿了。”龚远和低下头噙住她的唇:“我知道你害羞,不说就是默认了。我做鱼,是和邓大哥学的,他自小长在江边……”   第201章 蟋蟀(一)   一封来信让龚家二房陷入了恐慌之中,信是龚中素带在任上的妾李氏托人写来的,信中诉说龚中素被人落井下石,状告他政事上出的纰漏,已被收押在监,日子过得分外委屈难熬,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法子,叫家里人赶紧带了银子去打点营救。   想到消息传出这么久,龚中素却一直没有写信归家,龚二夫人越发证实了邵五之言的真实性,不由嚎啕大哭,拉着龚远秩要他赶紧带了银子去龚中素所在的原州打点。   龚远秩也有些着慌,官场上落井下石的事情并不少见,拿着信却也不能辨别真假,只因李氏本身并不识字,有信也是托人写的,看不出笔迹。也不敢过去找明菲,忙忙地跑去寻龚远和报信拿主意。   龚远和不在衙门,看门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让龚远秩进去,也不告诉他龚远和到底去了哪里,他急得团团转,留了小厮在衙门门口守着,自己又赶回去。   回去后只见门口停着邵家的马车,一问却是邵家老太太派来接龚二夫人的,他心中犹疑,邵家不是不许龚二夫人上门的么,怎地这时候又来接人?   龚二夫人红着眼圈说:“到底也是我的亲娘,她从前也是极疼我的,一时之间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担心我想看看我也正常。   我去看看,倘若他们肯帮忙,要去原州,寻个人陪你一道去,我也放心些。”   龚远秩无语,命了得力的人跟了龚二夫人小心伺候,又叮嘱龚二夫人:“这个时候不要和他们闹,闹也闹不出名堂,算了罢,等以后爹爹回来再想其他法子。”   龚二夫人点头应下。   太阳很大,把街道照得明晃晃的,热气一浪接着一浪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扑进去,薄薄的黑油绸车顶棚抵挡不住肆虐的日光,车厢里又热又闷,龚二夫人和随行的仆从头上脸上俱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马车驶到天星街口一家茶楼处,龚二夫人揪紧了帕子,难受地道:“我不舒服。。。。。。让车停一下。”   随车的婆子见她面色潮红,探手一摸手心,又湿又冷,便道:“夫人想是中暑了,让车夫在街边阴凉处停一停,奴婢去附近药铺买点药来。”   龚二夫人有气无力地道:“那里不是有个茶楼么,我进去歇歇,你去买药。”   “使得。”那婆子待要叫人去茶楼打点,龚二夫人推她一把:“你赶紧去买药。”又使了邵家随车来的婆子,“去茶楼里打点。”   龚家的婆子不敢耽搁,忙忙地去了,才走没多远,就被两个壮汉撞将上来,一人倒地不起,一人揪着她不放,要她赔银子。   龚二夫人由小丫鬟扶着下了车,进了茶楼。才上了二楼,就在楼梯口外遇到了邵五,邵五殷勤地将她扶进了雅间。一个穿着青绸长袍的中年男子早在里面安坐,看她进来,倨傲地抬了抬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龚二夫人从茶楼里走出,手里紧紧攥着荷包,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我不舒服,送我回去。”   龚婧琪与龚远秩出主意:“你也别老在家里蹲着,你去学堂里找找你的同窗,兴许能打听出点什么来也不一定。你总这样靠着大哥,若是有朝一日靠不住了,你怎么办?总不能靠人一辈子吧?你没出过远门,若是真要去原州打点,你也要去码头上打听打听怎么行路才是。”   龚远秩有些惭愧,应了,装了五十两银子,打算先去学堂里寻同窗,然后再去码头上打听。走至外院,只见龚远季带着几个小厮蹲在花间亭子里,围成一圈,聚精会神的,三五不时发出一声兴奋的喊声。   龚远秩不由大怒,这种时候,他不是正该在学堂里读书的么?怎地和几个小厮厮混在一处?待看清楚了情形,不由倒吸了一口气,中间一个蟋蟀罐儿,内里两只蟋蟀斗得你死我活,罐子旁放着几锭雪花白银,几块碎银,几串铜钱。   龚远季手里拿了一根草叶,指着其中一只黑头将军尖叫,“快!可劲儿地咬!给小爷咬啊!”见黑头将军似乎打不过另一只金翅墨牙,不由大急,连头上的细汗都挤出来了。   另一个小厮笑道:“四公子,小人早说了这金翅墨牙才是最厉害的,您这些银子要归小人了。”   龚远季怒目而视:“还没到最后你怎知道?谁赢谁的银子还不一定呢!给我咬死它!”   家里乱成一团,他学堂里不去,倒躲在这里和奴才赌钱?赌得还不小。龚远秩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快步冲过去,一脚踢翻了蟋蟀罐子,将那连蹦带跳往外跑得蟋蟀一脚一个踩了个稀巴烂。   “我的大将军!”龚远季先是被吓了一大跳,接着看见蟋蟀罐子翻了,蟋蟀要跑,忙忙地去按,才伸了手,龚远秩就一大脚擦着他的手指踩下来。龚远季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大将军成了一堆看不清部件的烂泥,不由伤心地大哭起来。   才嚎了一声,就被龚远秩一巴掌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抬起眼来看着龚远秩扭曲了的脸,吓得捂着脸不敢多话,“二哥。。。。。。”   龚远秩这一掌用力,已是将他鼻血都打了出来,他感觉到鼻端有些热,一摸,全是血,他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血?不由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纵起往安闲堂而去,边跑边哭:“娘啊,救命啊,二哥要杀我。。。。。。”   龚远秩见他满脸的血,也被唬了一跳,眼见着人已经去得远了,无法追上,索性将一口恶气全都出到几个小厮身上。还没等他发飙呢,先前与龚远季说话的那个小厮已经双手捧起地上一滩烂泥,血红了双眼拦住了他:“你赔我的金翅墨牙来!”   龚远秩一愣,眯了眼睛细看,方看出此人并不是自己家中的小厮,面生得很。便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我家中?”   那人瞪着他道:“你管我是谁?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这金翅墨牙花了一千两银子才买来的,十斗九赢,为我赚了不下一万两银子,被你这样一脚就踩死了,你说怎么办?”   龚远秩冷笑:“什么破虫子,也值得一千两银子?你讹诈人也要看看地方。我还要告你诱骗官宦子弟赌钱呢!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那人只望着他冷笑,“你若是敢动我,我必叫你后悔!什么官宦子弟?我呸!不过一家背信弃义,仗势欺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东西而已!谁不知道龚中素已经被下了大狱?你们就等着倒霉吧!”   龚远秩性情虽好,遇到过此种口无遮拦的泼皮无赖却也气得够呛,一股热血冲上头,颤抖着手指叫周围几个自家小厮,“给我打!打烂他的臭嘴!”   小厮得令,冲上去按住人便要动手,谁想手才挨到那人,那人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杀猪一般地惨叫起来:“龚家打死人了!龚家要杀人灭口,谋财害命啊!”声音响彻云霄,惊起鸟雀无数。   龚远秩懒得理睬他:“把他给我扔出去!”   众小厮要将功折罪,俱都上去抬手的抬手,抬腿的抬腿,三两下就将那泼皮扔到了门外。谁想那泼皮出了门,就往龚家大门口一躺,哀嚎起来:“出人命了啊,龚家欠债不还,要杀人灭口,谋财害命了。。。。。。”   他声音极大,很快过往行人就把龚家二房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指指点点,有那好事的,还上去问那泼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泼皮绘声绘色地讲起来,龚远季如何与他斗蟋蟀,如何输了,龚远秩如何赖账,又如何踢了蟋蟀罐,踩死了他价值万金的金翅墨牙,又如何打他。   龚远秩急着要出门,又深恨他在自家门口守着不走,弄了这大群人看热闹,忍不住叫人去轰。家仆拿着棒子去赶,棒子刚挨上身,那人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起来。   人群里一人惊叫起来:“打死人了!”顷刻间,跑出三两个壮汉,将龚远秩团团围住,要拉他去见官。   龚远秩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懵了,龚家家仆也不是吃素的,自是要上前帮自家主人脱困,两下里就推搡起来。事情越演越烈,还是龚婧琪得知了,赶紧叫人去隔壁求救。   明菲闻讯也被唬了一跳,忙将薛明贵叫来,薛明贵略一沉吟,先使人去请大夫,点了几个身材强壮的小厮,开了角门,稳稳当当地走过去,挤入人群,不动声色地先将那装死的泼皮给围住了,喝道:“都住手!我已使人去报官,有什么事去衙门里再说!”对着周围的人团团作揖:“请各位街坊邻居,来往的客人做个见证,谁再胡搅蛮缠就是无理取闹,起心不良,讹诈勒索。”   龚远秩再不济,也明白自己今日是被人算计了,立刻叫自家人住手,一切都听薛明贵安排。两下都不动手,那几个泼皮也不好再闹,也停了手。   见场面被控制住,那泼皮的同伙嚷嚷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如今我们兄弟被龚二爷给打死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薛明贵淡淡一笑:“怕什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一切自有衙门里的大老爷做主。”   第202章 蟋蟀(二)   薛明贵引着龚远秩,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听说是波皮无赖引诱人家才七八岁的小孩子赔钱,还赌到了家里去,又看这个情形,都知道是遇上了泼皮元赖,一时指着这群人议论纷纷。   不多时,大夫来了,薛明贵先拉着人在旁边把情况介绍了,再请大夫看病。   大夫给那地上躺着不动的泼皮看过,笑道:“不碍事,此人有羊角风,这是老病犯了。待我给他施针就好。”那大夫拿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针来,抬手就要往那泼皮的人中处插。   关键时刻,那泼皮低吟一声、睁眼醒了过来,有人看得分明,笑道:“醒了,醒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不必见官了吧?”   那泼皮由同伴扶着翻身坐起、眨眨眼:“为什么不见官?他踩死了我的蟋蟀,断了我的财路,难道不该赔银子么?”   龚远秩把眼看向薛明贵,薛明贵却只是站在一旁看,并不主动搭话了。毕竟明菲是听说出了人命才叫他过来看的,他只管不出人命,不拖累龚远和就是,龚家二房要破财要怎样,和已经分产了的龚远和可没任何关系。   龚远秩看出薛明贵并不想管这个事,想到从前此人曾被龚二夫人打过板子,剥了衣裳当众赶出去,刚才巳是看在龚远和的面子上才肯伸出援手,再要他多事就是自己不识趣,不知进退了,不由暗叹了一那泼皮见龚远秩皱着眉头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薛明贵,知道他是个嫩的,又见薛明贵与他带去的人都立在一旁不说话,越发胆大起来,立时就去拉扯龚远秩:“走,走,走,有理走遍天下,不论走到哪里,你踩死我的金翅墨牙都是真,就是到了知府大人大堂上,他还是得判你赔我蟋蟀。”   龚远秩也不是真想去府衙,这今时候闹去府衙,不是添乱么?不由头痛万分,只怨自己刚才不该一时意气,将那蟋蟀给踩死了。存了和解的心思,口气先就软了几分:“你要怎么赔?”   泼皮翻着白眼道:“怎么赔?你赔我原模原样的金翅墨身就行。” 龚远秩道:“那我命人去寻了来赔你。”   那泼皮冷笑:“我就要刚才这只,你把它给我吹活了。”   死了的蟋蟀如何能吹活?龚远秩想大发雷霆,可惜却不敢再动手,沉声道:“你莫要得寸进尺,若是真的去了府衙,你也得不了好。就算我要赔你蟋蟀,你诱骗良家子弟赌搏,也要挨板子。”   薛明贵在旁淡淡地道:“见好就收吧。”   那泼皮伸出一根手指来,对着龚远秩晃了晃:“也行,拿一万两银子来就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蛐蛐儿也值得一万两银子?”   也有人笑道:“怕什么,他龚家有的是钱。”   龚远秩冷声道:“谈不拢,你我还是去见官吧。”万人都欺负他家倒了霉,都想勒索点好处么?他好歹也有功名在身,何况这泼皮干的就是无良之事,想来府衙里也不会偏袒。   泼皮见他神色瞬间变了,看了旁边的同伙一眼,一人上前打圆场: “罢了,罢了,拿八千两银子就是。” 龚远秩沉着脸,咬着牙:“去府衙!”   于是那泼皮又让步,揉来揉去,龚远秩咬着牙赔了两干两银子了事,就当破财免灾。待交割清楚,泼皮离去,天也快黑了,什么事都办不了,龚远和也不见归家,他黯然叹气,谢过薛明贵,试探着将收到李姨娘来信的事说给薛明贵听。试图在薛明贵那里讨点主意。   薛明贵道:“若是真的有事,老爷怎会没有亲笔信来?无论如何也会有亲笔信来的。”龚中素做了那么多年的官,不可能连封信也送不出来。   龚远秩也有些糊涂了,因不好多说,自去找龚远季算账不提。明菲听薛明贵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吩咐众人将门户看牢,听到隔壁有什么事,记得及时来报。她要看隔壁倒霉,却不希望因为隔壁的事情干扰到自己的生活。至于龚远和对二房的态度,她是看出来龚远和最恨的是龚二夫人与朱姨娘,其次就是怨龚中素。对他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说有感情,不见得有多深,说完全没感情,却也是假的。若是龚远秩真的要没命了,不见得龚远和就真的会袖手旁观。   龚远和却是临时有公事被派去了城外,回家后听说此事,冷笑了一声,道:“洪知府这些日子看见我很不高兴,想必他是发现在我这里得不了好处,故而另辟蹊径了。”只因他抱定主意不管此事,又得了内部消息,知道龚中素的事情无望、不必花费钱财,故而只是隔三差五地拿些不甚值钱的茶啊、纸啊等物去洪知府那里,或者就是请请饭,喝唱酒,洪知府对他便有些冷淡起来。   明菲道:“他本是想通过你拉线下手的,你不上当,他自然高兴不起来。龚远和淡淡地道:“隔壁这个苦头,还有得吃。   明菲道:“由着他这般闹腾、便宜了他。”   龚远和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他这是自寻死路,便宜不了他,他既已经出手,不由着他闹腾一番,他便要把手伸到我头上。这事儿还没完若是再发生什么事情,你莫要理睬,别把咱们扯进去。” 明菲看着他:“自寻死路?”   龚远和道:“晤,你记得当初岳父不得去抚鸣的原因么?”   明菲点头、她曾听陈氏提起过,说是水城、抚鸣这一片极富庶,然而上给朝廷的税赋却不成比例、皇帝很不满意,大约是要大动作一番。钟太傅为了不伤到蔡国栋,所以才让蔡国栋去了登州。而崔悯,正是皇帝手里的一杆枪。   龚远和笑了笑:“那不就是了?秋汛很快就要到来,我捐的银子,朝廷拨的款,可是都还不曾落到堤坝上呢。还有那敕造的宝观,崭新的墙壁,竟然能被牛撞倒。你且等着,不过这个冬天,他的死期就到了。”回头见明菲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他,他笑着抱住她的肩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   第二日龚远和去了衙门不久,就有人来报明菲:“大奶奶,衙役将隔壁围住了,拿了锁链要锁人,说是二爷昨日带人打死了人。”   虽有心理准备,明菲还是觉得来得太快了些、便道:“去打听请楚,是不是昨天的那个人。”才整理了衣服走到门口,龚远秩和几个小厮已经被衙役簇拥着往街上去了。几个小厮俱都被锁着,龚远秩因有功名,还没上锁,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可他回头看见明菲时,不由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强忍着才算没掉下泪来。   明菲看得老大不忍,这悲催的娃。   “看在你公爹的份上,救救他吧!”龚二夫人披头散发地立在门口,泪流满面、看见明菲就扑过来,明菲立刻往门里让,薛明贵黑了脸道“放狗!”   院子里果然响起狗吠声,龚二夫人及时缩回去,明菲招手叫龚婧棋过去:“赶紧让人收拾东西送过来、我这就叫人去通知你大哥。” 龚婧琪含了眼泪,忙不迭地点头,拉了龚二夫人回家,叫人收拾了东西,交给管事让跟着薛明贵去。   死的是昨日那个让赔蟋蟀的泼皮,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屋子里,接着便有人去了衙门状告龚远秩、说人就是被他弄死的。人命关天,自然要立即传唤。   薛明贵去衙门见了龚远和回来,禀告明菲:“大爷说让您不要担心 “他有数。”   傍晚,龚远和回家,亲自去了隔壁传信,见邵五也在,淡淡点点头,也不看龚二夫人,只和龚婧琪说话:“毕竟是出了人命案子,事情没查清之前不能回来。我已经把牢里打点好了,先让他在里面住几天,不会有大碍,不会动刑,案情清楚就回来了。”   龚二夫人没看见龚远秩回家、已是方寸大乱,听到要留在牢里,不由嚎啕大哭。   龚婧琪强忍泪意,求龚远和:“还请大哥帮忙周旋一二。” 龚远和道:“你不必多说,我该做的自然会做。你记得每日让人去送饭。”左右张望了一通,不见龚远季,便道:“四弟呢?”   龚婧琪道:“刚才还在的,怎地转眼功夫就不见了?”   龚远和知道龚远季必然是心虚,所以看见他来就躲了起来,也不深究,只叮嘱龚婧琪:“你把他找来。问问他是怎么认得这个人的。” 龚远季半晌才拦手抖脚地进来,看见龚远和就放声大哭:“哥哥我错了,你莫打我……“   龚远和皱皱眉头,不说话,龚远季越发哭得大声。   龚二夫人心疼了,仿佛龚远和平时经常打骂她这个儿子似的,便示意龚婧琪。龚婧琪装作没看见,一把揪住龚远季、厉声道:“说,你从哪里认得那个泼皮的?不说打断你的腿。”   龚远季泪眼汪汪地看了看邵五,抖着气道:“我不知道,我下学途中看到他和人斗蟋蟀,一时好奇,就去看,一来二往,便认识了也。   龚婧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不学好!”龚远季被她打得一个踉跄,拾眼看着龚二夫人嚎:“娘……”   邵五忙上前去拉龚婧琪,借机摸摸小手,笑道:“表妹,别这样,表弟不过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嘛……这样凶神恶煞,冷脸冷面的,未免伤了情分……日后你还要靠你这个兄弟给你撑腰哩,别人是靠不住的。”   自寻死路!龚远和冷冷地看了邵五一眼,转身就走。   第203章 财尽   龚婧琪猛地将邵五一推,厌恶地看着他冷笑:“这个兄北若是教不好,日后反是祸害!”也不看龚二夫人的脸色,也不管龚远季是否尖叫,提着他的耳朵往她房里去教训不提。   邵五也不恼,看着龚二夫人道:“姑母,您要当心,我看隔壁这个,是起杀心了。您若是指望着他救表弟出来,便是害了表弟。”   龚二夫人紧张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邵五道:四表弟太小,你和表妹都是女人,不方便出入府衙大牢,您若是信得过我,便由我去替您打点。”   “我信不过你还能相信谁?”龚二夫人连连点头,捂脸痛哭:“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水也塞牙缝。   邵五目光微闪,盯牢了她身后那架黄花梨木百宝嵌四开屏风,还有多宝格上整块的玛瑙、翡翠雕件。   龚远和回了家,先陪明菲吃了饭,匆匆喂了狗,把薛明贵叫去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待回到房里,明菲已经洗漱完毕,歪在枕头上捧着一本志怪小说看,见他进来,轻轻打了个呵欠,道:“累了吧?”   龚远和往她身旁躺下:“难免的。”见明菲要开口相询,先就把话说出来:“尸体没外伤,仵作正在验。出了这件事,桂花宴不要请了,请来也是添堵。”若是真的开了桂花宴,以龚二夫人的性情,必然要过来呱噪,到时候当着客人,也不好做得太过,留着她,却是恶心人。   龚远秩入了狱,因洪知府要靠着他弄二房的银子,面子上也顾着龚远和,只拖不决,在牢里却也没人怎么折磨他。只是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头,夜夜听着其他囚把鬼哭狼嚎,又惊又吓,又怕老鼠蟑螂虱子跳蚤,自然瘦得厉害。   龚二夫人在邵五的帮助下去探了几次狱,看见他又瘦又邋遢,惊恐无主的样子,几次哭晕过去,回去就病倒了。邵五充分表现孝顺侄儿的本色,一得闲就往她屋子里跑,陪她说话解闷,劝她吃饭,不时给她介绍一下龚中素的最新消息。在他口里,那位洪知府的小舅子简直就是手眼通天,龚中素最多不超过下月初就会回家。   听得龚二夫人燃起了几分希望,可想到狱中拖而不决的龚远秩,又是挖心挖肝地痛,夜里更是睡不着觉。   龚婧琪又要照顾龚二夫人,又要照顾龚远秩,还要管家,管教龚远季,活生生地累得瘦脱了形。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某日她突然发现,账房里竟然支不出银子来了!   她惊慌失措地去问龚二夫人,龚二夫人揉着额头道:“都拿去打点你爹和你弟弟的事了。”   龚婧琪仓皇失措:“怎么花了这么多银子?”   龚二夫人扫了她一眼:“不然能怎样?你爹爹和弟弟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这些银子,除了她拿了来补上自己从前给了那位师爷的私房钱以外,有些是经她的手送出去的,有些是通过邵五送出去的,有时候几千,有时候几百。自龚远和分产以后,本来就没剩了多少,此时没了实属正常。   龚婧琪白了脸:“可是,可是我们怎么过日子?眼看就要过节了,还要做冬衣,怎么办?”难道要卖产业?或者卖她的嫁妆?   龚二夫人见她害怕,把丫鬟婆子支开,招手叫她靠过去:“你别怕,我是先将账上的银子支用了,省得将来那个贱囗人和她那两个贱种和我们抢。我这里还有些,你先取一千两来放在你手边,省着点花,等秋收上来就有了。”   龚婧琪定了定神:“在哪里?”   龚二夫人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心想自己对不起她,今后也不知会配个什么样的人家,况且看她虽然对自已不像从前那么顺从乖巧,但照顾病中的自己却是尽心尽力,这段时间家里也多亏了她,让她欢喜欢喜也好。   便放柔了声音道:“你去我帐后,左边那只床柱,对……就是那里,你摸,把那块木板取下来……”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龚婧琪惊喜地叫起来,谁知龚婧琪道:“你怎么冉张银票包着这许多草纸在这里?”   龚二夫人只当她心情好,和自己开玩笑,还躺着不动:“什么草纸?你胡说什么?”   龚婧琪将那卷纸递给她看:“谁胡说了?除了外面这张是一百两的银票,其余都是草纸。”   龚二夫人猛地翻身坐起,白了脸一把抢过去,果然如此。她眼前一黑,晃了几晃,踉踉跄跄地跳下床,鞋子也不穿,直扑她藏银票的床柱处,看到那个空空如也的小洞,顿时双眼发直,全身僵硬,手足冰凉。   龚婧琪见她表情吓人,试探地喊了一声:“娘?”   龚二夫人猛地跳起来,披散着头发到处乱翻,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爬,半晌,从床下爬出来,愣愣地看着龚婧琪,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不等龚婧琪伸手去扶她,她已经双眼往上一插,咕咚一下翻倒在地。   龚婧琪吓了个半北,放开声音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丫头婆子闻声涌入,七手八脚地将龚二夫人扶上床,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正忙乱间,邵五穿着一身簇新的缂丝团花袍子,满脸是笑地走进来,见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五哥,我正有事要找你!”龚婧琪看见他,就瞪起眼睛来,虽然她不知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猜到了个大概。   邵五却精,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卷草纸,故作镇定地道:“表妹,姑母可是又犯病了?待我去请大夫来。”脚底抹油,转身就走,走到外间,见丫鬟婆子俱都忙乱,无人注意他,迅速走到多宝格边,拣那最值钱的一块弱翠雕件扯了块桌布包上,埋头就往外走。   走到垂花门口,正好遇到龚远季下学回来,龚远季看见他,便道: “五哥,你好久没带我出去玩了。上次你说我只要那么说,你就把你那只蟋蟀王给我的。”   邵五急着要离开,敷衍道:“改天改天,你母亲又发病了,我去给她请大夫。”   龚远季眼尖,指看他手里的包裹道:“这是什么?”   邵五略晃了一晃,道:“你姐姐给的八月十五的节礼。”将龚远季一拨,埋头快步离开。走至街角转弯处,忽见往日同他赌过的一个人称越哥儿的赌棍笑嘻嘻地迎上来,挤眉弄眼地道:“五哥,好久不见,看你春风满面,哪里发财去了?”   邵五瞅了瞅手里的包裹,心想拿回家去也没放处,拿去卖了又怕被人认出来,不如压在赌坊里将做本钱,赌没了也就算了,若是赢了,便是赚了。遂亲热地拍了拍越哥儿的肩头,笑道:“走,好久不见大家,怪想的。”   越哥儿闻音知雅意,搂了他的肩头笑道:“走呀,一起去乐和乐和,这些日子你不去,好多人都问起你来呢。”   邵五微微一笑,与他相携而去。进了惯常去的赌场里,只见几个相熟的人果然正赌得热火朝天,赌注下得大,其中一人好运连连,赢得厉害。邵五看得心痒,将那包袱重重扔在台上:“我来!”   天亮时分,邵五血红了眼,惨白了脸顺着墙壁打算往外溜,眼看要到门口,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扑上来,拎小鸡似地按在角落里,越哥儿随后跟来,先前和蔼可亲,带了几分谄媚的脸已经化作凶神恶煞: “赶紧把欠哥儿们的六万两银子拿来,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邵五不服:“你们联手……”话音未落,已被人一拳打在脸上,一股铁腥味弥漫了满嘴,他张嘴一吐,吐出来两颗牙齿,还未尖叫出声,一把明晃晃,冒着寒气的匕囗首就在他脸上擦了擦,越哥儿冷笑:“邵五爷,大家都是场面上走惯的人,愿赌服输,赌债概不赊欠,这个规矩不用兄弟我教你了吧?”   邵五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歪着脖子不敢动弹:“哎,哎,好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啊……见了血不好……”耳朵上一凉,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惨叫:“我给,我给,你别……”   越哥儿满意地一笑,用匕囗首拍拍他的脸:“走,前面带路去拿银子。”见他眼珠子乱转,按着他的肩头,用匕囗首在他下体虚晃一刀,冷笑:“别打鬼主意,不然叫你做公公。说,去哪里?”   邵五缩了脖子,有便意:“去杨家巷。”   “算你识趣!以后若是要玩,记得找兄弟啊。”越哥儿并那几个大汉验过银票无误,哼着小曲儿一歪一歪地扬长而去。   邵五眼眸睁地看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转瞬之间就落入了别人腰包里,气得两眼发直,喉头腥甜,黑了脸就往知府衙门奔去,走到一半,又住了脚。若是对方得知他另外发了这笔财,会把他怎样呢?他立在街头想了半晌,终是愤愤不平地转身回去。   龚远和与明菲别过,走至垂花门口,就看见薛明贵站在门口望着他笑,双手递过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大爷,事情办好了,天衣无缝。”   龚远和打开扫了一眼,抿嘴一笑,随手抽了两张:“一张拿去请他们喝酒。一张给你养老的。剩下的送进去给大奶奶。”   第204章 末路   这一年大上半年气候很好,风调雨顺,以最快的速度忙完秋收,明菲将收上来的稻子按着原来的协定,尽数卖给方七,小赚了一笔。眼瞅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过节,蒸了月饼,备齐礼物,按着名单,将龚远和的上司、同僚、下属、三姨娘那里、蔡家族里、各色亲眷、铺子、庄子的大管事家中一一打点到。就是家里的仆人们,也备了月饼等物品和赏钱,提前几天发放,方便众人准备过节。   她忙着过节的事,龚远和那里也忙得不可开交,只因敕造的宝观立刻就要交付使用,关键时刻却出了围墙被牛撞倒的事故,而朝廷派来验收并带了皇帝御笔钦赐观名的人马约在中秋节后就要到达。故而整个水城府衙全都动员起来,没一个人能得到空闲。   阳光灿烂的天气一直维持到八月初十这日,之后便一直都是绵绵细雨。这雨一下就没个尽头,气候也渐冷起来,一群狗成日被关在屋子里 ,不能出门,烦躁得很,有些大狗甚至学起了狼嚎,明菲无奈,只能挑雨小一点的时候放它们在园子里蹿上几圈。   十四这日,中午有片刻放晴,明菲不敢午睡,抓紧时间带了追风与喜福在园子里溜达,身上刚出了一层薄汗,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吵嚷声夹杂着哭喊声。   她静静地立在墙下听了半晌,只听出是女人哭求不要让自己走之类的话。又听到有人说,已经败了,哪里养得活这许多人?自然是该卖的都要卖了。听那个意思,却是隔壁要卖人。   恍神间,又下起了细雨,待明菲回到正房,花婆子已经来当耳报神:“奶奶,隔壁说是没钱了,一口气卖了二十多个人。先前有好几个人在门口跪着哭,要求奶奶大发慈悲,留下他们呢。”   金簪冷笑:“他们又来逼大爷和奶奶。若是真的要卖人,怎会有机会跑到我们门口来哭?”   明菲淡淡地道:“怕什么?谁家不卖奴婢?买进卖出实属正常,又不是二小姐、三小姐他们来门口跪着哭求,理他们作甚?把门闭紧就是。若是实在闹得不像话,就让薛管家去隔壁找三小姐,让她好生约束下人,别这般没规矩。”以为这样做作,他们就会过问帮忙?简直笑话!   花婆子和薛明贵说了,薛明贵派人过去把明菲的意思传达到,门口哭求的人果然没了。   傍晚时分,有人来报:“真的卖了人,人牙子刚才把人全都领走了。有些是一家分离,哭得什么似的。”   联想到自己分离的女儿,花婆子有些感慨:“这立刻就要过节,多数人家就算是真要卖人,也会让他们过了节才走,方显仁慈。如今不等过节,就迫不及待地卖人,这是真的被逼得厉害了么?”   二十多号人,多留一天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些日子以来,二房的钱流水样的散去,就算是秋收上来,还是不够花的,能不卖人吗?明菲抬了抬眉,“去请薛总管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薛明贵比刚来那时候又胖了一圈,人也白净了许多,笑眯眯地同明菲问了安,道:“不知奶奶有何吩咐?”   明菲请他坐下,又叫金簪给他上了茶,方问他:“我们庄子上似乎还差人?”   薛明贵笑了笑,道:“的确是差人。”   明菲道:“依薛总管看,隔壁卖出的这些人中,可有合用的?若是有,便挑几个出来,家生子最好。”   薛明贵恭敬地道:“小人这就去同牙婆说,若是有那不错的人,便先留下来。”立刻亲自去寻了牙婆,捡那还有骨肉留在二房的,聪明伶俐的人留了几个,当天就送到了乡下庄子上。   薛明贵去后,花婆子立在廊下看雨,道:“这天气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听说隔壁的稻谷还没收完,还有一多半在田里,若是这雨再不停,只怕要吃大亏。”   二房这些日子心思全在龚中素和龚远秩身上,没有人去管庄子里铺子里的事。庄子里的庄头们固然知道农时,但每年收获季节都会请人打短工,需要花钱,而今年的钱却迟迟不见拨下去,自然也就耽搁了。   王天保家的快慰地道:“幸亏奶奶安排得妥当,咱们家的稻谷都收了并晒好了,若是碰上这样的天气,可怎么好?可不是一年到头都白忙活了?”   丹霞抱怨:“奶奶前几日还说,咱们几年湖上赏月过中秋,如今下着雨,想必是不能赏月了。一大群人躲在屋子里吃了饭就睡觉,真是无趣。”   金簪笑道:“天公不作美,又能奈何?”   白露抱着花婆子的胳膊撒娇:“妈妈,您看明日能放晴么?”   花婆子笑:“我又不是天师,怎知明日是晴还是雨?小丫头就这么贪玩?你若真的想要晴,去烧两柱香啊,看看老天爷能不能听你的。”   正说笑间,龚远和撑着一把青布伞从院门外走进来,见几人都在廊下观雨,笑道:“这雨有什么好看的?”   明菲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青布伞递给白露,挨着他一道进屋:“她们都巴巴儿地盼着放晴,明日好湖上赏月呢。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丹霞很有眼色地去拧了热帕子递过来。   龚远和擦了两把,笑道:“京里的人十六就到,明日我只怕要晚上才能回来,不能陪你,故而今日特意早点回来陪陪你。”   明菲有些失望:“那你不在家中吃饭了?”这是她和他一起渡过的第一个中秋节,若是不能一起,实在令人失望。   龚远和脱掉已经湿透的靴子,换了明菲做的青布鞋,笑着将她拉过去,柔声道:“怎么不吃?你忙了那么久,无论如何这顿饭我都要在家里吃的。只是有些晚,怕你等不得。”   明菲笑道:“我等得。大不了我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明日你想吃什么?我先让他们给你准备好,你也垫垫肚子,莫要饿着了。”   “只要你念着我,什么都好吃。”龚远和见明菲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里面满是喜悦,先扶着她的肩头在她两只眼上各吻了一下,方道:“我刚收到岳母托人带来的信。”   算算如今已经是走了二十多天,明菲不以为意:“她们到了哪里?”   龚远和摇头:“没到,她们在半途耽搁了。”   “出了什么事?”明菲紧张起来,陈氏是跟着商队走的,就算是她想留下来,商队也等不得她,半途耽搁必然是遇上了大事。   龚远和见她紧张,忙抚着她的肩头道:“莫慌,她们只是遇上了江匪,现在已经没事了。”见明菲松了口气,方又一字一顿地说:“你三哥死了。”   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当时船行江上,即将弃船换车,所有人都精神抖擞,谁知那晚却遇到大雾,接着遇上了江匪。所幸邓关等人长期跑惯这条路,准备得充分,人又多,自是不惧,血拼一场之后,两方各有伤忙。陈氏同陈家借的武师、蔡光华的乳母,都受了伤,而蔡光仪则在被砍了一刀之后坠落江中,邓关等人寻了三四天,才在下游一百多里处的河滩上找到他的尸体,已是泡得面目全非。出了这种事,一行人只得停下,等官府判定和处理死者的身后事。   陈氏在末尾处反复感谢龚远和,多亏他给她们寻了那两个女镖师,又让她们跟着邓关的船队走,不然真是要死在江里,成孤魂野鬼了。言辞之中,不乏感激后怕之意。   明菲看完信,不由后怕:“怎会有如此大胆的江匪?去年我们去京中,一路前行安全得很。”太平年间这种事算是大事了吧?她转念一想,就闭了口。武师受伤不奇怪,奇怪的是蔡光华的乳母竟然也受了伤,而蔡光仪偏偏就死了,这也太巧了吧?   龚远和淡笑:“正是呢,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了。所以你三哥的运气真不好。”   明菲沉默片刻,道:“官府那里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龚远和挑挑眉:“会有什么说法?发了一个布告,江匪胆大妄为,给过往客商提醒,要结伴而行,注意安全。然后再上报,择个合适的时机剿匪就是了。你别担心,他们现在已经重新上路了,邓关他们无论如何一定会将他们平安送到登州的。”   明菲皱眉:“我得先将这个消息和祖里说。”   龚远和道:“等过了节后,我明日亲自去一趟,你约三姨娘一道去看看二姨娘,至于明姿那里,通知邵家就行了,至于邵家告不告诉她,那是他们家的事。”   “那我二哥呢?”   龚远和道:“管他呢,二姨娘知道,他也就知道了。”   明菲犹豫片刻,抬眼看他:“那些人真的是江匪?邓关真的是茶商?”   龚远和一愣,望着她慢慢展开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官府出了布告的,真是江匪。而邓关他们也真的是茶商。你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官府 肯定要查清楚的,不是茶商,不是江匪,能瞒得过去吗?”   明菲盯了他两眼,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以后陈氏睡觉都要安稳几分了吧?   龚远和按了按她的手臂,笑得自得:“说这个就见外了。”   第205章 秋寒   到了晚间,雨变成了瓢泼大雨,到了天将要亮时,方又小了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明菲觉着被子有些薄了,八爪鱼似地紧紧地吊在龚远和身上,两只脚紧紧贴在他的腿上,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气。 龚远和就着晨光,好笑地看着她贪睡的样子,轻轻拍拍她的脸颊:“菲菲,放开,我要去衙门了。”未满十六岁的小妇人,还在长身子,一如孩子般的贪睡。昨夜不过多耽搁了些时辰,她今早就醒不来。 明菲皱着眉头,不满地睁开眼,看见他贴近的俊脸,朝他绽放出一个快乐的笑容:“晴了没有?”不光是白露她们记挂着湖上赏月过中秋,她也记着的。   这个时候的她,乌发素颜,脸颊粉嫩,双眼迷离,就像三月里最先开放的那朵粉嫩桃花,龚远和嘟囔了一声:“晴了。”低头吻住她的唇,挤开她的唇瓣,找到小口开始掠夺。她亦抱紧了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不忘在他腰间摸几把,察觉到他身上某处的变化,她吃吃地笑起来,轻轻推他:“早些去,早些回来。”   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低低喘气,不忘追究她:“你不是嫌我太热,不喜欢我挨着的么?怎地这样死死缠着我。”   还记着刚结婚时的事情呢,明菲白了他一眼:“小气鬼!夫君做什么的?就是冷天暖被子的。”   龚远和一愣,随即闷笑:“对,夫君就是冷天暖被子,夏天赶蚊子的。”   明菲也笑:“快起了吧,不然迟了,花妈妈又要唠叨我。”回头看向窗外,灰蒙蒙地一片,不由嗔道:“你又骗我,明明在下雨……”   回头正好撞上龚远和专注的眼神,他的瞳仁很黑,犹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水,里面有两个她,明菲一颗心怦怦直跳,脸热:“你看什么?我这么好看?”   他只笑不语。   明菲抿抿嘴,利索地翻身,穿衣,下床,正要溜下床,龚远和一把拉住她:“菲菲,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又娇又俏,这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头,“这里,睡觉的时候也没从前那么皱得厉害了。”   明菲一怔,认真地望着他:“想必以后会更好?”   他郑重点头:“一定会更好。我保证。”   外间传来花婆子的声音:“大爷,奶奶,可要摆早饭了?”家里没有长辈,她总怕年轻人贪欢不懂事,误了正事,到点不见二人起身,就要来催一回。   “摆吧。 ”明菲忙应了,下床取了新做的夹衣给龚远和。旖旎的气氛被打破,龚远和不满,低声道:“她越管越宽了。倚老卖老。”   明菲见他不高兴,忙道:“她其他方面并不出格。只是总记着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开开玩笑而己。”龚远和见她当了真,捏捏她的鼻子:“你给岳母写信,问问她那个女儿如今在哪里,主家可愿意放人?若是愿意,咱们多出点银子多花点心思也不要紧。骨肉团圆,她想必更尽心,有她在身边,将来有了孩子,你也轻松许多。”   明菲笑道:“若是能成,她待你必然比待我还要好。”   龚远和道:“怎么可能,老婆子老奸巨猾。”他见明菲穿衣,不动声色地起身比了一下,道:“你重新做几身衣服吧?你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许多,巳要到我的肩头高了。”   明菲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生长发育状况感到很满意:“不用做了,母亲那时候给我准备的衣裙本来就要偏大些的,穿着正好。”   龚远和正色:“女人本来就要经常有新衣的,咱们又不缺银子,等过些日子,我给你挑几身好衣。”   送走龚远和,派去接三姨娘来家过节的人来回话:“姨娘说,谢奶奶美意。只是家中的人本来就少,她若是不在,只怕更加冷清,她还是留在家中陪着他们一起过好了。”   明菲想想,索性决定冒雨先去蔡家陪三姨娘吃一顿饭,把过节的意思带到,不叫三姨娘一人孤单过中秋,顺便把陈氏等人遇险,蔡光仪死了的消息告诉三姨娘。   三姨娘先时见明菲过来很是欢喜,待到知晓此事,不由惊诧万分,沉默半晌,连呼冤孽,又追问蔡光仪的尸骸去向。   明菲道:“因为泡得太过,坏得厉害,不能远行,夫人便做主买了块地,同另外几个一道埋在了那里。若是老爷要将他起运回乡,也是将来的事。姨娘帮忙给他设个灵位,自家人祭一番也就是了。”   三姨娘点头:“只能如此了。三公子是四姑奶奶的胞兄,他们感情向来不错,不能不叫她知道,今日过节,天气也不好,我明日再派人去邵家说,只是二姨娘那里,还要烦劳三姑奶奶陪我走一趟,我一个人出门不方便。”   “姨娘太过小心,老爷和夫人都是极其相信你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大个家交给你管。”明菲先前还想着若是三姨娘怕事,不肯出面通知明姿,那便只有她叫人去通知,既然三姨娘愿意代表蔡家出面,那是最好。   “正是因为老爷和夫人信任我,所以我才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三姨娘微笑,她别的本事没有,只是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个人生不能说完美,但有个贴心的女儿,不错的女婿,宽厚的主母,嫡子嫡女们也还算敬重她,想象晚年命过得很舒坦,相比二姨娘,她已经很完美了。   辞过二姨娘,马车顺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碌碌前行,行经天星街时,只听一阵鞭炮声响,却是一家铺子新开张,披红挂绿的,只是天气不好,行人寥寥,虽然店小二在外极力招揽顾客,也是门可罗雀。   金簪笑道:“这店家请谁看的日子?挑来扰去,选着这么个时候。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停,谁有心思逛街?”探头一看,捂嘴笑道: “奶奶,是一家金楼呢,叫金玉满堂。金玉满堂,这是来和花满楼打擂台的么?”   明菲按按她:“店小二说得一口好官话,似乎是从京里来的。”   金簪仔细一听,点头道:“正是,就是店小二的穿着打扮,也比花满楼的人讲究。从京里来的,乍看着挺讲究,想必款式比花满楼新鲜,奶奶要不要进去看看?”   说转间,一张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店门前台阶口,两个婆子先跳下车来,撑起大伞,丫鬟扶下一位夫人并十六七岁的少女来,缓缓往店子里去了。   明菲看得真切,不是袁二夫人与袁枚儿又是谁?想来是袁枚儿将要出嫁,嫌弃花满楼的东西不够新式,趁着新店开张,忙忙地选几样称心的首饰罢?   金簪见到袁枚儿母女,便知明菲定然不会进去,主动叫车夫赶丰归家。到得家门口,二房门口满地扔着些月饼,石榴,绸缎,药材等东西,全都被泥水糟污了,邵大奶奶领着两个婆子撑着拿立在门口骂: “不晓得好歹的东西!已是破落户了,当自己还是官小姐。”   见明菲马车来了,邵大奶奶停住骂,扬声笑道:“大奶奶,您回来啦?您看看你这三妹妹,半点不懂得尊老,要过节了,我好心来瞧她们娘几个,竟不让我进门,还把我送的东西都扔在地上,您给评评理……”   明菲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半闭上眼,金簪笑道:“大奶奶,大过节的,您不在自己家中过节,反站在自家姑奶奶门前这样骂自己的外甥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仇人呢,也想不到您就是三小姐的舅母啊。”说话间,车进了门,邵大奶奶在后面说些什么也没听清。   花婆子在门口接着明菲,道:“奶奶,听说是那几个被一道绑去的小厮如今转过头来攀咬指证二公子,二夫人去探监,正好撞见二公子被行刑的吓得晕死过去,于是也被吓得晕死过去了。醒来就要卖铺子,邵家听说,就赶来低价压着买,被三小姐给赶出去了。”   想是龚中素很快就要回来,洪知府嫌捞到的好处太少,想抓紧时间好生逼迫龚二夫人一番,龚二夫人爱子心切,定然会想法子再弄钱去。明菲想明白其中关键,道:“门口太吵,嚷嚷得难听。”   花婆子一笑,低声吩咐了老马几句,老马嘿嘿一笑,去将四条大狗牵出来,先将门开了一条缝,让狗挤出去,然后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 “门口的夫人,您赶紧走,我家的狗不小心跑出来了!”   邵大奶奶正在痛恨明菲目中无人,金簪一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忽然看见几条小牛犊大小的恶狗挤出门来,一时吓得腿肚子发软,也不管地上的东西,惨叫一声,由两个婆子扶着连滚带堆地爬上马车,尖听道,“快走!快走!”   老马哈哈大笑起来。   一墙之隔的龚婧琪将这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只是扶着墙壁默默流泪。仿佛是突然之间,她才发现,家里可以抽用的现银基本全都没了,地里的庄稼只收上一半不到,许多人追着要工钱,而龚二夫人的首饰,房里值钱的东西,俱都送的送,失踪的失踪。爹不知音讯,母亲病着,胞弟在牢里,一个姐姐和原本堪用的弟弟拿自己当仇人,最亲的舅舅舅母来落井下石,表哥则不安好心。这日子,何时才到头?   第206章 探病   子时,龚远和踏着一地的泥水,疲惫地走进家门,一个小厮早得了明菲的吩咐,坐在门房里候着,听见声响就跳出来把灯笼递给洗萃,自己一溜烟地跑去里面报信。   待到龚远和走到正院门口时,明菲已经站在门口满脸是笑地等着了。龚远和看着大红灯笼下,穿一身簇新鹅黄卷云纹秋衣,配粉红色百褶长裙,乌发高绾,耳垂明月珰,望着自己巧笑嫣然的明菲,全身的疲累顿时散去一多半。他疾步上前,嗔怪:“怎地这时候还不睡?我先前不是让人回来和你说,让你先睡不必等我的么?”   “说过一起吃饭的。”明菲拉着他的手,夸张地在他胳膊上搓了几下,含笑问他,“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   龚远和笑着摇头:“又冷又饿又累。”才进了屋子,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夹杂着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其中,他眯眼看着被烛光照得明亮温馨的屋子,惬意地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家里好。”   明菲递过一杯姜茶给他:“喝了。”   他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吹就倒。”眼里却满是笑意,很爽快地将茶喝干净了。   吃过饭,龚远和累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我们洪大人,舍不得花银子修堤坝,把敕造的道观建的严实点,却恨不得将驿站里全都翻新,换上最好的东西。他这一招,以前一定是屡试不爽的,但这一次,他一定会倒霉。”   明菲坐在一旁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龚远和舒服地翻了个身,将她拉下去塞进他的臂弯里:“唾吧,明日我还要赶早,全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出城二十里去接人。”   “不是去码头?”   “江里的水位已经涨了,我们这里是下小雨,然而上游的乐宏却是连下了三场大暴雨。京里的人在两天前弃州乘车,改走陆路。”   “会不会冲垮堤坝?”明菲自到水城府以来,从不曾听说过江坝被冲垮的事,但听龚远和前几日同她说的话来看,似乎今年却是有些麻烦。   久久不见龚远和吱声,她探身一看,人早就睡着了。她轻轻摸摸他的脸,洁净如玉,温暖幼滑,看上去既养眼又养心,她微微一笑,替他压紧被角,探身吹灭了灯。   第二天早上明菲醒来,龚远和已经不在身边,早去了衙门。她看着窗外连绵不停的秋雨,不由皱起眉头,这个天气去看二姨娘,也不知路难走不难走。   金簪见她脸色不好看,忙道:“奶奶,大爷临行前说了,若是要去庄子上看姨娘,记得让花妈妈、王天保家的和薛总管跟着。”   明菲应了,换了件玉脂白的衫子,配上鸦青色的裙子,只戴一根镶嵌珍珠的发钗,配同款的耳坠,不施脂粉,叫了花婆子进来:“妈妈备上五十两银子跟我一道去,再去请薛总管候着。”   花婆子看了看天色,叹口气:“这鬼天气。”   少顷,马车备好,明菲带了花婆子、王天保家的、金簪上了车,薛明贵则领了两个强壮的家丁穿了蓑衣另乘了一张车跟在后头。到了蔡家,三姨娘早就候着了。明菲看了她的装扮,同样也是素衣素袜,二人会心一笑,又立刻收起了笑容。   明菲还是第一次去蔡家这个庄子,离城其实并不远,也就是二十来里,路也还宽还平坦,就算是这样的天气,也许不算难行。   三姨娘低声解释给明菲听:“这个庄子出产不错的,老爷当初之所以同意夫人的意见,让他们来这里养病,就是因为这里离城近,行路方便,遇事也能及时照料到,又不至于过苦日子。怎奈,这人啊,不服好。”   其实蔡国栋当初对二姨娘母子几人,的确是很顾惜,如果二姨娘母子几人不要作,未必不能有另外一条路可走。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实乃咎由自取。因涉及到自家兄妹与陈氏,明菲深觉不便与三姨娘讨论这个话题,便问她:“姨娘有没有将此事告知邵家?”   三姨娘道:“说了。本想问四姑奶奶,要不要同我们一道来看二姨娘的,但又想到,她有身孕,身乎又向来不好,便罢了。也不知邵家会不会同她说。”她蹙了眉头:“四姑奶奶那个脾气,若是知晓,还不知要闹腾成什么样子。我是巴不得不让她知道,又生恐今后她知道了,反而不饶我。”   花婆子道:“姨娘虽想得周到,但这种事情却是大事,若是不告诉四姨,只怕她反而更不喜。”   三姨娘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明菲将话题转到明雅身上去:“二姐生产的时候,姨娘要不要我陪着你去一趟?” 三姨娘的眼里绽放出亮光来:“我正担心这事儿,生恐去了以后,他们家瞧不上我,反而给她添麻烦。若是二姑奶奶肯陪我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明菲握住她的手,笑道:“姨娘说什么话?二姐姐是你生的,二姐夫是读书人,知礼明理,又怎会瞧不上你?你看逢年过节给你送来的这些礼物,哪样不是精心挑选的?”   三姨娘开始抹泪:“我只盼着她母子平安。”   明菲等人少不得安慰她一番,说着闲话,路却也并不算难赶,到了中午时分,雨慢使地小了,蔡家的庄子也出现在眼前。比之明菲那个陪嫁庄子,要大了两倍,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又是下雨,待到了庄子门前,才有人迎了出来。   马车扯直进了后院,一个国字脸,穿青布夹袍,四十多岁,管事模样的男人并一个干疲的妇人迎出来,先前表情还有些惊惧,待到看到三姨娘,就换了满脸的笑容:“姨奶极辛苦了,这天气可糟糕透顶。”   三姨娘“唔”了一声,指着明菲道:“这是三姑奶奶,你们没见过,这次陪我一起来看看二姨奶奶。”又和明菲介绍:“这是赵庄头和他娘子。”   “三姑奶奶好。”赵庄头两口子忙行礼问了好,请众人进屋子去喝茶,又命人去厨下准备饭食。   三姨娘道:“我们先去看看二姨娘,她这些日子的情况如何?”   赵娘子忙道:“回三姨奶奶的话,二姨奶奶前几日精神还挺好的,大夫也说多晒晒太阳比较好。不知怎地,从下雨那日开始,就不大好了,约莫是因为天气不好,没晒着太阳的缘故?”   赵管事斥责她:“你懂得什么?尽瞎说。”   赵娘子难为情地笑笑,也不多话,叫赵管事将薛明贵等男人引到厅堂里去,她领着三姨娘与明菲等人去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到了一座种着几株杏树,铺着青石板,一排三间大瓦房的僻静院子里,她推开虚掩的门,扬声喊道:“吴妈妈,三姨奶奶和三姑奶奶来看二姨奶奶左边那间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吴婆子探出头来,见了众人欢喜地迎上去:“啊呀,姑奶奶,姨奶奶,这天气怎么也来啦?路上想必很难走吧?”   明菲听见她的喊法,有些想笑。赵娘子等人称呼自己与三姨娘,是将三姨娘放在前,自己放在后,而这位陈氏的嫡系——吴婆子,却是将自己放在三姨娘的前面,也太乖滑了些。   吴婆子已经很敬业地开始汇报情况:“自下雨之后,便没什么精神了,药也吃不下去,从昨日便只能喝下稀粥去,此时约莫是睡着的。”   二姨娘住在正中最大的瓦房里,吴婆子才一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夹杂着一种热烘烘的味道扑鼻而来,三姨娘与明菲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吴婆子习以为常:“二姨娘的身子不好,月初就燃起了火盆。”一面说,一面将门开得更大了些,让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的情形,也让屋子里的热气和药味散去。   明菲看得暗自点头,二姨娘屋子里的陈设真的不差,样样过得去,而且看上去还收拾得很整洁。任谁看了,都找不到任何话可讲。   一个小丫鬟伏在火盆边打耽,听见人声,忙忙地擦了口边的口水,立起身来,缩到角落里,怯怯地喊了一声:“妈妈。”   吴婆子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当着明菲等人也不便骂她,沉着脸的道:“我叫你守着姨娘,你怎地跑到这外面来偷懒睡觉?”   小丫鬟忙道:“姨娘要睡觉,不要我伺候。”不安地摸着手臂,眼里已是含了泪。   三姨娘道:“罢了,罢了,我问你,你们姨娘这时候是睡着的?”   小丫鬟正要回答,里屋传来低低一声咳嗽,二姨娘的声音低低传来:“外面是谁?”   吴婆子朝三姨娘和明菲使了个眼色,上前扛起天青色的棉布帘子,笑道:“姨娘,三姨娘和三姑奶奶瞧您来啦!您可要起身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沉默,半晌,二姨娘方道:“看我怎么?看我死了没有?”半点请她们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三姨娘看了明菲一眼,沉声道:“姐姐,实在是家里出了大事,不得不来同你讲一声。 ”既然二姨娘不与她们客气,她也就把那场面上的虚情话都免了,直入主题。   又是一阵沉默,三姨娘却不等她了,直截了当地道:“三公子在去登州的途中,遇到江匪,没了,姐姐你节哀顺变。”   出乎意料的,屋子里半点声息全无,连哭声也没有。   众人对视一眼,别不是气急攻心晕死过去了吧?   第207章 双至   明菲朝吴婆子使了个眼色,吴婆子将帘子挂起,大步走进去:“姨奶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可别想不开……”   三姨娘与明菲紧随其后,跟了进去。只见屋子朝南开了一个窗户,迎窗摆了一张妆台,顺着西边的墙壁摆了一张挂了暗红色帐子的月泪门架子床,床尾一个圆角拒并两只箱笼,正中一个亮晶晶的黄铜大火盆,里面的银屑碳燃得通红。该有的都有,明菲不由暗自感叹,瞧这日子,可真是比她当初在吴家村过的日子好太多啦。   正想着,吴婆子己经将床帐掀起,露出里面的二姨娘来。二姨娘穿一件素白的小衣,半倚半靠在床头,头发梳成一股辫子垂在耳侧,消瘦苍白,冷冷地看着众人,面无表情。   竟然没有哭,连悲伤的样子都没有。   众人都有些吃惊,明菲盯紧了二姨娘看,依稀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原来不是不伤心,也不是没感觉,而是所有的悲伤都被恨意给压制下来了。明菲确信,如果此时将被子拉开,二姨娘的手必定攥成拳头,指甲一定将掌心戳破了。   三姨娘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气氛,她低咳了一声:“姐姐,你放心,那些杀干刀的江匪也被杀了不少,官府已经发了布告,不日就要剿匪,一定能为三公子报仇雪恨的。”   二姨娘的眼皮动了动,一言不发。   明菲缓缓地叙述:“姨娘,听说当时的情形很吓人,三哥腰上挨了一刀,被水冲到了下游,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找到他,差点就没认出来,夫人买了一块地,用的寿材也是很好的。夫人说,暂时先埋在那里,待到以后老爷回来,再将他运回来。只可怜三哥,以后连个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二姨娘迅速抬起眼,恨恨地瞪着明菲,明菲毫不退缩地看着她,沉声道:“若是三哥会水,或者说不定还能逃得此劫。真是可惜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当初若不是遇上龚远和,她和蔡光耀不也是早就死翘翘了吗?   三姨娘听了此括,轻叹一口气,决定不掺和到这事儿中去。一啄一饮,天理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定论。当年二姨娘设计陷害明菲等人时,可曾想到过自己也有今天?   二姨娘定定地看着明菲,唇边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来:“是你们……你们会遭极应的!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明菲摇头叹息:“姨娘说得对,我一向觉得,现世极比来世报有意思得多。姨娘放心,做了坏事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二姨娘的眼睛瞬间睁大,指着明菲,喉咙里“嗬嗬”作响,几次想挣扎着爬起来,却是无力。三姨娘忙道:“我们还是出去罢,让二姨娘静养。这种事情,劝也劝不来,还是要自己想得通才行。”   明菲笑了笑,柔声道:“姨娘,你好生将养身子,节哀顺变,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也不管二姨娘憋得青紫的脸,转身就往外走。   事实证明,二姨娘的好日子冬天就来到。   明菲她们前脚未曾踏出房门,赵娘子那里就匆忙赶来报信:,姨奶奶,怎么办才好?四姑奶奶来瞧二姨奶奶,半途却是腹痛难忍,只怕是要小产了。”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小产?”三姨娘惊疑不定,声音骤然提高。   赵娘子从身后拉出一个全身湿透,裙角满是泥浆的年轻妇人来,道:“你快和姨奶奶说清楚。”   那年轻妇人却是笛儿,笛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求姨奶奶救我们少奶奶的命。 ”原来三姨娘派人去邵家报了蔡光仪的死讯后,明姿得知,大哭了一场,便使了她回蔡家去问具体的消息,才知道三姨娘已和明菲来了庄子里。   第207章 双至   当时邵家几位少奶奶都在安慰明姿,听说此事,便有人说,也不知二姨娘在病中得知这个消息,到底受得住受不住?众人皆表示担忧,听众人七嘴八舌说一歇,明姿便决定来庄子上看二姨娘。当时是瞒着邵大奶奶的,所以前没带多少人来,谁知半途明姿就喊起了肚子疼,就连车动一下都受不住,无奈,她只好徒步跑这一趟。   怀着身孕,天气不好,路又远,情绪又激动,稍稍有点经验的,都不会放她出门。这邵家可真是……三姨娘一边命赵娘子火速去找稳婆,一边皱眉道:“怎地这么不知轻重?难道就没一个人劝她不要来?”   笛儿哭道:“奴婢苦劝,少奶奶只是不听。”至于邵家那些少奶奶们,更是巴不得明姿没了这个孩子,报信的就是她们,撺掇的也是她们,又怎会拦着明姿?   忽听小丫鬟在屋子里怪叫一声,接着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仓皇失措:“姨奶奶吐血了,死掉了。”   吴婆子劈手打了她一个耳光:“个蹄子!叫你满嘴喷粪,尽瞎说!”   三姨娘与明菲走进去瞧,二姨娘软绵锦地歪在枕头上,人事不省,脸色极其吓人,宝蓝双蝶花纹的被面上果然有大片血痕。吴婆子端了热水进来,命那小丫鬟:“去把姨奶奶脸上的血擦干净了。”她自己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把那床被血污了的被子给换了。   三姨娘叹口气:“赶紧让人骑马去请大夫。”回头与明菲分了工:“我去看看四姑奶奶,烦劳三姑奶奶留在这里看着。”迅速收拾了一下,带着赵娘子寻来的稳婆与笛儿离去。   大夫离得远,也不可能说来就来,明菲先去用了饭,才又回到二姨娘的外屋候着。吴婆子机敏得很,早就着人将外间椅子上的椅袱,垫子等物换了干净的,又请金簪去取了新的茶具,陪着明菲小心说话。   明菲道:“不必管我,妈妈自忙自纸的 。”   吴婆子道:“那姑奶奶坐着,奴婢进去伺候。”进去转了一圈,却又绕出来守着明菲。   明菲知道她干这个差事干得厌烦了,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外来的人,心自然是定不下来,也懒得再管她,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和花婆子、王天保家的说话。   二姨娘这一晕,直到赵娘子回来还没醒过来。   赵娘子简要地把事情经过和明菲说了一遍:“三姨奶奶到了以后,四姑奶奶腹里的小公子已是没了。车就停在路边,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稳婆也不能做什么,什么都不方便,三姨奶奶只好让马车跟着回城去,送她回邵家。姨娘记挂着姑奶奶这里,道是要烦劳奶奶候着了,她稍后又折回来换奶奶回去。”如同这般琉产的妇人,民间最是忌讳,就算是路边有人家,也不会答应她进去。   明菲看看天色,知道今日定是回不去了,只好让薛明贵派人回去说一声,省得叫龚远和担心。   申时末,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才算是来了。施了针,号了脉,见二姨娘醒来,提笔刷刷刷写了个方子,指着胡子叹着气就要走。   吴婆子忙低声同明菲讲:“姑奶奶,这位就是四小姐同三公子与二姨娘请从夫。二姨娘惯来都是吃他的药。”   这样重要的人,自然要留下来,明菲忙道:“天黑路滑,先生就是到了城里也进不去门,不如在此歇息一夜如何?病人若是病情反复,也好请先生施救。”   那大夫扫了她一眼,沉吟不语,吴婆子忙道:“先生救了我们姨娘,必然要重谢。”不等那大夫说话,就让人来把大夫请下去安置,命厨房里准备酒菜。   那大夫站着不动,明菲知他是在等自己给诊金,她还偏就不给,只站着说客气话。那大夫见她这模样,是自己不留下来就得不到诊金,只得跟着下人去了客房。   二姨娘眼里闪着幽光,冷冰冰地看着明菲,明菲不为所动,淡淡吩咐吴婆子:“妈妈让人赶紧去煎药来。”又回头看着二姨娘:“姨娘,事巳至此,你要节哀顺变才好。”   二姨娘闭了闭眼,经过一番檄烈的思想斗争,总算是开了口: “明姿……”   明菲道:“四妹妹身体不适,三姨娘先送她回去了。待她好转,再让她来看姨娘,姨娘好好养病就是。”   二姨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明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试图伸手去扯明菲,可明菲却因怕她传染,站得离她老远,她根本抓不着。   她不由烦躁地大喊了一声,吴婆子正在外间吩咐小丫鬟煎药,闻声赶紧冲进来,二姨娘牢牢攥住她的手,“四小姐……”   吴婆子万般悲悯地道:“姨娘节哀顺变,四小姐可真是可怜啊… …”话音未落,二姨娘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吴婆子满脸厌憎,仍缓声道:“都是奴婢不好,不该同您说这个。姨娘啊,您千万别想不开,四小姐刚没了三哥,又没了个公子,若是您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只怕也是活不下去啦。”   二姨娘恨恨地瞪着吴婆子与明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双鸡爪子一样的手紧紧攥着被面。   明菲转身走出,立在檐下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轻轻吐了一口气。   第208章 秋汛   长期不曾住人的屋子就算是换上簇新的被子,睡下也还是潮湿清冷。听着外面檐下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明菲半点睡意全无,到了天将要亮时,竟觉着头重鼻塞,却是受了凉。   花婆子与金簪发现,里里外外地乱忙一气,只恨不得三姨娘赶紧来了好走人。明菲吃了一碗加了葱头熬制的姜糖水,正躺着捂汗,赵娘子就来了,先问过明菲的身体,才小心翼翼地看着明菲的脸色道:“姑奶奶,原来的二公子,就是……呀,那个,他说他叫郑重,在大门口候着呢,说是要看二姨奶奶,您看这个……”   明菲淡淡地看着她,半天不说话,赵娘子有些害怕,心惊胆战地看着明菲:“三姑奶奶……?”   明菲道:“让他进来吧。”   赵娘子的脸色轻松下来,忙着出去放人。   金簪道:“奶奶,您怎么让他进来?要是将来夫人知道,怪您多事怎么办?”   明菲淡淡一笑:“那能怎么办?又拦不住。你以为,这么长的时间,他就真的从来没来看过人?夫人还在家的时候也就不说了,如今夫人不在家,三姨娘软善,只怕是谁的胆子都要大上几分的。”没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何况是赵庄头这样的下人,真的又敢把谁得罪狠了呢?蔡光正可以等她走了以后再来,现在采取这种方式,只怕是想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多呆些时候。   花婆子同金簪道,“你可是糊涂了。若是这赵娘子真的不想要他进来,又怎会巴巴地来禀奶奶?如今我们奶奶是出嫁了的人,管不了娘家这许多的事,何必去讨人嫌?”二姨娘迟早都要死的,管这许多做什么?”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娘子又来了:“姑奶奶,那位郑公子想见见您,您看?”   都这个样子了,还见什么?难不成见了面还有旧可叙?明菲扶着头道:“我身子不舒服,不见外客。”   赵娘子不敢劝,呐呐地去了。蔡光正听说明菲不见他,例也没有来纠缠。   巳时末,三姨娘冒着雨赶来了。听说蔡光正在二姨娘的屋子里,便直接去找明菲,愁兮兮地道:“听说你也病了?我不该让你跟我跑这一趟的。”   明菲问起明姿的情况,三姨娘叹口气:“她平时就娇,看见出血就先吓得晕了过去,我去了以后,竟没见她醒过。四姑爷也不在家,她婆婆脸色难看得和什么似的,当着我的面就打了笛儿两个耳光,让人拖下去打,理也不理我,我不好多呆,听说人没事,就回去了。”又叮嘱明菲:“今日路上泥泞难行,你让他们小心些,莫要陷入泥浆里去,我们先前就险些陷进去了。”   明菲辞过三姨娘,冒着雨回城。路走到一半,丰停了下来,车夫道:“奶奶,前方有辆马车陷进泥浆里,出不来了。”   金簪拉起帘子,只见不远处的岔道口处,车夫和一个年轻人正冒着雨使劲拉车推车。车夫还穿着蓑衣斗竖,那年轻人却只是一袭布衫,全身都被雨水给浇得湿透,二人侯劲地推拉,那马车却纹丝不动。   明菲便叫金簪:“让薛总管他们去帮帮忙。”   薛明贵指挥着两个车夫和跟去的人上前去帮忙。人多力量大,那车很快就脱了困。金簪笑道:“奶奶,可以啦。”   明菲闭着眼睛伏在花婆子怀里,低低应了一声:“嗯。”   车外响起薛明贵的声音:“奶奶,这位公子要向您致谢呢。”   果然一条年轻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多谢夫人。”   明菲强打起精神道:“出门在外,谁没难处?公子不必客气。”   那人突然没了声息,怔怔地站在那里,薛明贵不高兴,委婉地道: “这位公子,我们大奶奶说不必客气,雨下得大,您还是赶紧回去吧,莫要淋病了。”   那人却试探地道:“不知府上可是姓龚?”   金簪好奇地将帘子拉起一只角来,往外看去,飞速放下帘子,在明菲耳边轻声道:“奶奶,您菜是谁?就是去年我们在京中见着的那位守真子的徒弟呢。”   他怎会在这里?不是说要等那道观全部弄好,选了好日子才来的么?莫非是昨日就同钦差一起来的?明菲猛地坐起,掀了帘子往外看,正好对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清虚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布长袍,发上也只插了一根很普通的银簪子,全身湿透,满脸的雨水,轮廓分明的脸上神色复杂。   明菲朝他一笑:“原来是你。”   清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慢慢地道:“龚大奶奶。”   薛明贵奇道:“原来是旧识?”   明菲见清虚没穿道袍,便道:“是旧识,华公子同大爷也是认得的。”又问清虚:“我还以为你和老道长要过些日子才来,老道长呢?”   金簪见机递出一把拿。清虚摇摇头,垂下眼,默了片刻,指了指那张车:“他就在车里。”   明菲笑道:“雨这么大,你们要去哪里?前面泥泞更深,不如先回城去,等天气放晴又来吧?”   清虚笑笑:“拜访的人太多,师父嫌吵,不想呆在城里,就出来走走。”仔细看了看明菲的脸色,道:“你病了?”   明菲摸摸脸:“一点小风寒。”让车夫把车靠过去:“我过去看看道长,听说他老人家病了,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清虚迅速转身,跑过去和车里的人说了几句。接着宋道士须发皆白的头伸出来,微笑着朝明菲挥了挥手,中气十足地道:“丫头,你们先走吧?我们还要逛一逛。”   明菲听他中气十足,看着也挺精种的,很是欢喜:“老道长,过几日我去观里看您。”   宋道士笑道:“你半个月以后再来,这些天我都没空,那些人烦得死人。你哥哥托我给你带了东西来,我已命人送去了府上。”   明菲谢过,宋道士忽然道:“这些日子天气太糟糕,还是莫要出来乱走的好。”   “是。”明菲让薛明贵分了一件蓑永与清虚,与这师徒二人别过,自回了城。到得家中,丹霞果真将一封信和一只匣子交给她: “奶奶,今日早上有人送来的。”   明菲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情不自禁就将嘴角弯了起来。信封里两封信,一封是蔡光庭写的,一封是明玉写的。   蔡光庭和她诉苦,说涵容有了身孕后,脾气变得很古怪,很难伺候,说虽如此说,字里行间却满满都是幸福。   明玉则全都是小儿女情怀,读了什么书,认识了什么朋友,去了什么地方游玩,金砂又做了什么,京中时兴什么样的衣饰等等,看得出她过得很幸福,很轻松。   匣子里给她的是时兴的堆纱宫花并几支镶珊瑚水晶的别致头钗,还有几本京中流行的小说,给龚远和的则是一方敏石砚和两块梅花墨。   明菲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歇,直到花婆子催她,方喝了药,洗了澡,躺下休息。   一觉醒来,天已阴暗下来,明菲才翻了个身,一双手就探过来搂住了她的腰,龚远和低声道:“醒了?”   “嘿。什么时候了?”明菲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疼。龚远和道:“戌正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明菲往他怀里靠了靠,把脸贴着他的胸膛,轻声道:“你忙完了?”   龚远和轻笑:“本来是没忙完,可是主角都失了踪,其他人也没趣,所以早早就散了,只留洪知府、周同知他们几个陪着软差。”   明菲笑道:“我却是遇着了。”遂把遇上守真子与清虚的事说了,“我说去看他,他说让我半个月以后再去,说你们忒烦。”   龚远和沉吟片刻,道:“他只怕是去江边看水位的。”起身点了灯烛,寻了件厚实的夹袄递给她,“穿上起来吃饭,我让她们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鱼羹。”   明菲张着手撒娇:“你给我穿。”还是回家舒服。   龚远和笑着摇了摇头:“小懒虫,伸手。”   明菲扶着他的手臂跳下床,“这雨总下个不停,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要成涝灾。”   龚远和低头给她整理衣带:“不是要成涝灾,而是铁定成灾。若是再下,最多不过三天,堤坝必毁。 ”那堤坝年年加固,蔡国栋时期,却也不说了,可到了洪知府手上,却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届时,水城府虽然无虞,可下游的两个县和江边的万亩良田必然被毁。   不出龚远和所料,第二日,守真子果然赴了午宴,席间委婉地提醒洪知府,水位太高,是不是提前做一下准备?洪知府不以为然,只道那堤坝牢固得很,熙佑五年秋天比这样大的雨,比这样高的水位都扛住了,定然万无一失。   守真子并不多话,晚宴时推病不曾参加。洪知府也不在意,自领着周同知等人将钦差伺候得周到无比。与此同时,他不忘经济政治两手抓,收到龚二夫人拖着病体送去的卖铺子所得的钱财后,觉得再也熬不出油水来了,便把目光转向了邵家。   第209章 决堤   收到了钱,又有龚远和在一旁帮村,洪知府办案的速度空前也快起来,在陪钦差的同时,不辍公事,大笔一挥,死人成了旧疾突发,将那冤枉龚远秩的泼皮和龚家几个倒戈的小厮打得皮开肉绽,扔了出去。   龚二夫人去接龚远秩回家,特意命人准备了一万六千六百响鞭炮从街头一直放到街尾,意思是要去去晦气,从此否极泰来。母子相拥痛哭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告知龚二夫人,此事另有蹊跷。   原来那斗蟋蟀之人,乃是邵五的难兄难弟,一切都不过是邵家为了低价购买龚家的铺子所设的毒计而已。若是不信,一可从龚远季身上相询,二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家的铺子,最后到底落在了什么人的手里。   龚二夫人早知娘家无民,却不曾想竟然如此恶毒,如此丧尽天郎命管事去打听铺子的事,很快就得知,她自以为卖拾了别人的铺子,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娘家人的手里,一时气得呕血。   再命人去唤龚远季,遍寻不着,发动家仆四处搜寻,在有心人的指点下,在一隐蔽赌窝内找到捧着邵五所赠的蟋蟀王斗得不亦乐乎,乐不思蜀的龚远季。彼时,邵五也在一旁。   家仆得了龚二夫人的吩咐,并不打草惊蛇,而是悄悄退回去通知了龚二夫人。龚远秩虽身体虚弱无力,仍命人将他用软椅抬到赌场,连着邵五一并拿住,拖回家中。   龚二夫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命人打邵五的耳刮子,问他要被他盗走的私房钱,邵五只是咬紧了身关,死活不认,逼急了就威胁龚二夫人,言道若不是他,龚中素、龚远秩早就死在了牢里云云。再不然就把脏水泼到龚婧琪身上,说龚婧琪勾辖小白脸盗走了私房钱。   龚远秩怒极,命人拿粪去灌他,暴打了一顿,本要敲断他西条腿,龚婧琪拦住道:“二弟,为了这种人吃官司不值得。”   龚远季在一旁看得害怕,不打自招。不说还好,说了之后,龚婧琪打开存放自己嫁妆的箱笼,才发现里面值钱的首饰与珠宝早就不翼而飞,都被邵五挑唆着龚远季拿去赌光光,转手落入了邵五手中。   少顷,邵家大爷与邵大奶奶闻讯前来要人,龚二夫人命人紧闭大门,任他敲破门,坚决不放人。母子几人一商量,觉得要向邵宗讨回这个公道,光说不练是不起任何作用的,索性直接由龚远秩写了状子,状告哥嫂邵五不仁不义,贪婪恶毒,欠债不还,为了达到侵占龚家产业和赖账的目的,四出诋毁龚二夫人的名声,坏了龚婧琪的亲事,诱骗幼童赌博,偷姑母的钱,骗取表妹的嫁妆,诬陷龚远秩入狱等等一大长串罪名。   被打得鼻青脸肿,被粪灌成半迷糊状态的邵五被衙役直接锁到了衙门里。洪知府不由分说,先就一顿杀威捧持邵五打得皮开肉淀,几个大耳刮子打下去,一口牙齿松了一半,不但口不能言,一条命还去了半条,惊得邵大爷与邵大奶奶三魂有两魂出了窍。   夫妻二人一合计,决定一边去寻找关系疏通打点,一边请出了邵老太太去做龚二夫人的思想工作,让龚二夫人撒状子,又让明姿写信向蔡国栋求救,再去寻明菲在中间周旋。   可三条计都落了空,洪知府钱照收,人不放,咬定只要龚家撒状子,他就放人,还威胁着要连邵大爷与邵大奶奶一并捉拿,邵大爷吓得赶紧添了银子才没再提;龚远秩与龚婧琪恨透邵家,连门都不让进,扬言什么时候邵家把侵占去的钱财还回来,什么时候撤状子,邵老太太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红着老脸回了家;明姿就算是送了信出去,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少不得恬着脸去求明菲,人是进去了,明菲却托病不见。   花婆子告知明姿,明菲自从乡下庄子探过二姨娘回来后,就病倒了,床都起不来。又以明姿身子不好,怕明菲过了病气给她的借口劝明姿回去。间接告诉她,知府大人不徇私,龚远秩与龚远和那样的关系,都没能把人捞出来,而是一直等到案情真相大白才放的人。何况这索子又涉及到龚家二房,龚远和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建议她去求陈家想法子。   明姿无奈,只得又去寻三姨娘,想祷三姨娘去找找陈家,让陈家出面,先把邵五弄出来再说。三姨娘才从乡下回来,听了此事,委实为难。凡是能当家作主的人一个都不在寨,她一个妄,有什么资格去求人?见明姿施着才小产过的身子哭得实在可怜,只得硬着头皮递了张帖子去求见陈大奶奶,陈大奶奶根本就避而不见。   明姿实在无法,便去寻蔡光正,蔡光正却还留在庄子上还不曾回来。   明姿四处奔走,一无所获,又累又乏,拖着病体回家,得不到半句宽慰的话。试想,邵大奶奶本就不喜她,又因她怀了身孕后尾巴都翘上天去,一会儿去杨家巷打人砸屋子,一会儿不经允许就往乡下跑,从而流了产,这样完全不把婆婆放在眼里媳妇哪里值得人心疼?听说蔡家不能帮忙已是觉得这门亲事吃亏了,又见她病歪歪的,一脸的苦相,再听其他几个各怀鬼胎的儿媳撺掇几句,更是厌烦,忍不住冷言冷语,嘲讽打击。   明姿连遭打击,情绪本就极度恶劣,身体又虚弱,奔波一天之后得不到一句暖心话,反遭如此冷遇欺辱,愤恨不已。才反驳了几句就被邵大奶奶一个嘴巴打过去,嚷嚷着要教训她这个不懂孝道,不守妇德的女人。气得明姿浑身发抖,瞪着眼说不出话来,躺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身边只有笛儿一个人端汤送水,其他人尽没半个过问的,哭断肠也没人理睬。   世人皆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太难,实则,倒霉的时候才会发现,这世上其实最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龚家的状子递上去没多久,就有人主动去作证,言道某月某日,曾在街上看见邵五领了那死去的泼皮,带着龚远季在街角僻静处聚赌。又有人作证,邵五这段时间出手特别阔绰,曾当众表示,自己要发一笔横财,可见是早有预谋。   先前,邵大奶奶与邵大爷决定出钱捞人,要他们还龚家的钱那是万万不能的,还不如舍点小财将知府大人打点好还要划算些。可是知府大人的胃口大啊,实施几次之后,有人开始不满并造反了。先是兄弟妯娌翻脸,接着是儿子媳妇闹腾,都说自己没得到过邵五拿回家的好处,凭什么要他们拿钱去填这个无底洞?明姿的几个妯娌更是日日去骚扰明姿,逼她将邵五从龚家弄回来的钱拿出来,休要连累了一家人。   明姿何曾得到过这钱?说出来不要说几个少奶奶不信,就是邵大奶奶也不相信,几个女人成日迫着她,问她要钱。明姿拿不出来,邵大奶奶便去翻拿她的嫁妆。问题是,就算是把明姿所有的嫁妆都拿光了,也还是不够赔龚家所说的那个数目。于是,邵家人互相猜疑,狗咬狗咬到白热化。   他们迟迟不拿出章程来,甚至决定将所有罪都推到邵五身上去,洪知府却等得不耐烦了。他深信龚家的财产绝大多数都落到了邵家的手里,特别是邵五说的那几万两银子的去向,几经查证,没人说见过这笔钱,分明就是推托之言。   要说他办案的水平可不是吹的,很快就从邵五所涉的案子查到邵家这些年以来,年年用旧丝绸冒充新丝绸做成衣,欺骗百姓,发昧心财,又查出,邵五某年某月奸杀婢女的陈年旧事;将邵五的手指拿起按上一个印子,就将邵大爷与邵大奶奶一并拉下了水。   邵大爷与邵大奶奶被抓住了小辫子,不得不老实,在钱财与性命之间,他们选择了保命。邵五却因用刑过重,昏迷不醒,那几万两银子的去向成了谜。   而此时,下了多日的雨停了,万里晴空,睛朗无比。钦差大人被洪知府喂得饱饱的,开口闭口都是夸他。连战连捷,洪知府心情愉快,背地里和人说大名鼎鼎的守真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天儿,下久了后自就会停,难道还能一直下下去不成?晒上几天,那江水不就下去了么?那堤坝啊,牢固得很。   见天晴了,钦差大人有皇命在身,不能久留,很快就辞过洪知府启程回京。   钦差一走,洪知府更是放开了手脚,当着许多人的面,一面将邵五的死刑定了上报刑部,一面仁厚地只判邵大爷邵大奶奶当庭杖责一百,斥骂一通就算了事,亦将他“尽力”追回来的龚家被骗财物若干当众返还给龚家。   至此,邵家与龚家二房结成了死仇。   索回的财物远远少于预期的范围,龚二夫人很是恼怒。私底下去打听那位当初收了她钱,还给她写了条子的知府大人的小舅子,才知根本就没有此人。再看邵五,邵五已经把命搭上了,娘家也破了,她还能怎样?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颂扬知府大人真是百姓的父母官,青天大老爷啊。收到洪知府派去的人暗示送匾额的消息,还不得不敲锣打鼓地送了一张匾去。   吃得饱饱的洪知府还没来得及消化,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堤坝。   第210章 为打赏加更   洪水淹没了下游两个县和周边的万亩良田。短暂的慌乱后,洪知府非常镇定地紧急上奏朝廷,只说天灾,请求拨款赈灾,开仓放粮。   在朝廷下一步指示到来之前,把自己的家产捐了一半出来,买粮赈灾,又动员水城府的富绅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他自己带着人,吃住都在救灾前线,身先士卒,公而忘私,忙得热火朝天的。   可是在他私人招募的赈灾活动途中,灾民吃到了霉来,于是就有人怀疑他私吞了富绅们捐赠的救灾银来,以坏充好。以此为导火索,先是灾民聚众闹事,接着有人状告他,说是堤坝自他上任以来都不管整修过,此次灾祸非是天灾而是人祸。本已经去了好几日的钦差大人,突然去而复返,扛着尚方宝剑住进了水城府衙。昨日还在威风凛漂,受尽吹棒的洪知府被捋去乌纱,成了待罪之身。平时与他走得最近的周同知等品秩较高的官员虽未有明确的罪名,却也被看管起来。   先前和蔼可亲的钦差大人猛然间变了脸色,怀疑有理,整个水城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成了怀疑对象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明菲也害怕,因为洪知府的前任是蔡国栋,她只怕提坝一事会牵扯到蔡国栋。龚远和分别给蔡国栋和蔡光庭各发了一封急信后,安慰明菲:“既然岳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说他还会不会留下这么大的不是给人抓呢?”他觉得蔡国栋虽然爱财却不贪财,知道轻重,知道底线,要命的事儿是不会沾的。”   话虽如此说,明菲却觉得,蔡国栋不可能真的干净。自蔡国栋做上知府以后,家里的情形一日好过一日,她心中是有数的。睁只眼闭只眼还好,就怕上面真的查。这些官员们,又有几人是真的禁得起查的?   龚远和见她实在担忧,便叫她出门去走走散心。   花婆子给明菲出主意,建议她去敕造的天庆观拜访宋道士,还可以顺便拉拉关系。明菲却觉得,这个敏感时期,她还是不去的好。龚远和笑道“你就算是去了也遇不到人,守真子道长早就领着一群人去下游施药了。”   明菲决定约陈莹一道去看看周夫人和周清。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一定担忧得很。   周家却也没明菲她们想象的那么冷清寂寥,训练有素的仆从在管事的指挥下,来来往往地做事,显得还很匆忙,只是府里的气氛显得很压抑。   周清清减了几分,周夫人显得很平静,只是心情不太好。与明菲她们略略说过几句,表过谢意后,就让周清领她们下去喝茶玩耍。   出了正房,周清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哭丧着脸:“我和哥哥不敢在我娘面前露出难过的样子。”少顷,又抬头笑道:“我原以为,你们会第一个来瞧我,谁知道你们竟然不是。   陈莹有心调节气氛,便撇撇嘴,笑道:“我们自然不是,你那钱秀才必然是第一个来的。”   周清不依地在她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道:“我叫你使坏。他不算啦!”   明菲笑道:“嗯,他是自家人,当然不算外人。的确算不得。”   周清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道:“是袁枚儿!”   陈莹摇了摇扁子,惊异地道:“咦?上次伯母生辰,她不是气得跑了吗?怎会这个时候来?”不等周清回答,她又道,“我知道了,必然是来向你炫耀的。”   周清冷冷一笑:“她是来可怜我的。那意思是,她去了抚鸣以后,说不定还能为我爹爹想点法子周旋周旋。”她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东西!还没嫁过去就想要仗势了。也不知这势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依仗。”   后天就是九月初一,袁枚儿这今时候还出来耀武扬威,这种心态真是让人很无语。明菲与陈莹忙安慰周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大的气?”   周清却伏在明菲的肩头低声抽泣起来:“我好怕。”   明菲与陈莹忙扶着她坐到附近一处相对隐蔽的亭子里,低声安慰。   按说周同知到底有多大的罪,周夫人心里应该有数,明菲瞧着周夫人的样子还算镇定,便也觉得周同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罪。   周清哭够了,低声道:“我娘与钱家商量,婚期提前,下个月十六就要把喜事给办了。我哥哥的则推迟了。”   明菲和陈莹听了此话,心中一沉,这分明就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在安置周靖的退路。难道说,周同知身上的罪也不轻?二人对视一眼,却不敢把话说出来,投肠刮肚地寻了些理由宽慰周清。   不知不觉间,天色见晚,周夫人派人来留明菲与陈莹用晚饭,明菲与陈莹又怎敢在这个时候给人家添乱?约定到时候一起来送周清,辞过周家,各自回家。   明菲的马车行至途中,车夫突然笑道:“了不得,女人也来行商了。不坐车,还骑马,真是了不得。”   明菲隔着纱窗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名戴了帷帽的蓝衣女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了约莫有十多张装满东西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在街上走着,看着就是行商的。这样的商队在水城府并不少见,只是由女子领头的,却是有些少见。   明菲便让车夫去问:“你问问他们,做的什么生意?”   车夫也好奇,停下马车跑过去问了,对方笑道:“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是我们家小姐听说这里逢了灾,便特意送一批药材过来。只在水城府歇一晚上,明日还要启程的。”   原来是义举,众人一时对那少女肃然起敬。那少女听见议论,似害了羞,把头垂了下去,埋着头只管往前走。   花婆子在垂花门口迎着明菲,道:“奶奶快去收拾收拾,老爷回来了。大爷已经先过去了,吩咐您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龚中素回来了?这么快?明菲有些意外,脚下不停,边飞速往里走,边听花婆子汇报情况:“老马看见的。只是一张马车,只带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箱笼也只有三四个。老爷穿着青布衣衫,姨娘穿着月白色的小袄和墨绿色的裙子,头上只有一根银簪子。   去拍隔壁的门,门房一时还没认出人来,等到认出来了,全家都哭作一团了。因算着奶奶很快就要回来,就没派人去接您。”   听这个意思,似乎是龚中素混得很差啊。别人就算是被罢官,好歹箱笼仆从也还是有一堆的,他老人家却混成这个样子,真是凄惨。   第一次见公爹,务必以端庄大方为重。明菲换了套粉蓝色的折枝菊花纹暗花缎裙袄,对着镜子看过没有大碍了,方领着花婆子和金簪去了隔壁。   到了安闲堂,还不曾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响。龚二夫人的女高音很突出,凄厉的嚎着,朱姨娘的女低音声音很有实力,颤颤巍巍。二人比着赛的哭,仿佛谁哭得好,谁就最心疼龚中素。   看见明菲进门,哭声总算是停住了。一脸沉重的龚远和走过来示意明菲:“还不快拜见爹爹?”   明菲疾步上前,行了大礼:“儿媳蔡氏拜见公公,公公一路辛苦。”   “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客气。”很疲累的声音。   “谢公公。”明菲起身立在龚远和身后,仔细打量龚中素。龚中素已经洗浴过,换了一身赭石色的团花绸袍,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瘦削的脸留着漂亮的胡子,神色淡淡的,早已不复先前花婆子口里的狼狈风尘样。   倒是龚二夫人的样子出乎明菲的意料。不过半个多月不见,龚二夫人瘦得脱了形。头发花白,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织金双蝶花纹锦缎交领袄子,配着枣红色的裙子,头上也没戴她以前最喜欢的那些点翠首饰,只是戴了一股很普通的凤钗并两朵珠花。满脸菜色,看上去又憔悴,又苍老。她坐在龚中素的身边,用帕子梧着口,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眼巴巴地看着龚中素。   朱姨娘立在龚二夫人的下手,穿了一套清新的藕荷色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根银簪。老关实实地站着,用块粉红色的帕子捂着口,小声地啜泣,看上去我见犹怜。   这两个的嘴脸明菲是看惯的,没什么兴趣,她很快就把目光转了开,落在立在龚婧琪与龚妍碧身边的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女人身上。   那女人穿得很合适,丁香色的交领窄袖衫子配象牙白的挑线裙子,头上簪一枝银钗并一朵深紫色的菊花,身材婀娜,笑容恬淡,站在那里犹如一枝菊花,清新文雅。见明菲望来,她不露痕迹地朝明菲弯了弯唇角。   “这是李姨娘。”龚远和在明菲耳边轻声提醒,明菲也回子李姨娘一个淡淡的微笑。   明菲的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不能打断二房的忆苦大会。   龚二夫人又开始哭,哭哭啼啼地道:“老爷,咱们家这回是吃了大亏。幸亏老天有眼,那狗贼知府总算被收拾了。先前我们母子几人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欺辱,现在您回来了,咱们透着这个机会,也递个状子去钦差大人那里鸣冤吧?这日子要过不下了哇。”   龚中素疲累的揉着眉头说:“我累了,明日再说!”指着龚远和道:“你先跟我来。”   见龚远和跟着龚中素去了,龚二夫人得意洋洋地瞅了明菲一眼。   第211章 老爷   明菲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反应都没有。   女人们收起了泪,屋子里陷入安静之中。龚二夫人到底唱惯了主角,不习惯沉默,淡淡地看着李姨娘:“老爷这些年来多劳你辛苦照料。”   李姨娘迅速矮下身子,谦卑地说:“婢妾做的这些事,丫鬟仆妇都能做,且是本分,不敢说辛劳。不及夫人与朱姐姐在家操持家务,费心费力,辛劳艰苦。”   龚二夫人对她这种谦卑的态度很满意,但看到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却又忍不住的厌恶,黑着脸,口气冷淡地道:“你长期在外,不知家中规矩。从明日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好生学学规矩,不要像有些人,半点规矩也不懂,说出去让人笑话。”说着扫了朱姨娘与明菲一眼。   李姨娘从善如流:“是,婢妄蠢笨,还望夫人不吝指教。”   从始至终,没抬起过身子。   龚二夫人似乎没叫她起身的意思,朱姨娘缓缓道:“夫人,李家妹妹远道而来,一路颠簸,就让婢妾伺候您吧?”   龚二夫人大怒,一双眼睛迅速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李姨娘淡淡的笑:“谢过朱姐姐好意。夫人,婢妄不辛苦。婢妾长期在外,不能伺奉夫人,心中有愧,夫人若是不嫌弃,婢妾愿意为您守夜。”很合理的为龚二夫人找到了折磨她的借口和宣泄口,同时也避免了龚二夫人与朱姨娘拿她在中间拉锯。   龚二夫人沉默片刻,一笑:“你一路颠簸,老爷知道了,会说我不懂心疼人的。”   李姨娘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婢妾年轻。”   龚二夫人点头:“今日就免了,以后又再说。”李姨娘若是聪明,便该知道,这个以后,其实指的就是第二天。   朱姨娘冷冷一笑,把脸侧开,一双眼睛落到了明菲的身上:“大奶奶,没见过我们这位李姨娘吧?”   明菲微微一笑:“姨娘好。”   李姨娘落落大方地与她见礼:“大奶奶好。”   龚二夫人冷哼了一声。除去洪知府,邵家人,现在她最恨的人就是龚远和与明菲。她被逼到那个地步,都卖铺子了,他们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受罪,不曾伸出援助之手,害得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毫不夸张地说,她现在看见明菲与龚远和心里都是堵着的,更何况,她的目光从明菲耳垂上挂着的那对闪耀着柔润珠光,约有指头大小的南珠耳坠上掠过,心中一阵酸痛。   龚远秩把龚二夫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对立在一旁一直垂着眼不说话的龚婧琪道:“三姐,晚饭准备好了么?”又朝龚婧琪挤了挤眼睛。   龚婧琪轻叹一口气:“嫂嫂,您可愿意和我一起去厨房里看看晚饭可备好了?”龚二夫人可以仗着有病的借口,肆无忌惮地得罪明菲与龚远和,她与龚远秩却是知道,龚中素永不起复,从今以后,他们必须多多仰仗哥嫂才可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明菲笑道:“好啊。”龚中素刚回家,这顿饭是一定要吃的。与其在这里看龚二夫人与朱姨娘恶心人,还不如去闻闻油烟味儿。   龚婧琪与明菲一个前,一今后,沉默的顺着鹅卵石铺成梅花花纹的小路慢慢往厨房走去。龚婧琪穿了件玫红色的伴臂配石音色的高腰裙,从后面望去,纤细的腰身不堪一握。她年龄比明菲还要大,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今年冬天她就该嫁去苏家了。明菲静静地想,为了她的孩子,龚远和这一生,休想纳妾。   走至一个小荷花地边,龚婧琪突然停下来强颜欢笑:“嫂嫂,这池子,长期没人打理,成了烂泥潭,里面的荷叶都烂了,让您笑话了。”   明菲看了一下,认出这荷花地的水源原来是与自家那个大地子相通的,因水源被切断,不能循环,所以成了烂泥塘。本来龚远和先前也没切断水源,后来总有人顺着水漂些恶心巴拉的东西过去,龚远和索性寻了工匠,拿了大麻石给完全切断了。   又想借此说什么?明菲装晕:“有什么好笑的?公公回来了,家里诸事安宜,也就有心思打理了。地下的藕还没死,养得好,明年还是能开一地好荷花的。”   龚婧琪沉默片刻,鼓足勇气道:“嫂嫂,您是不是还恨着我们?”   明菲笑:“你说笑了,我怎会恨你们?你听谁说这话的啊?”她是真的不恨,最多就是厌烦而已。在她心目中,只有活得更好与活得不好之分,那些锥心蚀骨的恨意,已经留在从前,在这一世所遇到这些事情中,再没有一件能超过从前。她轻轻摸了摸胸口,幸好,还能爱。   龚婧琪红了眼:“嫂嫂,从前是我们不对。我娘和我对不起你们,你和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和我们计较了吧?”   “如果你哥哥真的要和你们计较,你以为,你们还能做不愁温饱的龚家公子和小姐?你们欠他多少,不用我说,你们心里有数。”明菲淡淡她道,“所以这个话,你不该和我说。该去和你哥哥说。”   龚婧琪愣了愣,抬眼看着明菲:“嫂嫂,我们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龚远和以后真的不管他们?   明菲摆手:“你如果真的要听我给你忠告,那么你听好了,没有谁天生就欠谁的,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和怜悯当做理所当然,更不要得寸进尺。”   龚婧琪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良久,沉默点头:“我记住了。”   二人沉默地去了厨房,王厨娘挥舞着大铲子,尖声地斥责人。一个丫鬟不小心打了一下滑,差点没把灶台上一碗汤给碰翻,遭到王厨娘的劈头一铲子,打得怪叫。   龚婧琪皱起眉头:“动不动就打人,王厨娘你这个脾气还是收敛点的好。”   王厨娘陪笑道:“三小姐,实在是这丫头笨手笨脚,要是碰翻了夫人的汤可怎么办才好?”转眼看见明菲,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大奶奶,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您今晚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吃饭?您想吃什么?”丝毫不顾忌龚婧琪就在一旁,赤裸裸的讨好。   龚婧琪不自在之极。她前段时间卖人,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虽是不得巳,但别人可不会管她这许多的苦衷,只知道,这个主家靠不住,让他们骨肉分离。既然如此,王厨娘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人,想抱抱明菲的大腿,又有什么奇怪的?   从厨房出来在园子里游了一圈之后,明菲与龚婧琪回到正房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龚远和与龚中素刚结束谈话,进了屋子。   满屋子的人各怀心思地观察着父子俩的表情。龚二夫人是一种兴奋加上期待,又带了些恶毒的神情;朱姨娘是怜悯而幸灾乐祸的;龚远秩垂着眠望着地板一言不发;李姨娘从始至终,都是温顺而柔和的。她忙里忙外地指挥着丫头婆子摆桌子,摆碗筷,仿佛她眼里,让大家用好这顿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此外,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气压很低,龚中素的脸上有颓败的痕迹,眼里隐隐藏有怒意,他从进屋开始,基本就不愿意与龚远和对视,也不愿意看龚二夫人一眼。   龚远和却表现得很笃定,在碰上明菲的目光之后,他甚至朝着明菲温柔的笑。   明菲放下了心。虽然这场父子俩的交谈似乎很不愉快,然而不快乐的人仿佛是龚中素,而不是龚远和。   一家人沉默的坐下吃饭,明菲照例伺奉长辈吃饭,刚把龚二夫人那碗戒不掉的八珍汤端到人手里,龚中紊就谈淡地道:“坐下一起吧。”   明菲看了龚远和一眼,笑着推辞:“这是儿媳应该的。”   龚中素加重语气:“规矩都是人定的,坐下一起吧。让姨娘们伺候就行了。”   龚二夫人的脸白了。探询地看向龚中素,龚中素面无表气。   沉默地用完饭,龚中素揉了揉额头:“我累了,都歇了吧。”   “老爷?”龚二夫人乍然喊了一声,先前她和龚中素说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龚中素到底和龚远和怎么说的,说的结果又怎样?   龚中素不看她,又重复了一遍:“全都回去歇了。”见儿子儿媳女儿小妾都依言退了出去,喊住李姨娘,朝她抬了抬下巴,“伺候我洗漱。”   龚二夫人见他这情形,似乎是要在她这里歇下,顿时把那几分不满收起,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还是妾身伺候老爷吧。”   龚中素沉着脸不吭气。   李姨娘捧着热水和巾帕,进退两难。   龚二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李姨娘忙行了个礼,放下热水和巾帕,快步退出。   出了安闲堂,朱姨娘打着个灯笼站在门口,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甜腻腻地笑:“妹妹,你的屋子还没收拾好吧?不如去我那里歇一晚再做计较如何?”   李姨娘反握住朱姨娘的手,亲热地笑道:“谢姐姐美意。可我那屋子里还有个丫头和婆子,是第一次回家,什么都找不着,我得瞧瞧去。改日,妹妹定来叨扰。”   朱姨娘的目光闪了闪,一双美目弯成月亮:“一定哦。 ”话音未落,正房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哭叫声,正是龚二夫人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笑着挥手别过,迅速回了各自的房间。   第212章 备礼   红烛高照,明菲半倚在龚远和的怀里,微闭着眼,指尖自己的头发绕了一圈又一圈,听他讲述龚中素与他的对话。   “进门就要我跪下。我也跪了。然后质问我为何见死不救,我说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无能为力。婶娘偏听偏信,只肯听信娘家侄儿的话,就是远秩的话也不听,那些钱财都是背着二弟和三妹送出去的,连他们都不知道,我这个用心险恶,被她视为洪水猛兽一般,全力盯防的外人又如何能得知?我若是多问上几句,岂不是又要背上谋算家产的罪名了?他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二弟。”   龚远和惬意地回忆起当时龚中素那种青白的脸色,羞恼难堪的表情,微微一笑,“我把事情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顺带好心地提醒他,邵家实在是可恶至极,谋害至亲骨肉,不值得同情。为了让他见识到邵家的本来面目,我把朱姨娘当初给我的那本账册,以及你哥哥写来的那封信,就是说让我们不要为他的事情乱花钱,等人回家,还要重新清算返还家产的那一封都给他看了。然后我和他商讨了一下账房失火事件,请龚大老爷断断案。”   “哦?”明菲对龚中素对龚二夫人勾结邵家谋算大房财物的事情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很感兴趣:“那公公怎么说?”   龚远和的手顺着她的肩胛骨一直往下滑,停在细腻温软的饱满处轻轻揉了几下,漫不经心地道:“没怎么说,先是气得浑身发抖,然后突然又冷静了,问我,还欠我多少?”   明菲哼了一声。久他多少?这种问题龚中素也问得出口?他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龚远和轻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廓,“我说,父亲生了儿子,只有儿子欠父亲的,哪里有父亲欠儿子的?不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应该是,二房还欠大房多少才对。”   明菲调整了一下身形,搂住他的脖子开始晃:“然后呢?你别总这样,我问一句你才回答一句啊?”   她温暖的呼吸吹在他的耳背后,痒痒的,暖暖的,龚远和的眸色变深,“然后,然后我家的小妖精要造反了,得先镇压下去才能做别的。”他的手指轻轻一挑,她绯红的薄绸里衣犹如被剥开的荔枝的壳,缓缓落下,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果肉来。晶莹剔透,想必一口咬下去定然会很美味,他埋下头,轻轻咬上。   异样的感觉从肩头处传来,明菲深思涣散,她吸了一口气,揪着他的头发:“不许打岔,快说。”   龚远和不满地叹了口气,闭上眼道:“他说,就算那个女人有多少不是,远秩他们到底也是我的亲弟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望着他们吃苦而不顾。”   这样偏心。明菲趴到他胸前,担心地看着他:“他到底要你怎样?”总不能还要分点出去吧?   龚远和温地替她顺着头发:“没有,他只是希望我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二房欠大房的钱财了。毕竟二房如今已经败落,就算是真的要还,也还不出来。我给他提了个建议,建议他赶紧递状子去告洪知府鱼肉百姓,兴许洪知府被抄家以后,还能返还一点。”   他停了片刻,郑重地道:“以后,再也没人能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让你受气了。”   明菲想到吃晚饭时龚中素对她的态度,微微一笑“这代价来得真大。”   龚远和搂着她翻了个身:“钱财是身外之物,能换得他有愧于你,不好意思让你立规矩,很是划算。”   明菲眨眨眼:“你对我倒舍得。”   “我的都是你的,用到你身上就等于用到我身上,有什么舍不得的?”   明菲奸笑:“真的这么舍得?”   龚远和打量了她一眠翘起嘴角:“当然是真的,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一位古人说得好,蓄养婢妾有三大患:一坏乱家法;二诱陷子弟;三玩人丧德。若是正室妒忌,心致争喧,则家不治;若正室不妒,则妾自相倾危,成为身家之重累。咱们两家人,果然是应了这种说法了。上一辈的倒也不说了,可怜的是孩子。”   龚远和沉默片刻,紧紧搂住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的孩子定然不会吃这种苦头。”   明菲回抱了他一下,还有她,她也不想吃这种苦头,慢慢地来吧。   天空晴好,朝阳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树枝上的鸟儿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   明菲坐在窗下,细细翻看手里的账册。九月事情多,明雅要生孩子,崔悯与袁枚儿要成亲,周清要出阁,薛大舅五十岁的生辰要到了,需要准备的礼品很多。   其他人倒也算了,唯独崔悯的稍微有些不同。因为去年攀上那个亲之后,两家人的情分变得就有些不同。陈氏不在,她必须跑抚鸣一趟,替蔡家把这礼数尽到。至于袁家这里,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她只打算比平常人家的份例稍高一点,送一百两银子的礼过去就算了事。   “奶奶,您吩咐找的东西找来了。”花婆子从院外进来,将一只锦盒递给明菲。   明菲打开锦盒,红丝绒底上平放着莲藕造型的古窑笔筒,笔架,水盛,笔洗各一件,看上去精致悦目。   这一套东西,存世少不说,难得的是寓意吉祥。   送人真的是可惜了,可崔悯又怎会是缺银子使的人?是文人都喜欢好的文具,也只有这个才能入得他的眼。假如蔡国栋真的有什么不是,还得指望他帮着遮掩一二。   明菲叹了口气,将盒子盖上,让花婆子另外准备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咬咬牙,将蔡光庭和明玉从京中给她带来的宫花和镶珊瑚水晶的头钗拣了最漂亮的配成两对,再将自己一串橄榄核镂空八仙手串配上,凑成一份她与明玉送给崔吉儿的礼。   花婆子见她把礼备齐了,笑道:“奶奶,奴婢拾您收入箱笼中。”   明菲点点头,点着账册道:“妈妈,还要烦劳你去把那盆蜜蜡佛手盆景取来。”佛手,福寿,那东西送给薛大舅做寿礼最是妥当。   这里刚收拾好,白露进来道:“奶奶,李姨娘来了。”   “快请。”明菲忙起身走到外间去接人。   “大奶奶正忙呢吧?”李姨娘今日系了条玉兰百蝶纹的百褶裙,娉娉婷婷地走进来,将个包裹放在桌上,满脸是笑。   “不忙。”明菲请她坐下,吩咐金簪,“把前几日咱们庄子上送来的葡萄洗些来给姨娘尝尝鲜。”   李姨娘含笑道:“大奶奶不必客气,我坐坐就要走。老爷让我过来请大爷与大奶奶今晚过去吃晚饭。”   明菲笑道:“我正想着,让人过去请老爷与婶娘还有几位弟妹,今晚过我们这里来吃晚饭呢。”   “那也是应该的。”李姨娘抿嘴一笑,低头打开她带来的包裹,提出一件蝴蝶牡丹瓜陡绵绵纹大红丝缎半臂来,笑道:“大奶奶,你和大爷成亲那会儿,我远在外地,不曾恭贺。这是我闲暇时分绣制的一件衣服,绣工还算过得眼去,还望大奶奶莫要嫌弃。”   明菲双手接过那衣服,粗粗一扫:就觉得绣工精致难得,忙道: “姨娘客气,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李姨娘巧笑嫣然:“不过是出在自家手上,大奶奶不嫌弃我就满是了。”说着就要告辞。   明菲送她出去,李姨娘四处张望一番,笑道:“这院子在大奶奶手里倒打整出些不同以住的精气神来。奶奶若是要请老爷过来吃饭,不妨明日再说,今日就算了。”   明菲微微一笑:“行。”   李姨娘拍拍头,仿佛刚想起的样子,“对了,听朱姨娘说,大奶奶给二小姐说了门亲,听说对方是从六品经历?”   明菲黯然,这朱姨娘真敢说,她不过就是提了有这么个人还比较合适,怎地就变成她给龚妍碧说的亲了?这是霸王硬上弓,逼着他们负责么?看来让他们过去吃晚饭,便是要说这个事情了。便道: “朱姨娘这是拿我寻开心呢,二妹妹上面有老爷和婶娘为她做主,我就是胆子再大,再不懂事,也不敢越过老爷和婶娘去的。还请姨娘替我在老爷和婶娘面前分辨一二。”   李姨娘见她神色淡淡的,便笑道:“夫人和二公子也是这么说。”   明菲挑了挑眉,龚二夫人与龚远秩都这么说?龚远秩是下意识地维护她,龚二夫人则大概是想留着给龚婧琪吧?从六品经历呢,以前龚中素还做着四品官的时候,做这从六品经历的续弦却是不适合龚婧琪,可今非昔比,龚婧琪这样被退了婚的人若是能嫁过去,会是很不错的一门亲。龚二夫人怎么舍得将这种好事情留给朱姨娘母女?   他们几个在那里谋算得欢,还不知道人家还瞧得上这罢官人家的女儿不?   第213章 出游   晚饭过后,龚中素果然留下明菲与龚远和说话:“我听朱姨娘说,你们给妍碧寻了一门亲?”   龚远和抢先道:“说来惭愧,二妹妹经过方家那事儿后,就大病了一场。姨娘来寻我们想法子,托我们帮二妹妹看着些,寻个合适的人家。我们虽将此事记在心中,但接着爹爹和二弟就出了事,竟然是无暇他顾。”   龚中素淡淡地扫了龚二夫人一眼,龚二夫人的脸白了,垂下头去不安地绞着帕子。   一扯就扯到两个女儿的婚事,两个女儿的婚事都是由于这妻妾二人互相捣鬼冲散的。龚中素的脸色空前难看起来,对着龚二夫人与朱姨娘都没好脸色。他沉默地端起茶杯,一瞧,茶没了,明菲眼疾手快地给他续上了茶水。   龚中素半晌才长叹一口气:“你弟弟妹妹的事儿,你们都帮着打听一下。务必要身家清白,人品纯良。”   “是。”龚远和答应得很痛快,眼睛也不眨地就报出一户人家来:“城南沈家的大小姐,听说品貌端庄,且精通书史,十岁没了母亲,便开始理家,上孝顺年迈的祖父母与病重的父亲,下体恤年幼的弟妹,能干贤淑,很得众人称赞。我以为堪为二弟良配,爹爹不妨请人去打听一下。”   龚远秩红了脸,垂着头不说话。这姑娘,听着是个能把门户立起来的人。   龚二夫人却是略微一沉吟,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一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小家气得将很,又没有娘,想必不懂规矩……”   话音未落,龚中素眼睛一瞪,桌子一拍:“闭嘴!你懂什么?!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龚二夫人,一副恨不得剥了她皮的表情。   龚二夫人瑟缩了一下,偷偷摸了摸脸,不敢再说话,只愤愤不平地瞅着龚远和。从前对她虽然也会不耐烦,但也没对她动过手的龚中素,昨晚竟然打了她……还威胁要将她赶出去。   朱姨娘垂着头,幽怨地看了明菲一眼。意思是,这种好姑娘最适合龚远科了,为什么不给她留着?   龚中素发完了脾气,看了一眼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几个儿女,虚弱地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看着明菲:“我听说当初你哥哥曾在京城给你三哥寻了先生读书?”   明菲点点头:“正是。”   龚中素近乎讨好地道:“你二弟这段时间落下许多功课,家里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对他读书也不利,我想先给他定门亲,然后给他换个环境,好让他安心读书。”   龚远秩怯怯地看了明菲一眼,明菲笑道:“那儿媳就给兄长修书一封,请兄长想想法子,一定给二弟找个好先生。”   龚远秩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高兴地拉了拉龚远和的袖子。   老爹回来果然好,终于可以不看这些糟心事了。看到他天真的笑容,信赖的眼神,龚远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   龚中素又留下了龚远和,和他商量如何写状子去告洪知府的事情。   明菲回去洗浴完毕,拿了蔡光庭从京中带来的小说躺在软榻上边看书边晾头发,白露拿了扇子在一旁给她煽头发。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爆了一声,明菲打了个呵欠,头也不回地道:“你手软了么?换丹霞进来吧?大爷还没回来?让人打个灯笼去接。”   半晌没听到白露回答,她撑起身子,回过头,却见龚远和坐在小杌子上,微笑着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半点声息全元。”明菲用书轻轻拍了他一下。   龚远和摸摸她的头发,觉得干的差不多了,起身坐上软榻,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我陪你去抚鸣好不好?”   明菲根本不信:“你别开玩笑了,你哪里有时间陪我去抚鸣?”钦差在查案,水城府级别稍微大点的官都被看起来了,成日跑腿干活儿的,正是龚远和这种小官儿。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走得开?   龚远和道:“是真的。钦差大人查的范围越来越大,我不想卷进去。抚鸣传来的消息,前两天,一个盐课提举司的吏目死了,酒醉摔死的。”水城府只是一个引子,关键还在抚鸣。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是一场大地震。   明菲突然有些心慌。她抱住他的腰,喃喃地道:“我有点害怕。”   龚远和笑着拍拍她的背心:“没事儿,水至清则无鱼,不会到那种地步。你们家似乎也没什么钱,你爹大概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最多最多就是一个知情不报,而我这样的小人物,只要避开,好事歹事就都不会落到我的头上。我只想置身事外,这个时候去抚鸣,是最妥当的。”   也不知龚远和用了什么法子,府衙果然放了人,两日后,明菲与他登上了去抚鸣的船。抚鸣离水城府并不算远,乘船一日一夜的功夫就到。因此船家都是分成两拨人,分早晚行船,夜里并不歇息。   入夜,听着外面的水浪声响,船晃来晃去,晃得明菲眼皮沉沉,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醒醒,你还记得我和你一起坐船回水城府吗?”龚远和显得分外兴奋,一会儿拿头发搔搔她的耳朵,一会儿吹吹她的眼睫毛,一会儿又去挠挠她的脚板心。   明菲经受不住骚扰,翻看将他压下使劲去骚他的胳肢窝:“我叫你讨厌。”   龚远和大笑:“别弄了,好不正经的小娘子,船都被你摇晃了!”   明菲红了脸去捂他的嘴:“你再大声点儿,叫人听见最好,反正人家都认得我是你媳妇,丢的是你的脸。”   “怕什么?这会儿大家都睡着了。”龚远和嘿嘿一笑,搂住她的腰轻松抱起:“你没走过这条路,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风景。这会儿到了蚌壳山啦,夜里看着最像,那时候我和你哥哥从这里过,还一人做了一首酸诗。”   才出舱房,一阵刺骨的江风就刮了过来,明菲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眼望去,果见星光下两片呈半月状的山体犹如一只半开的蚌壳合在前方不远处的江面上,宽宽的江面到了那里突然窄了下来,像他们这样的中型船,只容得两艘并排而过。   “像不像?”龚远和指着远处,“里面礁石有点多,幸好有天光泻下来。”   明菲点头:“果然很像。”   忽听得江面水响,一艘与他们的船差不多大小的船正以很快的速度飞快地跟上来。看那样子,是要超过他们抢先入洞。   错身而过的时候,借着对方船头上一串灯笼,明菲看见船头上立着的人正是上次去自家喝了酒发酒疯的双福,她拉了拉龚远和的袖子,示意他看那边。   双福也看过来,与龚远和的日光对上之后,突然望着江面“呸”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   明菲低声道:“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他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谁知道呢?”龚远和的心情半点不受影响:“等会儿船进了洞里,在里面看星星,会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此时,双福的船已经驶入洞中,明菲的船小心地跟在它的后面,慢吞吞地前行。行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龚远和拉拉明菲的手,轻声道:“抬头往上看。”   明菲仰起脖子,往上看去,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屏住了呼吸,也不知周围的山势怎么生的,从这里往上看,夜空显得格外深邃宁静,满天的繁星仿佛触手可及。   龚远和轻笑:“怎样?我没骗你吧?”   “你又在领着人看星星了?”一条女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明菲低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女子站在前面那艘船的船尾上,浅笑嫣然。见明菲朝她望过去,她和气的微微一笑。   龚远和朝那女子一笑,抱了抱拳:“九姐你也来啦?”和明菲介绍:“这是邓大哥最小的妹妹,你也喊九姐。上次那个女镖师,就是请她帮忙找的。”   明菲福了福:“九姐万福。”   邓九摸摸头,别扭地回了明菲一个福礼,笑道:“双福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   龚远和道:“不会。”   邓九沉默片刻,道:“那我回去了。”和气的朝明菲挥了挥手: “你们若是有空,不妨去家里坐坐。”   明菲笑得灿烂:“九姐下次去抚鸣,记得去我家。”   目送邓九的背影消失在船尾,明菲狠狠一下捏在龚远和的腰间,咬牙切齿地道:“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   龚远和“哎哟”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你想听什么?”   明菲斜睨他一眼,转身住回走:“你说我想听什么?”   龚远和涎着脸牵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给你听,总之让你满意为止。”   明菲嫣然一笑:“你又在领着人看星星了?”沉了脸,“难怪双福看见你就吐你口水,你活该!”   “不是为这事儿。”龚远和笑得打跌,不断挑逗她:“生气了?吃醋了?”   明菲沉着脸不说话。   龚远和搂紧她:“你终于也肯为我酸一回了。不过这回却是酸错了。”   明菲抬眼看着他:“是那位红?”   龚远和抿抿嘴:“是。我第一次去抚鸣,就是她陪我一起去,经过这里的时候,也是在夜间,我们的船撞上了邓大哥的船。从此以后,我就认得了他们。”他忙着发誓,“我以后只带你一个看星星。”   明菲仰面躺下,撇撇嘴:“我才不在意呢。你爱领谁看就领谁看去。”   龚远和转身:“真不在意?那我真的是了?真的啊?”作势抬腿,一只手柔柔地牵住他的衣角,明菲不耐烦地道:“深更半夜的,你不睡也别吵别人啊。”   龚远和看着揪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翘起嘴角,猛地将明菲往怀里一搂:“睡觉!睡觉!”   明菲睡过去之前,默默地想,似乎在热恋了。   第214章 薛府   第二日请早,天尚未大亮,船就到了抚鸣码头。   薛家早得了信,由薛长益早早就领了车马仆佣在码头上候着。   刚见龚远和在船上冒了头,薛长益就大笑着带了人涌上船去,从与龚远和与明菲打招呼到下人将箱笼抬到马车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薛长益笑着将明菲引到一张四平八稳的黑漆大车前,笑道:“弟妹,你是第一次来抚鸣,这车窗上糊的是羽纱,最方便看热闹的。你看着热闹,姑且将表弟借与我说几句话。”   明菲笑道:“有劳大表哥操心。”她很喜欢薛家人,因为薛家人从薛大舅开始,都是乐观开朗型的。与他们相处,总是不知不觉中心情就会畅快许多。   丹霞与白露扶着明菲上了车,俩丫头兴奋地东摸摸西摸摸,低声夸道:“这车好大哦。”又恐被薛家的车夫听了去笑话,只捂着嘴小声地笑。   明菲微微一笑,透过窗纱往外看热闹。抚鸣到底是省府,虽不及水城府热闹,却比水城府的规模大了许多,街道更宽阔,也更整洁。   马车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方驶进一处宅邱。到了垂花门口,忽听有人笑道:“是表少爷和表少奶奶到了。”   接着有婆子上来放下踏脚凳,掀起帘子,两个穿着讲究,插着金钗的俏丽丫鬟满脸是笑的迎上去,不着痕迹地在明菲与丹霞、白露头上身上扫视了一遍,小心将明菲扶下:“表少奶奶一路辛苦。”   明菲分不清对方的身份,但想到以薛大舅对龚远和的喜爱,来的必然是薛舅母身边得力的丫头,便微笑道:“有劳。”   那容长脸穿绿衫子的丫鬟笑道:“奴婢是书琴。”又指着那圆脸穿黄衫的丫鬟笑,“这是书兰。表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我们去做。“   丹霞与白露对视一眼,立刻上前与这两个丫鬟见礼,互称姐妹。   刚进了垂花门,两个穿得花团锦簇,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领着一群丫头婆子笑吟吟地迎上来,一人执了明菲一只手,笑道:“正念叨着呢,就听外面的升说来啦,我们俩紧赶急赶地迎出来,到底是慢了一步,弟妹莫要怪罪。”   后面一今年纪稍长的妇人扶着一个丫鬟的手,端庄地缓缓行来,笑指着那两个妇人同明菲道:“弟妹,我同你说,你莫理睬这两个猴儿。太太明明叫她们注意着的,偏生她二人贪睡,这才迟了。”   那两今年轻妇人笑道:“大嫂,你莫在弟妹面前编排我们,我们那是去厨下为表弟和表弟媳准备早饭才耽搁了的。”   龚远和快步赶上来,笑道:“还不见过几位嫂嫂?”   明菲此时已知那年长妇人是薛长益的妻子肖氏,这两个年轻妇人一个是二表哥薛长进的妻子石氏,另一个则是三表哥薛长鸣的妻子张氏。忙给三人行礼问好:“明菲见过几位嫂嫂,几位嫂嫂万福。”   薛家几妯娌笑着还了礼。肖氏扶起明菜,牵着她顺着花径往里走:“你莫客气,莫拘束。我们家最是不讲这些虚礼的,你看看她们两个,那里就把我当大嫂看?我说一句要损我两句,你也要同她们一般才好。”   石氏和张氏听她如此说,一齐笑道:“大嫂,你好歹也让我们装一装嫂嫂的样子,莫要让弟妹一来就不怕我们。”   肖氏眼睛一瞪:“要我不说你们,你们也好歹尊重尊重我。二弟妹把你藏起来的好茶拿来我们尝尝,三弟妹你赶紧去做一桌子好菜来我们吃,莫要藏私,我就专说你们好话。”   明菲见她几人语气中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呢与协调,丝毫不是刻意做出来给人看的,不由羡慕万分。并不是所有人家的妯娌都会争斗得你死我活的,她面前就有一家相处得十分和谐的人。据说子女们相处得协调与否,与家长的关系特别大,如今看来,素未谋面的薛舅母应该也是个很好相处很明理的人。   最年轻的张氏见明菲若有所思,掩着口笑道:“我们光顾着斗嘴,让弟妹笑话了。”   明菲笑道:“不是。我是瞧着三位嫂嫂如同亲姐妹一般相处融洽,羡幕罢了。”   龚家那堆玩意儿的确不是东西,石氏与肖氏对视一眼,笑道: “你平时一个人的确孤独。不然叫表弟把家搬来抚鸣,你与我们做伴吧。”   龚远和在一旁听见,笑道:“我才不呢,若是她与嫂嫂们相处的时间长了,定然我是谁都认不得了。”   石氏嗔道:“嘴花花的,只会哄人高兴。”   说笑间,众人穿过一条两旁芙蓉花盛开的小径,到了正房。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身材瘦弱,穿银红袄子的少女带着个小丫鬟立在廊下翘期盼。   看到龚远和,欢快地跑过去,拉了他的袖口道:“表哥,你总算是来啦。”明明看见了明菲,仍然眨巴着一双大眼夸张地四处张望: “我那小表嫂呢?在哪里?”   这约莫就是龚远和所说那位身体最不好的小表妹薛亦青了,明菲看出她是故意调戏自己,含笑上前两步:“是我。”   薛亦青抿嘴一笑,上前握住明菲的手:“小表嫂,我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   忽听屋里一条温和的女音道:“还不赶紧请你表哥和表嫂进来,你要把他们堵在门口多少时候?”   薛亦青吐了吐舌头,却留在最后等哥哥嫂嫂客人全都进了屋子,她方才领了人送了茶进去。   与薛大舅与薛舅母见过礼后,明菲听从薛舅母的好意坐在她身边听他们叙旧,顺便观察薛家人的性情和相处模式。   薛大舅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薛舅母却是很随和的样子,同几个儿媳说话时,慢声细气的,没有一句重话,然而却条理分明,句句精辟。几个儿媳回话时,语气虽然亲昵随便,却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   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嬉笑着缠着龚选和从屋里打到屋外,并没有被繁琐的礼节束缚得小小年纪就死气沉沉。   这是一个很和睦的家庭,明菲羡慕得眼酸。龚远和在一旁看见她的神情,瞅了空子挨到她身边小声道:“这种感觉很舒服是不是?喜欢咱们就多住些时候。”   薛亦青在一旁坏笑:“小表嫂,表哥同你说什么呢?”   明菲一本正经地道:“你表哥偷偷问我,也不知给你准备的那座玉山摆件你可瞧得上眼?”薛亦青明年春天要出嫁,这是龚远和准备送与她的添妆,因恐她不喜欢,特意带了图纸来给她瞧,若是不满意,好早些改了。   薛亦青苍白的脸瞬间飘上几丝红晕,低下头道:“坏嫂嫂。”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小声道:“我还没看见图纸。”   明菲低声道:“吃了饭就让人送过去给你瞧。”探手握了握薛亦青的手,不由暗自心惊,一把骨头,冰凉得很,不由暗叹了口气。   薛家先前人丁不旺,到了薛长益这一辈却是鼎咸,男人、女人、大人、孩子整整摆了三桌。菜肴精致,主人热情,客人欢喜,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明菲与龚远和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子,不敢歇息,先将给各人备的礼物取出,一一送到,忙完这些琐事已近黄昏。才忙着换了衣服,已经有人来请二人去正房用晚饭。薛大舅欢喜,拉着龚远和与他几个儿子喝得半醉仍不肯放手。谁知薛舅母沉着脸出来,不过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薛大舅立刻讪笑着起身轰儿子和外甥走人:“我身子不好,都叫你们别拉着我喝酒,你们偏不肯听。快走,快走,莫教坏了我。”   薛亦青撇撇嘴:“我爹一点新意都没有,每次就是用这招。”   明菲忍不住低笑起来。   石氏拉着明菲的手轻笑道:“男人就要好生管教,不然都是你退一步,他进两步的。” 张氏在一旁笑:“莫要教坏了弟妹。”转眼看见她那个身子不好的夫君薛长鸣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偷了半杯酒倒在嘴里,立刻沉了脸上前。薛长鸣嘀咕了几声,仍乖乖地同龚远和别过,老老实实跟着张氏走了。   石氏在一旁笑得打跌:“看吧,看吧,你三嫂就是这样教你学好的。”似乎对这种情形已是见惯不怪。   明菲看薛舅母的表情,半点没看出寻常婆婆看到儿子被儿媳管教之后的恼怒与不喜。   夜里明菲兴奋地同龚远和讨论薛家人,龚远和半闭着眼睛,懒懒地笑:“是吧,我就说我舅舅家是最好的。”他翻了一个身,搂紧明菲的腰:“我就是想要这样的一个家。”   明菲点点头:“嗯,我们会有的。”   第二日吃过早饭,肖氏听说二人要去崔家,笑道:“正好的,我与崔小姐身边的黄妈妈有几分交情,我陪你二人一道去。”   见明菲好奇,便解释给明菲听:“崔大小姐身边的妈妈便出来替她采买衣料,去了我们铺子里,刚好我在,便给了她一个公道的价格,她觉着我这个人还实诚,便把崔府里的布匹供应交给了我们铺子里。这次,崔大人要续弦,所用的红绸等物都是出自我们家的铺子。”   明菲本就担心崔吉吉早已忘了她,不肯见面,听得肖氏如此说,不由大喜过望。   第215章 拜访   马车到了崔府,递进帖子,门房将几人引入花厅静候。   后日便是崔悯迎娶袁枚儿的吉时,府里仍然静悄悄的,不曾看见披红着绿,也不见人来人往的热闹。明菲与肖氏、龚远和都深觉诧异。   少顷,门房出来笑道:“我家老爷请龚大人去书房奉茶。”又同肖氏与明菲道:“章妈妈稍后就出来接二位夫人,还请二位稍候。”   不多时,一个穿石青色褂子,装扮得很朴素的妇人含笑走出来,行礼道:“我们小姐正忙着,分不开身,让奴婢来迎接二位,还望恕罪。”   明菲认出这正是当初崔夫人去世时,守在崔吉吉身边的那位妇人。她如今的气度与当初又有不同,当初她立在崔吉吉身后,虽然愤懑,却是不敢多言,如今看着,竟然是神采飞扬,可见际遇完全不同,忙笑道:“妈妈多礼。”   章妈妈笑着上前,引了明菲与肖氏一同往内院里走。肖氏有心为明菲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便问章妈妈:“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虽然府里什么都不缺,可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妈妈只管开口。”   章妈妈笑道:“没什么可忙的。什么都是现成的,酒席也是包的酒楼,新房是早就布置好的,明日让人把红挂起,喜字贴上,后日一早去码头接人,开宴,送入洞房就行。”   轻描淡写的叙述,听上去十分不以为然。   肖氏故作惊异,小声道:“咦,我昨日还听人说,大人包了邓家的快船要赶去水城府接亲呢。早上我们来的时候,还以为遇不上大人的。”   章妈妈微傲一笑,淡淡地道:“谬传。我们老爷公事太忙,好容易才抽得两天的日子成亲,怎能去水城府迎新?说好的是,袁家明日出发,后日早上我们只在码头上接人就行。”   邓家的快船?明菲情不自禁就将邓家与邓关还有邓九妹联系在了一起。说话间,章妈妈领着二人走至一处月亮门外,一个穿绯色长裙的貌美妇人与一个手里捧着盒子的丫鬟正好走出来,看见几人:忙退到路边让路。   章妈妈淡淡地看了那貌美妇人一眼,道:“大小姐忙完了么?”   那貌美妇人忙道:“我刚出来的时候还忙着,这会儿却是不知道,我进去瞧瞧。”   章妈妈点点头:“你和大小姐说,她蔡家的表姨看她来了。我先将客人请到芙蓉阁去奉茶。”   “好。”那貌美妇人忙提着裙子,急匆匆地往里去了。   章妈妈将明菲与肖氏引入芙蓉阁中,亲手奉上了茶,就有人来寻她禀事,章妈妈告了罪,到院子里去处理事情。   肖氏轻声告诉明菲:“先前那个貌美女子是崔大人的侍妾。刚给崔大人生了个儿子。”   明菲暗忖,崔吉吉与她身边的妈妈,可以将崔悯身边的侍妾治理得如此服帖,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这其中,想必也离不开崔悯的支持。宠妾灭妻,却又由着女儿报复,接着又让一个不满九岁的孩子理家,这是唱的哪一出?   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几个婆子丫鬟簇拥着一身素服,犹在大孝期间的崔吉吉走了进来。   崔吉吉得了崔悯的优秀基因,长得很漂亮,举手投足间又自有一种优雅大气。她先与明菲见了礼,口称表姨,客气圆滑得很。表现得与当时那个倔强不语的形象差别极大。   分宾主坐下,客套话后,章妈妈寻了个借口将肖氏请了出去,只留明菲与崔吉吉说话。   明菲深知自己与人不过萍水相逢,不可久留,便命白露将礼盒送上,言明这是明玉与自己送她的,其中头花与头钗都是明玉从京城特意托人带来给她的。   自她来到抚鸣后,每日以各种借口送她礼物的人实在太多了。崔吉吉小小的脸上带着世故的笑容,轻轻打开盒盖,见着了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堆纱宫花与头钗后,一眼认出果然是京中最时兴的东西。再看那串橄榄核镂空雕刻的八仙手串,表情微微变了变,将盒子盖上,试探道:“表姨这次来抚鸣,要留多久?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明菲看她表情,猜她大概是以为自己也是有事来求人的,便笑道:“说来惭愧,我平时家事繁忙,难得出门。此次来,一是受了我父母的嘱托,前来恭贺;二是受了明玉的托付,前来看看你;三呢,是我夫家的算舅即将过寿,前来拜寿。家里的事情也等着的,所以耽搁的时间不会太长。”自己的确是有所求,但并不是这般所求,只求日后崔家人想起蔡家人来的时候:不觉得可恶,印象还好罢了。   崔吉吉点点头:“难得六表姨还记得我。当时我心痛至极,得她一句话,暖入骨髓,一辈子都记着的。”   听她提起死去的崔夫人王氏,她身边的人都陪着长吁短叹起来,有两个年老的婆子甚至道:“我们小姐当初如何如何……”还湿了眼角。   明菲猜着这约莫是王家送来服侍崔吉吉的人,也陪着叹了两口气。崔吉吉沉默片刻,道:“听说表姨与我那位即将过门的继母原是闺中密友,不知她的为人如何?”   明菲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道:“我十岁时便与袁小姐认得了,她的性格很直爽。”直爽得让人招架不住。   崔吉吉狡猾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直爽好啊,我只希望她能如同蔡家表外婆那般明理懂事就好了。”   崔吉吉这般“推心置腹”,明菲深觉头痛。   多亏章妈妈自外面急速走进:“大小姐,老夫人来啦!人已到了码头,已着人去接了。”这位老夫人,指的便是崔悯那位久居老家的老母亲。   崔吉吉皱了秀眉:“怎地先前不曾让人来送信?”一边说,一边命人:“赶快去同大公子的乳母说,给大公子换身衣服,随我一同去门口迎接祖母。”   明菲借机告辞。   崔吉吉也不留她,笑道:“表姨与表姨夫后日记得来吃酒。我还在服丧期间,不敢出来热闹,到时候不能亲自招待表姨,还请表姨恕罪。待到喜事过后,我再设宴请表姨吃饭。”送明菲到芙蓉阁外,告了罪,就让章妈妈送明菲。   明菲与肖氏、龚远和会了面,三人一道归家。   明菲问龚远和面见崔悯可还顺利?   龚远和笑道:“虽然没说,但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选出来的那套古瓷。还详细地问了我你父亲和哥哥的情况,很是客气热络。你呢?崔吉吉有没有给你冷脸看?”   明菲摇头:“没有。只是大家不熟,找不着那许多话可讲而已。”既然崔悯的态度这样好,那蔡国栋应该没哈大得吧。   肖氏笑道:“崔大小姐不简单吧?她在咱们抚鸣,可是鼎鼎堵名的厉害小姐。”将崔吉吉的光荣事迹讲述给明菲听。崔吉吉在湖州替王氏守了一年的墓,带着王家给的十几个婆子丫鬟来了抚鸣,恰逢崔悯一个侍妾生产,遭建难产,当时崔悯不在家,是她做主安排,让那侍妾母子都得了活路。   从此后,她便将内府事务接过去管了起来,崔悯也默认了她的管家地位。先前下人也有欺她年幼,不安分的,但被她恩威并施,几番作为后,渐渐的也就再无人敢叫板。到了后面,她甚至插手长弟的教养事务。   肖氏叹道:“纵然她身后有王府的人替她出谋划策,但她能走到现如今这个地步,也与她自身的才干性格分不开。我听人传,崔吉吉将来可是要进宫的。”   明菲骤然明白,为什么王家如此重视崔吉吉,而崔悯会由着这个女儿插手家事了。要让女儿在宫廷中完好无损地存活下来,这些人情世故,倾轧纷争,都是必须学会的。而崔吉吉,从目前来看,适应得非常好。清高骄傲,记恨的袁枚儿遇上这样一个继女,最起码在崔吉吉离家之前,日子一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第二日龚远和与明菲去了陈氏的大伯陈参政家中拜访。陈参政向明菲打听过陈府的近况后,叫人将明菲引入后堂,他自己留了龚远和说话。   陈夫人比之几年前又胖了许多,见了明菲先前看在她带去的礼物还丰富的面上还算客气,拉着她说了许多闲话,又问水城府的情况。扯着扯着说起蔡家来,就露出不以为然的模样,言谈之中颇不客气,接着就扯到当初借给蔡家,半途又被她失信要回去的魏妈妈,虚伪地叹气道:“我当时也是没其他办法。虽然把人接回来了,但心里一直担忧你们姐妹几人,就生怕因此误了你们的前程。如今看了你的模样,我总年是放心了。可见魏妈妈教导人的功力果然非凡啊。”   陈氏这位伯母的为人又小气又骄傲又不守信,明菲本就十分不喜,今日听她说话,更是惹了一肚子闲气。听到此,便笑道:“多谢伯外祖母挂心。您也莫要为此担忧,有句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果自己不努力,魏妈妈就是教再长的时间也是没法子的。”   陈夫人先前还笑,笑着笑着笑容就不好看了。   明菲温文尔雅地笑:“我这次来给魏妈妈带了点土仪来,不知她可有空?”   陈夫人木着脸吩咐陈大奶奶:“你领她去。”   第216章 牵线   陈大奶奶引着明菲往外去,抱歉地道:“你伯外祖母上了年纪,脾气也越发古怪。刚才说话若是有不得体的地方,还望你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不要同她计较。”   明菲笑道:“舅母说笑,我只怕我言辞不当,惹伯外祖母不高兴。”   陈大奶奶抿嘴一笑“不会。”却又问起明菲:“我记得你还有个小妹妹,明玉,今年快有十二岁了吧?可许配人家了?”   明菲心中嘀咕,这是不是想为明玉说亲呢?但愿对方不要随便开这个口,否则说不成又要得罪人,便笑道:“她年龄还小,上面还有五妹妹。又因我哥哥自不量力,一心想要为她寻个特别好的,所以母亲虽则也一直为她打听着,却是还没妥当的。”   “你太过谦,明玉丫头不错,是该配个特别好的。”陈大奶奶眼睛转了几转,笑道,“你明日要去崔家的吧?与我一道可好?”   明菲有些犹豫:“薛家舅母与几个表嫂也要去。我怕是……”薛家虽是抚鸣大户,但没人做官,只怕陈家官宦之家,不愿意与薛家来往,放在一起互相看不顺眼反而不美。   陈大奶奶笑道:“是城南的薛家吧?我和他家老太太与几个少奶奶都是熟识的。我们初来这里安家的时候,多得他家照料,相处得很愉快。”又夸赞薛舅母是个体面人,几个少奶奶都是爽快人。   明菲松了口气,“那我们明日过来喊你们?”   陈大奶奶道:“不必,你看那崔家街口处有个万花楼,咱们就在那里碰头。不管是谁先到,都喝着茶候着,不见不散。”   从陈府回来,龚远和独自去了邓家,说明不回来吃晚饭。   明菲与薛舅母与几个表嫂在一起打叶子牌。她手气极学,十打九输,不过半日功夫就输掉了三十两银子,输到后面,就连薛舅母都看不下去了,恐明菲输钱心里不好受,笑道:“今日我做东,你们输的都从我钱匣子里拿钱,赢的就各自装入自己的包里就行。”   石氏拍了明菲一下,笑道:“明菲,今日我们几个的钱袋子是饱还是疼,可就全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你可要继续输,不输我不疼你。”   明菲沮丧地抱着头哀叹:“二嫂既然疼我,为什么不肯让我赢点带回家?”   张氏挤挤眼:“所以呀,你二嫂说疼你,只在嘴上花功夫,不如我呀,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记得喂我牌啊。”   薛亦青按住明菲的肩头,愤愤不平:“她们尽打你主意。表嫂,我来替你转转运。”她的手气果然好,到晚饭时分果然替明菲把输了的都扳了回来。明菲持笑着与她对半分了。   薛舅母总爱地看着她二人笑闹,突然对薛亦青道:“你这么喜欢你小表嫂,不如这次跟她去住些时候,过年我们再去接你回家如何?”   薛亦青有些诧异,随即歪着头笑看着明菲:“小表嫂要管家事,没空招待我。”她却不知,让她跟着去水城府却是明菲的主意。明菲知她身子不好,便与龚远和商量,想带了她去给守真子看看,调养一下。薛大舅、薛舅母得知,自是喜上眉梢。   明菲笑道:“我平日还是闲着的时候偏多,只要你莫嫌我闷,莫嫌你表哥话多,我自是巴不得你给我做伴。”   薛亦青长这么大,因为身体原因,从未出过门,听明菲应允了,高兴得围着薛舅母跳。   龚远和直到宵禁将近才回家,明菲以为他去邓家,只怕要喝醉,早早就烦劳厨房里给他备了醒酒汤,谁知却是半点酒味全无,不由诧异道:“我以为你们会喝酒。”   龚远和苦笑道:“邓关大哥不在家,这酒喝不起来。”   明菲见他脸色不好看,便问:“怎么啦?可是双福又给你脸色看了?”   龚远和道:“也不是。”就没了下文。   明菲本来还想向他打听打听邓家的事,见他不想说,只得将床铺好,备了热水道:“早些洗洗睡吧。”   龚远和闷声洗了上了床,闭着眼想了一回心事,翻身握住明菲的手:“菲菲,若是有一大笔钱和很多权势放在你面前,你当初觉得自己很需要,也就答应其主人将它收下并物尽其用。可是后来你后悔了,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需要它,想物归原主,于是有人瞧不起你,骂你不讲义气,忘恩负义,出尔反尔。你会怎么办?”   他所说的假若,其实就是他所遇到的事吧?而双福就是那个骂他、瞧不起他的人。明菲心中一紧,睁眼看着面前的人,虽然黑暗中她看不清龚远和的表情,但她就是知道龚远和此刻一定非常认真地看着她。她轻轻出了一口气,抬手摸摸他的脸,低声道:“那么,原主人当初给我那笔钱的时候,想必一定也有条件的吧?而且那个条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得到,是不是?”   龚远和微叹一口气:“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便宜事。”   明菲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人心是会变的,当时的想法是真心的,时过境迁之后会有其他想法也不奇怪。既然不想做,而且这个理由是站得住脚的,也没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情,我以为,就不存在忘恩负义的说法。合作要推心置腹才能达到预期效果,假如心不甘情不愿,仍勉为其难地继续勉强下去,那才是对双方的不负责任。给我那笔钱,和我做交易的那个人假如真的聪明,就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生意不成,仁义还在,何必一定要闹翻了呢,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龚远和低声道:“做人太难。道理虽然都明白,可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洒脱了。”   明菲试探道:“你说的,是不是邓家的事?邓大哥是那个给你钱的人吗?他要你做什么?我看他的模样,似乎并不是生你气的样子。”或者,就是还在极力拉拢?   龚远和无声地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不是,不是,猜错了,只是今天听他们说起一件事一个故人,有感而发。睡吧。”   明菲抱住他的脖子,细声道:“可是我会担心你。我一直想,他帮忙送我母亲她们去登州,又遇上那种事情……会不会让你又欠他们人情?你为难不?”   龚远和搂紧她,低声道:“别多想,我半点都不为难。那件事情我和他另外有交代,他并没有吃亏。”明菲说得没错,人心是会变的,曾经他以为他最需要那些,到现在却觉得,他最需要的另有其人其事。   明菲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打了个呵欠道:“我一直想和你说,钱够用就行,房子够住就行,官大小无所谓,平安健康最重要。”   龚远和用下颌贴着她的头皮,拍拍她的背心,“晤”了一声,似乎是睡着了。明菲舒服地往他怀里靠了靠,终于沉沉睡去。   听到明菲轻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龚远和睁开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摸摸明菲冰凉润滑的头发,在她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有了她,平安健康的确最重要,所以,不管怎样,他都要给她一个平稳幸福的家。   第二日明菲与薛舅母、肖氏等人果在万花楼雅间等到了陈夫人与陈大奶奶。陈夫人见着薛舅母等人,虽然神色淡淡,却也没做出鼻孔朝天的样子来,薛舅母等人自是不卑不亢,明菲便信了陈大奶奶的说辞。   张氏轻轻拉了明菲一下,示意她看陈大奶奶身后的一今年龄与陈大奶奶差不多,打扮得雅致整齐的妇人:“你认得那人么?她一看见你,就一直偷偷打量你呢。”   明菲认真地看了几眼,摇头轻声道:“不认识。”   陈大奶奶已经殷勤介绍:“哎哟,我竟然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娘家弟媳。这次陪着我侄儿来抚鸣读书赶考来的,我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便带她一起出来凑个热闹。”陈大奶奶娘家姓汤,她只有一个弟弟,不用问,这便是汤大奶奶了。   汤大奶奶上前含笑与众人问好,言辞文雅,举止端庄有礼,很得众好感。   薛舅母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众人相携下楼,正要登车,忽听一条欢快的年轻男子声音道:“奶奶,娘,你们怎么在这里?”却是一个穿松花色团花圆领袍的少年手里夹着本书,立在街边。   明菲一看少年脸上那两条耷拉着的眉毛,就认出是陈大奶奶的儿子,那个和她抢喜福,在她身上留下好几个脚印的陈至。陈至却没认出她来,只笑着同汤大奶奶道:“舅母,盛弟是个书痴,见着书就什么都忘了。”   “有你这样随意编排弟弟的?”陈大奶奶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又瞟了瞟明菲,膘得明菲莫名其妙。直到紧接着旁边书店里钻出一个穿玉脂白绸衫子,清秀文雅的少年来,陈大奶奶又郑重地向众人介绍这是她的内侄汤盛,今年十六岁,在这里等着明年的乡试,言谈之间对这个侄儿颇有夸赞之意,明菲才恍然明白了陈大奶奶的意思。   第217章 求救   明玉的婚事的确该做准备了,明菲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汤盛。十六岁的少年,嘴唇边已经有了一圈毛茸茸的胡子,目光清亮,举止庄重,看着挺顺眼的,就是不知人品如何。爱看书爱读书不要紧,但如果成痴,却不见得就是丈夫的好人选。这等男人,太平盛世一帆风顺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什么波折,只怕连饭食也捞不到嘴里去。她的小明玉,不能交给这种温室里的花朵。   汤盛与陈至告辞而去,陈大奶奶看向明菲,低声道:“我这个侄儿从小就内秀,若是他有朝一日能去京城应试,还望令兄照顾一二。你叔外祖父与小姨虽在京中,却是长辈,不如你哥哥同是年轻人,又刚经过殿试,可以指点他一二。”   明菲没心没肺地笑:“难得舅母不嫌弃。只怕我哥哥愚笨,误了汤家表弟。”假如真的有心,去京城也好,可以让蔡光庭观察观察。   陈大奶奶道:“哪里,哪里。你哥哥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俊秀,他若是愚笨,就没比他更聪明的了。”她见明菲虽然笑得灿烂,却似乎是半点也没产生别的心思,不由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陈氏说的不假,明玉的婚事,这两个哥哥姐姐要求高的很。自家的侄儿自家虽然觉得好,旁人却不见得就能入眼。   汤大奶奶在一旁看见,知道对方并没有把自家儿子放在眼里,很有些不舒服。但明玉却是她与陈大奶奶通过多次合计后挑出的最合适的儿媳人选。往日只是听旁人说过明玉,今日见了明菲的长相举止风度,心中很是满意,觉得姐姐如此,妹妹也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这样合适的人选,若是随便就放弃了,实在是不划算,而且对方越慎重,越说明那女子不错。便上前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大奶奶可别推辞。”   明菲笑着应了,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陈大奶奶问汤大奶奶:“你觉得如何?”娘家这些年每况愈下,急需一个各方面前不错的媳妇来提提气。所以挑来挑去,侄儿才会十六岁不曾定亲。   汤大奶奶道:“我着她的举止形容都很好,想象她这个妹子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我觉着她似乎看不上我们盛儿……要是到最后还是看不上,可不是耽搁了我们盛儿?”   陈大奶奶笑笑:“盛儿踞年要参加乡试,也不在这一两年的功夫。左右那孩子还小,他们这般挑剔,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若是他们真有了合意的人选,陈家姑奶奶那里一准提前告诉咱们,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何况盛儿明年参加乡试,若是能脱颖而出,必得他们高看一眼,到时再让陈家姑奶奶美言几句,未必就不能成。”   汤大奶奶细想一回,也是这个道理,便想着要先让明菲对她的印象好起来才行,之后几次借陈大奶奶的手约明菲出去游玩,双方加强了解不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崔府,崔悯的老娘行当家之职,出来迎接众人。明菲抬眼望去,只见守寡多年的崔老太太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穿一身暗红织金妆花缎做就的衣裙,头戴金凤钗,秀目含威,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自有一种气势,看着就是个不好糊弄的人。   女眷多的地方,是非八卦也极多,入座后,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 “崔老太太从前对那位首辅小姐就不买账,对这翰林家的孙小姐,恐怕也不会满意到哪里去。”   “今日这场喜事,办得简单了些,还不如上月宋家娶儿媳。他们家还是官,宋家还只是民呢。”   有人不屑地道:“这续弦与原配能比吗?”   说话间,外间传来一声喊:“花轿进门啦!”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过去,八卦重点又放在新娘子今年多少岁,什么样子,娘家如何等等上面去。   繁杂中,有人拉拉明菲的袖子,明菲回头,却是崔悯那貌美的小妾,笑眯眯地朝她行了个礼,道:“我们大小姐请蔡家表姨去后面叙话。”   明菲与薛舅母说过,带了丹霞与那小妾往后院而去。   前面热闹,越往后越安静。崔吉吉穿了一身素淡的蓝色衣裙,坐在一棵桂花树下,怀里抱着个婴儿,身边围着章妈妈等人,一群人正在说笑。见明菲过来,崔吉吉持将里的婴儿交给章妈妈,快步上前来迎明菲:“表姨,耽搁您吃酒可真不好意思。”   明菲原以为,母亲死去,父亲另娶,这种时候崔吉吉大约是难受的,本想好了如何宽慰她,但见崔吉吉表情恬淡自然,也就不去提那从前的事,配合着崔吉吉说些风花雪月的话。   崔吉吉却是打算向明菲打听她小时候的事的,说完客套话,章妈妈笑道:“我们小姐是想向表姨求教的。”   崔吉吉害羞地拉了拉章妈妈的袖子,小声道:“妈妈……”   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崔吉吉想学的?明菲略一沉思,便笑道:“只怕我才疏学浅不能给大小姐解惑。”   崔吉吉捏捏帕子,笑道:“我听说表外婆当初进门的时候,表姨也是同我一般大的年纪?也听说表姨与表外婆的关系如同亲生母女一般,我想向您讨教,您是如何做到的?我祖母说,人与人相处,这里面的学问极大,大事不容易出错,平时相处中的小事反而最容易与人产生嫌隙,那么,怎样才能做到皆大欢喜?又叫夫人满意,又叫祖母满意,还让父亲高兴自己又不委屈?”   要尽力让所有人都满意,又要让自己过得愉快,果然是进入宫廷的必修课之一。这个老师不好当,对着崔吉吉认真的表情,明菲有些紧张,认真思考后,道:“我没什么可教给大小姐的,这些年我只记着一样,想要所有人都满意是不可能的,十全十美的事基本是没有的,那么,我只要抓住最重要的就行了。小事可忍,大事不让,凡事多想想对方的好处,多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莫要抓住一点错处就不放。”   崔吉吉沉思片刻,点头道:“小事可忍,大事不让,多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脸上绽开一朵花来,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啦,谢表姨指教。”   她虽笑得灿烂,明菲却觉得她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   章妈妈小声提醒崔吉吉:“大小姐,外面大约快开席了。”   崔吉吉一摆手,一个丫鬟捧出一只打开的锦盒来,里面俨然是两串蜜蜡手串。崔吉吉笑道:“表姨,有劳你们记挂,这个是我送给您和六表姨玩耍的,些微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表姨不要嫌弃。”   明菲谢过,让丹霞收了。   崔吉吉诚恳地道:“我原本想等家里的事过了之后,再邀请表姨与表姨夫来家吃顿便饭。但昨日得知,爹爹后日要启程陪夫人去水城府回门,可能要在水城府住上一段时间,家里只有我与奶奶两个人,诸事不便,所以,请表姨见谅。”   崔悯忙到不能去水城府接袁枚儿,却要与袁枚儿在水城府住上一段时间?明菲敏感地将崔悯的这次出行与水城府严峻的形势联系在了一起。再看崔吉吉,崔吉吉笑得天真烂谩:“表姨,外面开席了,我让人送您出去。以后若是再来抚鸣,一定记得来瞧我。”   好容易熬到喜宴散了,明菲迫不及待地找到龚选和,将崔悯要去水城府住上一段时间的事告诉了他。龚远和皱眉道:“你赶紧把这事儿告诉陈大奶奶,让她讲给你伯外祖父听。”陈参政,才是当初在水城府盘踞多年的地头蛇,总有些不干不净的事儿,若是从头查起,怎么少得了他?   明菲寻到陈大奶奶,将此事告诉她。陈大奶奶表情不变,却很快就与陈夫人一道告辞离去。   当天晚上,陈家就有人来请龚选和,说是陈参议得了一包好茶,想请龚远和一道去品评。   明菲被弄得一惊一乍的,颇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后面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想了一歇,让丹霞和白露收拾箱笼。   白露奇道:“奶奶,咱们才来就要走了?”   明菲合含糊糊地道:“我不习惯东西摆得到处都是。”   白露莲:“没乱放啊。”   丹霞白了白露一眼:“奶奶让你收给你就收拾,这么多话!”   收完箱笼,天色已黑,薛舅母让人过来请明菲过去打叶子牌,明菲推说自己席上多饮了几杯,拒绝了,一门心思等待龚远和回来。直到月上中天,龚选和才由陈家的马车送回来。   明菲迎上去道:“怎么说?”   龚远和见她眉头微皱,知道她担心,笑道:“介绍了几位大人给我认识,颠来复去地问我水城府的那些事情罢了。你放心,他精着呢,在官场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   明菲道:“我们要不要回去?”   龚远和道:“好容易出来了,又要急着回去,多不划算?周清出阁是在十六对不对?你三姐姐大约是在下旬?我们再玩些日子,初十再回去。”又安慰明菲,“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第218章 家丑   轻松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初十这日。   龚远和与明菲辞别薛大舅一家人,带着眼泪兮兮的薛亦青和薛家给的几大箱子礼物离开了抚鸣,登船往水城府而去。   薛亦青初次离家的惆怅很快被江上捕鱼的渔家与鸬鹚给冲散了,拉着明菲的手又叫又跳,缠着龚和要吃人家刚打上来的鱼,待到鱼做好了端上来,她又说她没了胃口。被她闹着,明菲觉着倒比去的时候快了许多,几乎是睡一觉起来,就看到了水城府的码头。   薛明贵领着一群人在大门口迎接,明菲问他:“表小姐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薛明贵道:“前几日收到奶奶的来信,便让人将滤波阁收了出来,奶奶是这会儿就去看?还是等会儿去看?”   明菲见薛亦青一脸疲惫的模样,笑着同龚远和道:“罢了,我先送她去滤波阁,顺便看看可有要添的。你先去看追风,等我回来收拾好,咱们再一道去隔壁给公公请安。”   滤波阁离主院有些远,胜在就在大湖与桂花林边,风光特别优美,立在楼上推窗望去,满目的碧波与扑鼻的桂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明菲觉着家里人本来就很少,让薛亦青住在这里太过冷清,便道: “这里不好,我另外给你挑个离我们近些的院子。”   薛亦青趴在窗子上往外看,笑道:“别呀,我就喜欢这里。又清静景色又好,表嫂若是给我换院子,也得等我在这里住得厌烦了再换。”   “我们家中不比你家,人少得很,夜里冷清之极。”明菲还要劝,薛亦青竖起一根指头,“嘘……你听……”   明菲禁声,一阵微风吹过,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唰唰”声,仿佛是风吹过林梢,刮过水面。   薛亦青喜悦地道:“是落花的声音,刚才林子里下了一场桂花雨。我就住这里了。”   看着她恬静的笑容,明菲有些失神,也许身体不好的孩子更敏感,更容易发现生活中众人所不能发现的细微别致的美丽与快乐。那一瞬间,明菲想起了一个身影,他用他细致入微的视觉发掘着周围的美,用他细腻饱满的笔触记录下他眼里的世界。一样都是体弱之人,明菲看着薛亦青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那我这就叫人给你送热水来,你洗了以后好好睡一觉,我等你吃饭。”明菲指指周围的陈设,“你看你还需要什么,不要和我客气。”   “不用啦,很好。”薛亦青跑到侧面一间屋子将里面的窗子打开,观看外面的风光,才不过看了几眼,就小声地喊明菲:“表嫂,你过来瞧,那是谁呀?怎么这么凶?”   隔着两堵院墙,假山石下,两个女人正在掐架。一个穿着青莲色上衣的女人抓着她脚下那个穿水红色上衣的女人的头发,正使劲地扇。穿水红色上衣的女人被抓得仰着头,却使劲往前挣,死死抱住那穿青莲色上衣的女人的脚。   跟了薛亦青去的娥妈妈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知道隔壁亦是龚家人,看那两个人的打扮,不是寻常奴婢,想来这是人家的家丑,便狠狠瞪了薛亦青一眼,不等明菲过来,就将窗子关上。   明菲听见喊声,快步过去:“谁?”却见娥妈妈一边关窗子,一边笑道:“小姐又调皮,逗表少奶奶玩。”   薛亦青涨红了脸,垂着头不说话。   明菲心知有异,也不再追问,笑道:“赶了这许久的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青青你先休息吧。我得去了,还要去隔壁给公公请安呢。”   薛亦青点点头,乖巧地道:“表嫂,我送你下去。”到了门口,忍不住背着娥妈妈轻轻问明菲:“表嫂,隔壁住着的就是表哥的二婶家吗?”   明菲道:“是呀。你是不是想过去玩?改天我带你去?”   薛亦青含笑摇手:“不了,不了!我就是问问。”   明菲出了滤波阁,问金簪和花婆子:“如果我没记错,从表小姐刚才站立的那个地方看出去,刚好能看见隔壁吧?”   回头:“正是呢。”只可惜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想来也没好事。上前扶了明菲的手,笑道:“奶奶,您们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好玩的事儿可多。奴婢追着追风满院子跑的时候就听到了好些。”   先是龚中素听了龚远和的建议,去沈家向那位沈大小姐提亲,结果人家还看不上,拒绝了。原因似乎与二房的名声有很大的关系。   龚中素气得心口疼,龚二夫人却又怪上了朱姨娘,说就是朱姨娘使坏。又因龚中素为了龚妍碧的婚事,托熟人去打听那位经历的口风,龚二夫人突然犯了病,闹个不休,当着龚中素的面打了朱姨娘,骂了龚妍碧,龚妍碧要死要活,朱姨娘给她和龚中素磕头,把头都磕破了。   龚中素大怒,各打五十大板,言明谁都不许插手管几个儿女的婚事。又说,必须按长劝排序来,也就是说,龚妍碧的亲事一日未定,就别想谈龚婧琪的亲事;龚远秩的婚事不定,龚远季就别想娶亲。又命人将龚二夫人锁起来,没有他的许可,再不许人出来。   花婆子附在明菲耳边遂:“听王厨娘说,李姨娘先前伏低做小地给二夫人守夜,倒马桶。后来老爷发了话,不要李姨娘做这些,让她除了白日伺候之外,夜里都回自己的院子去呆着,他不住书房就去李姨娘那里,就只去过朱姨娘那里一次。二夫人寻过李姨娘几次晦气,都被老爷给挡回去了。如果,这二奶奶接不进门来,隔壁这个家不会交给李姨娘来管吧?”   以龚中素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对龚二夫人是彻底失望了的,而对朱姨娘,看着也许不是特别喜欢。让李姨娘管家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龚二夫人与朱姨娘必然不会服这个气,还不知要怎么个闹腾法呢。不过隔壁怎么闹,可都是与她和龚远和无关了,他们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插插手,让龚二夫人与朱姨娘继续狗咬狗,不死不休就行。明菲很快将这事丢到了脑后。   明菲回到房里,龚远和已经从半春园看望追风回来了,正在换衣服。   明菲问他:“追风的情况怎样?我听金簪说,这些天地们给它投食,它先前不吃,后来熬不住饿也吃了,只是不要她们接近,往往到了遛狗的时候,打开院子门它自己跑出去,到点又自己跑回来,她们关上门就行。”   龚远和道:“瘦了点。不过精神很好,我刚给它扔了只活鸡,全吃了?”   明菲忍不住道:“你那铃铛里到底是什么?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事,追风活活叫它给拴死了。”从前他让她养那几条大狗小狗,是为了防龚二夫人,如今龚二夫人不用防了,大狗小狗也不用她亲自去操心了,自有老马去管,她和龚远和只要定期与狗亲热一下就行。只有追风,他们在的时候,可以陪它,他们不在,追风就得忍受孤独。若是没有那铃铛,另外有个人亲近它,他们出门的时候它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龚远和系腰带的手顿了一下,道:“再熬一段时间就好了。”   明菲叹口气,他这个多疑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其实就算是金簪和花婆子、冼萃他们和追风相熟又怎样?谁会想得到那大铃铛里面的秘密?这又不是在乡下,到处都是穷人,谁会傻里吧唧地去偷那个黄铜铸成的狗铃铛?   换好衣服后,二人带着从抚鸣买来的土仪去了隔壁,给龚中素请安。   龚中素心情不错,听说二人来了,立刻就让他们进去。李姨娘见他们进了屋子,含笑问了好,亲自泡茶去了。明菲扫了一眼,只见龚中素坐在罗汉床的一旁,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局下了一半的棋局,可见刚才他是在与李姨娘下棋来着,便与龚选和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的一笑。   龚中素示意明菲将棋子收起来,问龚远和:“很久不曾与你下棋,可想与我下一局?”   龚远和不想下,便道:“婶娘呢?我听说她又病了?我们先去看了她又过来。”   龚中素淡淡地道:“她身体时好时坏的,看也看不好。这个时候只怕正在休息,你们还是别去打扰她了。”可能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他故作轻松地道:“对了,上次你们给你二妹提的那位经历,是姓郭的吧?我托王老想法子,竟然真找到了他家里的长辈,他家答应了,说是挑了日子就来向你二妹妹提亲。   还真答应娶龚妍碧了?龚远和与明菲满脸堆笑地表示祝贺。龚中素见他们不停说吉利话,本来应该高兴,可是儿子媳妇这态度,一点都不亲近,客气疏远得真的就如同亲戚一般,而不是一家人。   他的心情突然不好起来,脸色也就不好看起来,便问龚远和:“你耽搁了这许多天,也不怕你的上峰责怪于你?年轻人,不趁着年轻多干点事,怎么能这么贪玩,总想着去游玩?玩物丧志!”   明菲听这个话,似乎是针对她来说的。因为在旁人的眼里,龚远和就是因为要陪她,所以才请的假啊。这是抽的什么风?自己心情不好,就拿他们出气?明菲也跟着沉了脸,垂着头不说话。   龚远和淡淡地道:“我自然是有事才去,也是请好假的。我这二十多岁的人了,这点事理还是明白的。”   一句话顶得龚中素一口气上不来,堵着喉咙实在难受。儿子大了,不听他指教了。   第219章 访道   龚远和不给龚中素机会,又道:“这次舅舅五十岁的生辰,这些年他待我如同己出,又只有母亲一个至亲,我怎么都得去给他恭贺一番。崔大人那边也是蔡家的亲戚,岳父岳母不能亲去,我们也必须把门户撑起来。”   他说得句句在理,龚中素顿时讪然。薛大舅的生辰,按道理他怎么都该亲自去一趟的,但他竟然忘了,甚至连礼都没让龚远和带一份去。一时又怨龚远和:“你舅舅的生辰,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不放在心中,提醒了也没意思。龚远和笑道:“我见家里事情太多,爹爹实在抽不开身,便没和您说。不过礼我倒是替您送了一份,舅舅还让我问您好,给您备了回礼,一支百年老参,刚才已经全数交给管事了。”   龚中素呐呐她道:“我哪里需要吃什么百年老参?过两日包了拿去送你王爷爷吧。他年龄大了,正合适。”立刻就出声喊李姨娘,“刚才他们带了支老参来,你去把它收好,过两日拿去送王老。”什么不需要?是拿去谢王老爷子替龚妍碧做成这门亲的吧?左手接了他们的东西,右手就拿去前贴别人做人情。明菲只觉得无趣,向龚远和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回家。   龚远和接着明菲的眼色,趁着龚中素不注意,朝她挤了挤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龚中素还不肯放龚远和走:“你什么时候回府衙?去打听一下我们递的那个状子,什么时候审?这么久了怎还不见动静?”   龚远和故意算给他听:“我请了半个月的假,怎么也还有两日的功夫呢。今年是再也请不到假了,明日回去不划篡。”   龚中素有些想发作,想了想又软下声气:“你上次和我说的沈家那位大小姐,你是听谁介绍的?”   龚远和含糊道:“听同僚说的,似乎是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龚中素眼晴一亮:“当真?”   龚远和只笑不语。   龚中素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掩饰地抬起茶喝了一小口,捋捋山羊胡子,威严地低咳了一声,道:“那位姑娘,我去打听过了,的确很不错。只是他们家对我们有误会,既然你认得他们家的亲戚,就想法子替你二弟促成这门亲事吧?”   龚远和为难道:“既然已经回绝过一次,只怕再上门去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到时候脸上更难看。”   龚中素道:“你还没试你怎么知道?你二弟人品端正,为人敦厚,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配她是完全配得起的,你去试试,如果不成,你二弟也是感激你的。”   龚远和道:“那我去想想法子。”   见事情说完了,李姨娘方敢说话:“大爷与大奶奶刚回来,想必还没来及吃饭,我让厨房准备饭食,想必已快好了,我这就让人端上来?”   说这半天话,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他们长途跋涉才回家,肚子里是空着的。明菲就算不娥,也不打算吃,也感谢李姨娘这份心,便笑道:“有劳姨娘挂心,我们回来的路上吃过了。”   龚中素倒是不在意这些,摆摆手道:“既然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记得别忘了我让你办的两件事。”   李姨娘送二人出去,明菲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来,背着人递给她:“姨娘,好歹出了一趟门,本想给你带点衣料,却不知你喜欢什么花色,所以给你买了对耳环戴着玩。   还望你不要嫌弃。”   荷包里是一对纯金打造的耳坏。为着李姨娘给她精心绣制的那件袄子,明萧是真的想过给李姨娘买点好衣料,可是后来一想,二房这种情形,李姨娘就是有好衣服也不敢穿上身,不如真金白银还更合适。李姨娘接了荷包,满脸欢喜:“您那么忙,还记挂着给我买东西,真是让我不好意思。”也不打开,认认真真地收入了怀中,小心藏好。   龚远和与明菲出了垂花门,突然道:“这李姨娘,有意思。不识字,却会下棋,说话做事也得体,若是能让她管家,只怕他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明菲道:“也许公公是想,可另外那两个肯定不答应。就算是她们答应,你那两个妹妹只怕也不肯的。”   回到家中,明菲先写了帖子,让薛明贵着人送去天庆观,问宋道士回来没有,她想去拜访一下。   傍晚时分,有了回信,宋道士是前日才回来的,说她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第二日,龚远和自去寻友,明菲则将自己给宋道士做的两身夹棉道袍,两双鞋子,两双袜子用盒子装了,又备了四样自家厨房里做的素糕点,带着薛亦青一道去天庆观。   到得天庆观,只 见这 赦造天庆观 五个金漆大字闪闪发光,青烟缭绕,男女香客络绎不绝,与当初的白风观不可同日而语。   金簪寻着一个貌似管事的年轻道士,表明来意,那道士打量了明菲一眼,稽首道:“观主正在会客,请尊客随贫道到后殿奉茶。”绕过前面人声鼎沸的大殿,后院一下子变得清幽起来,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种植了各种各样的菊花,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橘黄色的,开得灿烂浓烈。转角处更有两树金桔,满树黄灿灿的果子,沉甸甸的,让人看上去心生喜悦。   明菲记得这观里的大树都是移栽来的,便驻足相问.“这刚移栽来的树也可以结果的?可是用了什么秘法?”   那道士笑道:“非也,这两棵树是原来在此居住的人家院子里的。建观的时候,因其位置生的好,树形也好,便留了下来。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来往客人最喜欢的,每个见着这树的人,都会买一个带回家去给亲人分享祈福。”   薛亦青好奇地道:“怎么说?莫非这橘子长得与外间不一样?”那道士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道观是赦造的,当初是经过严格筛选的风水宝地,又请了三尊祖师爷在此供奉,这橘树原本就得天地之灵气,不世之机遇,现在又得了香火滋润,结出的橘子当然不一样。吃一个,身体康健的长寿百岁,身子病弱的百病少侵。”   凡是有点名气的道观,总会弄点稀奇古怪的事物来吸引人的眼球,顺便赚点银两。尤其是遇到宋道士与清虚这般爱财之人,就是没有也要想法子弄点出来的。明菲笑道:“不知这橘子怎么卖?”那道士道:“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一两银子一个,中等五钱银子一个,下等只需五十个钱。”   薛亦青来了兴趣:“给我一样来一个?”她倒想看看,这一两银子与五十个钱买来的橘子有什么不同。   那道士抿嘴笑了笑,道:“若是尊客要买,只有一样,都是上等。。”薛亦青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管选个什么样,都是一两银子一个?”   那道士抱歉地点头:“正是如此。”   薛亦青道:“便宜点啦。”   道士摇头:“不讲价。”   薛亦青不服气,指着一个又小又干瘪的道:“这种也要卖我一砾银子?不讲道理。”   那道士笑着正要开口、忽听一条清脆的女声操荐北方口音道:“你别和他浪费口舌啦,他必然要同你讲,小姐生来福泽深厚,从小锦衣玉食,这般福报,难道不该吃一两一个的橘子?他们这橘子,不看果子个头大小,只看客人荷包。”却是一个紫衣粉裙,身量高挑、肌肤雪白的少女带了个仆妇从后面赶上来。   明菲与薛亦青回头看向来人,见那少女模样讨喜,笑容灿烂,举止大方,不由心生好感,便与她相视一笑。   那道士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刚才崔参政崔大人家的女眷就愿意出五两银子一个,只求多沾福气。”   明菲心中一动,便问:“可是崔悯崔参政的新夫人?”   那道士道:“正是。崔大人此时还在与观主论道呢。”   那紫衣少女笑道:“无涯,我们比不得崔大人的女眷,你姑且算我们几人五钱银子一个罢?”   无涯笑道:“使得。”   金簪忙数了三两银给无涯:“买六个。”   无涯收了银子,轻车熟路地从墙边抬了梯子,爬上树去挑橘子。紫衣少女站在树下指挥他:“那个,左边那个,又圆又大的那个。”无涯微笑着,按着紫衣少女的要求,挑了六个又红又大又圆的橘子下来交给金簪。金簪按着明菲的意思,拿了两个递给那紫衣少女。紫衣少女有些惊奇,笑道:“给我的?元功不受禄呢。”   明菲笑道:“他原本不讲价呢,我若是按原价买六个,就得六两银子,小姐帮我们讲了价,三两银子就得六个,谢您两个,我还赚一两银子。怎是无功不受禄?”   紫衣少女莞尔一笑,命身后的仆妇接了那橘子,自我介绍:“我姓萧,听萧慈,两位贵姓?”   明菲喜欢她爽快,便与薛亦青一道与她互换了姓名。萧慈听说明菲是要去见守真子的,便自告奋勇:“我去帮你看者,顺便催催他。”   明菲先前见她与那无涯相熟、便觉得她大约与这道观里的人极熟,听她这样说,显见是与宋道士也熟得很的,便好奇起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220章 问命   宋道士的居所在后院最深处,雕梁画栋,花木繁盛,果然皇家风采。明菲随着萧慈踏着一地黄花进了院子,走到一堵墙前,想到龚远和说这墙只需一头牛就可以撞翻,忍不住上前推了推。忽听有人沉声道:“不是这堵墙,而是南边最外面那堵墙。”   明菲循声望去,只见崔悯穿一身浅黄色的直裰,腰间系一条石青色的丝绦,背手立在廊下,带着浅浅的微笑看向自己。宋道士穿着月白色的鹤氅,手里提个拂尘,慈眉善目,飘飘欲仙地立在他身边,笑道:“崔大人说的是,这堵墙,贫道让十个小道士推也不曾推得动。”   明菲忍俊不禁,先同宋道士稽首问好,又向崔悯行礼:“崔大人万福。”   “原来道长与表妹是旧识。”崔悯扫了明菲一眼,笑道:“一年多不见,你已长大成人了。既是亲戚,不必如此见外。”   他只是在她随陈氏去吊唁王氏的时候远远见过她一面,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记住她并准确无误地认出未,这是何等的眼力与记忆力?这也是一门本领,最起码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崔悯已然起步:“我就住在袁家,你表嫂泡得一手好茶,表妹若是有时间,不妨与表妹夫一道来喝茶。”   明菲笑着应了,崔悯辞过宋道士,大步出了院门。   萧慈已经扑上去拉住宋道士的袖子,道:“师父,您看,无涯那见钱眼开的,又高价卖我们橘子。收了我这朋友二两银子一个,实在过分,你让他把钱退我们。”   薛亦青有些晕,不是五钱银子一个的么?   宋道士已经笑指向明菲:“她会舍得二两银子买一个橘子?老道士不信。”指指薛亦青,“说那个丫头还差不多。”   薛亦青不服气:“老道长,您怎么知道我就该被骗?”   一个“骗”字出口,宋道士身边站立的一个眉清目秀的道童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萧慈笑得眉眼弯弯:“青妹妹,还是你一语中的。”   宋道士正色道:“哪里来的丫头,竟然敢说我这敕造的宝观骗人?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胆敢藐视天子法令吗?”   薛亦青吓得一个趔蹶,求救地看向明菲:“表嫂,我不是那个意思。”   明菲笑道,“莫怕,老道长吓唬你呢。”又同宋道士道,“老道长,我这表妹胆子小,您老莫吓唬她。”   宋道士哈哈大笑:“都进来吧。”   薛亦青的胆子顿时大起来,娇俏地皱皱鼻子,“又爱骗人,还爱吓唬人。”   寒暄过后,宋道士收到明菲的眼色,看向萧慈:“这观里的景致还算不错,小萧你领薛小姐出去游一圈,顺便烦劳你让厨下做点素斋送上来。”   “是。”萧慈打量了明菲一眼,笑着拉了薛亦青,“后面有五彩芙蓉开得极好,我领你去看。”   薛亦青想到明菲与宋道士约莫是有话要说,顺从地跟了萧慈离开。   宋道士打量着明菲拿去的夹棉道袍和鞋袜,捻着洁白的胡须笑道: “看来你是打算兑现你的诺言,为我养老送终了?”   明菲笑道,“当年发下的誓言,从来不敢相忘。只苦于我是女儿身,前进后退不由自己,多有疏忽。若非机缘巧合,道长回到水城府养老,我只怕是要食言。”   宋道士微微一笑:“在京中,你哥哥按照你的嘱咐,四时八节送去的吃食与衣物,打理很不错。病中,也曾为我四处寻医访药,他这个小伙子,为人不错。”   说起蔡光庭,明菲很是骄傲,以笑作答。   宋道士取了一件袍子,披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几下,调皮地笑道: “很合适,没白疼你。既然你要兑现你的诺言,那么你记着,四时八节的供养,你一样也不能少,不能比你哥哥给的差。”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将他洁白的须发照成半透明的金色,村着他脸上如同孩子一般调皮的笑容与那双睿智的眼睛,明菲心口一热,喃喃地应道:“好。”   宋道士又拈起一块她带去的栗子糕,吃了半口就扔到一旁:“不甜不甜,你这栗子一定是新打下的,我跟你说,你要先将它晾晒上几天,等它干了些再拿来做糕点才甜。罚你重新做。”   他的毫不客气让明菲觉得心头暖洋洋的,鬼使神差地,她问了宋道士一句话:“老道长,您真的能勘破命理?”   宋道士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这个敕造道观怎么得来的?”   明菲有些迷茫:“我一直以为,事在人为,只要努力,哪怕不能达到最想要的目标,却也能最大限度改善自己和身边人的处境,活得更好。可是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预定的结局。”就比如说,在梦里梦见过千百次的妈妈,回是回不去了,妈妈的结局也注定是凄凉孤独的老去,她却不能做任何事,亦无力去做什么。   宋道士沉思片刻,道:“你想知道什么?”   明菲道:“我想知道一个人的命理如何。”   宋道士道:“真是奇怪了,今日怎地这许多人问我命理?莫非老道士又再次声名远扬了?”   明菲想到崔悯临去前那浅浅的笑意,心中一动,“那您先前算的那条命,好不好呢?”   宋道士摇头晃脑:“贵啊,贵重之极。”   明菲有些失神,是崔吉吉吧?这个时代,一个女孩子的命,贵重之极能到什么地步?答案呼之欲出。   宋道士催她:“八字。”   明菲咬了咬牙:“我不知道她哪年出生,只知道她属牛。”   宋道士闭目道:“无妨。”   明菲顺溜的将妈妈出生月日时说了,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宋道士翻飞的手指,连大气也不敢出。人的心理很奇怪,一帆风顺,自信饱满之时,很少有求神的,而到了软弱之时,却忍不住就要信了,而且抱着那虚无缥缈当做精神支柱,不可或缺。   宋道士好容易停了下来,悲悯地看着她:“此人已死,前半生吉顺,后半生坎坷,突逢大难,家破人亡,晚景凄凉……”   妈妈已经死了?明菲的脸色顿时煞白,神思恍惚,连宋道士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宋道士见她浑浑噩噩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猛然提高声音道: “但她命中带奇,山穷水尽之时将遇贵人,非亲非故,却能晚年有靠,最终并不是孤独离去。”   明菲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悲意,低声道:“遇到贵人了吗?”是遇到善良的保姆了?还是遇到善良的人了?不知宋道士说的是其是假,只不过,她宁愿相信是真的。   宋道士很肯定:“是。老道士不会看错。”   明菲垂下头,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抬脸微微一笑,嗔怪道:“老道长,您从前给我算的命,是真的还是假的?您不是说我后福无穷么?怎么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辛苦?”   “又怀疑我?”宋道士怪叫,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有句话说得好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的福气就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不弃,它就不会弃你而去。”   明菲沉思片刻,认真道:“道长,我要点一盏长明灯。”   老道士不客气:“涨价了,一年两两两银子。”   那嘴脸还和从前一模一样,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心中的郁闷散去一半,“我还有事相求。”   老道士道:“是你带来的那姑娘吧?先天不足,后天难补。我尽力吧,不过说好了,药费不能便宜,还不许找我麻烦。”   明菲忍不住撇嘴,拖长声音:“知道了,反正她家有的是钱。”老道士的钱,只怕全都落到了灾民身上,他爱钱这样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外间传来萧慈的笑声,老道士神秘兮兮地朝明菲招招手:“你猜这丫头是谁?”   明菲配合地小声道:“不是您徒弟吗?我听见她叫您师父,抓着您撒娇来着。”   老道士摇头:“不是。她是清虚小狐狸的师妹,却不是我的徒弟。”   明菲有些明白了,佯作糊涂:“难道清虚还有另外一个师父的?”   老道士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笨?她想当他的师妹,却不想做老道士的徒弟,若是真做了老道士的徒弟,岂不是要出家了?还怎么做事?”   明菲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老不修,怎么做事?做什么事?她好容易忍住了,才道:“那您老打算成全他们么?”   老道士的眼里闪出精光来:“这丫头贼有钱,得煎熬她一下,多挣点银子才是正理。不然以后没人大老远地给我送十几车药来了。”   “对了,清虚呢?怎么不见他?还没回来?”原来前段时间在街上遇见的那个骑着马押送药材过来的人就是萧慈,明菲有些同情她了,但愿她的家底够丰厚。   老道士道:“回来了,这会儿大概在药房鼓捣药方吧。等老道士死了,他想开个大药房。”   “好主意啊,药房开好了,将来一定更赚钱。”   一身白色道袍的清虚立在门口淡淡地道:“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想要钱了。”   萧慈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道,“那当然了,以后你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不等清虚回答,她大声叫起来,“师父说过你是抓钱手啊,你要是不多挣点钱,简直就是砸师父的招牌!还有,你欠我十几车的药钱!你什么时候还?”   没钱就要将身抵债,明菲暗暗替她补全了这句话。   第221章 光彩   清虚淡淡地看了萧慈一眼:“我会还。”   萧慈佯作抹汗:“你记得就好。”   清虚有些羞怒,他看上去是会赖账的人吗?本待说上两句,可看到萧慈脸上那种“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和我吵”的表情,立刻换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吃饭的时候,萧慈就像一只挑逗老鼠的猫,不时撩拨一下清虚,清虚几次三番忍不住要发作,又忍气吞声地沉默下去。其他几人看着他二人斗法,只觉得饭菜都要香上许多。   宋道士花了很长时间给薛亦青号脉,查验肤色,唇色,舌苔,在众人都有些等不得的时候,方皱眉道:“我要好好想想方子,待想好之后我会让人送药来。”   明菲看他神色似乎是有些疲倦了,便起身告辞。   萧慈见状,也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清虚瞟了她一眼,转过脸去。   萧慈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假作不经意地使劲踩了他一脚,走到院子门口,回头,笑颜如花地朝清虚这个方向挥挥手:“我走啦!”   清虚没表情。他身后的无涯却高兴地朝萧慈挥手:“小萧你慢点。”   萧慈点头:“嗯,下次我再来,橘子不许卖那么贵。”眼角都没瞟清虚一眼,笑眯眯地拉着明菲和薛亦青走了。   清虚回过头,淡淡地看着无涯:“什么时候这观里的东西可以随意做人情了?晚饭不许吃。”   无涯委屈地道:“道长,我不是想着咱们欠她银子心虚么?”见清虚脸色不好者,摸模头,“我去看看还有人买没有。”连退三步,很快没影了。   闭目养神的宋道士突然道:“我刚才和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清虚没吱声。   宋道士振袍起身:“有些人,有些事,隔得太远,触手不及,便可当他死了,没了。过于执着,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是个沉重的负担。”   清虚目光微闪,看着宋道士的背影,提高声音道:“师父,你根不会算命是不是?你是骗她的?不然为什么我总也学不会你这个本领?”   宋道士停下:“我最后一次回答你,每件事物存于世上前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论真假,只要让人相信,它就是真的。你知道你为什么学不会吗?因为你看不透,看不懂。你终究不是我辈之人,待我羽化后,你该去哪就赶紧去吧。”   “师父……”清虚无奈,这老头子,跟着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弄不清他的虚实。   宋道士仰天打了个呵欠:“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困死了。”   一推门,进了里屋,不雅地往床上一倒,脚一伸,“乖徒儿,帮师父脱鞋子,师父的老腰弯不下去了。”   清虚走进去蹲下,握住他的脚,动作轻柔无比地替他将鞋小心脱下,靠着床边放整齐,再帮他把一双腿抬上床,揉捏了几下,叹了口气:“您好歹也脱了衣服再睡。”   宋道士舒服地哼哼几声,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假装已经睡着。   清虚无奈地替他将被子盖上,走到窗边寻了本书坐下,才一垂下眼,就看见青布鞋上那个鲜明的脚印。   薛亦青趴在车窗边,隔着窗纱贪婪地往外看着水城府热闹的街道,有气无力地道:“表嫂,老道士又要弄什么药给我吃?但愿不要太难吃。”不等明菲回答,她又笑颜如花,“罢了,罢了,良药苦口嘛,怎么可能有好吃的药?真要是有,还不得发大财了?”   明菲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老道长开的药一般都不难吃。”   薛亦青一笑,笑容里带有三分明了,三分无奈。从小都是这样,家里的人想方设法地骗着她吃药,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吃,但结果还不是这样?其实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家里的人知道她体弱,什么都让着她,正好可以横行霸道!想到此,她快乐地捂着嘴笑起来。   快到龚家大门口时,薛亦青推了推明菲:“表嫂,你看他们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明菲看去,只见二房的大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大门台阶上正中设了一张香案,香炉里香烟缭绕,一身法衣的孙道姑戴着金冠,又烧黄表对天祷告,又持桃木剑起舞的。也不知在稿什么名堂。而自家大门口,王天保家的,老马等人站在台阶上看热闹正看得高兴。   薛亦青“呀”了一声,“这是在驱邪?今天咱们跟道家真有缘,先见了会看病的道士,又见着了会捉鬼转运的道姑。”   明菲皱皱眉头,让马车停靠在街边,一起看热闹。   孙道姑有模有样地比划了半日,终于郑重其事地请出一面八卦镜来,高高挂在了二房的大门正方。肃了神色,庄严地大声道:“鬼魅魍魉绕道行,福禄看喜财齐来!”   挂面镜子就啥都有了?好神奇!薛亦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娥妈妈谴责的目光一扫,应刻捂住了嘴。   见明菲神色淡淡的,她终究忍不住凑在明菲耳边轻声道:“表嫂,你们家也应该桂一个,我表哥的官就越来越大了。”接着哈给大笑起来。   “你想害我被你表哥骂是吧?”明菲笑着轻轻打了她一下,命人将马车赶过去。、老马等人看见自家奶奶的马车来了,欢喜地喊了一声,“奶奶回来了,拆门槛。”众星棒月一般将明菲的车迎了进去,再无人去关注隔壁的驱邪转运大会。   薛亦青有些疲惫,自回了房休息。明菲换了衣服,问留在家中的花婆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花婆子早得了消息,笑道:“听说是三小姐的主意,二夫人上次不是犯病了吗?在老爷面前大大的丢了一回脸,很是气恼。昨日又与朱姨娘生了争端,把朱姨娘的脸打得像猪头。朱姨娘哭告到了老爷面前,老爷不饶她,要把她关起来。李姨娘说,夫人兴许是犯了病,该请大夫来看,二夫人坚决不承认自己病了,骂李姨娘与朱姨娘狼狈为奸,合谋败坏她的名声。   那么,既然没病,却又做出如此失常的事情,便是故意的,用心毒了,老爷更生气,越发不饶。三小姐就说,大约是撞邪了,得请人来镇镇才行。不知怎地,就提到了家里霉运不断,恐怕是有小人作祟,得好好办办,去去晦气才是。然后老爷就想到,很多年签,这清风观观主曾经出手救过大病缠悬的大小姐,道行一定是很高的,便让人去请孙观主来作法。听说,整整花了五百两银子呢。”   龚远和从外间进来,正好听见,不由面露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他倒是有钱。五百两银子,省着点花,只怕基本够他们过这个冬天了吧?正事不做,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一个比一个有劲头。”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的暗花箭袖锦袍,腰间系着黑色的犀牛皮镶玉腰带,脸色微沉,目光森寒,可是却别有一番风味。明菲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管隔壁再不是,也不是下人能当着他议论得的,花婆子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什么拘屁八卦镜!还辐禄寿喜财齐来?就算真的来了,又守得住吗?”龚远和有些烦躁,大步走过去坐在明菲身边,扯了扯领口袖口,夺过她手里的象牙柄翡翠牡丹团扇使劲搧了几下。他刚骑过马出了一层薄汗,被扇子一搧,淡淡的汗味便疯狂地往明菲的鼻子里钻。   这股味道,她很熟悉,无数个夜晚,他楼着她亲呢过后,空气中常常就是这个味道。明菲的嘴里有点发干,她怔怔地看着他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线条冷硬的下巴,突然想起宋道士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气就在身边……”的话来。   想到他这些日子的小心讨好与温存,一瞬间,她的心中充满了柔软,仿佛一瓶用玉瓶精心包装的美酒,在胸中“啪”的一声轻响,破了,流了满地,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浸透,然后满是温暖和舒缓。   “他们爱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不就是了?你兴何必为此生气?虽然你生气也很好看,可我还是喜欢你高兴的样子。”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龚远和一怔,搧扇子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探询地看向她。明菲不避不让,拉起他空闲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脸上,低叹了一口气,仿佛发誓一般:“以后我要对你更好。你不能负我,否则我给你好看。”   “你怎么了?”他有些迟疑。今日的明菲,还是从前的明菲,只是又有些不一样了。她不是不温柔,也不是不善解人意,更不是不可爱。只是今日特别温柔,特别可爱罢了。   明菲捧起他的手,轻轻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坐到他大腿上,楼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来,轻轻闭上眼,小心地舔上他的喉结。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越发浓烈,她秋紧了心,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渴望着他。   龚远和手里的扇子“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翡翠牡丹飞珠溅玉,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出七彩梦幻一般的光彩。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低吟,伸手一捞,将她的纤纤细腰握在了掌中,将她整个人都逼向他,贴紧他,不能逃开分毫。   第222章 机会   晚风微动,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树梢,在青石地上落下一地阴影,花婆子急匆匆地走到廊下,小声问金簪:“大爷和奶奶呢?”   金簪正要回答,屋里已传来明菲的声音:“什么事?进来回话。”   花婆子道:“大爷,奶奶,隔壁派人来说,孙观主划了消灾驱邪的符水,请您们一道过去享用呢。”   龚远和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淡淡地道:“就说我有事,不去。”   明菲笑道:“我去。”回头叫金簪,“金簪,把我今日从天庆观买回来的四个橘子拿来,用个好看的盒子装了。”   金簪应声而去。   龚远和道:“你想过去看热闹?”   明菲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扶正头上的头钗:“你难道忘了?当初孙道姑也曾应我母亲的要求,给我转过运。后来她又在我生日宴会上去了我家,当着众夫人小姐的面替我说过好话,无论如何也算是有旧。而且爹爹使人来唤,咱俩要是一个都不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道:“对,当时岳母可是花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转你一个人的运,可比他们花五百两银子转一家人的运贵得太多了。”   明菲道:“正是。可见孙道姑与婶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前我曾听婧瑜说过,她小时候怪病缠身,曾得孙道姑出手相救。当时孙道姑还说她说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做了一场法事,喝了三碗符水,没半个月就好了。真的这么神?”   龚远和听她提起这事,不由嗤笑:“什么怪病缠身?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孩儿,我是男孩子,婶娘不服气,觉得我们母子吸引了家里太多人的注意力,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病了。待到后来,又说她是被人下咒,闹得乱七八糟。”那个时候,就算是龚中素在薛氏房里时,邵氏也会经常借口龚婧琪犯病,半夜三更地将龚中素叫走。   明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我觉得,兴许,她与朱姨娘也是极熟的。我打算挑个时候也邀请孙观主来家里喝喝茶,看看风水。”   龚远和的眸色变深,低头沉思片刻,道:“何必请她来家里?你直接去观里拜访她兴许更合适。”   明菲摇头:“不,她认识的人太多,知道的隐秘也太多,做得太刻意,叫她起了警觉反而不好。”   龚远和不以为然。   金簪捧着盒子进来:“奶奶,准备好了,这就走吗?”   明菲起身:“晚饭不必等我。”   进得二房的门,明菲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见到处青烟缭绕,廊下,路边,墙边,到处都插着香,走不了几步,又能看见烧化的纸钱,四处门上,墙壁上,窗上,都贴着符纸,果然是大张旗鼓。   龚中素没有出面,龚二夫人带了龚婧琪,言笑晏晏地陪着孙道姑喝茶吃果子;朱姨娘和李姨娘都立在下首,一人手里捧着个香炉,香炉里的烟雾盘旋上升,熏得二人双目赤红,眉头紧皱;龚妍碧却是不见。   明菲朝朱姨娘看过去,果见朱姨娘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红又肿,额头上还有个青紫的大包,眼泪要掉不掉的,看上去特别狼狈。李姨娘脸上平静无波,看见明菲进来,还朝她绽放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龚二夫人见明菲来了,微笑着朝她招手:“怎么就是你一个人?远和呢?”   明菲扫了一眼她面前摆放着的两碗水,笑道:“他有些不舒服,回来就躺下了,我给他带过去也是一样。”又笑着同孙道姑打招呼: “观主一向可好?许久不见。”   孙道姑笑着还了一个礼:“大奶奶客气。”   “那是什么?”龚二夫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金簪手里捧着的盒子。   明菲示意金簪将盒子奉上,递给龚二夫人道:“这是我今日陪薛家表妹去天庆观上香,刚好听说他们有这种灵橘,吃了百病不侵,想到婶娘这段时间身子不好,特意带了几个回来。”说完仔细盯着龚二夫人和孙道姑的神色看。   “大奶奶真是孝顺。”孙道姑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天庆观观主的道行不是我辈能比的,这橘子也是极好的。”   “你有心了。不过我已用了观主的符水,再用不着这个。”龚二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地将那盒子推开。   明菲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歉地道:“是我考虑不周,还望观主恕罪。我不是不信观主的法力,只是挂心婶娘的身体,又刚好凑巧而已。”   龚二夫人阴阳怪气地道:“当然了,你怎会不信?想当初,你的运势还是孙观主改的呢。”   孙观主摆手:“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明菲诚挚地道:“我能有今日,全耐观主大能,观主莫要谦虚。”   龚二夫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这般大张旗鼓的,又在搞什么名堂?针对朱姨娘与李姨娘?还是针对自己与龚远和?   龚二夫人指指面前那两碗水:“这是观主刚才所制,既然远和不来,你就先把你那碗喝了吧?赶早喝下,省得旧了失了效。”   金簪偷偷拉了明菲的袖子一把,示意她别喝。   明菲笑看着孙观主,有些迟疑:“不瞒观主,我今日在天庆观中, 气极好,正好遇上守真子真人,机缘巧合,喝了真人赐的符水。这两者不会冲突吧?不然,我改天再喝?”   孙道姑接到她送上的梯子,笑道:“如此便罢了。我另外画两道符给你,你拿回去改个时候喝也是一样。”   龚二夫人猛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孙道姑,孙道姑朝她眨了眨眼,龚二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心地转过脸来,望着朱姨娘和李姨娘:“她们身上的晦气去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喝符水了么?”   孙道姑道:“差不多了。”   龚二夫人便道:“你们过来喝了你们的符水吧。”又听龚婧琪, “你把这两碗收走。”   朱姨娘与李姨娘望着面前的两碗符水,都有些迟疑。朱姨娘冷眼打量李姨娘,只看她如何应对。李姨娘闭了闭眼,伸手端起符水一饮而尽,笑道:“谢夫人,谢观主。”   龚二夫人点点头,挑衅地看着朱姨娘,朱姨娘咬咬牙,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只盯着孙道姑看,半天回不过神。她经常害人,又是知道从前一些隐秘之事的,这会儿吃了这样一碗不明不白的东西,由不得忍不住要怀疑是什么毒物。   明菲看到朱姨娘那种忽青忽白的脸色,魂不守舍的样子,越发断定朱姨娘、龚二夫人、孙道姑三人之间非同一般。当年的龚二夫人与朱姨娘做下的事情,孙道姑就算不是帮凶,少说也是个知情者。   见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明菲出言邀请孙道姑:“观主什么时候有空,不妨移驾到寒舍喝喝茶,帮我看看风水。”   龚二夫人的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孙道姑,孙道姑却仿佛是还在生明菲的气,一口回绝了:“守真子老前辈胜出贫道良多,大奶奶不妨去请他老人家出手,效果一定更好。”   明菲也不勉强,随意说了几句闲话,找了个借口回了家。临走时,孙道姑并未再给她什么符纸。   龚远和道:“怎样?”   明菲道:“一定有问题。我邀请她来我们家,她根本不肯来。”   约莫,孙道姑是在忌讳守真子。从前守真子会通过孙道姑的渠道来见她,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要不要去天庆观的时候,把这事情和守真子和盘说出,请他在中间周旋一下?只是不知龚远和愿不愿意她把这些事说给外人知道?   龚远和见她沉思不语,便道:“你在想什么?”   明菲试探道“我在想,她不肯来我家,说明是有所察觉。我知道一她与守真子是旧识,似乎关系还非同一般。我们可不可以请守真子在中间搭一下线?”   龚远和道:“你觉得他可信?”   明菲点头:“我一直以来都很相信他。”   龚远和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谁知道,明菲还没来得及去找守真子,第二日孙道姑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当初接待明菲的小道姑,说是孙道姑邀请明菲抽个时间去一趟清风观。   事不宜迟,明菲带了花婆子与金簪,当时就跟了小道姑一起去了清风观。   孙道姑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她们。让花婆子与金簪退下后,孙道姑开门见山地道:“大奶奶,大家都知自天庆观开观之后,清风观的香火万不如从前那般鼎盛。您昨日拿了天庆观的橘子过去,是故意给贫道难堪?”   这话听上去仿佛是兴师问罪一般,明菲含笑道:“相反,我正是因为心里感激观主当初援手相助,所以特意拿了过去,想请观主帮着鉴赏一下。”她算是有把柄在孙道姑手里,但事到如今,她已嫁人,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个把柄也就算不得把柄了。   孙道姑淡淡一笑:“贫道痴活世间将近六十载,见过的人和事无数,大多数都已经淡忘了。”   第223章 变化   这意思,是要叫她别浪费功夫?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明菲回应道:“忘记了不奇怪,但机缘巧合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   孙道姑笑着摇头:“不,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所幸,贫道还能记得,这些年来并不曾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做的都是救人的。”   明菲轻笑:“观主是修道之人,怎会做大奸大恶之事?真人教导晚辈说,做人不能主动害人,却也不能任人为恶而忍气吞声。”   孙道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您不必拿守真子来压贫道。这道法,也同药铺里卖药一般,只管卖药,不问去处。害人的不是药,是人。”   明菲道:“奈何世人不知这个道理,只知道怪卖药的人居心不良,明知药是害人的,还要卖了牟取不义之财。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愤怒的人,和他讲道理讲不通呢。”   孙道姑眼里闪过一丝恼色,手上的茶碗发出一声轻响,明菲微笑以对:“观主既然寻了我来,想必早有定论。”   半晌,孙道姑方道:“我不曾害过她。若我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这个她,二人彼此心知肚明,都得是薛氏。   明菲只笑不语。   孙道姑有些恼了:“药就是药,能害人,也能救人,这个你比我更清楚。有人求我,也是说她自己可怜,需要人救助。我纵是傻笨,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到大麻烦中去。”   “观主说得对。”到此,明菲相信了孙道姑的话,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双手奉上:“我请托观主救个人。” 孙道姑斜瞟着那张银票上的数额,挑了挑眉:“不知大奶奶要贫道救谁?”   “我们二夫人。观主是精通医理之人,当知我们二夫人的身体情况如何。我们二夫人时好时坏的,是不是药的份量,或者是饮食不对?她虽不仁,我们小辈却不能不义,眼眸睁看着她忍受病痛折磨而无动于衷。要是机会合适,还请道长提醒一下我们二夫人。这是救人,想必观主不会太为难罢?”   孙道姑久久不语。   明菲遗憾地收起银票,“看来观主是怪罪我了,都怨我年轻不懂事,说错了话。”   孙道姑叹了口气:“贫道尽力。”   明菲将银票压在茶碗下:“还请观主帮我多给三清祖师爷上几炷香吧。”   孙道姑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话首:“慢走。”   转运事件过后不久,朱姨娘病了,李姨娘却活蹦乱跳的,与龚二夫人的关系貌似好转,郭家也托人来说了准日子,说定下个月初十就让人来向龚妍碧提亲,龚中素大喜。于是朱姨娘生的这场病,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与此同时,周清的婚期到了。   正日子的头一日,明菲带了薛亦青,打算去周家给周清添妆话别。   她着人去问龚妍碧与龚婧琪的意思,问二人可愿意跟了一道去?龚妍碧让人送来一对荷包,两方手帕,人没露面。龚婧琪却是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了,带着一对银钗过来,跟着明菲坐了马车去周家。   到了周家门外的巷口,明菲很感慨,想当初,周同知夫人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生日宴席,就引得车马将小巷全都堵死了,现如今,她们的车马竟然可以毫无障碍地直接驶到周家的大门口。虽然周家不是本地人,婚期定得匆忙,外地亲眷不及赶来,但这前后落差也太大了。   客人虽少,周家人却是郑重其事。明菲才下了马车,就有专人将她与龚婧琪、薛亦青一道领去花厅。周夫人正与陈三奶奶,还有几个平时交好的夫人说话。她穿着得体,神色自若,并没有对客人稀少的状况表现出任何不平或是不喜的样子。   明菲不由暗自点头,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   倒是在座的夫人们看见龚婧琪出现,有些惊奇,不过也没人故意给她难堪,大家都有意识地绕开了相关话题,尽捡些喜庆的事情来说,又拉着面生的薛亦青问长问短。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明菲向周夫人表示她们几个想去看看周清。   周夫升笑道:“陈莹也在那里。”又叫身边的个卜妇送几人过去。   明菲忙道:“不用啦,我走惯的。”   周夫人也就不勉强,由得她去。   从花厅去周清的闺房,途中要经过一个花园。已是深秋,许多花木都凋零了,纵然有人事前精心打理过,四处挂红,到底敌不过秋风乍起,将树梢未落的枯叶吹落,枯叶打着旋儿地飞,飞得到处都是,平添几分萧瑟与冷清。   境由心生,薛亦青来时已经得知周清家里的情况,看到这个样子,又想起自己家中那盛开的关蓉,明菲家里正盛的秋菊与金桂,不由生了几分感慨,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胡扯:“水城府的天气真的比抚鸣的凉得多啊。”   龚婧琪幽幽地叹了口气。周清家中虽逢变故,好歹她的夫家并没有嫌弃她,也不怕牵连,满心为她打算,不像自己……她不由望着枝头的一片被蛛丝缠着,上不得,下不得,只能随风疯狂旋转的叶片发了痴。   忽听不远处冬青树篱后有男人低声训斥人:“下作的东西,胆敢趁乱偷盗,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有喜事,有客人在,今日爷非得废了你那双手。”   几声闷响,有人吃痛地低吟出声,仿佛是挨了几下打。   那人又沉声道:“把他给我绑起来,扔进柴房里去。过几日再处理。”   这是撞上人家处理家事了,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绕道而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然而人已经从树篱后出来了,正是周清的哥哥周渐。他立时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几个女人,铁青瘦削的脸上先是显示出尴尬的神色来,接着很快换上了一副笑容,朝着她们点点头。   待周渐走远,龚婧琪低声同明菲莲:“上次我见着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仿佛瘦了许多。”   明菲轻叹一口气。周渐是周家唯一的男丁,周同知倒了霉,他又怎可能好过?   到了周清的房门外,不闻欢声笑语,只见周清的贴身丫鬟立在门口,满脸愁苦之色,见了明菲几人犹如见到救星,迎上去小声道:“大奶奶快去劝劝我们小吧。”指了指房里,“正在掉眼泪呢,陈小姐劝也劝不住。”   明菲有意大声笑道:“新娘子呢?可是害羞躲在哪里不好意思出来见我们了?”   陈莹忙从里面大声道:“快进来瞧,新娘子不想嫁人,正难过得掉金豆子呢。”   周清羞得忘记了难过,忍住泪团起手里的丝帕扔出去打陈莹:“叫你编排我!”   明菲抢上前一把捞住丝帕,假意在手里抛了抛,笑道:“实沉沉的,这是才从水里捞起来的吧?”   周清飞奔上前,夺过丝帕,在眼角按了按:“我还以为你们也不来了。 ”却又忍不住开始流泪,“我真舍不得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龚婧琪柔声道:“你莫哭,这算不得什么,会好起来的。我们家不也熬过来啦?”   周清扫了她一眼,见她表情真挚,并没有其他意思,不由生出几分感动来。收了眼泪,叫丫鬟进来取了果碟香茶糕点招待几人。   薛亦青生性活泼可人,叽叽呱呱地,很快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抚鸣的一些风土人情上去,加上其余几人有意凑趣,却也烘托出几分热闹来。   正在高兴,忽听周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来报:“崔夫人要来瞧小姐。稍后就到了,夫人请小姐小心接待。”   周清皱皱眉头:“可是原来袁家的小姐?”   那婆子笑道:“正是。”   以袁枚儿的脾气,这会儿必然是来炫耀的,周清沉默片刻,笑道: “稍后还望大家给我个面子。”   正说着,外间已经传来袁枚儿清脆的笑声:“清姐姐大喜,听说几位姐妹都在这里,我少不得来凑个热闹。”   门帘打起,穿着大红篷金锦袄,系着湘色缠枝牡丹纹八幅长裙,头上插着最新样式金钗头花,笑得志得意满的袁枚儿领着四五个锦衣华服的丫头婆子春风得意地走进来。   袁枚儿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落在明菲身上时,略微停了停,接着淡淡飘过,抬了抬下巴,亲热地拉住周清的手:“我先前还以为赶不上姐姐的好日子了,谁知我们老爷知晓了……”她娇羞地垂了头,小声道,“我们老爷知晓了,便特意多留了几日。今日也是陪我来了的。”   周清微笑着道:“崔夫人太客气了。”   袁枚儿笑道:“你呀,怎地就生分了?还叫我枚儿的好。”拍拍周清的手,“你莫担忧,周伯父的事,我已经同我们老爷说过了,我们老爷说,只要他清白,保他无事。”   好大的口气!陈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暗里呸了一下。明菲淡笑着,拨弄着手里的茶盏,静静地听着袁枚儿说话。   周清淡笑道:“谢夫人关心,感激不尽。”   “看,又来了,这么生分,我们还是好姐妹嘛。”袁枚儿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鄙夷地道:“你哥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种背弃忠义的人家,不理也罢!你放心,这种人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明菲用眼神问陈莹,周渐怎么了?   陈莹回了她一个茫然的表情。   周清的脸沉了下来,情不自禁地要紧了牙关,几番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只憋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袁枚儿仿若未觉,拨弄着指上那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笑道:“大家都说话啊,怎么一个个见了我,都变成闷嘴葫芦了?”她笑望着明兼,“龚大奶奶,听说前段时间你也去了抚鸣,怎么没见着你?”   第224章 欺负   明菲还未回答,袁枚儿又道:“听说你们蔡家与我们崔家还算是亲戚?可是真的?是怎样的亲呢?快和我说,省得以后我闹笑话。”   明菲不信袁枚儿不知道这七拐八弯的关系,有此一问,无非是想证明蔡家趋炎附势,借此抬高她自己罢了。不由一笑:“其实严格说来算不得亲戚。而是我姐姐嫁在湖州,夫家刚好与崔大人家中有亲。”   袁枚儿哈哈一笑:“喷,原来是这样的远亲。”她将“这样的” 三个字拖得悠长无比,听上去意味深长。   明菲静静地道:“正是,如果不是去年去京途中恰建王夫人去世,家父母前去吊唁,从言谈中偶然得知,也不会有此一说。”   听到提起崔悯死去的原配,袁枚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难堪和恨意。如果不是袁家家道中落,她又怎会论落到给人做续弦?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她们的夫君,谁能跟她的比?想到此,她又挺起了胸脯。   陈莹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笑道:“枚儿,听说你们家大小姐聪明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当家,想必将来你一定很清闲。”   这是合着伙儿地来踩她的痛脚是吧?袁枚儿恼怒不已,冷冷一笑,望着龚婧琪道:“婧琪妹妹,许久不见你了,这段时间都忙什么?虽然遇到那些事实属不幸,却也该经常出来走走才是,总是闷着,会把人闷坏的。”   龚婧琪正在低头想心事,不妨矛头突然转向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待听明白这个话,脸色顿时寡白,一时之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袁枚儿见了龚婧琪灰败的神色,只觉心中的那口闷气突然消散了几分。装腔作势地一挥手,命她身后一个婆子拿出一只盒子来放在周清面前:“清姐姐,你要出阁,我手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这一对珠钗是我心爱之物,还请你不要嫌弃。”   不等周清回绝,她就起身掸掸裙子,娇笑道:“我得走了,明日会来送姐姐。”   周清强忍怒气送她到门口,回来就要砸了她用过的茶盅。明菲按住道:“你干什么砸自己家的东西?”   陈莹道:“就是!难得有演得如此好的丑角戏,你不好好观赏,偏要生气,没事做了?”   薛亦青托着腮道:“这就是崔大人的新夫人?我还以为皇后娘娘来了呢。”用手肘撞撞龚婧琪,“比我看过的所有戏中的皇后娘娘还要装得像。”   龚婧琪垂着头不说话,她的脸色自听袁枚儿说过那话之后就再也没恢复过来。   几人佯作不知,只拉着她和周清说些从前的趣事,时间一长,倒也一片欢声笑语。挨到下午时分,又来了几家小姐,周清见来的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少,又开怀了许多。   周清顺利出嫁后的第三天,崔悯回了抚鸣,接着洪知府被抄家,周同知和好几个官员则结束了软禁的生活,直接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与此同时,钦差进驻抚鸣,事情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属抚鸣辖下的许多府县都出了事。   九月二十,明雅生了个男孩子,明菲陪着三姨娘去了一趟邻县明雅的夫家回来,接到了一个新的消息,邵五因为棒疮发作,家中又没有人看顾,死在了狱中。   邵大奶奶上门去求龚远和,求他帮忙将邵五的尸身发还邵家。龚远和二话没说,很爽快地让邵家去拉人。   三姨娘同明菲商量:“不管怎样,也是蔡家的姑爷,就是为蔡家的面子,也得去给四姑奶奶撑撑场面才是。”   明菲没意见,和三姨娘约了时间,两家人一起去吊唁。   邵家早已搬出了原来的大宅子,几房人散居在几个小院落中,邵大爷因是长子,占了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子,饶是如此,他膝下儿子孙子众多,把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连替邵五办丧事,也没地方办。   又因邵五是死在外面的,不能抬回家里去停,只能在门口搭了个灵棚。   明姿自小产之后身子就再也没好转过,下体一直淅淅沥沥没断过红,自得知邵五死后,不吃不喝地发了一天呆。邵大奶奶虽然恨她,可看到她那悲惨样儿,想起死去的小儿子,由不得的心酸,也就没听另外几个儿媳的意见,逼她拖病去守灵,只是借着要给邵五买棺木治丧,把她房里的细软一次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明姿虽然愤怒,可恨自已没有半点力气,根本抢不过,只能躺在床上闭目装死,听之任之。   笛儿先前还害怕明姿受不住打击会出问题,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轻易离了半步。半夜时分,却突然听得明姿冷幽幽地发出几声轻笑,吓得笛儿魂飞魄散,只当是邵五的鬼魂回来找明姿了。胆战心惊地僵硬着身子熬完下半夜,第二日请早打水给明姿洗脸,却见明姿苍白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春色,就连眼珠子都似乎灵活了几分,不由暗暗称奇。   明姿洗了脸,穿上孝服,就要笛儿扶着她去替邵五守灵。笛儿看了看外面冷厉的秋雨,劝道:“少奶奶,这天气太凉,您的病还未好,受不住,就是在屋子里也是一样的,不要出去了吧?”   明姿这段时间受够了气,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就连你也要和我作对?你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里!”   她在病中,力气不大,尖利的指甲却将笛儿的脸给划出几道血痕来。好心不得好报,笛儿心中愤恨,忍下气不再劝她,扶着她往外面去。   邵大爷与邵大姐姐听说明姿要去替邵五守灵,也没多话,随意叮嘱了几句就让她去。   三姨娘与明菲到达时,明姿一身素服,跪在邵五的灵前,又娇又怯,哭得梨花带雨,弱不胜衣,引得邵家的男丁和邵五那些前来吊唁的狐朋拘友一个二个偷偷摸摸地觑着她瞧。有几个更是提着马鞭远远站着不走,指手画脚地点评,言语不堪得很。直到龚远和命随身的皂役过去赶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三姨娘看着不像括,皱起眉头招手叫笛儿过来,低声吩咐:“你们少奶奶身子不好,还是让她早些回去歇着好了。若是邵大奶奶不肯,待我与三姑奶奶去同她说一声,想来不会不体谅。”   笛儿不好把真实情况说给三姨娘与明菲听,也不好阻拦,只得哭道:“她们把我们少奶奶房里所有值钱的细软都收干净了,只怕日后这日子难过得很。”   就算如此又能如何?明姿连个子嗣都没有。若是蔡国栋在,邵家不见得就敢如此欺负人。现下能依靠的只有明菲与龚远和,偏生又是死敌。三姨娘叹了口气,与明菲一道去寻邵大奶奶说话。邵大奶奶见着二人,却也没怎么做脸嘴,请她二人坐下说话,让大儿媳给她二人上茶。   “请大奶奶节哀顺变……”三姨娘才开了个头,就听外间喧哗起来,笛儿又哭又叫:“不得了了,五少奶奶昏厥过去了。”   邵二奶奶铁青着脸进来,骂道:“叫那骚狐狸精滚!刚死了男人就谋划着勾搭我家男人!”   当着客人的面传出这种话来,邵大奶奶再不要脸也觉得丢脸,不由大怒:“放肆!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邵二少奶奶不敢与她婆婆直接冲突,手指气势汹汹地指到了三姨娘的脸上:“府上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什么官家小姐,我呸!不要脸的骚货。”   三姨娘气得浑身发抖。   邵家几个少奶奶有劝的,也有说风凉话、看热闹的,就看蔡家如何处理这事。   明菲一巴掌掀开了邵二少奶奶的手,站到三姨娘的身前,冷笑道:“府上的家教倒是让我们领教了!自家兄弟活着的时候,舍不得花一文钱救助,只会欺负弟媳,算计家产。待到人死了,尸骨未寒,先就将弟媳房里的细软金银搜刮干净,弟媳忍病守灵,没有一句关怀之语,反而往人身上泼脏水,毁人谱誉,这是想把人住死里逼吧?”   “你说谁啊?谁搜刮她房里的金银细软了?谁住她身上泼脏水了?分明就是她不守妇道,勾引……”邵二少奶奶话音未落,就挨了明菲脆生生的一个耳光,不由尖叫了一声:“你敢打我?”挣着要往前,却被花婆子与金簪紧紧拉住。   “打的就是你这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的嘴!你倒是说说看,她做了什么?若是说得有理,我让你还我这一掌!”明菲谅她不敢还手,揉了揉手,看向邵大奶奶,“对不住,我听到有人污蔑我家的名声,一时没忍住,还望大奶奶原谅我冲动。”明知是明姿设计故意利用她们,为了蔡家的名声却也只得熬着忍受了,不得不替她出这个头。   邵二少奶奶道:“她在那里跪着搔姿弄首,挤眉弄眼的,不是勾引人是什么?”   三姨娘缓过气来,冷笑道:“原来我们四姑奶奶给自家死去的夫君哭灵竟是搔姿弄首,挤眉弄眼,勾引人。想来将来二少若是没了,二少奶奶只要去跪着哭灵,也是可以当得此种说法的。”   邵二少奶奶本就没拿住明姿什么实质性的错误,闻言语塞,又不敢真的动手打三姨娘和明菲,只得哭叫撒泼:“我不活了,让人都欺负到家里来了!”   第225章 威胁   明菲望着邵大奶奶皮笑肉不笑地道:“您看这如何是好,我那妹夫尸骨未寒,我四妹就被人如此欺辱。府上既然容不下我四妹,我还是写封信给我爹爹,请他老人家做主吧。”   邵大奶奶如今可算是怕死这些当官的了,留着明姿虽然是吃闲饭碍眼睛,但若是蔡家让他们还明姿的嫁妆却是拿不出来的,忙道:“不用惊动亲家,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老五家的拖着病还出去守灵。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抬进来。”见邵二奶奶还在嚎,怒吼了一声:“滚出去嚎!”   此时仆妇将明姿扶进来,众人才看见明姿雪白的脸上一大个巴掌印,原来人竟是被邵二少奶奶给煽晕的。   当着娘家人就敢打人,这未免也太不把蔡家放在眼里了。三姨娘不由沉了脸:“我们四姑奶奶的房间在哪里?还要烦劳大奶奶请个大夫来。”   明姿分到的房间是一间窗户小小,带年见不到太阳的小耳房,家私把里面挤得水泄不通,多两个人转身都难。三姨娘打量一番,果见小摆设等物基本不见,四处光秃秃的,只余几个粗糙的茶碗与一只茶壶,揭开来看,里面只有半壶散发着异味、混浊的冷茶。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他们邵家就是这样子,也不存在亏待谁或是没亏待谁。邵大奶奶见三姨娘打量房里的摆设,便理直气壮地道: “五媳妇的身子不好,常年服药,每个月给她看病买药就要花许多银子。说句不怕羞的话,如今我们家是供不起她吃药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受罪,少不得要想些法子换钱买药。不管怎么说,这人总比物件值钱是不是?”言下之意是明姿的钱都被她自己吃药用光了,邵家人没得半文用。   明姿的事情,说来三姨娘与眠菲皆真做不得主,她嫁入邵家,就是邵家的人。今日撞见了这种猜形,若是不闻不问,说不过去,蔡家也没面子,可要管到底,却是没那么容易。三姨娘还没与明菲商量好,便顺着邵大奶奶的意思,由着她自说自话。   邵大奶奶见三姨娘与明菲都没有就刚才的事情深入谈下去,便有些明白过来。明姿在家大抵是得罪的人太多,这两位刚才是被逼着不得不替她出头,其实真实心思是,只要自家人做得不要太过,她们是不会真的追究到底的。想了片刻,便暗里拿定了主意,只要今后不许明姿出门,不叫蔡家拿住把柄,就当养个丫头罢了,省得要还嫁妆,于是殷勤招待三姨娘与明菲,又叫邵二少奶奶进来赔礼道歉。   邵二少奶奶本不想从,到底惹不起婆婆,只好恨恨不已地进来赔了礼,连着明菲给的那一巴掌的仇一并算在了明姿身上,只等着邵五的丧事办完,再另外寻了机会向明姿讨回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见明姿醒了,邵大奶奶留三姨娘与明菲在屋里,自己领了其他人出去。三姨娘见没了处人,沉着脸对明姿道:“四姑奶奶,你若是还记着蔡家是你的娘家,你还有其他几个姐妹,想要大家记得你的好,心疼你,你就多少她们想想。若是真的要这样闹腾,到时候也别怨别人。”   先前的情形她也看在眼里,明姿的脾性也是清楚的,自不会认为明姿真的清白无辜。她从来都是老实性子,一心与人为善,难得今日说了这么重的话,虽是真的动了怒,也有几分可怜明姿的意思在里面。   明姿却不领情,淡淡池道:“姨娘说这个话我听不懂。我怎么不为他们着想了?我怎么闹腾了?倒是家里看着我被人如此欺辱,却不曾管过半分。这会儿觉得蔡家没面子了,却又来怨我,有这个道理么?”   三姨娘沉声道:“四姑奶奶,我晓得你瞧不起我是姨娘,听不进我的话,但我好歹比你年长我有眼睛,会自己看。今日的事情,我自会写信告诉老爷,但在老爷的主意下来之前,你始终是人家的人,该怎么做,你自己小心打算,不要一时冲动犯下一辈子前后悔的事。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做不得主,只怕是没法子管你太多的。”言下之意就是明姿若是想等到蔡国栋替她出头,就老实自觉点。   明姿面无表情地道:“我总归是什么都没有了的,我若是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三姨娘道:“四姑奶奶,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真生气起来,不认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   明菲冷笑:“你若是想死,没人拦你,且看是不是真的能动我们分毫?”   明姿恼怒地闭上眼睛,再不肯回头。   明菲朝金簪使了个眼色,金簪满脸是笑地拉了笛儿的手走了出去,片刻后进来朝明菲点点头。见事情办妥,明菲与三姨娘辞过邵大奶奶,出了门。   三姨娘叹道:“三姑奶奶,今日这事儿,事关我们蔡家的名声,我少不得要赶紧写信告诉老爷和夫人。不管四姑奶奶有理没理,总不能叫她一个人败坏了你们这么多姐妹的名声。”她心中讨厌明姿不安分,有心不管,却又担心明姿闹出更大的事来,影响了明雅等人,得不偿失。   明菲笑道:“姨娘看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   三姨娘道:“若是叫她在邵家继续呆下去,邵家容不下她,她又是个不安分的,迟早都要闹出事体来。老爷多半都是要将她接回家去的。”心中决定,要毫不隐瞒地将这些事情全说拾蔡国栋听。蔡国栋的脾气她知道,爱护短,但却不能容许因为某个人的私利而坏了一大家人的大事,就算明姿被接回去,这辈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关在庄子里陪着二姨娘悄无声息地过一辈子。   邵五的尸体停了七天,这七天里,邵家却也再传出什么难听话来,笛儿也没来报信,风平浪静。花婆子与金簪背地里都议论,明姿大约还是知晓厉害,消停了。   到了出殡那日,三姨娘见着明菲,苦笑着递过一只荷包给她看: “你看这个。”   明菲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一千二百两的大额银票,便道:“这是?”   三姨娘莲:“前几日,那位郑重郑公子来寻我,央我想法子把四姑奶奶从邵家接出来,这就是给我的谢礼。我待不收,又恐他们没了指望,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体来。”   明菲把银票还她:“姨娘想得极周到。”   三姨娘抓住明菲的手,笑道:“我一个人在家,拿着这银票不妥当,就请三姑奶奶先替我放着吧?”   明菲知道她是怕陈氏得知此事后,对她生疑,特意请自己给她作证,不由笑着摇头:,姨娘太过小心。我今日回去就写信去登州和老爷、夫人说。”转手持荷包递给了花婆子,让花婆子收起来,只待将来交给陈氏处理不提。   又过得凡日,明菲领着薛亦青去天庆观请守真子诊脉归来不过片刻,就有人来报,说是龚远和带着客人来了家,让厨房里准备酒菜,又特别交代,还要红烧狮子头,十六年的梨花白。   明菲正猜是不是邓关回来了,龚远和便让人送了两封信和一只大箱子和一只稍小些的箱乎进来,正是陈氏写来的,一封给她,一封给三姨娘。明菲一安排好厨房里的事,就迫不及待地拆了信看。   看得出来,陈氏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不错。说登州气候有些湿热,不过还算能住人。蔡国栋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没有水城府的家大,但是因为人不多,所以住着也不觉得挤,感觉又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蔡国栋的那位新近得宠的侍妾,在月前就因事触怒了蔡国栋,被送走了,金桂也被送了人,现在家里就是原来那几个,对她都很尊敬,蔡国栋很疼蔡光华,已经开始手把手地教蔡光华写一些简单的字。   蔡光耀的先生也不错,四姨娘和明佩很乖巧。只是蔡光仪的事情让蔡国栋很是伤心,又长了些白发,不过还好没生病,但也因此对蔡光耀和蔡光华要求更严格了。   总之就是登州那边诸事皆顺,叫明菲不要担心,好好过日子,有事记得写信去说。信的末尾特别交代,大箱子里有蔡国栋给明雅的孩子打的金长命锁,陈氏给的一对金手镯,让明菲一定要在明雅的孩子满月那日与三姨娘一道隆重地送过去,给明雅撑面子。又专给明雅、她和明姿一人一盒珍珠,说是蔡国栋得来的,家里几个女孩子都有。至于其他一些登州的特产,由着她看着办。至于小箱子里的,是给陈氏娘家的,信也在里面,让她使人送过去就行。   明菲叫人打开大箱子,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看,给明雅孩子的满月礼自不必说,份量很足,给她的珍珠虽然数量不多,品相却极不错,又圆又大又润泽。至于所谓登州的特产,却是几匹双层锦和四床栽绒毯,以及几样风味干货。   花婆子等人围着看那双层锦和栽绒毯,纷纷觉得稀罕。金簪则给明菲出主意,让她把那盒子珍珠拿去金云满堂镶嵌一套最时兴的珍珠头面来戴。   正说着,龚远和抱了一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木匣子迸来,笑道: “怪热闹的。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   明菲笑道:“你不在外面陪着客人,跑进来做什么?”   龚远和拍拍匣子,笑道:“我也托邓大哥给你寻了点好东西回来,你要不要瞧瞧?”   第226章 归还   龚远和目光一扫,花婆子她们立刻退了出去。他将一把小小的黄铜 钥匙递到明菲手里,微笑着道:“打开瞧瞧?”   明菲见他神秘兮兮的,抿嘴一笑,依言开了锁,掀开箱盖,她才发 现箱子分了两层,拉开第一层,她忍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叹。红丝 绒上、三块大小不等,清澈透明的祖母绿散发着柔和浓艳的光芒。最大 的一块约有一寸见方,被琢成四方形,另外两抉大小相等,被琢成梨 形,却也有她的拇指头般大小。   这是最顶级的祖母绿!果然是好东西,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些 东西的,更何况是自己的丈夫送的,明菲兴奋地回头看着龚远和笑, 用指尖敲着第二层道:“这里面又是什么?” 龚远和假意笑道:这这里面的东西,我只怕你是不稀罕的。因为 里面也是珠子。”   明菲瞥他一眼:“怎么会?你就是送我一块石头,我也是极稀罕 的。”等她缓缓将第二层拉开,她又忍不住惊叹了,是六颗流溢出火 焰一般光芒的,非常对称的椭圆形玫瑰色珍珠,这样的珠子她还是第一 次看到。   龚远和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双杏核眼先是睁得老 大,接着眯成了弯月,便得意地拈起一颗珠子迎着光,慢慢转动给她 看:“没见过吧?”   明菲点头:“的确没见过,你从哪里弄来的?”他想法子请托了 人,却也不过只得六颗,可见是很稀罕的。   果然龚远和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珠子,咱们这里也不出产,而是 从番邦流来的海螺珍珠。”   海螺珍珠?明菲并不曾听说过。   龚远和兴致勃勃地给她介介绍“听说是一种粉红色的大海螺产出 的,世间独一无二。我记得我租母曾经有过一对这样的耳环,因为觉 得颜色稀罕,便一直记着。这次我花了千金,方请托邓大哥帮我寻 来。”他将珠子在明菲耳边比划着,脸上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这个 珠子很适合你,改日我陪你拿去镶嵌一套首饰,必是独一份的,你带着 出门做 客 ,听她们都羡慕你。”   明菲笑着推了他一把:“我自过我自家的日子,要谁羡慕我来着? 快出去待客!”   龚远和微笑着推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今晚邓大哥会在 这里歇,你让他们把客房收拾出来,他们一共五个人。”   明菲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少喝点酒。” 龚远和别过明菲,转身去了半春园。   明菲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收好,安排好客房,与薛亦青一道用了晚 饭,二人一起下棋,几盘棋结束,薛亦青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呵久,娥妈 妈心疼她,忙道:“快亥时了,小姐莫要耽搁表少奶奶歇息。少奶奶可 不比您,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安排呢。”   明菲听娥妈妈说这个话,知道她是舍不得薛亦青熬夜,也不好意思 说时辰还早,更不敢留人,忙叫薛亦青回去:“好啦,咱们改日又下, 你表哥还在前头陪着客人,我得去瞧瞧,若是还不见数,就要另外换热 菜去。”   薛亦青起身笑道:“妈妈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倒是我不懂事。” 待薛亦青走了,明菲带了金簪去了前头,招手叫洗萃过来:“可 要散了?”   洗萃摇头:“正热闹呢,今夜只怕要到半夜才会散。”   明菲使去了厨房,亲手制了几个可口的小菜让人送上去,又备了 醒酒汤在灶上温着,方回了屋里散了头发歪在床上看着书等龚远和。   谁想刚翻了两页书,金簪便打起帘子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奶 奶,前面闹起来了。薛管家让洗萃亲请奶奶想个法子,进去打打   “可知为何?”明菲吃了一惊。想起龚远和上次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背心不由沁出一层冷汗来。她虽不清楚邓关具体的身份,可她 凭直觉就能猜着,那绝不是个善茬。   金簪摇头:“好像是三位爷都喝醉了,为着一句话不和,就吵起来   说话间明菲已经穿好衣服,捞了粮发簪将头发随意挽起,命人打了 灯笼,快步往前面去。金簪见她神色凝重、忙道:“奶奶,不是什么 大事,您莫要急。男人间喝醉酒发生口角也是常有的,醒后自然就好   明菲勉强一笑:“知道了。”   到了花厅,却不曾听见吵闹的声音,相反很安静,静得不正常。   明菲探询地看向立在门口的薛明贵,薛明贵朝她摇摇头,低声道:   “刚才还吵,突然就停了,小人先前就借口送酒进去了一趟,可刚放 下酒,就被大爷给赶出来了,连事情的缘由都没弄清楚。”   明菲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轻轻敲了敲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 平静欢快:“大爷,   方才亲手做了两个小菜,这会儿就送进来?” 一阵沉寂,片刻后,龚远和道:“你拿进来吧。”   明菲推门而入,只见龚远和、邓关、双寿三人团团围坐,腰杆挺得 笔直、眼神清亮,半点喝醉酒的样子都没有,桌上杯盘整齐,便隐隐松 了一口气。   双寿表情生硬,见明菲进去视若无睹,邓关却朝明菲绽放出一个看 上去挺友善的微笑来:“给弟妹添麻烦了。”   “大哥客气。弟媳愚钝,招待不周,还请两位兄长多多包涵。” 明菲朝二人施了一礼,移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几碟热菜来,冲龚 远和笑道:“邓大哥他们远道而来,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你一定要 好好招待他们才是。可别喝多了,怠慢了兄长。”   龚远和朝她安慰地一笑:“你放心,先回去歇着吧。”   明菲又施了一礼,告辞离去。出了门,也不敢就这样回去,立在 外间竖着耳朵静听了一回,见里面渐渐说起话来,语气也还算和缓,方 叮嘱薛明贵小心伺候,自回了房,挑亮灯烛,拿了针线静候席散。 三更时分,金簪方在外间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明菲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上去:“外间散了?”   龚远和满脸苦笑:“散了。他们己经去客房歇下了,刚才吓着你 了吧?”   “没有。”明菲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又替他换了衣服,端了醒酒 汤,盯着他喝完,方柔声道:“因何闹得不快?”   龚远和沉默片刻方道:“你还记得追风的铃挡吗?”不等明菲回 答,他又道,“那里面其实是一枚印章。可以调动邓家三分之一的人 和船,以及钱财。”   见明菲表情镇定他苦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邓家的家业有多 大。他们家,光大型商船就有二十艘,各类中小型船不计其数,这条江 上跑的船中,一半以上前是他们家的,在邓家手里讨生活的人,林林总 总,约莫也有上万。而他们家,借着这个便利,不光是做茶生意,偶 尔也会做点普通人不敢做的买卖。”   明菲揪紧了袖子,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龚远和:“比如说?”   龚远和叹了口气:“比如说盐。”   大丰律法,贩私盐达十斤以上者,就要杀头,而她的家里此刻却坐 着两个盐贩子,她的丈夫,还与这些盐贩子关系非同一般……这些还都 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目前她的丈夫与这群盐贩子还翻了脸。虽然 早就有所猜测,但在得知真实情况后,明菲的手足还是一片冰凉,一颗 心也晃晃悠悠的。   龚远和见她表情难看,暗叹了一口气,仍然将下面的话尽数说了出 来:“我虽接了那枚印章,却从不曾动用过。我早就提过将那枚印章 还给邓大哥,还了好几次他总不肯收,直到上次要去蔡州之前,他方说 待他归来后又再说,今日我再次拿了那印章出去,他却生了气,死活 不收。”   哪现在呢?”明菲拉他在塌上坐下,削了一个梨,将梨切成小 块,用牙签穿了,递给他。   “你出去转了那一圈后,他突然改了主意,说人各有志,勉强了也 没意思,他不勉强我,收了回去。”没有平常妇人听闻此事后的惊恐、 哭骂、责怨,还能削梨,手也不抖,龚远和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也随 之好了许多,“我和这样的人来往密切、你不怪我?”   “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又怪你做什么?”明菲叹道,   “谁没有朋友,谁又能保证自己所交的朋友就一定都遵纪守法?多认识 几个人,并不是坏事。 我只是担心你拒绝了他们,他们以后会记恨你,暗里给你下绊子。”   “我只是说不参与他们的事,并没有说从此不认他们做朋玫,而且 这些年来我也没欠他们人人情。他们要是因此不喜我,不愿意与我来 往,我也没法子。可邓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他说话算话,至于 其他人,我不帕。”龚远和清脆地咬下一口梨,甘甜清凉的梨汁顺着 咽喉流下,浸汁了他的心肺。   临睡前,明菲幽幽地道:“邓九妹,就是那颗印章的由来吧?”那 么值钱的一颗印章呢,怎会轻易就到了他手里?否则就算是他再有 才,邓关也不会轻易就把三分之一的家产托付与他吧?   龚远和一愣,随即失笑:“胡说。”却又补了一句,“多久远的 事了、我从来就没答应过。”   明菲微微一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悄然睡去。   第227章 期盼   第二日清早,龚远和与明菲一道去送邓芙,邓芙意味深长地对明菲道:“弟妹,你好福气。”   明菲落落大方地朝邓芙深施一礼:“谢大哥成全。日后大哥若是再来水城府,还请拨冗前来家中。栽们家里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薄酒一杯,热饭一钵,却是永远都为诸位兄长备着的。”   “好!”邓芙哈哈一笑,转头看着龚远和,低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好过日子。”   事隔一夜,双福也仿佛想通了,神色柔和了许多,使劲拍拍龚远和的肩头:“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好兄弟,是不是?”   龚远和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   待龚远和去了衙门,明菲先让花婆子与薛明贵一道将登州带来的箱子送去陈家,自己又将栽绒毯和双面锦一样取了一件,带上给明姿、明雅的东西,拿了信回蔡家去寻三姨娘。   二人不过说了片刻的话,庄子里便有人来禀报三姨娘,说是二姨娘的病又加重了,想见明姿,让三姨娘派人去按明姿一道去庄子上。   三姨娘苦笑道:“还真是等不得,那我且去陪她住上几日。可我哪里敢派人去接四姑奶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担待得起。”也不派人去接明姿,只让人去请大夫,备车马,准备立刻起身去乡下。明菲别过三姨娘,见天色还早,索性回家接了薛亦青一道,去了金玉满堂。   马车才在金玉满堂门口停下、伙计就殷勤上前,见明菲与薛亦青打扮不俗,立刻请了上楼:“小店楼上有雅间,备有好茶,请客人移步,小人立刻送货上来与二位相看。”   明菲与薛亦青顺着漆得光可鉴人的楼梯,上了二楼,立刻就有长相清秀可人,声音清脆的丫鬟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赖了那小二引着几人进了临窗一间屋子。   屋子里请一色样式古朴的红木家具,官帽椅上铺着红底团花锦缎垫子,博古架上点缀着几件花瓶,寿山石等物,高脚几子上放着一盆正开得好的四季兰,芳香扑鼻。   薛亦青只扫了一眼,便笑道:“好个雅致的店子。”   那丫鬟笑道:“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我们少东家亲自指点着摆放的。”又问明菲与薛亦青,“夫人与小姐喜欢什么茶?”   薛亦青听她这口气,似乎自己点什么茶她都有,顽皮之心大起,笑道:“我要黄山毛峰,她要落山银针。”   那丫鬟只是笑笑:“请客人稍候。”片刻后果真按要求捧了茶上来,薛亦青尝了一口,微微一笑,不做言语。   那丫鬟见她脸色和缓,方指着身后跟来的一个衣衫整洁的妇人手里捧着扁长的匣子笑道:“不知二位需要什么,因而楼下的师傅每件略取了些来,请夫人与小姐慢慢相看。   那妇人上前行了礼,将匣子放在明菲等人面前的备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任由众人观者。   明菲探手拿起一枚金荷莲螃蟹簪子,仔细端详片刻,笑道:“挺精致的,构思也不错。”   那丫鬟笑道:“我们大师缚在京里也是很有名的,不管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只要说了样子,都可以做出来。”   薛亦青拿着一围金镶珊瑚头箍爱不释手:“这个镶嵌得很好。” 明菲接过去瞧,见铺嵌工艺果然不错,便笑道:“我有六颗珠子,想镶嵌一套首饰,要先看图纸才能接话,你们大师搏有空接吗?”   那丫鬟正色道:“不知夫人的是什么珠子?”   明菲从荷包里取出一颗海螺珍珠递上,“就是这个。”   那丫鬟显见也是个懂行的,脸上露出一抹讶色,用帕子包了手接过去看了片刻,又问了明菲几句,笑道:“夫人这珠子见着稀罕,待小人先去请了大师傅来瞧,才能回话。”   明菲见她态度谨慎,并不像其他店子那般,才听见说有生意,先就大包大揽,心中好感倍增:“行。”   片刻后,那丫鬟满脸是笑地走进来:“夫人,我们少东家刚好在店里,她也想过来见识见识夫人的这颗珠子,不知可否方便?”怕明菲拒绝,快言快语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少东家也是女人。”   明菲还未答括,薛亦青己经大感兴趣,连道:“可以的,可以的,快请。”   话音未落,就听门口有人爽朗地笑道:“原来是你们!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身缃色衣裙,打扮得干练清爽的萧慈领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走了进来。   薛亦青睁大眼晴:“萧姐姐,原来是你?我前几次去观里诊脉,都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萧慈淡淡笑道:“这里刚开业,生意还未稳当,暂时我是不回去的。”   明菲知晓萧慈能干,却也没想到她就是金玉满堂的少东家,见她小小年纪就将金玉满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颇为钦佩,当下将那颗珠子递过去,说了自己的意愿。   萧慈看过后,与那师搏商量许久,方笑道:“这珠子我以前也见过,它色彩艳丽,只需用作点缀便可起到画龙点晴的作用。依我看,姐姐不如镶嵌一对耳坠、一对头钗、一只戒指并一颗链坠,做成盛放的花朵样式,它做花蕊,红宝石与水晶做花瓣,定然好瞧。你看如何?”   明菲细想一回,笑道:“先作图来看?”   萧慈与那师傅商量后,道:“那后日你们过来看图?”   明菲笑道:“后日我要带青妹妹去天庆观,没时间过来,听说你也好久没去天庆观了,老道长很是挂念。不如我们一起约了去,好么?”   萧慈脸色淡淡的,像是要拒绝,薛亦青立刻拉了她的手晃。她微微一笑:“我这段时间有些忙,的确许久没去看师父他老人家了。那就后天见吧。”   萧慈送了二人下楼,薛亦青见店中众人对她莫不敬服,不由羡慕地道:“萧姐姐,我可真佩服你。我连出门前不能轻易被允许,更别提像你这样自由自在的出门做生意了。”   萧慈半是骄傲,半是黯然地道:“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又没哥哥,又没弟弟,得靠我支撑门户,就算是想偷懒也偷不成的。幸好,我总算是没白吃饭,可以替我爹爹分点忧。”   明菲心中一动,她是独女,这么大的家业,只怕家里是想要招入赘女婿吧?清虚那种性子,会肯吗?   待回了家里,龚婧琪早就等着了,说是龚中素让二人晚上过去吃晚饭,却坐在明菲的房里不肯走,薛亦青看出她似是有事,索性找了个借口避开成全了她。   龚婧琪见屋里没了其他人,方期期艾艾地道:“嫂嫂,你最近可去看过周夫人?听说他们搬出了原来住的地方,日子过得很不好。” 明菲有些惊疑,她怎会突然问起周家的事来?但还是回答她:“去过。的确是搬出了原来住的地方。”   自周同知被打入大牢之后,周夫人便变卖了房产,打发了许多下人,身边只留几个贴身忠义的仆人,与周渐一并搬去了一所普通的民房中居住,布衣粗奋,尽量节省开销,想尽办法周旋,只等候周同知最后的裁定再做打算。明菲与陈莹一道去瞧他们,本想送些银子去,周夫人与周渐却断然拒绝,只道龚远和帮着照料周同知,已是天大的人情,不敢再欠他们的人情,不然还也还不清。明菲与陈莹怕他们多想,也就是隔三差五地过去探一趟,陪周夫人说说闲话,并不敢再提送银子的事。   龚婧琪使劲扯着帕子,半晌才低低拂道:“你下一次去,可不可以让我跟你一起去?”见明菲不说话,忙忙地辨解:“我成日关在家里,闷得厉害,去其他人家,他们看不起我,只有周夫人不嫌弃我,对我挺温和的。” 明菲见她双颊上飞着薄薄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心下有些明白,也不好明着劝她,只得道:“行,下次我喊你。”佯作不经意地叹了一声,“将来他们回了老家,这里就只剩下周清一人,还不知她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他们要回老家?”龚婧琪的脸果然白了几分,很是不安。明菲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很肯定地道:“那是自然,叶落归根,他们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氏,就算是周大人没出事,也迟早要走。。。龚婧琪捏着帕子,默了片刻,还是很坚定地道:“嫂嫂,你什么时候去,记得叫我一声。”   金簪目送着龚婧琪的背影远去,担忧地道:“奶奶,您真要带她一起去?别出了什么事情,过后又赖在咱们身上。”   明菲道:“有你我盯着,会出什么事?再说,她也不会。”龚婧琪没生着明姿那种胆子,就算是心中真的挂念,也只敢远远看一眼,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带她去周家,也无非就是一个心死心不死的问题而己。多去上几次,周夫人那样的人精不可能不明白,若是没那意思,让她早点死心也好。   明菲正嘱咐金簪去将陈氏带亲的几样风味干货各取些来,预备稍后带过隔壁去,白露在帘外道:“奶奶,虞庄头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了?算算娇桃就是十月初的预产期,莫非是生了?明菲兴奋池道:“快叫他来帘外回话。   第228章 失足   虞祝垂着手立在帘外,面色有些发青:“回大奶奶的话,昨天夜里生的,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有七斤重。”   明菲大喜,忙叫人去将早就备下的金长命锁、小衣服、小被子、米、油、糖、鸡、鸡蛋等物打包,又让花婆子第二日就跟着虞祝去庄子上照顾娇桃。花婆子早就笑得合不拢嘴,闻言忙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白露笑着去请虞祝:“虞庄头,奶奶让我领你下去吃饭,今日晚了,就先歇下,明日你再接了花妈妈一道去。”   虞祝很是不安,突然跪下道:“奶奶,小人有负您的重托。请奶奶惩罚小人吧。”   明菲隔着帘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忙道:“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先起来说话。”   已是初冬,地上透骨的阴冷,虞祝也冷,却不敢起身,埋着头低声道:“梅子被江水冲走了,我们雇人顺着江边打了火把寻了三天两夜,也不曾找到,想必已是不在了。请奶奶示下,该当如何?”   梅子那日说要去江边买些江鲤来给娇桃做汤,她惯常去的,每次来去都无事,何况这次又是和庄子里一个大娘结伴去的,大家也就没当回事。谁知天色晚了,那大娘方哭哭啼啼地拿着一只鞋回来说,人失足掉下江去了,江水湍急,转眼就不见了人。   娇桃的预产期本还差几天才到,听闻此事,一急一吓之后,提前发动。出事后虞祝本就想来禀告此事,却因娇挑生子,又恐其他人说不清楚,便耽搁了些时辰。   “死了?”花婆子惊讶之极,这奸猾的丫头就这样死了?   虞祝沉重地点头:“凶多吉少。”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除了是死了还能是怎样?莫非还能跑了?先不说官府对逃奴惩处得极重,就说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不好,跑了又能得什么好?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被人卖了才好,谁会跑啊。   明菲沉吟片刻,让花婆子犯虞祝扶起来,道:“既是意外,也不是你们的错,你不必自责。你把当时的情形细细说给我听。”   听完虞祝的叙述,明菲叹了一口气:“她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罢了,这是意外,并不是你们的错,是她命当如此,给她做场法事超度了吧。”   那妇人并未亲眼瞧见梅子落入江中,只听到一声呼救,看见一只扔在江边的鞋,和在水上漂着的一件衣服,就断定人落了江,遍寻两天两夜,也不曾见着人,屋子里衣物未动,银钱却只剩了几钱碎银。她可是记得,光梅子去庄子里时,她就赏了梅子二十两银子,更不说梅子从前攒的那些银钱。这一切都说明,梅子是走了,而非死去。   见主家认定了是意外死亡,虞祝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稳稳地落在了胸膛里:“大奶奶仁慈。”   明菲道:“叮嘱大伙小心些,莫要再失足。下去吃饭罢。”   见虞祝退下,花婆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明菲的脸色道:“奶奶,梅子她……”梅子是个什么人,她清楚得很,那般惜命爱命,聪明伶俐,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啦?再听虞祝描述的那种情形,她也能听出些端倪来。   明菲道:“妈妈,既然她失足落了江,便是死了。明日着人去官府备个案,以后这事不必再提。 ”梅子不是鲁莽之人,该当知道逃奴的下场,更该知道没有路引的麻烦,既然敢逃走,便是有后着,既然死得干净,没给她添麻烦,她也索性成全了人,不再追究。   花婆子默了片刻,换了张笑脸:“奶奶准备让奴婢去庄子里住多长时候?”   明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妈妈想住多长时候?”   花婆子倒不好回答,讪笑道:“奶奶让奴婢住多长时候就住多长时候罢。虽然心里挂着她,却也不能叫奶奶身边没人用。”   明菲看看天色,龚远和也该回来了,自己这个去吃饭的,也不能总到了饭点才出现,便不再逗她,道:“妈妈辛苦,就当放你假,住到满月,我去吃满月酒,然后接你回家,如何?今夜你也不要跟我一起过去了,就留在家里收收东西。”   花婆子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谢过,趁着金簪服侍明菲换衣服,出去先将丹霞等人叫来疾言厉色地好好敲打了一番,叮嘱不许偷懒,不许误了明菲的事。见丹霞等人打起精神,将她的话都重复一遍了,方满意地去了房里收拾东西。   金簪将一枚流苏玉钗小心翼翼地插到明菲的发髻里,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小声道:“奶奶,不知道今晚又要您和大爷做什么?”在她的印象里,隔壁每次叫自家大爷与奶奶过去吃饭,都不会有好事。   明菲整了整袖口镶着的银鼠毛,含笑道:“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三件事。”这三件事,件件都与利益分不开。一件是洪知府被抄了家,却不见发还银钱归家,龚家全家都急;第二件是龚中素分派龚远和去帮龚远秩说和沈家那门亲事,龚远和一直没去回话;再则就是追问她,有没有给蔡光庭写信说龚远秩去京城读书的事情。   金簪眼珠子一转,笑道:“奶奶,表小姐一个人吃饭不香,不如让她一同过去吃?”说起来隔壁也是,明知薛亦青在这里住着,不过就是请吃了一顿饭就没了下文,每次让龚远和与明菲过去吃饭,从来不肯顺便叫上薛亦青。今日偏就让薛亦青跟了去,看他们当着薛亦青的面还好不好意思提那些要求。   明菲点了金簪的鼻尖一下:“就是你心眼多,若是表小姐身子好,精神好,我倒也不怕领她过去散散心,可她像这个样子,我又怎么忍心叫她不能安心用饭,罢了。”   金簪有些赧然地一笑:“是奴婢欠缺考虑。”   明菲接过她手里的大红羽纱披风系上,眯眼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这天气越来进凉,表小姐住在滤波阁已不太合适,你明日着人将暖犀楼收拾出来,把地龙烧上。”   金簪一一应下不提。   明菲到了隔壁,想当然地就往龚二夫人的安闲堂而去,迎面走来李姨娘,笑道:“大奶奶,老爷和夫人、公子、小姐们都在苍寒堂里呢。”   明菲有些讶异,便笑道:“怎会突然去了苍寒堂?那里不是没人住的么?”   李姨娘微微一笑:“前些日子老爷吩咐收拾出来的,只怕日后家里的饭都会在那边吃,夫人和姨娘每日早上前要过去给老爷问安,就会留在那里伺候老爷。您呀,今后过来就只管往那边去就行。”   明菲听出些意思来,龚二夫人的安闲堂已经不是二房的主要活动之地,而是苍寒堂了。便试探道:“我娘家托人带来点登州的土特产,不知该交给谁?”   李姨娘望着她微微一笑:“老爷前日让我帮着三小姐管厨房的一些琐事,东西大奶奶交给我就行。”   明菲笑道,“哎呀,难怪得姨娘这几日都没空过去寻我说话。原来是成了忙人。”   李姨娘苦笑:“正是呢,成了盲人。您也知道,我长时间不在家中,这案里的人都认不全,做起事来两眼一抹黑。”   龚二夫人与朱姨娘都不会满意她插手管事,又怎会让她有好日子过?明菲安慰她:“姨娘温和能干,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你心肠好,自会帮着你。”   李姨娘神色落寞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一个人,也不敢奢求多的,只求将来大家伙提起我的时候,别说我是个可恶的就行。”   明菲沉默片刻,小声道:“姨娘来了多少年,就一直没有动静吗?”她只知道李姨娘是龚中素在任上买的,多年无出,却不知其中详细的因由是什么。   李姨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缓缓摇头:“我身子不好,长得夫人赐予符水才渐渐好转,儿女缘,这一生只怕是断绝了的。”   明菲看着她那平静到麻木的表情,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若不是李姨娘断了子女缘,龚二夫人又如何放心让她长期跟着龚有素在任上?   说话间二人到了苍寒堂,只见正屋正中一个大大的火盆,龚中素高踞在罗汉床正中,龚二夫人并未坐在他身边,而是坐在他下手的一把玫瑰椅上,满脸的郁闷与不快。龚妍碧、龚婧琪、龚远秩、龚远科、龚远季五姐弟团团围坐在周围,朱姨娘攥着块帕子,有气无力地立在龚中素的身边,不时低咳一声,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偏一双眼睛,转过来转过的,兴奋无比。   明菲上前行了礼,问了安,龚中素指指龚二夫人下手那把空着的椅子,道:“坐吧。”   明菲也不多话,告了罪就挨着龚二夫人坐了下来。龚二夫人哀怨地看了龚中素一眼,见龚中素无动于衷,又愤恨地瞅了朱姨娘一眼。   朱姨娘视若无睹,讨好地上前,欲亲手给明菲斟茶,金簪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接过,连道不敢。朱姨娘毫不气馁,又殷勤劝明菲吃橘子,还剥了亲手送上。   第229章 嫌少   明菲见她咳个不停,哪里敢享这个福?接过橘子转手递给了龚中素:“公爹请用橘子。”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朱姨娘不识数,还要剥,她就接着送。多亏龚妍碧看出米低低咳了一声,朱姨娘也就讪讪一笑,不再往上贴。   龚中弄扫了面前的橘子一眼,捻了捻胡子,低咳一声:“媳妇啊,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   咦?她们做了什么,值得他一见面就同自己说辛苦了?不会是先戴一顶高帽子,然后再逼她们上梁山吧?明菲心中暗自嘀咕,一边笑道:“公爹,远和与儿媳并没有做什么,不敢道辛苦。”   龚中素微微一笑:“我听说,姓洪那奸贼罪名快定了,贪了咱家的银子也很快就要发还。这不是远和努力周旋得了来的结果么?这其中,也有你一份功劳啊。”   她怎么从没听龚远和说过这事?明菲的心头突地一跳,正要开口,龚中素自顾自地往下说:“正好呢,有了这笔钱,待到郭家来提亲,就好把你二妹的事情顺利办了。她年龄不小,又是大的,我想着,抓紧办了最好,这该置办的都要置办起来,你婶娘身体不好,很多事情有心无力,顾不上,到时候还要烦劳你做嫂嫂的多操点心才是。”说完殷切地看着明菲,满脸都是期许。   龚妍碧见缝插针,上前对着明菲深深一福:“嫂嫂,我给您添麻烦了。”   明菲笑着扶起她:“二妹妹客气,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先谢上了。你也知道,我没经过大事,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岂不是惭愧?还是要婶娘坐镇才行,否则我丢脸事小,丢了龚家的脸面,却是我担当不起的。”   龚二夫人低头摆弄着指甲,冷冷地撇撇嘴:“侄儿媳妇就莫要谦虚了。如今龚家的脸面可全靠你和大爷撑着的。”   龚中素瞪了龚二夫人一眼,回头望着明菲笑道:“你做事情妥当,断不会出差错,我放心。这样,初十那日,郭家来人,你就同远和一道过来,从头听着,就不容易出错了。”   龚二夫人又酸唧唧地道:“也不知能发还多少银子?那郭家又肯给多少聘礼,要多少嫁妆?如今咱们家穷了,还不晓得能不能凑齐这嫁妆?不过大爷和大奶奶能干得很,一定能帮我们想到法子的。”说完斜瞟着明菲,看她怎么说。   钱还没到手,就想着要怎么花了,还要他们帮着想法子凑嫁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龚二夫人这话程醒了明菲,与其随时被惦记,还不如一次断了他们的念想,便笑道:“几个弟弟妹妹的终身大事都还不曾解决,我和远和心里也是一直牵挂着的。我们原来也就这事商量过,想给几个弟妹添点东西,表表心意……”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看向众人。龚中素垂着眼喝茶,看不出表情,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指都发了白,朱姨娘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龚妍碧希翼地抬眼地看着她,龚婧琪低头看着鞋尖,龚选秩要紧了唇,龚远科呆呆地看着火盆,龚远季在打呵欠,李姨娘则同情地望着她。   果然有猫腻,明菲暗自冷笑了一声,道:“只可惜家具呀,田亩房舍啦等等自有公爹与婶娘替他们准备,我们挑的只怕不和心意。所以远和说了,几个弟弟妹妹,不拘大小嫡庶,每人五百两银子,聊表寸心。”   看着朱姨娘等人显而易见的失望,她甚至懒得说什么开销大、没钱了之类的借口,只微笑着看着龚中素:“二妹妹的那一份,我明日就送过来,也方便给她添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公爹您看如何?”   龚中素的眼皮抽搐了一下,使劲咽下一口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急。”五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单只论人情,任何人也不敢说给得少了,只不过和他们家从前相比,和他所期望的相比,的确有些少。   明菲道:“也行,那我就等到二妹妹正日子那天再送过来。”还嫌少么?想当初她出嫁时,除去张氏、陈氏、蔡光庭补给她的,蔡国栋给她的也不过三千两银子而已。五百两银子,足够在水城府买个大院子了,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待到那一日,许多东西可就都来不及准备了,朱姨娘的脸顿时白了。频频朝龚中素使眼色,但龚中素话已经出口,又被儿媳妇不留情面地摆了一道,已是深感没有面子之极,又羞又恼,还说不出苦来,哪里还有心思理睬她?当下只作不见。   朱姨娘不死心地朝他挪子几步,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满脸娇痴可怜状。龚中素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吓得朱姨娘一哆嗦,被一口口水呛到,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龚二夫人心里也是不把这五百两银子看在眼里的,可一想到假若没有龚妍碧与龚远科,这银子就该是龚婧琪他们的,又想到龚妍碧这小贱人竟然有缘得了这么一门好亲,越看这母子三人越是油都恨出来,只恨不得三下五除二,把这事儿拾搅黄了才好,便厉声道:“咳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在房里避避,这是要把病气过给全家人么?还不赶紧退下!”   朱姨娘见龚中素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包着两泡泪,哭兮兮地行了礼,退了下去。龚妍碧坐不住,正待起身跟了去,龚二夫人傲慢他道:“妍碧,你过来帮我捏捏肩头,这变天了,疼得厉害。”   龚妍碧不敢多话,委委屈屈地走到龚二夫人身后替她拿捏起来,可不过刚捏了几下,龚二夫人就杀猪一般尖叫起来:“我不过就是说了你姨娘一声,你就下这种狠手,哎哟,疼死我了,我不行了。”不等龚中素出声,鬼哭狼嚎地叫龚婧琪过来扶着她,歪着下巴自回了安闲堂。将其余人等尽数晾在了屋子里。   龚妍碧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两颗黄豆大小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一甩帕子,抽泣着走了。   龚中素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好看得很。明菲暗自好笑,不得不当起和稀泥的重任,微笑着看向龚远秩:“二叔,那信我已是着人往京里送去了,大约再过几日就能收到回信,你就等着过了年去京里读书罢。”   龚中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问起龚远秩与龚远季的学业来。龚远科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继续扮呆,心中却是怨恨无比的。   李姨娘趁机邀清明菲一道去厨房里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把龚家几父子独自留在了苍寒堂。   龚远和卷着一股冷风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情形,说是吃饭,堂里却只坐着几个表情各异的男人,女人们一个都不见。龚中素板着脸训儿子,训得不亦乐乎,几个儿子或不服气,或痴傻状,或胆战心惊状,煞是好看。   龚远和索性抱了手,站在廊下看热闹。听见龚中素的声音越来越小,后续无力,算着是要结束了,正要进屋去,就见金簪含笑走过来,示意他跟她过去。   明菲在侧屋里独自坐着,见他进来,把李姨娘特意给她准备的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炉塞到他手里,把手在他冰凉的脸上捂了两下,笑道: “我刚才花了二千五百两银子。”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歪着头看着他笑,“我想着不管怎样咱们都要花这钱的,与其被他们算计着,追赶着要,不如早点断了他们的念想,省得又要撕破脸的闹。没来得及与你商量便自作主张办了。”   龚选和笑道:“你做得很好,很合我心意。是我忘了和你说,他们的家产,大约能回来一万两左右。省着点花,足够他们嫁娶了。爹爹本来早就知道了数目,却嫌少。”他早替他们算过账,只要把嫁娶这笔大开销应付过去,守着铺子租金与田亩收入,也可衣食无忧。   嫌少,所以又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的头上来,明菲摇了摇头,叹道: “不管他怎么做,我们每年给他一笔供养银子孝敬他吧。爱怎么折腾,都由得他去折腾。”   龚远和把小手炉塞回她手里:“暂时不提这个事,省得他们知道了又要生事,以后再说。”   因为龚二夫人、龚妍碧、龚婧琪统统不在,这晚饭吃得半点意思都没有。只有听到龚远和说起沈家有松口的迹象时,龚中素低落的情绪方提高了一些,催着龚远和早点把这事给定了。   龚远秩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凑到明菲身边小声道:“嫂嫂,那钱我不要。沈家小姐若是真明事理,她就不该嫌我穷。”不等明菲回话,转身迅速走了。   这一家子人,幸好还有这样一个正常的。明菲忍不住微笑,与其他人算计着,逼她给银子时的那种心情不同,她还偏爱给他。   吃过饭,龚远和照例留下给龚远秩讲解一些应试文章,明菲先自回去。刚与李姨娘别过,就见朱姨娘立在假山石边,用帕子掩了口,使劲忍着不咳出声来,一只手只管朝明菲使劲地招。   金簪看见朱姨娘就来气,忍住气上前挡住,没好气地道:“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朱姨娘好容易忍下那剧烈的咳嗽来,满脸堆了笑:“金簪姑娘,我有话要同大奶奶说。”她打定主意,今日务必要从明菲手里弄点银钱出来,不然龚妍碧可就真惨了。   第230章 可怜   金簪只作听不懂朱姨娘的意思,站着不动。朱姨娘看向明菲,明菲笑得和蔼可亲:“金簪不是外人,姨娘有话请直讲。”   朱姨娘左右张望一番,神秘兮兮地道:“大奶奶,我听夫人同老爷讲,你至今还不见动静,很是替长房的子嗣担忧,要请孙道姑替你看看呢。”   明菲淡淡一笑:“有劳姨娘关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数。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朱姨娘见她转眼之间就走出老远,竟然是半点不动心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大急:“大奶奶,我索性直说了罢,那不是你的问题!”   她就不信扔出这个消息去吓不死人!   明菲果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脸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这是要把那些阴暗丑恶都抖出来了?   “我说那不是你的问题。”朱姨娘见她入彀,得意地道,“不知大奶奶可有空闲,去我那里喝一杯茶?”   明菲抬眸看向远处苍茫的暮色,低声道:“喝茶就免了,姨娘想要什么?”   朱姨娘也不咳了,抬了抬下巴,仿佛笃定明菲一定会给的样子: “我要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金簪正想骂她不知天高地厚,明菲摆了摆手,淡淡地道:“让她说。”   朱姨娘道:“只要五千两银子,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看着暮色下,明菲渐渐模糊的轮廓,以及越来越看不清的那种淡淡的神色,有些微不安。但一想到这五千两银子可以让龚妍碧和龚选科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又挺起了胸脯,这叫各取所需,不是吗?   明菲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你想勒索敲诈,找错了对象!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良医,刚好我就认得一个大丰最有名的良医!假使生不出来,那也是命,我认了!”   朱姨娘咬了咬唇,不死心地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有个消息卖给大奶奶!”   明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卖?什么消息值得五千两银子?我思来想去,似乎并没有。除非,姨娘肯将这些年你见到的有些事情告诉大老爷,帮我和大爷出口恶气,我还可以考虑多给妍碧和远科一点银子使。”一挥袖子,扶着听得呆了的金簪转身就走。   朱姨娘恬着脸追上去,一把拉住明菲的袖子,低声道:“大奶奶,是我不识好歹,您莫要同我计较。您记着,若是那孙道姑要替您看病,看风水,作法什么的,您们可千万不能相信她!她会害您!若是您再……那可就真的没希望了。”   明菲停住脚,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有话就要好好说嘛,明明是一家人,非要什么威胁啊,勒索啊,卖啊买的,多没意思。金簪,明日就将班五百两银子送过来,交给老爷。”   仍然只有五百两银子。朱姨娘又失望又愤怒,大声道:“大奶奶,您当初答应过给我们家远科寻一门好亲,找个好前途的。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明菲又好气又好笑:“是呀,我们交情不浅。所以我同情姨娘跟着老爷和婶娘这么多年,生儿育女,尽心服侍,却连儿女的嫁娶钱都要想法子和别人讹诈才能凑齐。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样,除了那五百两银子以外,我再背地里一人补贴两百两银子好了,你看如何?”   金簪上前生硬地掰开朱姨娘的手,轻声啐了一口:“不知足!我们大奶奶可怜你,不同你计较,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待明菲主仆走远,龚妍碧闪身从假山石后走出,惴惴不安地看着气得发抖的朱姨娘:“姨娘?您还好吧?”   朱姨娘死死揪住龚妍碧的手臂,狰狞了脸色道:“我不甘心!”   龚妍碧担忧地道:“姨娘,您别……”   朱姨娘咬着牙,缓缓摇头:“你放心,我不会耽搁大事。你去叫你弟弟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又阴阴一笑,“多两百两银子也是好的,够给你们添些田地了。”一阵冷风吹来,她控制不住地又咳嗽起来,一直咳得弯下腰去。   龚妍碧担忧地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李姨娘远远看着,不动声色她回了苍寒堂。   进了屋子,明菲正要伸手去解披风,金簪忙道:“奶奶,让奴婢来。”垂头替明菲解开披风,又小心翼翼地问:“奶奶,晚饭没用好,您想用点什么宵夜?”   明菲还未开口,她就急巴巴地道:“不如用点冰糖燕窝吧?这些日子您累极了,也该补补了。”   明菲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微微点头:“好。”   金簪走到门口又折回去,“奶奶,大爷要不要也来一盏?”   烛火下,她平淡得毫无光彩的容貌偏生给明菲一种光彩夺目的感觉,明菲轻叹一声,起身拉她在自已身边坐下,笑道:“你在替我担心?”   金簪点头又摇头,十分笃定地道:“朱姨娘居心巨测,她一定是骗您的。奶奶,后日不是要去天庆观吗?让大爷陪您一起去吧?”   明菲心头一暖,笑道:“你别怕,大爷和我都没事。这样,后日我们去天庆观,你抽空替我跑一趟清风观,就和孙观主说,过几日请她来替我们二夫人看病,还有朱姨娘也病了,说是吃了她的符水病倒的。”   金簪睁大眼睛:“好。”   龚远和亥初方回去,听说娇桃生了个儿子,知她与明菲情分非同一般,特意叮嘱明菲替他赏个必定如意的小金锞子给那孩子。   明菲笑道:“与其给他金锞子,不如他满月那日,你陪我一道去,她夫妻二人更高兴。”   龚远和替她把头发打散,懒洋洋地道:“有何不可?”   明菲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后日我们要去天庆观,我记得你刚好休沐,不如你陪我们一道去呀?”   龚远和丢了个白眼给她,“也好,就给你吃颗定心丸吧。”   ????????????   金簪带着两个仆妇,抬着口小箱子,进了苍寒堂,小心翼翼地给龚中素行了礼问了好,待龚中素让她起身后,方垂手道:“老爷,大奶奶因要理家事,不能过来,所以命奴婢将给二小姐的五百两添箱银送过来。”   龚中素淡淡地抬了抬手,命李姨娘:“收起来。过些日子为二小姐添置器物。”   “是。”李姨娘正要叫人将银子抬下去,龚二夫人冷哼了一声: “老爷,您这是要宠妾灭妻么?”   龚中素不悦地抬眼:“你胡说什么!”   龚二夫人冷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你把她宠得到了天上去,我年老色衰,也就不说了。可什么时候,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婢竟然就能替我主持中馈了?这不是宠妾灭妻是什么?老爷是要置我们母子于何地?老爷若是要让这些贱婢替了我,就要先休了我!可是休我,你敢吗?我可是替公婆守过孝的!”   龚中素无言以对,心灰意给地挥挥手,本是要叫人抬进自己的房里去,由自己来处置,谁知龚二夫人面上突然泛了喜色,大声道:“没看见吗?老爷让你们抬到我房里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思来想去,只好看向李姨娘,李姨娘垂着眼不动,仿佛是入定了。   朱姨娘牵着龚妍碧的手急速从外间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募,想到这银子一旦落了龚二夫人的手,待到了龚妍碧的手里时还能剩下什么?不由面有戚色,红着眼圈,颤巍巍地喊了一声:“老爷……”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龚中素看着龚妍碧咬得发白的嘴唇,朱姨娘颤抖不已的肩头,厉声喝道:“送到我屋子里去!我来亲自保管,这回你没话可说了吧?”   龚二夫人磨着槽牙,满脸黑气。一转眼看见金簪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心思一动,道:“那是什么?”   金簪不慌不忙地道:“回去人的话,是一件旧衣。”   龚二夫人见那包袱实沉沉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旧衣?可她到底也不可能去翻金簪的包袱,只好盯着不放。   朱姨娘看着那箱银子进了龚中素的房里,心头的大石落了地,爬起来讨好地给龚中素添茶,忽见金簪瞟了她一眼,她心头会意,待到金簪离去,她赶紧跟了去。   龚二夫人见金簪朝朱姨娘使眼色,心中生疑,忙朝身边的丫鬟使了眼色。   少顷,丫鬟回来,伏在龚二夫人耳边轻声道:“又偷偷给了两百两银子。那包袱里的就是。”   龚二夫人不由冷笑,本待开口向龚中素捅破这事,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带了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朱姨娘的屋子奔去,三下五除二,不由分说就将朱姨娘还未捂热的两百两银子给正大光明地搜走了,美其名曰,替她保管。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真逼人太甚!朱姨娘气得发狂,犹如一头困兽,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咬牙切齿了半日。忽而冷冷一笑,看来是疯的不够,还不足以让人厌弃她,若是让她疯的彻底,叫龚中素将她关起来,看她还能不能出来作恶?休妻?义绝?倒叫龚中素有机会换个旁的女人来骑在自己头上了。想到此,朱姨娘换了一副温良的笑容,略略收拾了一下,朝厨房走去。   第231章 等着   龚远和垂着双眸,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由着宋道士号了他右手的脉又号左手的脉。好容易结束了,宋道士却捋着胡子不说话,他不由有些紧张地瞟了明菲一眼,又看宋道士,有心开口相询,又生怕出了意外。   明菲的心悬在空中,可看到龚远和的紧张样,还是决定避开:“老道长可要开方子?我去替您研磨?”   宋道士佯作生气:“你是信不过老道士的医术,特意寻个生龙活虎的人来试探我的吗?调皮捣蛋的丫头!下次再这样,我不理你了,任你拿好多好吃的来也不行!”   明菲顿时明白被这老头子给调戏了,由不得丢了个白眼给他:“清虚道长不是说我拿来的东西老道长吃太多了,积食不消化吗?我已经决定下次来不带吃食了。”   宋道士生气池道:“谁说的?清虚说的?他那是嫉妒!抢不过我就嫉妒!你敢听他的就不要来见我!还有你那什么表妹,我也不医了!”   龚远和看着这二人吵闹不休,淡淡微笑,只默默将他们的茶杯续满。   薛亦青照例在前殿虔诚地烧完了香,由娥妈妈扶着起了身,抬眼看着庄严肃穆的三清塑像,低声道:“妈妈,你说我这病能不能好起来?”   娥妈妈骂定地道:“一定能!这守真子可是比御医还厉害的高人。您这段日子服用他开的药方,不是精神了许多么?”   薛亦青微微一笑:“是呀,的确不错。往年九月底就要烧上地龙,还觉着冷得紧,今年已是十甘初,昨日搬去了暖犀阁,竟然还觉着热呢。要是从此好了起来,不叫家里人挂心,那就好了。其实我最担忧我若是嫁过去身体不好,岂不是害了人?”   娥妈妈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一阵心疼:“您多虑了,哪能呢?您这么讨人喜欢,怎会害了人?”   薛亦青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二人走出大殿,薛亦青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脸上的神情顿时飞扬起来:“这样的好天气,真是不错。”   无涯笑道:“正是呢,薛小姐挑的好日子,想必三请租师爷的心情也会好许多,您的祝祷他们一准全允了!”   薛亦青听得好笑,回头看无涯笑得无比谄媚的样子,想到明菲说天庆观常常为贫苦百姓义诊施药,索性笑道:“娥妈妈,捐一百两香油钱。”   无涯笑得如同一朵喇叭花。   “青妹妹,你们已经来了啊?死无涯,又在哄人掏银子。”扮作翩翩公子的萧慈带着上个小厮慢慢走过来。   “萧姐姐,你这样子真好看。”薛亦青第一次看到有人女扮男装,看得眼睛都直了,见萧慈举手投足间丝毫不不见寻常女儿的忸怩之态,可见是常常这样打扮的,心里眼里满满都是羡慕。   萧慈潇洒地朝她抱了抱拳,哈哈一笑:“你表嫂在后面?我给她带了图纸来。”   薛亦青快步跟上,兴奋地道:“是,我表哥也一同来了。他们正陪道长说话。”   走进后院,只见清虚独自一人坐在一片残菊中,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是落在一朵半数已经干枯的白菊上,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也不和他打招呼,拉着薛亦青的手朝宋道士的屋子走去,廊下的小道童朝二人行礼问候,清虚听到声响方回过头来。   两道目光相碰,又快速分开。清虚起身笑道:“许久不见你。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又要出远门吗?”   萧慈挑挑眉:“是。”   清虚踌躇片刻,道:“是要去哪里?己经入冬了,天气会越来越糟糕。”   萧慈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爹要我回去过年。我家里就是我一个,再糟糕也要去。”   薛亦青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唇边漾起一个调皮的笑容,偷偷捏了捏萧慈的手指,招呼娥妈妈:“我们先进去。”   萧慈被她一捏,原本平静自然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丝红晕,撇了撇脸,准备迅速结束这次对帮:“我要进去了,龚大奶奶还等着我给她看图纸呢。”   清虚点点头,把目光收了回去。   萧慈有些失望,重重甩了甩头,大步进了屋。   清虚立在外间,听她自信沉稳地回答龚远和的话:“你放心,这图纸画得什么样,做出来就是什么样。只会比这个更好看……当然,独一无二,不会再给别人做同样的,价格肯定要高点,不过难得大家兴趣相投,我只按普通价算,够付工匠的钱就行。想,行,年前一定做好。”   他侧过脸,透过半开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明菲与龚选和凑在一起,指着那图纸低声说话。男人眉眼飞扬,女人浅笑吟吟,二人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偶尔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看出许多……   他捏了捏掌心那放小小的耳钉,抬头望了望天,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转身走到一棵冬青树旁,折下一枝树枝,走到那棵已经枯黄了的白菊旁蹲下,拿了树枝细细的挖菊花旁边的泥土。   他挖得很慢,很细致,仿佛匠人在雕刻一般。廊下的小道童看见,好奇地问:“道长,您挖什么?”   清虚头也不抬,低声道:“我挖一个虫来做药呢。”   小道童来了兴趣:“什么虫啊?我给您送花锄来?”   清虚摇头:“不用。”   小道童看出他不想被打扰,虽然好奇,却不敢过去。   良久,那个坑挖了尺余深,他将手缓缓张开,一道璀璨的金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入深坑,他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慢慢地将土填了回去,然后使劲踩死,就这样吧。   “徒儿,替我送送他们。”宋道士在屋里不要命的喊。   “是!”清虚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不顾形象的老头子,半点观主的样子都没有。   “过两日我给你下帖子,去我家里玩。”明菲郑重地邀请萧慈,萧慈笑道:“以后再说吧,家里来了信,要催我回去。马上就要走。”   “这么急?”明菲皱起眉头,敏感地觉得萧慈家里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却因为彼此之间不是太熟,人家不肯说,她也不好相问。   萧慈点点头:“家里有点事。”   “你一路保重。”   “萧姐姐,一路平安,办完事早点回来,明年春天去抚鸣我我玩儿。”薛亦青瞟了站在一旁静静听二人说话的清虚一眼,悄悄拉了拉明菲,丢了个眼风,示意她别耽搁别人。明菲会意,笑道:“那我们先走了?就不耽搁你了。”   萧慈道:“我们一起出去。”   清虚咳了一声:“我欠你的药钱……”   萧慈淡淡池道:“不要你还了!捐给灾民亦是在替我家人积德。先前不过是同你开玩笑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行!我不还了。不过,我这里没几样药材了,明年春天,你可不可以替我带来?”   “可以,我会吩咐来水城府的管事替你捎来。你要什么?写个单子给我吧。这些是要钱的,给你最低价。”公事公办的口吻。   “你可不可以亲自送来?”   萧慈抬眼认真地打量着面前年轻的道士:“你要我专门替你送药来?按规矩,你要的不是什么贵重药材,用不着我亲自送,再说,你也给不起那个价。”   “我给得起!”狐狸眼闪过一丝羞怯和紧张,“要是药太重,你拿不动,我半途去接你?”   萧慈不置可否,“我先走了。”   清虚送她到大门口:“你路上小心。”   薛亦青趴在明菲的肩膀上和她咬耳朵:“道士可以成亲吗?”   明菲笑道:“不做道士就可以啊。”   “这样啊?”薛亦青嘿嘿一笑,歪头沉思。   马车突然停下,少顷,龚远和打马到窗外道:“陈家使人来寻我,我去一趟,你们先回去。”   “知道了。”联想到前些日子跑了的梅子,明菲有些忐忑。沉思间,很快到了家。   “奶奶回来了?”金簪见明菲进来,忙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起身接过她的披风挂好,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奴婢见着孙观主了,她先前听说朱脓是吃了她的符水才生的病,脸都绿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听奶奶放心,她自会救治二夫人,还要替二夫人找出病因来,从此不再犯病。接下来怎么做?”   明菲看着茶杯上氤氲的雾气,轻轻道:“不做什么,只要等着就行了。”如果不出所料,大概在郭家上门之前,就会有动静。   果然,傍晚时分,就有人来报,龚二夫人又犯病了。这次病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说是有人要害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拿着剪子见人就刺,包括闻讯赶去的龚中素,也被刺伤了手臂,龚妍碧去拉她,被她狠狠推翻,头差点就撞在了墙上,险些丧命。   龚中素大怒,命人将她关了起来,亲自带着人把安闲堂的院子门封了,宣称她病糊涂了,见不得人,要静养,却不请大夫。任由龚远秩与龚婧琪苦苦哀求也不松口,说是与其让她把龚家的脸面前丢干净,害死全家人,不如眼不见为净。   明菲暗自揣测,大概在龚妍碧的亲事未定下之前,龚中素都不会把龚二夫人放出来了。   第232章 意指   “陈家要和我们换梅子回去?”明菲惊讶地看着龚远和。   龚远和皱着眉头道“崔悯让人递了话去。说是最近又牵扯好几年前的一桩案子来,当时一个姓饶的从五品盐课扣举,犯了贪渎之罪,涉案银两达五十万两白银之多,被处了极刑,全家没入官奴,梅子就是他女儿。现在有人旧案重提,陈参政似乎与这事儿有些关联,叫我去,就是想另外拿个伶俐些的丫鬟换她回去,兴许会有用。”   明菲清晰地记得当初梅子提到她爹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盐课提举就贪读了五十万两白银时的那种愤恨不平的神情。她几乎已经断定,梅子这次的“失足坠江”与这案子的旧事重提必然离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梅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找到崔悯等人,又如何打动那些人的。   “我没和他们提她是不是跑了的事,只说下面来报,她失足坠江,寻了三天两夜找不到,已经报官府备了案,认定她死了。”龚远和微叹一口气,“且不论这事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但陈家当初如此照顾她,也没盯防她,两家当不会有血海深仇,最多不过有些纠缠。你也别担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假设陈家真做了对不起她家的事,该还回去的还得还回去,要是没有,自然不用担心。”   明菲沉默片刻,道:“我一直以为,她想跑,只是不愿意认命,不愿意任人摆布,不想做小妾通房,做一辈子的官奴,没想到她却是为了报仇。如果那案子牵扯太多,我都不知道放她走到底是害了她还是成全了她。”   龚远和道:“你想多了。她要做什么,想必早就打算好的,就算是你不睁只眼闭只眼地放她走,或者是她落在别人手里,她仍然会想法子达到目的。心中有执念,哪怕就是她因此死了,她也会觉得高兴。”   这倒是符合梅子的性格脾气,明菲叹了一回气,提笔将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封信给陈氏,仍然只提梅子死了,不提别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她都只能当梅子是死了的,与她再无任何关系,她也丝不知情。   初十这日,郭家果然来向龚妍碧提亲,一边是死了原配多年,家中无人照管,一边是急着要出嫁,生恐夜长梦多,当下一拍即合,也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紧锣密鼓地就开始准备亲事,打算赶在来年开春就将这亲事给办了。   明菲受邀参与全过程,龚二夫人始终不曾露面,拿捏主意的多是龚中素,需要与女眷说的,郭家人就寻明菲,明菲再去问龚中素的意思,朱姨娘与李姨娘则把其他琐事全都包了,没有龚二夫人出来捣乱,给人脸嘴看,这门亲,似乎倒也结得蛮顺利的。   双方相谈十分愉快,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就是对方给的聘礼不多,却巴望着龚妍碧多带点嫁妆去。朱姨娘有些嘀咕,认为对方家底太薄,但又想到对方是官,穷点无所谓,龚妍碧假若真的能多带点去,还能挺起腰杆做人,当了家,做了官太太,也是好事一桩。遂想方设法地从龚中素那里抠银子,游说龚中素多给点嫁妆。   龚中素犹豫许久,算了又算,左考虑右考虑,始终觉得龚妍碧只是个庶女,下面还有四个儿女,不敢大手大脚地花,于是把明菲与龚远和给的五百两银子一共算在内,许了两千两。郭家有些嫌少,但因自己的聘礼本来就拿得少,也没面子挑剔。朱姨娘却是恼恨得很,想到被龚二夫人搜走的二百两银子,更是恨得磨牙,暗地里不停诅咒龚婧琪嫁不出去或是嫁得不如人。   待到郭家聘礼进门,婚期一定,龚中素觉着万无一失了,方应了龚远秩与龚婧琪的哭求,答应给龚二夫人请大夫看病,却仍然不许她出门,只能关在安闲堂里以观后效。   龚二夫人疯过那一头,早已明白过来,再不敢同龚中素硬碰硬,成日乖乖吃药,装模作样地弄了些道家清心寡欲的书来看,俨然要信道了,又提出自己病中寂寞,要请孙道姑去给她讲讲道。   朱姨娘便偷偷旁敲侧击地给龚中素说,鬼神的事情其实信不得,上次她吃了孙道姑的符水,反而病了,龚二夫人的病也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可见是没有用,还是别浪费那钱财了。   李姨娘也背地里劝龚中素,说好歹龚二夫人也是两位嫡公子、两位嫡小姐的亲生母亲,更是他结发几十载的夫妻。就算她有千错万错,也不能置之不顾。医、道一起来,尽人事知天命,不叫今后几位公子小姐提起这事来怨怪父亲,也不叫外人知道了,说他无情。   龚中素转念一想,是这么回事。他可以不管这个妻子,随她死活,但不能不管儿子和女儿。龚远和本就与他生了嫌隙,若是再和这两个嫡子也生了嫌隙,那就没意思了。便允了龚二夫人的要求,派人去接孙道姑。自此,孙道姑常常与龚二夫人来往,龚二夫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犯病,也没出安闲堂,规规矩矩的。   很快进了冬月,蔡光庭来信说龚远秩读书的书院已经找好,来年开了春,让龚选秩直接去找他就行。与此同时,沈家终于松了口,让龚家去提亲,却要龚远秩保怔,不许纳妾,除非沈大小姐四十岁还没生儿子,又另当别论。   龚中素很是恼怒,觉得沈家太过托大,简直欺负人,有心想把这亲事给回绝了,另外寻一户普通点的人家,又舍不得沈大小姐的声名才干。毕竟长媳比不得其他儿媳,是撑家立户的关键人物,品行才干最是关键。   正在犹豫,龚远秩却表态说他愿意,不但不因沈家发了这种话而低看沈大小姐,更觉得她是个有出息,有担当的勇敢女子。龚二夫人这回学乖了,不敢当着龚中素闹,只背地里将龚远秩叫去,苦口婆心地劝他,还没进门就敢提条件,如此善妒,这种彪悍女子拿了何用?可别搅得家宅不安。   她不劝还好,越劝龚远秩越和她卯上了劲,扬言说非沈大小姐不娶,逼着龚中素赶紧去提亲,他好安心去京里读书。龚中素再三考虑,答应了沈家的要求,风风光光地派人去提了亲,亲事定下龚二夫人才知晓,气得倒仰,又不敢闹腾,只是暗自生闷气,觉得就是龚远和与明菲见不得龚远秩好,故意挑唆造成的。   偏生这段时间龚婧琪又特别喜欢跟明菲一道出去,也不肯陪她,她被关在安闲堂出不去,龚中素又不肯去看她,李姨娘倒是经常去,却是个榆木疙瘩,问一句答一句,问什么答什么,憋得她难受之极,少不得把所有心事都讲给孙道姑听,不时嫉妒恨龚妍碧好命。   孙道姑便劝她:“既然二公子和三小姐都觉得他们哥哥嫂嫂好,喜欢跟他们来往,您又何必拦着?看看你们二小姐,还不是沾了他们的光才能结上这门好亲?您看不上沈家这门亲,我可是听说有人惦记着的。这两房人比拼,不单是拼儿子,还拼媳妇,顶顶重要的是媳妇能撑起门户,不然您再疼她,她稀泥糊不上墙,有多少嫁妆也要糟践掉,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龚二夫人听她这样说,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想到儿女心中不把自己当回事,反而去贴着别人,只是闷闷不乐,待有人送上那八珍汤来,孙道姑便道:“我看你这些日子都喝这个汤,怎地还是这个样子,一点作用都不起?看着倒比上次我来的时候又老了几分。”   龚二夫人吓了一大跳,冲到镜子旁一瞧,越看越觉得自己果真是苍老了许多,不说和李姨娘比,和朱姨娘也是差了许多,难怪得龚中素不肯多看她一眼,从来就不肯在她屋子里歇。   孙道姑将她那汤要去小半碗:“让我看看,兴许是什么药的份量少了也不一定。待我看好了再与你说,或是重新调整药量,或是另开一个方子来调养。”   龚二夫人道:“这有何难?我让人把药渣子拿给你就行。”   孙道姑神神秘秘地道:“药渣子也不能看出什么来,何必打草惊蛇?有这个就够了,我有法子验出来。”又替龚二夫人号了脉,不住摇头叹息,“你这身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四十不到的人的样子!败坏不堪!败坏不堪啊!你这些年都吃了些什么?”   龚二夫人被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意有所指的话弄得坐立不安,再问,孙道姑却是不说了,只叮嘱她保密,待查清楚再说。   龚二夫人从此睡不着觉,看着谁都觉得怪怪的,觉得都不怀好意,想害她。想到朱姨娘那一手膳食功夫,回想到从前一些事情,不由越想越害怕,连饭都不敢吃,要叫丫头婆子当着她的面先吃给她看,确认无误,她才敢吃。睡不着吃不饱,怀疑东怀疑西,有苦说不出,倒真的像个神径病了。   而孙道姑,却突然杳无音信,不再出现了。   第233章 记情   明菲辞过孙道姑,从清风观里出来,才刚上了马车,金簪就迫不及待地问:“奶奶,真的是那碗八珍汤的问题?可是朱姨娘这些年不是一直都在跟着吃吗?”   明菲淡淡地道:“是不是那碗汤的问题无所谓,只要那东西是她做的就够了。”虽然可以肯定问题一定出在饮食上,但朱姨娘足够小心,小心到她想尽办法仍然抓不住把柄。那么,就不必再去追究事情的经过,直奔结果就行了。现在,只需等到龚二夫人紧绷的那根弦将断未断的时候,再帮她猛力一拉,由不得她不断。   水城府的冬日,每逢阴雨缠绵的时候总是叫人冷到骨头缝里。   周家租住的小院子里更是阴寒刺骨,周夫人歪在床上咳个不休。   入冬以来,她挂怀狱里的周同知,生活水平又一落千丈,本来很不生病的人身体突然变得很差,一场小风寒变成了大病,水城府里有名的大夫都看过来了,仍然不见好转。   周清伏在她床边低声同周渐道:“哥哥,明菲不是说她帮我们把天庆观的清虚道长请来给母亲诊病的么?怎地这个时候还不见来?要不要让人去问问?”   周渐坐在一旁用火箸拨了拨铜盆里的炭,平静地道:“催她做什么?她答应的话,自会记在心上,这时候不见来,总是有事情耽搁了,你让人去催,反而显得我们不懂事。你要记着,人家并没有欠我们什么,肯出手帮忙,是人情,若是不肯帮忙了,你也不能怪别人心冷。”   周夫人道:“你哥哥说的是,你要记在心上。就比如说袁枚儿,你根本不值得与她置气。她觉着她是风光了,踩踏了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可实际上,我却是看不起她的行径的。当初袁家落难时,是蔡家帮了他们家的大忙,可过后,她不但不感激,还目中无人;当时我们也没谁瞧不起她,是她自己心里先就瞧不起自己,平白生出许多事来。我不想你成为那种人,无论是落难了还是风光了,都不要失了本心。”   周清微微红了脸:“是。女儿记住了。”   母子三人望着火盆发了一回呆,周清觉着气氛太过沉闷,便笑道: “我吃着龚婧琪做的那个蜜饯还不错,给母亲药后去苦味挺好。这些日子,她几次来瞧我们,倒是叫我有些记情。”   周夫人的神色淡淡的,周渐却是微微一笑:“她也是个可怜人。”   女儿家心细,周清看出了些名堂,虽看到周夫人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仍然试探道:“其实她的行为举止也算个大方有礼,并没有出格的地方。要我说,她也是遭了池鱼之殃。”   “是。”周渐点点头,“她挺不容易的……”无论男女被退婚都不是什么光彩事,特别是女孩子,就又更可怜了。从前他不觉得,自从家中遭变之后,他对人情世故更看透了几分,对于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人,总是要多上几分额外的怜悯。   周夫人冷了脸打断他的话:“我似乎听到外面有响声,你出去看看,是不是人来了?”   周渐忙起身出去,周夫人望着周清道:“要我与那种人做儿母亲家,我宁愿死。你哥哥再不济,娶个清白明白人家的女儿也是能做到的。”   周清垂下眼:“哥哥这辈子都不能有功名了……这世上嫌贫爱富的人多得很。她也没那么糟糕,要是他们愿意,我觉着倒是好。”犯官之子不可点元,一生布衣,又失了家财,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还会愿意嫁他?   “你……”周夫人气得一阵咳嗽,周清慌得忙上前给她抚背:“母亲莫气,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我再不敢了。”   “你明知道伯母病着,还要气伯母?”陈莹掀起帘子进来,乌溜溜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指着周夫人床后的那架屏风笑道,“刚还说没地方去,等那道长来给伯母诊脉,咱们就藏在那后面听。”   周清与周夫人赶紧收了先前的话头,俱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打老虎一般,弄了这许多人来。”   “道长稍后就到。”明菲与薛亦青从后面鱼贯而入,“我们是当游玩散心一般,可是伯母嫌我们烦了?”   龚婧琪走在最后,偷偷膘了周渐一眼,见他又比上次见着的时候瘦了许多,嘴唇动了动,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始格不敢说出来。她如今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这端庄得体,自不敢轻易再毁去。   周渐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听说你二弟定了亲,本想上门恭祝他,但实在走不开,请你替我和他道一声恭喜。”   龚婧琪的心口狂跳,僵硬地点点头:“你不要太担心,一 切总会好起来的。”   周渐冲她点点头,让到了隔壁。   龚婧琪进了屋子,敏感地察觉到周清与周夫人都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做贼心虚,不由有些不自在,强压下不安,与几人说笑了一歇,婆子来禀:“天庆观的清虚道长来给夫人诊病。”   周清忙起身把周夫人的床帐放下,龚婧琪隔得近,自然而然地探手去取另一边的帐子,刚有所动作,周夫人就道:“好孩子,你是客人,你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叫我不过意了,怎么还敢劳你做事情?这是要叫我羞愧欲死了,快放下!”   龚婧琪的一双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停了片刻,镇定自若地道: “伯母说哪里话,您是长辈,我是小辈,替您放放帐子算不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值不得提。”   周夫人淡淡一笑,并不多语。倒是周清,含笑拉起龚婧琪的手,笑道:“我娘刚才还和我说,这些日子你们常来看她,她心里很感激呢。”   明菲看在眼里,暗想,下次不能再带龚婧琪来周家了。   周夫人指指那屏风:“都到后面去避着吧。”她虽失了地位,行事却不肯失了身份,对于这男女大防,看得极重。本来清虚与周渐都是相熟的,但明菲几人当着她的面前不敢放肆,屏声静气地躲入屏风后,静候清虚进来与周夫人诊脉。   清虚替周夫人号了脉,凝神细想片刻,开了方子,将方子递给周渐:“按这个方子拣上三服药,每服吃两日,每日三顿,饭前服,忌酸冷辛辣。先吃吃看,若是不好了又再说。”   周渐接过方子收好,犹豫片刻,递过一个红包:“道长辛苦。” 他也曾听说过这守真子师徒的鼎鼎大名,能得他来诊病固然好,但却不知这诊金该怎么付。但想着,总归礼多人不怪,给了不要是一回事,不给又是一回事,便把这银子封了红包递上。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清虚摇摇头,并不接红包,“下次你直接到天庆观来寻我就是。我一般都在。”   周渐感激莫名,躬身道:“我送道长出去。”   待周渐与清虚出了屋子,周清几人方从屏风后走出,周夫人今日心情不好,先谢过了明菲,便催几人回去:“天气冷,都回去吧!”   周清道:“我再陪你会儿。他们家不会说什么的。”   周夫人厉色道:“哪有这种道理?他们家是不会说什么。可他们越是体谅人,你就越该多替人家着想才是!做了人家的媳妇,就比不得做姑娘的时候了。你除了有父母嘻哥哥,你还有公婆和丈夫。你来看我们重要,在家里照顾体贴他们也重要。回去!”   “那伯母您好好休息,我们走了。”明菲几人互递了眼色,强拉着周清出了门。与陈莹的马车在街口别过后,明菲看向蜷在角落里情绪低落的龚婧琪,道:“三妹妹,我得了一匹衣料,那颜色适合你穿,等下你跟我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龚婧琪一惊,强笑着应了。   到得家中,薛亦青抱怨太冷,立刻就要躲进自己烧了地龙的暖犀阁里去,明菲拉住她,强制她在自已屋子里坐着:“大寒大热最是忌讳,缓过来才许去。”   薛亦青无奈,自在明菲的抽屉里翻了双陆棋出来,要与龚婧琪下,龚婧琪见她在明菲的屋子里自若得很,又深得明菲疼爱,不由黯然不已,强打起精神陪她打了一盘双陆棋,心不在焉,很快就输了。   薛亦青深感无趣,见金簪抱了衣料进来,便拉明菲的手去摸她自己的手:“嫂嫂,你看,我暖和过来了,我要走啦!”不等明菲回答,朝龚婧琪挥挥手,“三姐姐,有空来找我玩。”拉着娥妈妈一溜烟地去了。   明菲先让龚婧琪看衣料,讨论做件什么样的衣服好看,慢慢把话题转到周家身上去,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周大人的事,年底就会定下,很可能是流放,周家最多开春就要回老家去了。”   龚婧琪脸色发白,垂头不语。   明菲道:“你年龄也不小了,虽然遇到那种事情,但也不是你的错。现在你二姐和二弟的亲事都定了,老爷吩咐你哥哥和我替你寻访合适的人家,你倒是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   龚婧琪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颤声道:“嫂嫂,我,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就算是穷,一辈子都没功名也没关系,只要他懂得体谅我,尊重我,知晓冷暖好歹就够了,我不怕拖累。我,我不想再留在水城府了。”   穷,一辈子都没功名,不怕拖累,这说得再清楚不过,明菲沉了脸:“你想清楚了?这是一辈子的事,先不说他们家肯不肯,就是老爷和婶娘也不见得就会答应。”   龚婧琪淡然一笑:“他们答不答应又有什么关系?您就帮帮我,就算不行,也让我心死吧。只求您帮我这一回,以后再不会麻烦您。”   第234章 死了   答不答应都没有关系?明菲失笑:“三妹妹,我帮你这个忙难,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们不答应怎么能成?若周家不肯也就罢了;可周家真来提亲,老爷却断然回绝,婶娘再把人家的庚帖给撕了,你叫周家的脸面住哪里搁?到时候周家骂我害他家失了颜面,老爷和婶娘也怨我给你找了这样一个人家,是居心不良是害你,我又怎么办?连带着你大哥都要受气,你想过这个没有?”如果周夫人属意龚婧琪,她自然顺水框舟,但周夫人不肯,她又何必强按牛头饮水?   龚婧琪哑然,半晌方道:“那我先让二弟和他们说好,让他们找人去提亲,这样行么?”   龚家主动去提亲,自然比自已或者龚远和去周家提好得多。明菲放缓语气“你想好了,做客人与做媳妇可是两回事,周夫人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还是该三思而后行。”   她虽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龚婧琪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周夫人大抵是不太喜欢她做儿媳的,可是她怎么也得赌一赌,龚婧琪站起身来,强笑道:“嫂嫂,那我先回去了。”   明菲便把丹霞叫进来帮她把衣料包上,送她出去。   龚婧琪无精打触回到家中,打发走随身丫鬟,先去寻龚远秩,得知龚远秩在学堂里不曾回来,便绕道去寻李姨娘,她也没想着要找李姨娘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想去找李姨娘说说话。到了李姨娘的房外,只听龚妍碧与朱姨娘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志得意满,欢快无比。 龚婧琪听得烦躁,离了李姨娘的院子,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乱走,不知不觉间,到了安闲堂的门口。   看门的婆子看见她,笑道:“三小姐是来看夫人的吗?”   龚婧琪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龚二夫人听说她来了,欣喜地起身去拉她的手,见冰凉刺骨,再看脸色也难看得很,吓得一迭声地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快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她自己都被关在这里面出不去,怎么替自己出气?龚婧琪看着她: “娘,你疼不疼我?”   龚二夫人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当然疼你啊,你怎么了?”   龚婧琪垂头道:“李姨娘送了二姐姐一条裙子。”   “咳!我还说什么呢!”龚二夫人不当回事,“你将来出阁的时候,她同样也要送你,礼必然更厚。”见龚婧琪不说话,便絮絮叨叨地道,“那小贱人运气式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允了方家,现在倒成全了她!真是吃屎的运气!她那样儿的都可以找个做官的,你将来一定找个比她更好的,压着她,省得她找不着北!”   龚婧琪听了这话,便知从她这里是决计说不通的,只能是再去寻龚远秩,让龚远秩去和龚中素说。只要龚中素肯了,龚二夫人不肯也由不得她。   好容易等到傍晚,龚远秩归了家,听说龚婧琪一直坐在房里等他,衣服也来不及换,赶紧过去道:“三姐姐,你找我?”   龚婧琪犹豫再三,方低着头把自己的心事说了,生怕龚远秩如同明菲一般拒绝,先就流着泪把和明菲说过的话说了一遍,末了添上一句: “如果不试上一试,我死了也不甘心!”   龚远秩见她哭得可怜,又听她说不怕周家穷,不怕周渐没前途,先就被感动了,觉得她从前那般爱财,如今如此通透,真是难得,当下便道:“我去和爹爹说。你等我消息。 ”立刻换了衣服去寻龚中素,他不敢说这是龚婧琪的意思,只推说,在学里听人说起周渐人品不错,便想到周渐与龚婧琪年貌相当云云。   才刚开了个头,龚中素就勃然大怒:“你糊涂!那周家如今正倒霉,没钱也就不说了,犯官之子不点元!他一辈子都没前途!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又是远路人,什么根底都不知,你竟要我把你三姐嫁给他?去吃一辈子的苦?荒唐!”   龚远秩被他激起牛脾气来,便道:“爹爹,我们家也不比他们家好到哪里去,就算是嫁娶都要哥哥嫂嫂补贴,同样也穷得很!当初邵家也有钱,但人品败就全败光了!可见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当不了官也不见得就能苦了三姐姐!”   龚中素气得操起手边的砚台就要去砸他。李姨娘在外面听见矛盾上升了,赶紧进来拦住龚中素,劝道:“老爷,有话好好说,您当心气坏了身子!”一边又朝龚选秩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   龚远秩见老爹发怒,也有些怵,赶紧溜了。   李姨娘扶龚中素坐下,劝道:“老爷,您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二公子也是为三小姐好,如今二小姐与二公子都已配人了,就差着三小姐,说起来三小姐还是他的姐姐,他怎能不替她着急?这是手足友爱,您应该感到高兴啊!”   龚中素听她这样说,心情好了许多,仍不肯放下脸来,道: “哼,他翅膀硬了,竟敢和我顶嘴!”   李姨娘不轻不重给他捏着肩膀,温温柔柔地笑道:“二公子那是和您顶嘴吗?婢妄听着倒像是学生和老师讨论学问呢。男子不同于女子,他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可见他长大了,敢于承担了啊,您更该高兴才是。”   一席帮说得龚中素喜笑颜开,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你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今日他这一闹,倒提醒了我,是得抓紧时间拾三小姐寻门合适的亲事了。”   李姨娘服侍他舒服了,见天色不早,赶紧去厨下安排晚饭,才出了苍寒堂没多远,朱姨娘就来截她:“听说老爷给三个姐寻了人家?”   李姨娘笑道:“老爷是有这个意思。”   朱姨娘眼珠子转了转:“可说了是谁家?”   李姨娘摇头:“没说。只说要寻个配得上三小姐的好人家。”   朱姨娘暗自冷笑,甩甩帕子:“妹妹去忙吧。”转身去了苍寒堂,问清来龙去脉,暗自笑得内伤,假意跟着龚中素骂了一逼龚远秩不懂事,哪里能把龚婧琪往火坑里推,转身却在想,如何把这事儿给弄成真。龚二夫人不是一直想要龚婧琪比龚妍碧嫁得好么?她偏就要叫龚婧琪嫁个一辈子翻不了身的犯官之子,看龚二夫人还怎么狂?拿什么来和她比!一个疯了惹人讨厌的主母,一个嫁了个破落户的嫡小姐,嘿嘿!什么东西!   不过隔了一夜,龚家二房的下人之间就四处传开来,说龚中素暗意将龚婧琪许配给周家。   明菲知晓,使叫金簪去了一趟清风观,孙道姑便遣了个小道姑送了本书、带了几句话给龚二夫人,她自己没露面。   朱姨娘失足摔死的消息传到大房时,明菲正在接待陈氏从登州送回来的两个婆子和读蔡国栋的亲笔信。   蔡国栋在信里吩咐,让龚远和与三姨娘拿了他的信,去邵家将明姿接出来,送到乡下去陪二姨娘养病。言明只要邵家肯放人,明姿的嫁妆就不要了,又措辞严厉地说,这两个婆子今后就跟着明姿,伺候明姿,身份等同于他和陈氏,明姿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这两个婆子不用禀告就可以直接处罚她,断断不可做出丢了蔡家人脸面的事来。   这两个婆子都是蔡家的家生子,地头蛇,拿捏庄子里的人完全没问题。明菲一边暗叹陈氏会挑选人,一边笑道:“两位妈妈一路辛苦,又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今夜就歇在我这里,我让人给你们整桌酒席接风,明日我再送你们回府。”   那两个婆子说了几句客气话,跟着白露下去歇息,明菲方看向在一旁等得抓耳挠腮的王天保家的:“什么事?”   王天保家的赶紧上前,道:“奶奶,朱姨娘死了!”   明菲眨眨眼,惊异地道:“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死了?”   王天保家的道:“说是在园子里走路,踩着了青苔,滑下去,头刚好撞在假山石上,当时就没了气。”说着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   金簪与丹霞会意,借口退了出去。王天保家的方小声道:“之前二夫人曾经偷偷出了安闲堂,不过人被发现的时候,她倒是在自己屋子里的。”   明菲赏了她一两银子:“你辛苦了,先不要声张,等隔壁过来报信又再说。”   王天保家的刚去了不久,李姨娘身边一个婆子就来了,先给明菲行了礼后,道:“老爷请大爷和大奶奶过去,有事相商。”   明菲见她丝毫不提朱姨娘死了的事,便笑道:“可说是什么事?”   那婆子陪笑道:“奴婢不知,大奶奶去了就知道了。”   明菲点点头:“等大爷回来,我们就过来。”   那婆子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的去了。   金簪撇撇嘴:“奶奶,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只是个姨娘,但也有儿有女,二小姐还立刻就要出阁,该知会一声才是。”   明菲道:“兴许他们不想声张。”   龚远和回到家中,听说此事,跑到里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容易忍住了笑,方问明菲:“你到底让孙道姑给她送了什么去?又说了些什么?”   第235章 揭穿   明菲只是让孙道姑把一张朱姨娘当初包在蜡丸里的借条夹在书中交给龚二夫人,并暗示龚二夫人,她屡次发疯的原因就出在那八珍汤里。   孙道姑之所以不敢再来龚家,是因为怕自己被牵扯进去——朱姨娘为了能从大房那里多拿到钱财,有将从前一些事泄露出来的迹象。比如那两百两银子,就是因为她说出当初龚远和从枯井里逃生,是她的功劳,明菲这才多给她银子的。从量变到质变,龚二夫人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将朱姨娘置之死地的理由而已。   明菲道:“以朱姨娘的性格脾气必然留有后手,从前的事情,定然还有人知道内情。我想,如今她死了,应该很快就会请人来告诉我们从前的事,然后指望着我们去替她报仇雪恨。”   龚远和收起笑容,淡淡地道:“先收拾了过去,看看他们怎么说。说不定已经闹起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待二人到了苍寒堂,正好达到高潮。   李姨娘亲自把守着院子门,不许人靠近,看见龚远和与明菲过来,忙迎上去低声道:“朱姨娘没了,里面正吵得厉害。老爷的意思,是想将这事儿给压下来,夜里从后门抬出去,悄悄埋了就行,不叫传出去,以免影响二小姐出阁。但是二小姐和三公子都不肯,所以想要大爷和奶奶在中间劝劝。”   明菲佯作惊讶:“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没了?”   李姨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早上还好好的,与我一道商量二小姐的嫁妆。中午回去午睡,就出了事。发现的时候,躺在假山石边,头上好大一个洞,血流得到处都是,人都硬了。”她心有余悸地拍柏胸,“吓死人了。她若是肯带个丫鬟在身边,也不至于摔了跤都没人知道。”   明菲假意跟着叹了几口气,李姨娘侧耳听了听,道:“大爷、大奶奶赶紧进去吧,里面正吵得厉害。”   二人进了苍寒堂,只见龚中素黑着脸高踞座昔,龚二夫人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嘴边噙着冷笑,不屑地看着跪在龚中素面前,哭成泪人的龚姆碧和龚远科。龚婧琪三姐弟则俱都不在。   龚妍碧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龚远科还比较好,好歹能说出话来,声嘶力竭地道:“求老爷报官,姨娘她死得不明不白!说是踩了青苔滑倒,那里分明就没有青苔!”   龚中素怒斥道:“她死的不明白?你倒是说说看,她是怎么死的?谁害的她?”   龚远科抬起头来怨毒地看着龚二夫人,猛然手一指:“就是她!就是这个恶姜的毒妇!是她害死了姨娘!”   龚二夫人冷冷一笑,不屑地看着龚中素:“她养的好儿子。都能血口喷人,诬陷嫡母了。我是听不下去了,老爷你看着办吧。”说完起身就走。   就是她害的又怎样?谁看见了?想这贱人,屡次下药害自己发疯丢丑夫宠,坏自己的事,几次三番坏龚婧琪的亲事不说,如今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还要将从前那提也不能提的事情尽数推到自己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细想起来,如果没有这贱人,自己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龚婧琪又怎会如此受尽委屈?再让贱人活着,一切都会被毁掉!不如叫她死个干净,以免祸害到龚婧琪和龚远秩等人。   “我血口喷人?”龚远科大吼着站起来,拦住龚二夫人的去路,眼角扫到站在一旁的龚远和与明菲,悲愤地道,“你敢说你不是怕她把你做的缺德事说出来,才下手害的她?”   龚二夫人听了这话,镇定自若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松动,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龚远和与明菲一眼,色厉内荏地道:“我做了什么缺德事?你倒是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身正不怕影子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说啊!”不等龚远科开口,她又看向龚中素,“老爷!你就任凭他这样欺辱我?报官!报官!让官府来查!我可是一天到晚都在安闲堂里被关着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现在的想法就是,不过一个贱妾而己。朱姨娘不见步步紧逼,她和龚远秩、龚婧琪等人迟早都会毫无退路地倒大霉;左右都是死,不如叫朱姨娘死。只有朱姨娘死了,他们才有活路。只要她没被人抓住明显的把柄,龚中素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她,除非他不想要脸面,想要儿女的出路尽数被毁。所以她是有恃无恐的。   果然龚中素冷冷地道:“报什么官?一点家务事,一点意外,报什么官!是嫌我们龚家的脸面还丢得不够吗?是想毁了这个家是不是?”   龚二夫人得意地笑了。   龚远科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一点家务事,一点意外?   虽然他的亲娘只是个姨娘,可是那到底也是和他龚中素生儿育女的人,伏低做小过了几十年,死得这般不明不白,就是得了这样一句话?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龚中素,龚中素冷淡而威严地盯着他:“不许再胡说八道!谁敢出去乱说,我饶不了他!”   龚远科瞬间明白了,龚中素这是为了保住他那两个可以博取功名,为龚家翻身的嫡子。特别是立刻就要进京去读书的龚远秩!所以,他的姨娘只能是白白死了!他颤抖着嘴唇,古怪地一笑:“老爷,在你眼中,我姨娘她不是人,是不是?”他指着龚二夫人,“你可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些什么?”   龚中素皱起眉头,“我念你死了姨娘,突遭打击,神智不清,不和你计较,下次再这样不尊敬你母亲,可别怪我请家法!”   “她几次三番下手害大哥的性命!还有大哥至今没有子嗣,也是她害的!难道老爷也不管吗?是要等着将来再过继吗?”龚远科一声喊出来。   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人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龚远和与明菲的身上。   原来知道内情的人就是龚远科。龚远和皱皱眉头,不高兴地道: “三弟你乱说什么!这种话不是胡乱说得的。你就算是不为同胞手足考虑,也要替龚家的名声考虑。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拉了明菲的手就往外走,“这些事情我不喜欢听,老爷和婶娘自已酌情处理吧。”   二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闷响,龚远科发出了痛楚压抑地一声低喊,龚妍碧惊呼起来:“爹爹,您息怒,饶了三弟吧!”   明菲斜瞟了一眼,只见龚远科扑倒在地,龚中素气得山羊胡子乱颤,四处寻找趁手的东西。龚二夫人冷笑着,满脸的狰狞:“三公子,你就丧心病狂地挑拨吧。我知道你读不好书,一直嫉妒你哥哥弟弟们比你强,好容易得了机会,就想把一家子都拉下水,跟着你一起难过,搅得家宅不安。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贱人生的小贱人,根种就是那个样子,烂泥永远也糊不上墙!”   龚远科挣扎着抬起头来,血红了双眼恶狠狠地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龚二夫人着到他那可怕的表情,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龚中素好容易找到了一根鸡毛掸帚,举起来不要命地朝龚远科身上抽下去:“我叫你浑说!”   龚无和拉拉明菲的手,低声道:“莫要看了,看了晚上会做恶梦。”   李姨娘在门口一直候着,见只是二人走出来,便迎上去问:“怎样?说好了么?”   明菲摇头:“二小姐和三公子情绪挺激动的,劝不好。我们还是等稍后大家都冷静下来再过来吧。”   李姨娘见龚远和黑着脸,只当他们刚才受了气,忙道:“大爷才从衙门里回来,累了一天,赶紧回去歇着吧。”   龚远和淡淡地道:“姨娘,若是他们还要闹,你方便的话,不妨劝劝三公子与二小姐,现在二小姐出阁的事是大事,天大的事情都该等她出了阁以后再说。”   李姨娘一愣,随即感激地道:“大爷想得真是周到。一有机会,我就去劝二小姐与三公子。”   龚远和点点头,“家里事多,烦劳姨娘辛苦些。”   “不敢。”李姨娘谦虚得很。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与薛亦青一道说说笑笑地将晚饭吃了,饭后一道去遛狗散步,待天黑尽,李姨娘亲自过来请龚远和过去。   她显然已经得知龚远科说了些什么话,看向龚远和与明菲的眼神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和同情,“三公子被打得够呛,但好歹是答应不再提这件事,老爷拨了一百两银子给朱姨娘办后事,买口好棺材,一切从简。挖坟的人已经出发,争取明日就把人埋了,过后在道观里做场法事就行,二小姐的婚期不变,也不通知郭家了。”   龚远和点点头:“也只能这样安排了。”   明菲等到二更末,龚远和方才回来,进门就道:“还说叫我做什么,原来是生恐我把那句话放在心上,记恨二房的人,一门心思替他们开脱呢。我都说我不相信三弟那话了,还总不肯相信,硬拉着我要我陪他喝酒,说起我娘还活着时候的许多事情,又说我小时候如何顽皮,他费了多少心力,又说我们家人丁如何单薄,我需要兄弟扶持支撑。”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明菲摸摸他的手,起身将蔡国栋的信交给他: “让你这个姐夫跟着去把人接出来呢,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第236章 两清   朱姨娘的事情,在龚中素的多方镇压下,就这样悄无生息的过去,对外只说她病了,只等到龚妍碧嫁后,再把这事说出来。送出去的棺材则说是一个普通通房,反正龚研碧出嫁等等,也用不着她一个姨娘露面或看去送。   人下葬之后,由龚远秩出面去城郊寻了个道观,做了一场法事,又化了若干冥币等物,就算结束。   随着朱姨娘死去,龚中素要将龚婧琪嫁给周渐的谣言也不攻自破,再没人提起。而龚二夫人,自从那天出来一趟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安闲堂一步,龚中素再不肯见她的面,看她的婆子也被卖了,重新换了个孔武有力,不苟言笑的。   龚远科嚷嚷的话都被龚中素记在心中,他生恐龚远科会头脑发热,跑出去乱说,甚至跑到衙口里去闹,下了狠心,将他给关在了屋子里,着人日夜看牢,就连朱姨娘下葬,也没让他去。   为了顺利出嫁,龚妍碧不敢公然戴孝,只能是连夜赶做了两身粗白布孝服,给龚远科送了一套,自己留了一套,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了常服。偶尔得了李姨娘的帮助,偷偷去者龚远科,姐弟俩只是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且不说二房如何处心积虑地将这事顺利瞒过去,这边龚远和、明菲与三姨娘商量好后,先由龚远和在衙门里请了个同僚作中人,又将蔡家族里一个德高望重的族老请好,挑了今日子,也不事先通知邵家,带着相关人等,一大清早就赶去了邵家。   邵家措手不及,先前惊慌莫名,后来听说是来接明姿回家的,生恐要搬明姿的嫁妆归家,立刻产生了抵触情绪,扬言要明姿替邵五守一辈子,坚决不放人。   待到见了蔡国栋的亲笔书信,又听说只要放了明姿,嫁妆统统不再计较,邵家欢喜得很,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邵大爷立刻就领了龚远和等人前面去,现去请了邵氏族人作证,出具文书,言明以后明姿生死嫁娶与邵家全无任何瓜葛。   邵大奶奶则给她大儿媳妇使眼色,笑道“快进去帮你五弟妹收拾东西。”又虚特假意地让人去厨下整治酒席,留众人吃饭,明菲一口回绝了。   邵家大北媳妇一瞧邵大奶奶的眼色,便知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自己去盯着明姿,不叫明姿把值钱的东西带回去呢。当下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笑道:“是,我这就去帮五弟妹收拾东西。   明菲微微一笑,招呼陈氏专为明姿准备的那两个婆子:“两位妈妈赶紧跟着大少奶奶一起去。可别累着大少奶奶。”   那两个婆子得令,笑眯眯地上前,一左一右扶了邵家的大少奶奶,飞快地往后面去了。   邵大奶奶的脸色僵了僵,望着明菲和三姨娘干笑:“亲家想得真是周到。不瞒你们说,明姿跟着我们,实在是受苦了,她那身子骨实在太弱,我们节衣缩食给她买药,吃下去也是打水漂,不起任何作用。”   明菲懒得理睬她,只有三姨娘陪着她角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少顷,洗苹进来道:“大奶奶,大爷说他那边已经弄好了,问什么时候走?”   明菲还没请邵大奶奶去催人,蔡家一个婆子已经沉着脸来请三姨娘与明菲去明姿的房里:“那叫少奶奶住的地方吗?这般埋汰人!比我们蔡家粗使丫头住的地方还不如!”   邵大奶奶脸一沉“这是什么话呢!这位妈妈说话要小心!我们家如今就是这个样子!我住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姨娘与明菲见她不顾身份与一个下人争吵,都沉默不语,放任那婆子发作。   那婆子见两位主人不吭气,心中有数,越发壮了胆子,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地道:“府上好仁厚,几千两的嫁妆白白送了人,还要叫我们四姑奶奶连头上用的簪钗都要留下来,这是什么道理?连最后的脸面前不要,叫人恶心!要不要叫族老们评评理?难怪得我们老爷舍不得我们姑奶奶在这里吃苦受罪,再过些日子来,怕就是见不着人了。   水嫩嫩,娇养大的小姐,竟然给折腾成这样子,多亏我们老爷、夫人没见到,不然一定不饶!”   邵大奶奶气得够呛,知道明菲不好相与,只朝三姨娘发脾气,“府上这是纵着恶奴来欺负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吗?我们再不济,也和府上是亲!她怎么敢?!”   明菲淡淡地道:“大奶奶莫要和她计较。她年龄大了,以前是伺候过我们老夫人的,就是在夫人面前也说得上帮,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失了礼节。”又回头说那婆子:“妈妈说这个帮不妥当,好歹我们四小姐与五少爷也算是做了一场夫妻,邵家怎会如此无情义?方才大奶奶还在说,全家节衣缩食,给姑奶奶买药呢,可见妈妈是弄错了。还不给邵大奶……”   明菲言辞之间,己是不再将自己当做蔡家的亲家看待了,邵大奶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只能顺着她道:“就是!多少药费都出了,我怎会图她那几根簪钗?误会,误会!”   明菲道:“赶紧的,收拾好,把人扶出来,还要赶路。”   那婆子虚虚朝邵大奶奶礼了礼,道:“四姑奶奶病得厉害,起不来。”   三姨娘与明菲对视一眼,请邵大奶奶跟着一道去瞧。到了明姿住的那间小耳房外,帘子刚打起,一股混杂着劣质炭味,药味,馊臭味的呛人味道迎面扑来,呛得众人一阵恶心。   明姿形销骨立地半靠在床头,头发像一把枯草,也不知多久没梳洗了,干焦焦地贴着头皮,原本生动妩媚的一双凤眼变得死气沉沉,脸颊瘦得瘪了下去,嘴唇干燥开裂,哪里还有邵五死时那种楚楚风姿?   她见众人进去,淡淡地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邵二少奶奶的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气喘吁吁地道:“二嫂,我记得你头发梳的最好,我就要走了,请你帮我梳杭头可好?”   邵二少奶奶不耐烦地翻翻白眼,不说话,表示自己的不屑与拒绝。明菲笑看着她,道:“早就听闻二少奶奶手艺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请二少奶奶给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邵大奶奶恨不得赶紧将明姿扫地出门,不耐烦地道:“让你梳个头也要躲懒?快去!”   邵二少奶奶无奈,只得强忍恶心,接过有儿手里的梳子靠过去,握着明姿脏兮兮的头发,几次发出干呕。明姿面无表情,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只道:“对不住了,我本想洗洗的,可灶上说,烧水费柴。”   邵大奶奶感觉有些丢脸,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快说出来,我收给她!”   明姿道:“该怎么收拾?拿大耳刮子打可好?”   邵大奶奶一个“好”字未出声,明姿已经一把抓住丢了梳子转身要跑的邵二少奶奶的领口,抡起手掌,在她的脸上左右开弓一气狠狠打了五六下,一口浓痰吐在她脸上,将她狠狠一推,喘着粗气,哈哈大笑着倒在床上。   蔡家的人自然是不会去拉,偏生邵家几位少奶奶也好玩得很,也没人去拉,也没人去劝,眼眸睁看着邵二少奶奶吃了亏,受了辱,只管躲在一旁幸灾乐祸。   邵二奶奶吃了大亏,反应过来,“嗷……”地叫了一声,就要扑上去,蔡家两个婆子挺身上前,齐齐将她拦住:“二少奶奶,真是对不住,请您别和我们姑奶奶这个病人计较。”   明菲淡淡地道:“既然走不动,头发也不梳了,就先背出去,回家再说。”   蔡家的婆子也不管明姿脏臭与否,背着人就走。笛儿顺手将明姿仅剩的几根簪钗抓了,也不要屋子里剩下的其他衣物,兴高采烈地跟着蔡家人出去。   三姨娘见明姿衣衫单薄,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上的薄锦披风解下来,轻轻盖在明姿身上。明姿淡漠地回头看了看她,闭上眼装睡。   三姨娘还想说什么,笛儿偷偷牵了牵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   三姨娘这才明白,明姿此刻心中连着她们所有人都是恨透了的,那点同恃怜悯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菲注意到三姨娘脸上的表情变化,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披风拉开“姨娘过来,我与你一道梧着,小心着了谅。”   三姨娘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想必是着恼我们来按她接晚了。那一千二百两银子还是早日还给她们罢,省得说我拿了钱不做事。”   明菲道:“何必与她计较。这不是把人按出来了么?你并没有食言。那银子不能落她们的手,就给她们请大夫,做衣服,把饮食搞好一点,全用在她们身上,她们也找不到话可说。夫人的意思也是这样。”   三姨娘点头称是。   到了前面,龚远和早捉着马鞭等在一旁,见众人出来,便同明菲道:“我领族老他们去餐霞轩吃饭,过后来接你。”   明菲便叮嘱他:“若是喝了酒,就别骑马,让洗苹牵着,你雇个轿子回家,也不必一定来按我,使人来说一声就是。”   就像叮嘱小孩子似的。龚远和听得好笑,又不敢不听,敷衍地道:“知道了。快去,就等你了。”   那边明姿刚被婆子放上车,就昏死过去。   第237章 “孤勇”   见明姿昏死过去,那两个婆子也丝毫不见惊慌,很沉稳地去当着邵家人的面,大声禀告三姨娘与明菲:“四姑奶奶昏死过去了,也不知道先前吃了什么苦头,受了什么罪!要不要先请大夫看了,等人清醒了又再回去?”   这一嚷嚷,周围人都听见了。邵家人更是吓得够呛,不敢再假装相送,赶紧缩回去,将院子门关上,打算蔡家若是真的还要把人送进来折腾,就要搬出刚立的文书来,言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不许蔡家出尔反尔。   明菲暗自好笑,招呼那婆子:“既然人已经接出来,自是与他们家再无任何干系。过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赶紧回家,让人去请大夫来瞧!”   那婆子的目的本也只是为了臊臊邵家,见好就收,上了马车,自去给明姿掐人中不提。   明菲拉了心惊胆战,唯恐明姿就此死掉的三姨娘的手上了龚家的马车,将在一旁候着的笛儿唤过去:“你上来,我有话要问你。”   马车驶动,笛儿顾不上保持平衡,先就冲着明菲与三姨娘各磕了一个头,垂着眼道:“奴婢有罪,没能护住四姑奶奶。”   明菲叫她起来,问道:“四姑奶奶这病,我看着是比从前凶险许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笛儿流泪道:“还不是那二少奶奶的毒心肠,自五爷出殡后,就再没得过热水用,洗脸洗脚都是冷水,奴婢还好,四姑奶奶身子弱,只好不洗头,不洗澡。屋子里炭也不给,四姑奶奶下红那病本已渐浙止住,竟然又厉害起来,吃的粗茶淡饭,又不许奴婢出去,一来二去就成了这个样子。您们要再不来,可真是不行了。”   三姨娘在一旁听着,突然冷笑:“你举起你的手来我看。”   笛儿不知所以,伸出一双白嫩的手去。   三姨娘劈头一巴掌就煽在了她脸上,怒斥借,“下作的东西!你这走长期用冷水,吃了苦头的手?我看着你倒倒是洗得干干净净,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这种不护主的下作东西,留你何用?”   笛儿被三姨娘那句“留你何用”给吓怕了,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三姨娘的双脚,哭道:“姨奶奶,求您不要卖了奴婢,再给奴嫂一次机会,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四姑奶奶。”见三姨娘木着脸不动,又齐求明菲,将车板磕得咯咯响。   明菲道:“先起来,回去再说。”明姿那脾气,平时对笛儿肯定是非打即骂的,她这样待人,别人又如何肯不顾性命地护着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对得起她。   待到了蔡府,三姨娘立刻就命人先将笛儿拖到柴房甲去关起来,将明姿送到原来往的梅花坞,叫人送了热水来,先将她打整干净,才送上床去。刚收拾干净,唐大夫就来了。   唐大夫给明姿把了脉,开了方子,说了一大长串的医术用捂,最关键的只是一句,明姿就算是养好身子,也从此再不能生育了。   送走唐大夫,看着明姿吃了粥,喝了药躺下后,三姨娘心有余悸,同明菲迸:“今日见到四姑奶奶这样子,可把我给吓坏。幸好没出大事,若是出了大事,老爷心里必然要怨我二人没请照顾好她。”   明菲知她害怕蔡国栋因此对她生怨,便道,“不管怎样,人总上好好地接回来了。这笛儿,姨娘是打算卖了她?”   三姨娘皱眉道:“我哪敢做主卖了她?只寻四姑奶奶成了这个模样,她也脱不了干系。我只能先将她关起来,等老爷和夫人做主。不过我也是做过丫头的人,就算是要卖,也不会乱卖。”   这也算是防着蔡国栋事后怪责的一种手段,明菲菜叹了口气,把话题转开:“明姿落到这个地步,其实还毋邵家可恶。姨娘打箕什么时候将她送去乡下庄子里?若是人手不便,让人来和我说一声。”   三姨娘道:“现下她身子太差,我也不敢轻易移动,只能是让她多将养些日子,好歹能坐得起车才行。”   二人又说了一歇闲铬,忽听话丫翼来报,“四小姐与两位妈妈闹起来啦。”   三姨娘忍不住抚额叹息:“怎么说?”   原来明姿一醒过来,就嫌弃身边伺候的人手脚慢了,也不管是谁,立刻就开骂。那两个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又是得了葬国栋与陈氏的话的,当下就拿软钉子给她碰。明婆便想着,在邵家她是设法子,回了娘家还要受气么?这必然是三姨娘见不得她回来,故意给她下马威,肯定不依不饶地闹,务必要叫三姨娘服软,不敢和她作对。   明菲真的挺佩服明姿这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的。才从狼窝脱身,一条命去了半条,竟然就有精力闹腾上了。难道她以为,蔡国栋不在,陈氏不在,她就是这家里最大的了?要由着她说了算?到了这个境地仍然弄不清楚状况,是可悲呢,还是孤勇?   三姨娘头疼不已,想到明姿连陈氏都敢打,不由露了怯:“只怕我请她去乡下,她也不肯去呢。”   明菲笑着将蔡国栋的信递给她:“姨娘不要怕,你上次教训她就做得很好。有老爷的信在此,你怕什么?待我去将这信念给她听听,她若是还不肯听,自有两位妈妈招待她。有什么话,你也只需同她说一遍。她肯听,就大家脸上前好看,若是不肯听,你管也不用管,面前不用见,省得见了烦心。”   二人一道去了梅花坞,明姿正尖着声音,颐指气使地道:“叫三姨娘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一个婆子嘿嘿地笑着:“四姑奶奶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喊,多伤神气啊。姨娘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事呢,大约是忙不过来的。您要说什么?说给老婆子听听,老婆子去替您传话。”   明姿抓起手边的碗就要砸,另一个婆子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将那碗夺过去,笑道:“哎哟,四姑奶奶,您病得厉害,怎么能拿得动碗?摔坏了可不是老婆子的不是。老爷和夫人要骂的。”   明菲朝三姨娘一笑:“怎样?你看她这精神头,很快病就会好起来。两位妈妈行事也是极妥当沉稳的。”   三姨娘一颗心放了回去,低笑道:“夫人总是最体贴的。”这明姿,就是一个同情不得,心软不得的。”   一个婆子眼尖,赶紧迎上来接二人进去,忙不迭地给二人搬椅子,倒茶,殷勤得很。   明菲也不管明姿是什么表情,只把蔡国栋的信拿出来当着她念了一遍,沉着脸道:“等你好些就送你去庄子陪二姨娘,两位妈妈以后会照顾好你,你不要辜负了爹爹和母亲的一片苦心。”又和颜悦色地嘱咐那两个婆子:“烦劳两位妈妈多费心。”   那两个婆子忙表了一百二十个忠心,一迭声地保证不辜负老爷和夫人的重托;三姨娘又说了几句宽慰明姿的话,几人一唱一和,只气得明姿喘气。喘过后,又突然安静下来,目光沉沉地想起心事来。就算是被遣送到乡下庄子里去又如何?等她病好了,蔡国栋回来了,求求蔡国栋,重新寻个人家也不是不可能。   明菲淡淡地看着明姿的表情。明姿是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没了任何指望,还以为自己这回绝处逢生,重新有了前途,所以可劲儿地闹。假设她知道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不知她会疯狂呢,还是会就此消沉,一蹶不振?不过明菲可以肯定的是,二姨娘如果得知明姿永远不可能再生育,定然会生不如死。   傍晚时分,洗苹来报,说是龚远和刚送走族老,又遇上了陈府的舅爷陈文同,又跟着陈文同去了陈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家,让明菲自己先回去。   明菲仍旧打发洗苹回去伺候龚远和,自己辞过三姨娘,回了家。   才一进门,薛明贵就抱了一叠账本等着给她回话,说是要进腊月了,各处孩结的账款都该结了,还要提前预备各处铺子里的掌柜、管事、伙计的打赏及年终分红等等,都要请她先看过,然后用印,再吩咐下去。   明菲一个头两个大,却也只有耐牲子坐下来一笔一弛地看。   薛亦青看见她忙,乖巧地去厨房替她将家事理了,把晚饭安排好,然后就静悄悄地坐在一旁看明菲算账,不时给她添添水什么的。   待到晚饭一好,薛亦青就扑上去一把抢过明菲手里的账簿,撅着嘴道:“坏嫂嫂!接我来就是把我晾在家里面,不和我说话,也不管我的。快来陪我吃饭说说话,我憋了一整天了。”   明菲看着桌上热腾腾地饭菜,心头一暖,揉揉薛亦青的头发:“是我对不住你,待我忙过这几日,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玩,我都亲自做给你吃,领了你去玩。”   薛亦青笑道:“我听金簪说这段时间枇杷花开了,你那个陪嫁庄子,就是花妈妈去的那个,有一片枇杷花的,带我去看,顺便也去看看花妈妈那个干外孙呀。”   就连出去玩,也是选个自己要去做事的地方。明菲深感薛亦青乖巧可人,惹人怜爱的同时,发狂地想念起明玉和蔡光庭来。   第238章尴尬   龚远和回到家中,见明菲坐在桌旁埋头写字,就连自己进了屋子也不知晓,不由放轻手脚,偷偷凑过去瞧。只见信纸上说的都是二人日常的一些琐事,语气甜蜜,再看明菲,表情柔和,唇角都是翘的,不由轻轻环住她的腰,低声道:“写信呢?”明菲就势往他怀里一靠,轻声道:“是,我想我哥哥和明玉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涵容来年二月的预产期,她真是希望自己能亲自去一趟京城。龚远和把下巴靠在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脸蹭了蹭,道:“这个时候呢,明玉大概在逗金砂,你哥哥和嫂嫂,大概在做我们俩做的事。”明菲失笑:“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嫂嫂在揪我哥哥的耳朵,我哥哥在垂手听训。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龚远和厚脸皮地把头探过去,“你想揪我耳朵?来呀?”   明菲看着他白生生的耳朵,不怀好意地一笑:“你不许还手啊龚远和保持姿势不动:“不还,还手不是男人。”话音未落,明菲已经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在上面舔了舔。他犹如遭了雷击,又是期待又是渴望,情不自禁地将头往明菲的方向又靠了靠,低低发出一声呢喃,“下面,脖子那里,嗯,用力一点……”   明菲见他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派陶醉的模样,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用力,就在他的耳垂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牙印。龚远和倒吸一口凉气,委屈地道:“你为什么要咬我?”   明菲笑得花枝乱颤:“你听我用力的,那不就是咬么?”   龚远和目露凶光,扑上去将预备逃跑的她紧紧按在桌上,张牙舞爪:“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我看你是欠缺修理!”不由分说,先用口水给明菲洗了个脸,含住她的耳垂就不放,在她耳边低声威胁:“要不要用力点?试试刚才那滋味?”   明菲痒得不行,低声哀求:“你说过不还手的。”   龚远和一双眼睛犹如墨玉一般,紧紧地盯着明菲,她软语相求,肌肤如玉,脖颈之间馥郁芬芳,暖香袭人,一缕散落的黑发垂在颈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飘飞,拂得他心慌意乱,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双手顺着她的衣襟探了进去。   “呀!”帘外传来一声慌乱的低叫,有人迅速奔了出去。听到声响,甜蜜中的二人顿时僵住不动,半晌,明菲吸了口气,推推伏在她身上不动的龚远和:“都怪你!为什么不把门关好?”   “我进来的时地没想……再说这屋子里也没其他人,我以为她们都睡了。”龚远和郁闷得要死,怏怏地将明菲拉起,给她整理好衣服,拥着她走到软榻边坐下,见她脸色绯红,又羞又恼,显然比他遭受到的打击更大。知她面子薄,心里别扭,便道:“你身边这几个丫头都大了,人大胆也大,进来也不知道先通传一声,直接就闯了。”明菲深有同感:“是该整顿一下了。”金簪向来沉稳,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敢进她房间,又毛躁的人,必然是丹霞与白露中的一个,只不知道是推。   龚远和趁机道:“今日洗萃和我提金簪的事了,洗萃也不小了,我打算让他成了亲就跟着薛明贵做事,历练历练,将来也好接薛明贵的班。”明菲见他旧话重提,虽然心中颇不赞同金簪与洗萃对难,却也只好道:“改日我问问金簪的意思。   她若是不肯,我是不会强迫她的。”   龚远和道:“好,好。”   明菲却仍然没丢掉刚才的尴尬事,纠结地道:“你说刚才是谁呢?”   龚远和嘿嘿一笑,“我去问?问明白是谁,我首先就将她打发了,省得你见着她不自在。”   “你敢!”明菲抓起一个枕头扔向他,龚远和眼疾手快,顺利接住,把话题扯开,“陈参政已经向吏部递了辞呈,打算告病归乡。”明菲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华哥儿的舅舅请你过府去,就是说这个事?”   龚远和道:“正是。如今是多事之秋,旧账未了,又添新帐。崔悯暗示,陈家陷得不深,但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总之要付出一点代价。他们权衡利弊,商量过后,决定保住京中的陈御史,由处在前沿的陈参政告病,把位子腾出来给别人。”   明菲拿起小剪子修了修烛芯:“要结案了吧?”   “快了,大概在年后,就会有旨意下达。”   明菲轻松一笑:看来我爹真没被牵扯到。”   “陈参政在水城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一把手,也只不过是个告病,岳父又能牵扯得多深?就算有所牵扯,也该是些鸡毛蒜皮的   小事,崔大人给他遮掩过去。”龚远和轻声感慨崔悯的机巧,真真是八面玲琉,长袖善舞,分明是得罪人,招人嫉恨的事,到了他手里,却成了做人情,交好别人的机会。难得的是,卖弄人情的同时,却又不耽搁他办差,反成助力。有了这次的事情做基础,他只要再立一次大功,这个抚鸣布政使定然是他的了。”说到此,他突然站起来,变了脸色,“不好!”   明菲被他吓了一跳:“什么不好?”   龚远和皱眉道:“他一定会在盐运上打主意,邓家危险。   我得赶紧提醒邓大哥一声。”   自古以来,凡是有雄心壮志的官员,每到一地,都会做几件争立威,若是当她有盗匪呢,便去剿匪,若是当滴没有盗匪呢,便要拿几个不守法的,难得啃动的富户开刀。做给上面看,也做给下面看,立威捞政绩的同时,还能发点小财,顺便也喂点给手下的人吃,才能上下一心,把这个官给做好。   而崔悯,刚好就是这样一个具有雄心壮志,抱负极大的官员。他来抚鸣,目的就是为了接任抚鸣布政使,就是为了给皇帝创收,将当地铁桶似的关系网弄破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创收一事。管了公家,也要把不听话的私人给管教管教,而邓家,很不幸,就属于这种不守法,底又厚,又有影响力的富户,邓家不倒霉,谁倒霉?可以说,只要拿下邓家,崔悯就可以在抚鸣完全站稳了。   明菲见龚远和抓起披风就往外走,忙看看桌上的沙漏,道:“已经宵禁了。”、   龚远和道:“没事,我有法子。你先睡,不要等我。”言罢一溜烟地去了。   就算是提醒了邓关,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明菲独坐在灯下发了一回呆,觉着无聊,索性将账薄又搬出来细看。坐着坐着觉着有些冷了,再看火盆已经熄了,她这才想起,这半日竟然没人进来添水换盆,便有些恼火,道:“谁在外面?”   “奶奶?”白露在外间怯怯地应了一声。   “进来!”明菲沉了脸,“今晚是谁当值?”   白露颤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是奴婢。”   那先前不经禀告就摸进来,闯了红灯的人也是她了,明菲的眉脚不由抽了轴,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仍然板了脸道:“你怎么当的值?”   白露低着头,不安地扭着手指,张了张嘴,仿佛是有话讲,却又没说出来。   她对着明菲不自在,明菲对着她也不自在,使道:“赶紧把火盆子换了,换壶热茶来。”   白露如蒙大赦,忙屈膝行了个礼,上常去提已经冷了的火盆。待她走到门口,明菲忍不住道:“你和她们说一声,下次大爷在的时候,进来记得提前通传一声。”   明菲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白露一个踉跄,差点没把手里的火盆给打翻在地。   明菲摇摇头,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这许久,多少也该通点人事。遇上这种事,不是自己更该害羞,更难为情吗,她倒好,反而比自己更像是被人撞破好事的一般。   白露招呼着小丫鬟将燃得红彤彤的火盆抬了进来放好,重新给明菲沏了一壶热茶,加点了两盏灯,放到明菲面前,柔声道:“奶奶,伤眼睛,若是不急,不妨留到明日再做?”   “不必了,我等大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菲想起龚远和说这几个丫头都大了,便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白露,杏眼桃腮,桃红色的缎子高腰小棉袄,袖口和领口镶着毛茸茸的兔毛,系着柳绿的长裙,裙角绣着漂亮的桃花,腰间垂着玫红色的丝绦,配着一个小小的玉环,越发显得腰肢小小,胸脯高耸,正是女孩子最美丽的时候。   白露见明菲抬眼看她,不自在地又垂下了眼睛,绞着手指道:“奶奶,您想吃点什么?奴婢让厨房里做。”   明菲摇摇头,笑道:“你快十八了吧?我记得你和丹震是我十岁那年进来的,你们当时是十二岁,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六年,年龄不算小了。”旁的人家,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嫁了人,连娘都做了,难怪得白露先前撞到那件事,会那般不自在,是该配人了。   白露惊慌地抬起头来:“奶奶,奴婢年龄不算大,还想跟着金簪姐姐伺候您呢。”   明菲不置可否:“你明日记得提醒我,让王天保家的叫牙婆   来。”她房里的金簪、丹霞、白露,还有那自紫罗被送走后就蔫巴已经易不出来晃的紫菱都该配人了,必须得挑几个丫头出来备用才行。   第239章作则   “是。”白露见明菲态度坚决,红了眼,垂着头悄悄退出去。   明菲见她垮着肩膀,整个人突然就没了精神,便唤住她,笑道:“你们几个跟了我多年,我不会亏待你们。年底各处铺子、庄子里的管事会来回话,到时候我和花妈妈好生替你们挑上一挑。我再替你们好好备上一份嫁妆,一定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出门。”   白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奶奶,奴婢是真的不想嫁人,就想伺候您。”   明菲温柔地道:“哭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管事媳妇未必就不如做我身边的丫鬟好,一样能帮我的忙。下去歇着吧!今晚这里不要你伺候了,有事我叫外面值夜的婆子。”   白露收了眼泪,抽抽噎噎退了下去。回了房里,丹霞还在灯下做针线,见她哭红了双眼,不由大为惊讶:“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明菲脾气很好,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骂人,要有这样的事,必然就是人犯了错。   白露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奶奶不要咱们了。”   丹霞莫名其妙:“说什么傻话!她怎会不要咱们。”   白露道:“真的,奶奶让王天保家的明日领牙婆来,要买人呢。说是咱们年龄大了,要将咱们配人。”   丹霞有些发呆,随即一笑:“这个也值得哭?这是奶奶体恤咱们呢。你别担心,奶奶必然不会亏待咱们。睡吧,睡吧。”   白露坐着不动,犹犹豫豫地道:“我们去和奶奶说,咱们不嫁人,就留在她身边伺候她好不好?”   丹霞嗤之以鼻:“别傻了。怎可能不嫁人?”反正她是要嫁人的,她扫了白露一眼,“再说了,奶奶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哪里会轻易就变了主意?”   白露钻进被子里,将被子盖住了头。   少顷,丹霞抱起枕头冲到她身边,推了推她:“往里让让,咱们说说话。”   白露住里让了让,有气无力地道:“说什么?”   丹霞道:“好不好的,奶奶怎会突然说起这个话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白露不语,她看见什么?她看见大爷和奶奶那般亲密,以往虽然偶尔也会看见他们手拉手,背靠背,互相依偎,或是头发乱了,脖子上留下青痕等,可她从来也没看见过两个人这般亲密。想着想着,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脸变得滚烫,甚至不敢回头。   “奶奶可说了想把咱们配给什么样的人?”丹霞推了推她,见她不理睬自己,无奈地跑回自己的床上,兴奋了一夜,担忧了一夜。   龚远和二更末才回来,明菲笑着迎上去替他接了披风,唤外面的婆子送热水进来,问道:“都说好了?”   龚远和道:“正好遇到双寿在。他说邓大哥早有防范,已经将两个儿子使出去办事避风头了,叫我不要担心。”   明菲宽他的心道:“正是,邓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大大小小的官也是认得几个的。”   龚远和叹了口气:“虽然认得,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没准敢豁出去保他。只可惜,他又不是那种遇事肯逃的人。”邓家家大业大,身处邓关的那个身份角度,就是明知道要倒霉,也不会逃,而把责任和危险留给其他人。   明菲见他担忧难过,叹道:“尽人事知天命,崔悯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他兴许不会做得太过。”   “但愿吧。”龚远和只能苦笑。崔悯未必赶尽杀绝,那是相对于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来说,他若是动手,抚鸣必然从此不会再有邓家。   第二日,牙婆还未进门,金簪也得知了明菲要买丫头的事,眼巴巴地守着明菲,趁着明菲打发薛明贵的空当,笑道:“奶奶,您可是嫌奴婢年龄大了,变笨啦?”   明菲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指了指面前的杌子,示意她坐下:“我正说要寻今时候问你话呢,你就上赶着来了。”   金簪有些脸红地坐下:“奶奶要问什么?”   明菲拉起她的手道:“大爷有心让冼萃跟着薛总管学做事,待将来薛总管要享清福去了,便让他接替薛总管。你觉得如何?”   金簪垂下眼嗔道:“这是大爷和奶奶的事,干什么要问奴婢?就是问奴婢,奴婢也是不知道的。”手心里却是微微沁出汗来。   明菲笑道:“你是我身边第一能干的,我不问你问谁?”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虽舍不得你们几个,可也不能因为我的私念就耽搁了你们的前程,这些年,你帮我良多,我一心要给你挑个最好的,却想着,我眼里看着好的,你觉着就未必好。冼萃向大爷求恩典,想求娶你,你倒是说说你的意思,你若是不肯,我断然不会委屈你。”   金簪反问道:“奶奶觉着他如何?”   明菲实事求是地道:“将来是你二人过日子,我觉着如何不重要,关键是你觉着如何。我呢,觉得光看能力,他很不错,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不然大爷也不会倚重他,若论做夫妻呢,你配他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你是比他大了好几岁,虽然这个不是大问题,却也要考虑进去。”   金簪垂着头道:“不瞒奶奶,他也曾私下底送奴婢东西,奴婢也是想着自己年龄比他大得多,长相又不好瞧,又想到,若我不是奶奶身边得力的人,他还会不会这般高看我,所以从来不敢收,没想到他竟然求到了大爷跟前。”   明菲见她想得比自己还细,不由放了心,给她打气道:“你长得端端正正,哪里不好瞧?若论能干精明,少有人能及,配他那是绰绰有余!就看你是否瞧得上他,其他都不是问题。”   金簪失笑:“在奶奶眼里,我们都是极好的。可这个事,奴婢还要好好想上一想才行。”   明菲道:“婚姻大事自然不能马虎,你好生想想是应该的,但也别瞻前顾后,胡思乱想反失了一门好姻缘。”   “是。”金簪笑道,“听说白露那傻丫头昨夜还哭了?”   明菲微微一笑:“嗯,说是不嫁人,就想伺候我。你若是有空,不妨劝劝她。嫁人可是高高兴兴的事,别弄得这样悲悲切切的。”又状似不经意地道,“你和丹霞也说一说,下次大爷在房里的时候,不要不经禀报就直愣愣地往里闯。等新人进了门,你要着重教她们守规矩。”   花婆子不在,这房里的丫头都归自己管,这才几日功夫,就出了这种事。金簪有些懊恼,细想了一回,不由皱了眉,道:“奶奶,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了。白露那里您也不用管,待奴婢和她说。”   明菲点点头,笑道:“你让人去看看表小姐起来没有,和她说,等下牙婆来了,让她帮我挑人。”   金簪退了出去,先让人去暖犀阁请薛亦青,自己去寻白露,先堆了笑和白露说了一歇闲话,很技巧地试探了一回,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故意笑道:“我听薛婶子说,有位姓朱的管事不错,长得也端正……”   话音未落,白露已怒道:“谁说好谁去嫁!反正我是不嫁的。”   金簪大怒,把她的手猛地一摔,冷笑道:“你不嫁人,留在奶奶身边做什么?奶奶给你恩典体面,你却不要,又哭又闹的,倒仿佛是奶奶苛刻你一般。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是要等花妈妈回来收拾你么?”   白露吃了一惊,脸红得滴血,失声哭道:“姐姐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就是想好好伺候奶奶,花妈妈为什么要收给我?我昨夜是犯了错,可我当时也没想到会那样……奶奶都没说什么,凭什么要收拾我?”   金簪不留情面地瞪着她道:“你不明白那是最好。我是看在几年的姐妹情分上好心提醒你,奶奶的脾气虽好,但该守的规矩你也得好生守着!妄想不该想的东西,还不听劝,就别怨别人心狠!不信你试试看!”一摔帘子走了。   丹霞急匆匆地赶来,迎面撞上金簪,笑道:“牙婆领人来了,奶奶让我们都去。”   金簪换了张笑脸,道:“这就去了。”   “等等我,我去喊白露。”丹霞疾步跑进屋子,喊白露:“白露,快,牙婆领人来了,奶奶让咱们都去。”却见白露伏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的,不由摸了模鼻子,道:“你这又是怎么啦?不就是配人么,又不是让你胡乱配人,至于哭成这个样子么?还真想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白露不理她,越发哭得伤心。   丹霞觉着无趣,道:“你不去算了,我可是一定要去看看,要是奶奶让我带人,我得挑个顺眼些的,聪明点的。”转身往外追上金簪,二人说笑着去了。   明菲和薛亦青一左一右坐在罗汉床上,笑听那牙婆一个一个地介绍下面的几个小女孩,看过长相又看指甲缝,又一一问话。最终挑出四个年龄长相端庄清秀,俱在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分别以锦绮、锦云、锦霞、锦慧命了名,暂且先跟着金簪和丹霞等人熟悉一下规矩,只待花妈妈回来再好生调教。   诸事妥当,白露方红肿着一双眼睛慢吞吞地进来,立在墙角里垂着头不动。明菲假作不知,只笑道:“白露,你去看看我们选的这几个小丫头怎样?”   白露抬眼看她,见她面容仍然温和,强笑道:“奶奶选的自然不会错。”   明菲郑重地道:“你是跟了我几年的人,可要以身作则,莫要让她们看了笑话。省得到时候,我不惩罚你呢,难以服众,惩罚你,又伤情面,大家都不好过。”   白露鼻子一酸,起身跪下去:“奴婢记住了。”   第240章相信   经过此次敲打,果然再没发生过不经禀告就擅自入室的事。而白露,自那之后,关系与金簪明显疏远了许多,虽然做事也还尽心尽力,却不像从前那般爱说爱笑了,没事就躲在屋子里做针线,轻易不出去。   明菲也不管她,只悄悄吩咐薛明贵,在众管事中挑选合适的人,将名单送上来,慢慢斟酌不提。   到了娇桃的儿子满月头一日,明菲使与薛亦青收拾了东西,准备第二日一大早就前住乡下。薛亦青见天气极好,兴致勃勃地道:“明日表哥是骑马的吧?”   明菲点头:“如果天气好,多半是骑马。”   薛亦青眨了眨眼,揪住她的胳膊:“嫂嫂,你可骑过马?”   这可怜的娃关疯了,明菲抬眼看着她,笑着摇头:“不曾。”   薛亦青拉着明菲的手臂直晃悠:“嫂嫂,你让表哥教我们骑马好不好?”   话音才落,娥妈妈已经惊慌失措地呵起来:“使不得,使不得,那马哪是女人骑得的?”   薛亦青板起脸来:“怎么就骑不得?萧慈姐姐还骑着马到处做生意呢!她能做得,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得?”   娥妈妈道:“她是没法子,要不她定然也不肯抛头露面。小姐你身子又不好,怎能和她比?”   乖乖女薛亦青突然咆哮了:“我就要骑,偏要骑!从小到大,你们不许我做这样,不许我做那样,我从来都不敢给你们添麻烦,都是一一听从,我不过就是想骑骑马,尝试一下,凭什么也不让我骑?”说完将娥妈妈一推,转身往外跑了。“小姐!”娥妈妈吓得够呛,不顾仪态,提了裙子就要追出去,明菲拦住她,“让我去。”   薛亦青身子弱,不过跑出明菲的院子就再也跑不动,生气地寻了个角落,对着墙角生闷气。   明菲扶住她的肩头,笑道:“不就是骑个马吗?等到了庄子里,咱们寻了宽敞的地方,让你表哥牵着给你过瘾就是了。”   薛亦青极着嘴,愤愤不平地撕着冬青树的叶子:“我忍了她很久了,从小就管这管那的,这日子过得真设意思。只要有她在,我就没顺心的时候。那日老道长也说了,要我适当活动,她倒好,成日拘着我,没病也养出病来了。”   明菲故意道:“对,她实在太可恶了。咱们不理她,不要她跟我们去庄子里。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要。然后让你表哥把她送回去,让家里另外派个懂事的妈妈来。”   薛亦青不说话,半晌方道:“还是算了吧,真送回去,她会被人笑的。不要她跟着去庄子里,让她晓得厉害就行了。她除了这个以外,对我还是很好的。”   还是舍不得呢。明菲笑道:“既然老道长都说了要你适当活动,你为何不好好同她讲道理,非要生气自己跑出来呢?”   薛亦青红了脸:“我光顾着生气,没想到这个。”   明菲牵了她的手慢使往回走:“努力不让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固然很好,但也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给别人听,努力说服别人达到目的,不然憋坏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薛亦青低着头道:“家里人对我很好,从小我屋子里的东西都比哥哥嫂嫂、姐姐们的好,他们谁也不嫉妒,想方设法逗我开心。爹爹身体不好,娘很忙,哥哥嫂嫂也有自己的事,我不敢给他们添麻烦。”   明菲听得叹气,爱怜地捏捏她的手,“傻瓜,他们都希望你开心,你如果不开心,他们为你做的一切就都白做了。所以现在也好,将来也好,你要做的就让自已过得开心,才对得他们。”   薛亦青使劲点点头:“我记住了。”   “明菲,你赶紧替我收拾东西,我马上就要去抚鸣一趟。”龚远和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我明日不能陪你们去庄子里了。”   “怎么啦?”明菲拍拍垂头丧气的薛亦青,快步跟了他进屋去。   龚远和低声道:“邓家出事了。我怎么地,也得跑一趟抚鸣。就算是管不了男人,也要让女眷们少吃点苦头。”   明菲赶紧叫金簪去帮他收拾衣物,自己去开了装银票的箱子:“要带多少?”   龚远和默默盘算一番,道:“先给我一万两。若是不够,我再让人来拿。”   明菲想了想,又给他多装了一万两的银票:“多带着点,以防万一。”崔吉吉要进宫,崔悯必然会想法子给她准备一些稀罕的珠宝等物,明菲想到此,犹豫着把手放到了装着祖母绿的那只箱子上,“还是把这个带上,兴许用得着……”   见龚远和的眼神明灭不定,她垂着眼道:“其实我也不是就舍得拿出来,我只是想要你心里好过一点。”亲生父亲算计自己的家财,而邓关却舍得把三分之一的家产托付给他,龚远和虽然拒绝了他,但这份信任,却不是银子和珠宝可以衡量的。钱可以再赚,而这样的人,这一生兴许就只能遇上一个。   龚远和叹了口气,很坚定地按住她的手,低声道,“用不着这个。邓家的这些好东西只会更多,崔悯若是有心,一定会自行留下。这个是我给你的,就留着给你。”   明菲见着这东西时的那种喜爱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可是她却愿意拿出来给他,只为了满足他的心愿,让他快乐一些,还有这银子,知道她大方,却不知她如此大方。邓家遇到这种事,其他人躲避不及,唯恐惹祸上身,她却不多问他一句,也不怪责他,只是默默地支持他。   这就是他的妻子,那个要和他过一辈子,生儿育女的人,看着明菲安安静静的表情,龚远和只觉得心口热乎乎的,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从那里开始,沿着他的经脉和血流,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百骸,让他精神百倍。他扶着明菲的肩头,一宇一顿地说:“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给家里惹任何麻烦,我要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明菲心头一暖,笑道:“我相信你。”   明菲是第二日去庄子的途中,才详细得知事件经过的。   崔悯在夜里带了官兵冲入邓家,抄家拿人,把邓家的成年男丁尽数打入死牢,发了海捕文书通缉邓关两个外出的儿子。在邓家的地窖里搜出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金银器皿若干,又在邓家的几个货仓里清缴私盐几千引。与此同时,都转运盐侯司、盐课提举司领头的几个官员统统跟着倒了大霉,抄家的抄家,打入死牢的打入死牢。   紧接着,以雷霆之势,同时在抚鸣治下的各府县查抄了一批参与贩卖私盐,比较显眼的富户,缴获银钱、私盐若干,大大地充盈了国库。剩下的若干小鱼小虾被吓破了胆,望风而逃,崔悯也不去追,轻轻放过。   此案轰动一时,崔悯一举成名,人送外号:“催命阎王。”第二年春天,他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抚鸣布政使的位置,当然,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明菲带了薛亦青到了庄子里,虞祝与娇桃高兴得不得了,将新生儿抱出来给明菲看,请明菲帮着起名,明菲百般推辞不过,只能是起个乳名应应景,因见他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于是很没创意地起了个“虎头”,却得到虞祝与娇桃不要命的称赞,羞得她差点没半途而逃。   第二日,明菲特意叫虞祝准备了两匹性格温顺的小马,与薛亦青二人分别骑了,再由人牵着,慢慢往种枇杷的园子去看枇杷花。   娥妈妈虽也还是跟了来,但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又被薛亦青用老道长说应该如何,老道长交代务必怎样,不然这药效不能充分发挥的话唬着;明菲又再三向她保证,定然不会出什么事,只有薛亦青的心情好,身体才会好的话哄着,虽然心里不赞同,仍然默认了薛亦青骑马的事实。   只是她到底不放心,眼睛也不眨地紧紧跟在薛亦青的马后,一见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惹得众人好笑不巳。直到薛亦青生气,恐吓她小心惊了马,她才算是闭了嘴。   严格说来,枇杷花并不怎么好看,哪怕就是连片的开放,也比不上其他花树,只不过冬天里花少,又有香味,也就可以一观了。饶是如此,薛亦青仍然兴致高涨,小心翼翼地下了马,拿了娇桃事先给她备好的篮子,指挥着以摘枇杷花做茶。   明菲心中挂怀龚远和,没多高的兴致,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陪笑,只恐因自己个人的原因,扫了大家的兴致。幸好花婆子一直陪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许多庄子里的趣事,让她的情绪轻松了许多。   薛亦青犹如放出笼子的乌儿,玩得不亦乐乎,平时苍白的脸上也透出红润来。娥妈妈生怕她出汗浸湿衣服,又引发病,几次想上前去劝,又恐她发脾气,只得向明菲求救。   薛亦青倒是很痛快地答应回去,一路上笑得无比灿烂,不住感叹她太快活了。想到过不了多久,家中就要来接她回去,这种日子从此不会再有,不由黯然神伤。   第241章冬至   从庄子里回来后,刚晴了没几天的天气又没完没了地下起了毛毛雨,阴冷不堪。明菲为了满足薛亦青在回家之前四处游玩的愿望,约了陈莹一道,今日去赏腊梅,明日去看南天竺,后日又约了一起吃火锅。白日里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夜里却总是觉得冷清无比,忍不住地思念龚远和。   龚远和一去好些天,除了隔几天会托人来报一下平安之外,并没有提到其他的事情。其间龚中素使人来问过好几次他的去向问题,又将明菲叫过去亲自过问,脸色特别难看,明菲没说他是去替邓家周旋去了,只是借口说薛大舅有事,找他帮忙。   龚中素便要她写信,说冬至快到了,让龚远和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祭祖。而冬至就在那几日,也就是说,这是逼着龚远和立刻回家。   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这个时候走得开走不开?要是刚好到了关键时刻,怎可能回来?明菲便笑道:“时间紧迫,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龚中素吹胡子瞪眼睛:“再紧迫也得赶回来!这祭祖是天大的事情!他是长房长子,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能以身作则,做不好,还怎么给弟弟们当表率?外人重要,还是本家重要,你让他自己掂量掂量!”   这个话说得有点重,还有点酸溜溜的,明菲怀疑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便地寻李姨娘打听消息,李姨娘只笑着说,叫她不必担心,龚中素只是因为朱姨娘的死心情不大好而已。却又说龚妍碧的未婚夫家曾派人来过,说是在抚呜见到了龚远和,言下之意是有人多管闲事。   看来这世上永远最不缺的就是多嘴多舌的人,明菲虽对龚中素的态度颇不以为然,却还是写信把这件事告诉龚远和,让他行事小心些。   信刚送出去,李姨娘又奉了龚中素的意思,过来问明菲冬至祭祖的祭品等相关事宜准备得如何了,半点没提两家人共同分担的意思。   明菲也知冬至祭祖是大事,原本早就将相关的祭品等物准备妥当,可听到龚中素这样问她,她心里就不舒服。   龚家人口不多,就算三牲齐备,供品再好,家宴再讲究,也花不了多少钱,但这祭祖是大事,并不是长房独自的责任,你二房就算没钱,不拘多少,也得出一份心,尽一份力才是,而不是只想着算计人,占便宜。他的钱是钱,别人的钱也是钱。   龚中素越是这样,明菲还偏就跟他耗上了,面上也不显,笑眯眯地跟着李姨娘去见龚中素。   龚中素沉着脸独自坐着打棋谱,见她进去问安也不说话,装作没听见。李姨娘抱歉地朝明菲笑笑,俯身去喊龚中素:“老爷,大奶奶过来了。”   龚中素方掀掀眼皮,也不叫明菲坐,淡淡地道:“这马上就是冬至了,祭祖的祭品等物,准备得如何了?”   龚中素这是接连第二次给自己脸嘴看了,不就是眼红龚远和拿钱补贴外人,没补贴他么?读书都讲究个人穷志不穷,他倒好,人穷志也短,半点不讲究。明菲暗自鄙视他,笑道:“说来惭愧,婆婆去世得早,婶娘也没教过我,家里冬至都该准备些什么。”   龚中素的脸一僵,不悦地道:“你在娘家时,你母亲没教过你?这冬至要准备家宴,要准备祭祖,一应祭品都是少不得的。”   明菲笑答:“回公爹的话,我母亲也去世得早,跟着继母,继母虽也教过,但到底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我对娘家的规矩习惯熟悉,对咱们家的却是不太知道。”   龚中素越发不高兴:“为什么不来问?”   明菲眨眨眼,迷茫地道:“公爹早些日子就一直在提,儿媳还以为公爹和婶娘早就安置妥当了,正准备把我们该出的那一份例送过来呢。”   听说她半点准备,龚中素气道:“你婶娘病着!你是长房长媳,这么大的事,竟然半点不放在心上,这临时了了,却还什么都没准备,像什么话?”   明菲不气不恼,笑道:“儿媳这就问。”回头看着李姨娘:“姨娘,你们准备了些什么?我跟着你学学,好赶早叫人备了来。”   李姨娘为难地道:“我也不懂。这以往都是夫人准备的。”她不是不懂,而是龚中素摆明了要长房出钱,没给她家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准备也无从准备。   言下之意就是也没准备,明菲“哦”了一声,笑道:“既然你们也没准备,那正好一起准备。不知要多少银子才够?烦劳姨娘算算,我这就把我们那一份送过来。”   龚中素没想到她立刻就掰清,而且分得如此清楚明白,摆明了不肯独自承担,气得够呛,本想说她怎地如此斤斤计较,如此小器,却又觉得为了这么点银子和儿媳吵,很失面子,儿子也不在,不好收给她,当下阴沉着脸不说话。   明菲也不理他,笑眯眯地告退,让人送了二十两银子过来,又和李姨娘说,若是有事,记得叫她,不要客气。一边吩咐薛明贵,先前准备好的东西不必送过去,拿了准备冬至盘,在冬至头一天送到亲朋好友家中去。   银子是当着龚中素的面送到李姨娘手里的,龚中素气得要死,当下就将那银子砸到了地上,大骂明菲可恶,不孝,给外人那般大方,对自家人就如此吝啬。   李姨娘等他骂完,方将银子捡起,陪笑道:“老爷,敬献三牲,准备家宴,省着点花,这二十两银子也是够了的。”   “够什么够?难道就真的只是敬献三牲就够了?”龚中素想自己前半生不说春风得意,却也是光耀门楣,从不曾缺过钱花,如今却要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受儿媳的闲气,不由越想越气。却不想,如果他自己先前不抱希望,先拿出长辈的样子,带头做好,别人也不会有机会给他气受。   李姨娘试探道:“哪咱们也出二十两?”钥匙虽是她拿着,龚中素不发话,她却是不敢动一两的,一家子都盯着她呢。   龚中素气了半天,始终不提拿银子出来的话,只道:“你务必要将三牲祭品准备得像样些,家宴简单一点也无所谓。”龚远秩要去京中读书,还要准备其他几个孩子的婚嫁,这钱不省着点花,怎么能行?   李姨娘暗自叹气,自将这二十两银子精打细算,准备猪、羊、鸡,安排冬至家宴,并不敢去找明菲帮忙,只恐被明菲看出破绽。   龚中素发脾气骂人的事传到明菲耳中,花婆子少不得抱怨:“这是什么道理?大爷和奶奶再有多少钱,也是你们自己的,想怎么花那是你们的事,难不成还要尽数花到他们身上才对,否则就是错?这种不知好歹的,还真不能由着他,越惯他越不知事。二十两银子,尽够买一口肥猪和一腔肥羊了,鸡也值不得几个钱,大头已是我们出了,他们整治一桌像样的家宴,难道不应该?”   明菲只笑不语。这可和给龚妍碧他们嫁娶补贴不同,只要龚中素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就敢驳,还要叫他哑口无言。   冬至的前一日,明菲收到龚远和的来信,说是能赶回来过节,又说带了两位客人来,让给准备客房。信中却没说是什么客人,只说客人喜欢清静。明菲隐约意识到,这两位客人大概不简单,便挑了一个相对僻静偏远的院落,亲自监督着收拾整齐。   刚收拾完毕,龚中素又着龚远秩来问,龚远和明日到底能不能赶回来参加家宴和祭祖?   明菲有些厌烦,急道:“我是收到你哥哥的来信,说尽量赶回来,可是路上的事谁说得清?公爹问我,我也是一样的不知情,若是答他一定能赶回来,他却偏偏来迟了,岂不是我蒙骗了长辈?我不知道!”   龚远秩有些尴尬,笑道:“嫂嫂不必着急,老人家年龄大了,想法和咱们不同,又是突然闲下来没事做,难免有些罗嗦。该管不该管的都想插手管管问问,不然闲得发慌。”   明菲听他的意思,竟然是都知道龚远和是去替邓家周旋去了,也懒得言明,顺坡下驴:“正是呢,公爹他老人家忙了一辈子,此时正该出门去寻亲访友,事享清福,散散心,别总呆在家中闷坏了。”   龚远秩不好意思说龚中素自罢官归家,穷了后,就很不好意思出门,生恐人家嘲笑他,只得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回去后随意敷衍了龚中素几句,龚中素怒道:“他到底能不能回来难道还不能给个准数?这是什么道理?”   龚远秩也觉得他有些烦,便道:“哥哥已是成家立业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自有他的道理。要么您就自己给他写信,自己问他,您成日这样追赶着逼嫂嫂,有什么用?嫂嫂还不是听他的,哪里又能做主?”   龚中素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声道:“反了,反了!”   龚远秩见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忙起身道:“我读书去了,今日还有功课未完成!”朝他行了个礼,闪身就走。   龚中素有气没处使,只能对着李姨娘撒气。   第242章礼尚   李姨娘心里委屈,又不敢还嘴,只能低着头,左耳进耳出,只当龚中素在唱歌。   龚中素骂累了,坐下歇气,管事婆子来报李姨娘:“隔壁大奶奶让人送冬至盘来了。”   李姨娘趁机掩了出去,一看明菲送来的冬至盘,就有些为难,勉强笑道:“你们大奶奶这冬至盘准备得可真精致。”   明菲这个冬至盘做得丰盛,不同于一般走形式的那种,羊肉,猪肉,鹿肉,鱼,虾,干贝,糕点,果子都有,肉是精选的,鱼,虾也极新鲜,糕点不是自家做的,而是去外面有名的糕点铺子买来的,都是二房的人爱吃的,少说也要四、五两银子才能做下。   送冬至盘来的是王天保家的,闻言便笑道:“姨奶奶,我们大奶奶给别家的也就一般。这样子的就是备了三份,另两份分别送给了陈家和蔡家。大奶奶说,都是自已人,自然要挑好的。”   李姨娘为难得要死,她原本也准备了冬至盘,打算等明菲让人送过来的时候再带回去,可如今看了这个,却是拿不出手了。她准备的那个只值得几钱银子,怎么还?少不得还要重新打算,当下便道:“难为你们奶奶想得这般周到。”犹豫再三,不好意思地拿了几十个钱赏王天保家的。   王天保家的笑嘻嘻地道:“姨奶奶客气,我们奶奶先前就交代了,不许我们接姨奶奶的赏钱。说是自家人,不兴这个。奴婢若是接了,要被罚的。”   李姨娘也知人家看不上自己这几十个钱,只是王天保家的这个说法,却是让她有了台阶,也就不再坚持,便客客气气地送走王天保家的。回过头来暗想,明菲想得周到,知道自己是丫头抱着金元宝,万事皆不得自主,有意在下人面前保全自己的体面,自己也要主动些才是。急抓抓地回去找龚中素商量,意思是二房的脸面还是要撑的,趁着天色还早,另外备个体面些的冬至盘送过去。   龚中素却道:“讲这些虚礼做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量入为出,他们有钱铺张浪费,咱们却是没有。你原来备的是什么样,就送什么样的过去。莫非她还敢嫌不好?”   礼尚往来,这是两家人,再怎么穷,这个冬至盘还是能还得起的吧?李姨娘无奈,暗想,反正丢的不是她的脸,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姨娘,能怎样?本待赌气让人送过去就不管,左思方想,还是命人拿上将先前备了的那冬至盘,自己亲自送去隔壁。   明菲正与薛明贵商量第二日冬至请铺子里的掌柜、管事们吃饭,顺便把人事变动去留问题稿定的事,听李姨娘亲自送冬至盘来了,不由有些惊讶。   少不得将手里的事情暂且放下,请李姨娘进来。   李姨娘命人将冬至盘放到桌上,微红验道:“大奶奶,我……”   明菲眼角一扫,早将盘里的东西看清楚,果然和她先前预料的差不多。不过她送这个冬至盘,却是真心实意,图的就是一个过节热闹,并不是送出去多少,就想要收回来多少。见李姨娘害羞,使笑着上前握了她的手,笑道:“姨娘要忙一大家子的事,还要准备明日的家宴和祭祖,使人送过来就是了,怎地还亲自来跑这一趟?”   李姨娘道:“我初次管理家事,错漏之处百出,又没有什么见识,准备的冬至盘却是拿不出手。见了大奶奶准备的,很是惭愧,只是仓促之间,也来不及调整。还望大奶奶多多包涵。”   明菲笑道:“都是心意,我看姨娘搭配的这个就比我搭配的好看。”心中却是有些感叹李姨娘远比龚二夫人、朱姨娘、龚妍碧等人都识大体。谁都知道她跟着龚中素在任上多年,人情来往一直都是她掌着的,并没听说过愚笨,出过错漏,如今不过是做不得主,身份尴尬——管理二房这个烂摊子的,做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要挨骂。她却把这事全揽在自家身上,顾全了龚中素和二房的体面。   明菲想到此,便拍拍李姨娘的手,低声道:“姨娘你辛苦。”   这就是命,李姨娘一时说不出括来,只是苦笑。   薛亦青在一旁看热闹,见状忙剥了一个橘子递到李姨娘手里,甜甜地道:“姨娘你吃橘子,烤热的,不凉。”   李姨娘便邀薛亦青参加冬至家宴:“表小姐爱吃什么?我好提前让人准备。”   薛亦青笑道:“姨娘,我不桃食,大家能吃的我都能吃。”   李姨娘笑笑,暗示身边跟去的丫鬟自去打听薛亦青的爱好,又回明菲:“大奶奶明日的早饭也过去一并用罢?”   明菲摇头:“只怕不行呢。刚才我还同薛总管一起商量,明日要请各铺子、庄子的管事吃饭,大家辛苦了一年,该敬他们一杯酒才是。大爷不在,我少不得硬着头皮上。”   “那您忙着,我也还有事要做。”李姨娘闻音知雅意,起身告辞,待回到家中,龚中素已经命人将明菲送去的糕点拿来吃上了,又兴致勃勃地吩咐她:“趁新鲜将她送来的那些鹿肉、鱼、虾拿来做个小火锅。好久没吃鹿肉了。”   李姨娘挤出一个笑脸,怏怏地往厨房而去。   第二日早上,明菲挨着冬至要穿新衣的习俗,装扮一新,带了同样穿了新衣的花婆子、金簪、丹霞、白露等人,坐了马车,在薛明贵的带领下往包席的酒楼去。薛明贵包了一层楼,将长房凡是有些头脸的管事、掌柜、大伙计都请上。   明菲特意去早了些,坐在大堂上首现用屏风隔出来的包间里,隔着帘子默默观察进来的众人,薛明贵在一旁细细解说。特别指了先前推荐给明菲的两个人给她看,一个是绸缎庄的大伙计罗朝定,长得斯文清秀,笑得温和:另一个则是香油铺掌柜的儿子韩明,又黑又瘦,眼里闪着精光。   薛明贵造:“罗朝定为人宽厚公道,能说会道,绸缎庄的阮掌柜老了,将来可以让他接上:韩明精得像鬼,为人谨慎,吃得苦,采买的事情交给他办,很是妥当。”   明菲“唔”了一声,朝金簪看了一眼,金簪会意,拉了丹霞、白露到一旁低声说话。丹霞羞得不行,白露垂着眼不语。明菲由不得暗叹了一口气。   少顷,众人到齐,明菲隔着帘子说了场面括,宣布了人事变动,勉励一番后,主持着开了席,敬了众人酒,略坐了坐,便让薛明贵负责招呼,自己带着金葬等人从侧面的楼梯悄悄下了楼,先去了餐霞轩取了早就订好的菜肴,用食盒装了,去了天庆观。   因是过节,天庆观里没有香客,静恬悄的。无涯迎了明菲进去,笑道:“真人正念叨您呢。”   老道士馋虫犯了,等着她送好吃的来,怎会不念叨她?明菲暗自好笑,问无涯:“真人这几日身子可好?”   元涯角些发愁:“还是惧寒,夜里两个火盆也不够。”   明菲闻言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自入冬以来宋道士就出现了畏寒怕冷的情形,到底是人年龄大了,也不知道他能再撑几年?   未到院门口,就听见宋道士在撒赖:“我刚才不是想落在这里,我是不小心,人老了,手抖了,你明白吗?我原本是把子落到这里的,这里!”   清虚无奈地道:“师父,从小您就教我,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特别是落子无悔,您怎能耍赖呢?”   宋道士道:“我说你小子什么意思?管得够宽,够没良心的啊!老道士我老了,你还不许我手抖?知道我手抖,不但不担心,还落井下石,要赖我的棋,有你这样当徒弟的吗?你就是这样孝顺我的?我还偏就要落在这里了,你要怎么办吧?”   无涯笑道:“真人最近总拉着清虚道长下棋,却从来没下完过,每次都是耍赖,吵架,然后将棋盘全打乱。”说着上前叩了门,“真人,龚大奶奶看您来啦。”   果然屋子里哗啦啦一阵棋响,宋道士道:“不下了!不下了!你小子总耍赖,欺负老道士手抖,眼睛不好,记性不好。   再也不和你下了。”   门打开,宋道士兴高采烈地迎出来,一眼看见金簪等人手里的食盒,包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挥手将无涯赶走:“快到前面守着宋道士“啪嗒”将门关上,双眼发光,小孩子似的去揭食盒的盖子:“丫头,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好久没吃荤腥,馋得厉害。”   看到都是他爱吃的菜,兴奋的催清虚:“快把桌子收拾出来。”   待金簪将碗筷杯碟布好,白露与丹霞将菜摆好,他也不等别人,自己先就坐下开吃,边吃边说:“吃一顿少一顿咯。”   明菲担忧地看向清虚,只见清虚怔怔地看着宋道士的背影,眼里满是难过,便悄悄问他:“脉象怎样?”   清虚叹了口气,摇摇头。   第243章来客   宋道士耳朵尖,头也不回地道:“丫头,老道士如果飞升了,那便是得道了,你们谁也不许哭。谁哭我跟他急。”不等明菲回答,又问:“这过冬至了,人家都要穿新衣的,你给我做的新衣呢?”   明菲赶紧堆出一个笑来,抖开一个包袱,拿出一件镶了紫羔皮的藏蓝云纹锦袍给他披在身上,“您老看看喜不喜欢?”   宋道士停下手,细细摸了摸内里的紫羔皮,又瞧瞧云纹锦,叹道:“浪费啦。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冬天里也只穿件夹衣,后来年龄大了,也只是穿的棉袍,什么时候穿过这皮袍啊。”低声笑笑,“我没闺女,也算享回闺女的福吧。”   明菲指指包袱里另一件宝蓝锦缎皮袍,朝清虚笑:“这是给你做的。”   清虚挑挑眉,大大方方地提起打开看了看,道:“明年的灯油钱免了。”   明菲轻呼一口气,轻松一笑:“还是我亏了。”   清虚道:“兄妹二人还计较得这么清么?”   宋道士瞅了瞅二人,狡诈一笑,继续埋头苦吃。   明菲待他吃完,方问他薛亦青的事:“您这段时间给她看下来,觉得如何?她过些日子就要回抚鸣,是不是请您给她多配点药带回去?”   宋道士捋了捋胡子,严肃地道:“是有好转,却是断不了根。你让她回去后就把汤药停了,我给她配了一种丸药,以后每隔两日吃一丸,慢慢将养着吧。”   明菲听得沉重,又陪宋道士说了一回话,算着龚远和快回家了,便辞过宋道士和清虚回家。   一路上,丹霞拉着金簪缩在角落里,低声说个不停,不时发出几声笑声。白露规规矩矩地坐在花婆子身边,目不斜视,花婆子看不惯丹霞自从酒楼出来后的那副痴样,便夸白露:“白露越发沉稳了。”   白露弱弱地一笑,垂下头不说话。   金簪讽刺地看了白露一眼,这不是沉稳,而是不高兴呢。   回到家中,龚远和还没回来,隔壁却是来催了几回。明菲心想过去也不过是陪着龚中素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索性避去了薛亦青的暖犀阁,脱了皮袄,和她一起歪在榻上,听花婆子讲古。   暖犀阁又暖和又舒服,倒叫明菲困意绵绵,到了后面,花婆子说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只想躺下睡上一觉。正自苦熬,忽听丹霞喜滋滋地来报:“奶奶,大爷回来了!”   “真的?”明菲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穿皮袄,“到了哪里了?”   丹霞蹲下去给她穿鞋,笑道:“到了码头就让人先骑马跑回来报的信,算算此刻应该快到大门口了,奶奶快些儿。”   明菲已走到门口,又转身跑回来,站在薛亦青的妆台前照了照镜子,拿蓖子抿了抿头发,整了整头上的金步摇和衣襟。   薛亦青哈哈大笑:“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已经很好看啦!快去!快去!走路别跌跤啊。”   “你准备准备,稍后我们就去隔壁。”明菲顾不上反击,笑着快步出了屋,去接龚远和。未到垂花门口,就见几个婆子簇拥着龚远和与一个穿白色斗篷,怀里抱着个约有一两岁的小男孩,身材娇小,面容憔悴消瘦的女子走过来。   虽然那女子头上的兜帽就没取下来,但明菲看得分明,那女子正是当初她和龚远和去抚鸣路上遇到的邓九,只不知道她怀里抱的孩子是谁。   龚远和抬着眼四处张望,一时看见穿着豆青缠枝蔷薇花缂丝紫羔皮袄子,系绛红腰带,着石榴红绣裙,显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明菲,唇边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迎上去,携了她的手,笑道:“这就是我在信上和你说过的,带了孩子来请守真子瞧病的陆家大表姐。”   这是改了名了。明菲会意,朝邓九福下去:“大表姐万福。”   “弟妹万福。给你们添麻烦了。”邓九将怀里的男孩子递给身边一个人高马大,壮得不行的婆子抱着,还了明菲一礼。她福礼的动作,明显比上次明菲见着她时熟练得多。   “不麻烦,不麻烦。”明菲引着她往里走,望向那孩子,“真可爱,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呢?”   那孩子长得和邓九有几分相像,都是蛋形脸,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挺翘的鼻子。见明菲朝他笑,也冲着明菲一笑,随即转身害羞地搂住了那婆子的脖子。   邓九的眼里闪过一丝哀色,道:“这是我侄儿,叫山儿,刚一岁半。”拉着那孩子的手,柔声道:“山儿,叫婶婶。”   那孩子回过头来,盯着明菲看了一会,低低地喊了一声:“婶婶。”   龚远和贴在明菲耳边轻声道:“这是邓大哥的幼子。此次他们是借了薛舅母娘家远房亲戚的名头,你记住了。”   明菲点点头,将腰间挂着的福寿玉牌解下,递到山儿的手里,摸了摸他的头:“拿着玩儿。”   山儿被福寿玉牌上系着的七彩丝绦吸引住了,乐呵呵地冲着明菲响亮地喊了一声:“谢婶婶!”   邓九咬了咬唇,冲明菲感激地一笑。   龚远和道:“他们赶路累了,你收拾的屋子是哪里?直接送他们过去吧。”冲邓九点点头,道:“大表姐,我就不陪你们过去了,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和明菲说。”   邓九默不作声地朝他福了福。   明菲抓紧时间交代龚远和:“热水是备好了的,你赶紧洗洗,新衣在床上,记得换上。”   龚远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知道了。”   明菲贪恋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携了邓九的手往后走:“大表姐,院子有些远,不过很安静,平时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们。先住着,其他的慢慢再说。”   邓九默默地点点头:“这次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待到了地头,邓九进了屋,褪下兜帽,见屋子里干净整齐,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床上的被褥床帐都是崭新的,屋角几个火盆生得旺旺的,不由握了明菲的手,低声道:“大恩不言谢。”   被人总拉着说谢,明菲颇有些不自在:“别客气。热水马上送来,饭菜立刻就好,只是今夜情况特殊,不能给你们接风,只能是改天。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人来和我说……”她有心想留个得力的丫鬟在这里照应一下,又恐邓九不肯要,便试探道,“你们人手不多,我另外派两个人过来做粗活。”   邓九果然委婉地道:“山儿认生,身子不好,要静养,我们人手尽够了,就不麻烦了。”   “那你们歇着。”明菲也不勉强,告辞离去,一路交代花婆子:“妈妈传令下去,陆家表小姐住在这里,要大家小心伺侯,不许不敬。违者重责。”   花婆子应下,道:“奶奶只管放心和大爷一起过去,这里就交给奴婢,保证将她们招呼清爽了。”立刻转头吩咐丹霞,“你去疟小厮将客人的行李挑进来……”   明菲快步回了正房,见金簪和白露二人守在门口,随口吩咐白露:“去暖犀阁请表小姐过来,就说我们马上就要过去了。”说完自进了里屋。   听见闷响,屏风后的水响声立刻停了下来,龚远和低咳了一声:“菲菲,是你吗?”   明菲按了按乱跳的心,背着手慢慢走过去:“你怎么还没洗好?那边可是来催了无数次了,等会儿挨骂可别怨我。”   龚远和慢吞吞地从浴桶里站起身来,拿了帕子擦水,笑道:“给我拿衣服。”   明菲拿出早就给他备好的新衣递过去,灵巧地躲开了他伸过来拉她的手,靠着屏风笑望着他:“想我没有?”   “想。”龚远和望着她嫣然一笑,迅速将衣服穿好,走到火盆边坐下:“还是回家舒服,来帮我擦头发。”   明菲抿抿嘴,拿起帕子站到他身后,抓起他的头发细细地擦:“情况和何?”   “男丁是没法子的,女眷们已经进去的也没法子弄出来,只能是让他们好过一点,女眷们不受侮辱。邓九和山儿当时在外,没在家中,侥幸逃过一劫。”龚远和指指桌上的荷包:“没花什么钱,就花了几千两银子,都是打点下面人的,崔悯那里什么都没要,反请我吃了两顿饭。邓九和山儿这个,他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明菲替他烘干头发,利索地梳起绾上:“那邓大哥外出的两个儿子呢?可有消息?”   龚远和摇头:“不曾,但崔悯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当时崔悯请他吃饭,话说得很清楚。崔悯说:“我是官,在其位谋其职,他们违法我就要管他们,以法责之,谁也不能说我错了。至于你,你与他有和交,你为朋友奔走,是义,谁也不能说你错了。妇孺无辜,但律法在那里,我只能是尽量让他们少吃点苦头而已。”这意思就是逃过的妇孺,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网开一面,但主事的男丁只要落网,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这就相当于官与匪的关系,既然动了手,自然没有再半途而废的道理,能这样已是不错了。明菲听得直叹气,“双寿和双福呢?”   龚远和面露不忍之色:“双福当时就死了,双寿领着几个逃脱的人出去找邓大哥那两个儿子去了。”他反身握住明菲的手,“九姐和山儿可怜,你多费点心。”   第244章 逆反   明菲与龚远和、薛亦青踏进苍寒堂时,二房的人除了龚二夫人以外,已经全数到齐。   龚中素冷着脸,气哼哼瞪着朝他行礼的龚远和与明菲:“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全家人就等着你们。”   龚远和淡淡地道:“刚到家,收拾了一下,又换了件衣服耽搁了。婶娘呢?怎么不见她?”   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龚中素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身体不舒服。”龚二夫人做下那样的事,为了名声,他固然不能将她送交官府或者休弃,却也不可能再让她出来参加家宴和祭祖。   龚远和“哦”了一声,同样沉着脸坐下不说话。龚中素心中有许多怨气和愤怒,有心想发作,苦于当着薛亦青他却是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是干瞪眼不说话。   龚远秩见气氛沉闷,忙打圆场:“姨娘,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开宴了?”   李姨娘瞟了龚中素一眼,见他没有表示反对,便笑道:“马上,马上。”招呼婆子丫鬟赶紧布置桌子,上菜。   在等待开宴的间隙,龚远秩寻了许多废话来说,努力带动气氛,明菲怕薛亦青不自在,便主动随他闲扯,紧接着龚远和也加入进来,自朱姨娘死后,得知自己嫁周渐无望而蔫吧了许久的龚婧琪也强打起精神一道于说笑。   不过片刻,他们这里说得热火朝天,只龚中素沉着脸生闷气,龚妍碧与龚远科坐在一旁暗自神伤。龚中素胸中包着一团火,越烧越旺,见龚远和与明菲偏还笑得灿烂,越发堵心。怒气冲冲地骂李姨娘:“不是说早就弄好了么?怎地还不开席?”   李姨娘一迭声地道:“快啦,快啦,这就好。”   龚中素犹不肯息怒:“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僻里啪啦一长串,龚远和淡淡弛造:“既是过节,便该高高兴兴的才是。何必为了些芝麻绿豆大的事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明菲没想到他会选在这个时候和龚中素对上,忙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有什么吃完饭以后又再说。龚远和反手悄悄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管。明菲扫了一眼各怀心事坐在堂中的二房诸人,心想这一天迟早都要来,迟来不如早来,也就不再管他。   “你这是教训我来了?”龚中素闻言已是大怒,又将小夫妻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更是愤怒,不由死死瞪着龚远和。   龚远和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爹爹可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且说出来,儿子与你分优。”   二人的视线胶着,谁也不肯让谁。   龚中素冷笑:“你能么?你且说说者,你这段日子都做什么去了?”龚远和平静自若:“我去了抚鸣,替邓家周旋,难 道梦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做的事光明正大,根本无需隐瞒。   龚中素没曾想,龚远和竟然如此坦荡,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他心中怨恨龚远和为邓家一个不 相 干的外人花了那么多的我,却不肯为自家几个弟妹花钱,只是那心思和怨惧说不出口,只能从侧面进攻:“你大了,成家立业的人了,你做什么,从来不和我说,我怎会知道你做什么去了?就是问你媳妇,你媳妇不也哄我说你是去替你舅舅家做事去了?嘿嘿,我这个当爹的,不知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龚远和抚了抚袖口,道:“我就是这样告诉她的。因为这事儿急,我怕吓着她,也怕让您担心,故而谁也没告诉。”   龚中素这回可找到说的了,炸雷似地一声吼起来:“你还知道怕我担心?那邓家是朝廷重犯!难道你就不怕祸榻上身,害了我们全家吗?”他这话,倒也有几分是真,虽则是酸了,眼红了,但他还真怕龚远和掺杂在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害了自己不说,又祸害了龚家。龚远和静静地道:“那么,现在害了谁吗?”   龚中素拍桌子:“若真等到害了时再说,可就迟了!”   龚远和抬眼扫过屋子里坐着的二房诸人,淡淡地道:“为人处世,从来没有只收获不付出的。当初邓关对我有恩,如今他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我不闻不问,与畜生无异。同样的,我也希望,假如我倒霉的时候,能有人为我奔走。邓家是犯了案不假,但也没有说与他交往的人都该杀头!假设真的如此,那整个抚鸣治下的各府县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邓家的事,我还真就管定了!”   龚中素气得指着他连声骂造:“逆子!逆子!你祖父留给你的万贯家财不是拿给你去填外人的无底洞的。似你这般胡乱糟蹋,只怕你祖父地下有知,也要不饶你!”   明菲忍不   住暗自好笑,也不知谁才是逆子?接手九十万两白银,如今竟然成破落户,丢官,丢人,丢脸。若是龚家的上一辈地下有知,必然会跳起来暴打他龚中素,哪怕打上一百顿也难解其恨。   龚远和失笑:“既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我爱怎么花那便是我的事。同样都是填无底洞,自然要填我喜欢填的那个洞。已经被别人花了几十万,这会儿我花个几万难道还不行?倾家荡产又如何?苦日子好日子,我媳妇没意见就行。儿孙自有儿孙福,总之不会少了供养您老人家的那一份,您老人家就别操这份心了。”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龚妍碧与龚远科对视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窃喜。龚靖琪有些发呆,龚远秩则格外不安,几次想插话,都被龚婧琪拉着袖子阻止了。而龚远季呢,管你吵得天昏地暗,他自撅着屁股在一旁偷吃糕点果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我是你爹!你竟敢和我这样说话?”龚中素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不到,先前还说自己不想听龚远科说龚二夫人如何害他的龚远和,竟然当着全家人的面明明白白地把这话给说透了,半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   龚远和轻笑一声:“爹爹,说实话,您若是真的关心我,怕我出事,我很感激。但若是因为其他原因,就不必了。我自问,这些年来我对您,对二房,已经仁至义尽。我也不怕人说我不孝不梯,哪怕闹到了大堂上,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我无碍。退一万步讲,真的不行了,那便该怎样就怎样好了。这个官位,我想您可能比我还要在乎,还需要。   “逆障!”龚中素气得脸皮紫涨,指着龚远和想找句有力的话骂出来。李姨娘见状,忙上前扶住他,连声道:“都少说几句吧,大过节的,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做什么?”   “对,我就是逆障!我一日不合你心意就是逆障!凭什么所有的委屈都要我承受,所有的亏都要我吃?”龚远和端起茶来轻轻啜了一口,用很平静的口气说:“且不说他们是你生的,我也是你生的,你要公平,咱们换个角度来说吧,我继承的是长房的香火,与二房无关。长房的事,我自己做主。我原本也不想说这个,伤感情,不过此时不说清楚,只怕日后要成仇!趁着大家都在,你们都给我听清楚!我的钱,我爱给谁就给谁,若是不想给,谁来算计也不行!”   拜着一屋子的鸦雀无声,龚远和心情很好地回头望着李姨娘:“姨娘,能开席了吗?”   李姨娘捧着帕子僵硬地道:“开了。”她顿了顿,猛然提高声音朝外喊了一声:“开席!”   他还有心思吃饭!龚中素拂袖而起,转身就走。   龚远和扫了龚远秩一眼,龚远秩赶紧追上去拉着龚中素,低声道:“爹,您不吃饭了?”   龚中素猛地将他的手扒拉开、闷声闷气地道:“不吃了!吃不下。”龚远和淡淡地道:“那您记得子初来领我们祭祖,祭祖可是大事儿耽搁不得。姨娘,烦劳您厨房给老爷做点好消化的。开席,开饭。”龚中素的背影僵了僵狠狠顿了顿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龚远秩还想跟了去,龚远和冷冷地道:“回来!吃饭!你要大家就等你一个人吗?”他举起筷子,望着龚妍碧等人灿然一笑,“你们都不饿?”   龚远秩快步走回来,挨着龚远和坐下,配合地拿起筷子,埋头苦干。其余人等见状,也跟着提起筷子开动。   薛亦青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着头偷偷朝明菲递眼色,做鬼脸,刚好被龚远和看见,龚远和没忍住一声笑出来。众人均松了一口气,龚远秩趁机问他:“哥,和我们说说京里吧?”   李姨娘给龚中素做了一碗蛋羹,亲自捧着进了屋里,见龚中素背对着她斜躺在床上,被子也不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柔声道:“老爷,您好歹起来吃点东西吧?”   龚中素不动,半晌方闷闷地道:“不吃,让我饿死好了。饿死那个逆子就高兴了。”   李姨娘沉默片刻,低声道:“您真俄死了,婢妾怎么办?”   龚中素没吱声,听见外面说得热闹,似乎他在与不在都无所谓,老泪不由流了下来,背着李姨娘偷偷擦了擦,恨恨地道:“老子养了一群白眼狼!”   第245章 挑唆   李姨娘发现他哭了,也聪明地没有揭破,也不劝他,轻叹道:“您得养好身子才行,几个公子小姐都指望着您呢。大爷不过就是年轻气盛罢了,有句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还得您给他把关才行。快别和他置气了,只有儿子和老子置气的,哪有老子和儿子置气的。”   龚中素听她这样说,觉得脸面好歹回来了些,翻身坐起,接过她手里的蛋羹,吃了两口,觉得寡淡无味,便道:“他们都吃的什么?总不能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吃这个吧?”   李姨娘忍住笑,“婢妾这就另外给您支桌子。”   待到摆好桌子,她拿了筷子立在一旁伺候,龚中素指指下手,叹了口气:“今天过节,你也坐下一起陪我吃吧。”   李姨娘拘谨地道:“婢妾不敢。”   龚中素摇摇头:“你跟了我十几年,儿女也没得半个,你……受委屈了。坐下吧。”   原来他都知道。李姨娘的眼里突如其来地噙满了泪,飞快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搬了个杌子在桌尾侧身坐了,也没心思夹菜吃,只顾着给龚中素布菜斟酒。   龚中素心事沉沉,喝了一歇闷酒,只觉索然无味,听着外间欢快的笑声,越发闷燥,便将筷子一放,起身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李姨娘赶紧寻了一件新披风出来,笑道:“老爷,这是大奶奶给您做的狐皮披风,正好穿着出去。”   龚中素玲哼一声:“她也不是个好东西!”   李姨娘不敢答话,垂着头替他整了整领口:“要不要去看看夫人?她一个人怪冷清的。   龚中素越发不高兴:“看什么看?我龚家落到这个地步,全拜她所赐!这个不长脑子的毒妇!我恨不得她早点死了才干净!”   走到外间,只见龚远季正缠着薛亦青猜拳,龚妍碧正和龚远科低声说话,龚婧琪则满脸哀伤地拉着明菲低声说什么,龚远秩满脸兴奋地听龚远和说话,热闹得很,果然有过节的景象。龚中素的脸一沉,使劲哼了一声,大步往外走。   听到他的哼声,龚远科抬起头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唇边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回头对着龚妍碧轻声说:“二姐姐,你等着,我一定要为姨娘报仇。”   龚妍碧吃了一惊:“你可别乱来。”   龚远科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龚远和,道:“大哥,画幅九九消寒图吧?”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一心想弥补关系的龚远秩的赞同,龚远秩欢欣鼓舞:“好啊,好啊,我们一人画一幅,看谁画得最好。”不等众人同意,他便命人进来备了两份笔砚纸墨,眨着眼睛道:“大哥大嫂先来?”   明菲笑道:“栽们家只需一幅就够,就让你哥哥画好了。”又推上薛亦青,“你是客人,也画一幅。”   龚远和也不推辞,提了笔画了一枝素梅,为瓣八十有一,提起吹干,交到金簪手里,让位给众人。薛亦青画来画去,数花瓣时却是糊涂了,连数了数次才算清楚。   龚远秩殷勤地请龚妍碧与龚婧琪一道画,龚妍碧厌恶地皱了皱眉,龚远秩朝她眨眨眼,她才勉为其难地与龚婧琪站到一处,二人互不相看,各各提笔开画,卯足了劲似地,争看谁画得又快又好。   趁着众人看她二人画画,龚远科摸到了龚远和身边,低声道,“大哥,你早就该如此了。”   龚远和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如何?”   龚远科愤恨不平地道:“我现在算是看透了,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硬生生要将人逼死才算心满意足。”见龚远和神色淡然,他凑过去贴在龚远和的耳边轻声道:“大哥,你就不想知道当初大伯母是怎么死的么?”   他话音刚落,就见龚远和猛地回头,犀利地看着他,眼里寒意刺骨,他不由退缩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盯着龚远和的眼睛,“离祭祖还有些时候,不知大哥可有时间与小弟去外面走一圈?”   不管当年的事情是邵氏主谋,朱姨娘帮凶,还是朱姨娘出谋划策,并尽心尽力协助邵氏达到最终目的,今日都只会是邵氏一个人做的,而朱姨娘,就是因为知晓了她做的肮脏事,才会被杀人灭口。只要龚远和肯跟他出去,他就会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说拾龚远和听,由不得龚远和不对邵氏和她生的子女恨之入晕,他正好隔岸观火。   龚远和眼里的寒意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不明的厌烦,慢性地道:“不必了。从前的事情,想必三弟也不会比我更清楚。三弟若是有心,不妨说给老爷听,想必他自会主持公道。   龚远科不甘心地眨眨眼:“难道你就不想替大伯母报仇?那毒妇她死一万次也不足惜!”龚中素若是肯主持公道,肯听他说,他又何必在这里拉着龚远和说这个!   如果龚二夫人死一万次不足惜,朱姨娘至少也该死五千次才对。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看着龚远科:“那可是你的嫡母,你这话若是被老爷听见,可是还要挨打挨骂的,你忘了上次了?要是二弟和四弟出息了,老爷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再把她放出来,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低声道,“所以,三弟,哥哥劝你一句,不管怎样,人已经没了,你要节哀顺变,到底前途要紧,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   这便是说,邵氏的事他是决计不会插手了?龚远科狐疑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已经走过去大笑着拍拍龚远秩的肩头,夸赞道:“画得不错!”   龚远秩有些害羞地道:“我画功还是不行,没大哥画的好。   ”哥弟俩手搭着手,怎么看怎么都很亲密。龚远季也凑过去, “我看看,我看看……”讨好地拉着龚远和的手,“大哥,你教我… 龚远和扫了龚远科一眼,微微一笑:“有何不可?”让人铺了纸笔,手把着手教龚远季画起来。明菲在一旁看着,满脸都是甜蜜的笑,不时与龚婧琪、薛亦青点评几句。龚妍碧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显得很是孤立。   待龚远季画好,龚婧琪突然道:“把四弟画的这幅消寒图送到安闲堂去挂吧?” 龚远科小心翼翼地看了龚远和一眼,见龚远和脸上没有丝毫不高兴的样子,便唤人过来交代:“把这幅消寒图送过去给夫人,就说是四公子亲手画的。”   龚远季得意地拉住送画那人道:“你同夫人讲,让她赏我。” 龚妍碧一时想到自己那被龚二夫人强行抢去的二百两银子,恨不得将龚二夫人撕来吃了才解恨。   龚远科目光沉沉地在一旁默默看着,暗想,是了,他龚远和如今有钱有位,有貌美可人的娇妻,岳家又势壮,前程一片光明,自然不肯为了十几年前的事情去冒风险。刚才和龚中素翻脸,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保住他个人的利益而已,怎可能真的忤逆不孝?若真如他所说,龚远秩、龚远季将来有了出息,他还要与二人联手,互相帮衬。   龚远科想到此,突然一凛,若龚远秩将来有了出息,或是龚中素突然出了什么事,这个家由龚远秩与龚远季来作主,那个毒妇肯定会被放出来,还是做她的二夫人,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地被供着!而他的亲娘,说不定连龚家的她都不能呆!   想到朱姨娘死时的凄惨状与死后连身后事都遮遮掩掩的委屈,以及邵氏小人得志,轻蔑地瞅着他与龚妍碧的模样,再想到以后她被放出来,仍然可以趾高气扬地任意践踏他和他的孩子……龚远科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可以,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叫那恶妇逍遥!他要那恶妇血债血偿,一命换一命!   薛亦青正靠在明菲的肩头和她说悄悄话,不经意间看到龚远科狰狞的表情,吓得使劲扯了明菲一下,示意她看:“时悲时喜,咬牙切齿的,好不吓人。”   明菲扫了龚远科一眼,低声笑道:“巳是亥时了,你累不累?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薛亦青确实也觉着累了,便起身与龚妍碧、龚婧琪等人别过,先回去歇了。   离子时还差整整一个时辰,龚远季便提议掷般子赌钱,被龚远秩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死性不改!再提赌,我让爹爹打断你的腿。龚远季低声嘟嗓了一句:“无聊!”随即趴在桌子上发呆,很快打起了瞌睡,睡得口水长流。   其余人等废话早就挤干净,大眼瞪小眼,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的熬着,只等子时快到。   好容易,李姨娘进来笑道:“时辰快到了,老爷巳是先过去了,让我来请大爷、大奶奶,公子、小姐们过去呢。”   众人打着呵欠起身,才出了门,就被一阵冷风吹得直打颤,龚远和默默将明菲拉过去,将身子替她挡了北风。明菲暗暗握紧他的手,朝他嫣然一笑。   第246章 定下   待祭祖仪式完成,从祠堂出来,已是子正。夜深天寒,祠堂里又没生火,明菲冷得直打颤,龚远和干脆将自己的披风打开,将她裹入其中,拥着她往回走,低声嗔怪:“为什么不穿多一点?”   明菲紧贴着他,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心里充满了幸福,低声笑道:“我故意的。就知道你会这样。”   龚远和无声一笑,在她腰上暗暗掐了一把,掐了之后舍不得放下,又顺着住下在她挺翘的小屁股上重重揉了几下。   明菲反手掐了他一下,低声道:“不许乱动!”   龚远和嘿嘿直笑。   到了垂花门口,花婆子领着丹霞和几个新进的小丫鬟打着灯笼迎了上来,笑道:“大爷和奶奶冷厉害了吧?厨下做了羊肉馄饨,先热乎乎地吃上一碗再歇如何?”   闹腾了毕晌,也觉着饿了,明菲点点头:“送上来吧。陆家表小姐和小表少爷都安置好了?”   花婆子笑道:“因是赶路乏了,吃了饭后使歇下了。说是明早再来和奶奶道谢。”   明菲扫了一眼跟在花婆子身后几个冷得缩头缩脑的小丫鬟,笑道: “夜深了,怎地还没让她们歇下?”   花婆子严肃地道:“正是学规矩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让她们把规矩学好了,将来哪能行!就算是不能做什么大事,也得在一旁看着,学着。”   既然交给她调教,自己就不能过多干涉。明菲微微一笑:“天冷,大家辛苦,都吃上一碗羊肉馄饨再去睡吧,睡着身上也热乎。”   几个女孩子嘻嘻地笑起来,花婆子眼睛一瞪:“还不给大爷和奶奶谢恩?你们是掉进福窝窝里了,遇着大爷和奶奶心肠好,要惜福,知道吗?谁要敢偷懒坏了规矩,看我怎么收拾她!”   几个女孩子立时收了笑,锦绮说:“妈妈,我去厨房里传话。”   锦慧说:“妈妈,我去端热水。”   锦霞道:“妈妈,我去看看炭盆。”   剩下一个慢半拍的锦云,揪着衣角哼哧了半天,才眼泪汪汪地挤出一句:“你们都把事情做完了,那我做什么啊。”   花婆子皱眉思索片刻,道:“你啊,你跑前头给大爷和奶奶打帘子去!”   “哎!”锦云顿时笑成一朵花,直奔前头去了。   花婆子这才满意地打头往前:“大爷,奶奶,您们慢点儿。”   看了她这一气表演,龚远和不由失笑:“这个花妈妈,气势不亚于薛总管。这家里每个人都被她给使得困困转,还不敢多话。”   明菲笑道:“说起总管来呀,咱们家不是正差一个内总管么?花妈妈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内总管了,赶明儿起,大家都叫花总管。”   金簪、丹霞、白露闻声,俱都恭喜花婆子:“妈妈做了总管,得请我们吃酒。”   花婆子上前去谢龚远和:“奴婢谢大爷慧眼相识!奴婢一定将家里的琐事打理得妥妥当当的,不叫大奶奶分心。”   明菲不依:“妈妈不讲道理,分明是我提拔的你,怎地不谢我,却去谢大爷?”   花婆子一本正经地道:“奶奶,若不是大爷夸奴婢,说奴婢不亚于薛总管,您哪儿想得起提拔妖稗?所以还是要谢大爷。”   一席话说得龚远和心情大好,抚掌笑道:“说的是。既然花妈妈谢了我,我便好人做到底,大奶奶也该给咱们花总管涨月例银子了。”   花婆子又再三谢过。   丹霞看得羡慕,轻声同白露道:“将来我若是也能做到家里的内总管,能得大爷奶奶如此倚重,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露嗤了一声,瞅了紧紧跟在明菲身边的金簪一眼,淡淡地道: “你做梦呢吧你,有她在前面挡着,无讣如何也轮不到你。”   丹震皱眉道:“你怎么了?这么尖酸刻薄的。”   白露淡淡撇过脸:“我有尖酸刻薄吗?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丹霞嘟了一会儿嘴,随即释然:“要是不行也无所谓呀,总之奶奶不会亏待我。”她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两个人,撞了撞白露的胳膊, “诶,我说,你觉着今天那两个人怎样?”   白露不耐烦地道:“什么怎样?”   丹霞不胜娇羞地道:“那两个人啊。就是薛总管指给奶奶看的那两个。”   白露厌恶地道:“能怎样?一个像猴子,一个像呆子。奶奶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先就犯上花痴了。”说完不再理她,大步往前追赶明菲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她?奶奶既然都让金簪和她们说了,那便是有那个意思了,好姐妹之间悄悄说说这个怎么了?丹霞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沮丧地摇了摇头,待会儿得去问问金簪,白露这到底是怎么了。   明菲与龚远和回了屋子,吃馄饨,洗漱,又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算是消停下来。   见屋子里没了外人,龚远和一个箭步上前,将坐在妆台前望着他笑的明菲拦腰抱起,扔到床上,自己也跟着挤了上去,一手按住明菲,一手去拉她的衣带,往她脸上可劲儿地亲,边亲边气喘吁吁地低笑: “媳妇!媳妇!想死我了。好容易才熬到现在。”   明菲战栗着,轻轻含住他的耳垂,低声道:“我也想你了。”一手顺着他的里衣探了进去,从腰间滑下,轻轻握住,不轻不重地上下滑了几下。   龚远和一僵,气息急促起来,抬眼盯着明菲,眼里的炽热几乎要将她烤化,嘴里却笑道:“知夫莫如妻,你怎知道我这些天做梦就是梦见你这样对我啊?”   明菲媚眼如丝,手下不停,兴味盎然地观赏着他难耐的神色,低低一笑:“你还真梦见这个了?”   龚远和舔舔唇,长臂一伸,将她猛地一推,自己掉了个头就往被子里钻,气喘吁吁地道:“还梦见这个了。”   随着他潮热的呼吸呼在她的皮肤上,一阵熟悉而无法控制的战栗传来,明菲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探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龚远和忙碌的同时不忘出言挑逗她,明菲听得害羞,轻轻拍在他头上,嗔道:“坏东西,尽说混话。”话音未落,又被翻了个个儿,炽热的吻狂乱地落在她身上。   “菲菲,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他控制不住地一口咬住她的肩头,勇猛地攻城略地,她低呼了一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跟着他一起昏昏沉沉地在无边无际的欢乐中荡漾。   天色幽暗,空气中四处透着冷清,时辰还很早,龚远和却已经醒了,他静静地靠在床头,就着墙角处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微弱的光芒,细细打量着明菲的睡颜。明菲睡得很沉,长长的黑发披散在绯色的枕头上,和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的指尖轻轻抚上明菲的眉头,秀气的眉毛平平展展,再不像刚成亲那会儿一样紧紧皱着眉头,看上去就不开心。他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在明菲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以后他再不叫她的眉毛皱着。   外间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是花婆子指挥着众人收拾屋子,换火盆,准备开始新的一天。不知是谁笨手笨脚碰到了东西,发出一声轻响,花婆子压了嗓子低声骂了几句。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丝亮光透过窗纸射进来,龚远和长出了一口气,贴在明菲耳边低声道:“媳妇儿,太阳照到屁股上啦,该起床啦。”   明菲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带着一丝迷茫睁开了眼,伸了个懒腰,抱住他的脖子,笑道:“睁眼能看到你,真好。”   龚远和一笑:“我以为不是睁眼能看到我,而是有我陪你睡觉真好。”他坏坏地一挑嘴角,“我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想到昨夜他的热情和荒唐,明菲的脸有些发烫,把脸埋在他怀里不说话。龚远和去呵她的痒痒:“说不说?不说不饶你。”   她就是不说,看他能怎样?得意忘形的男人。明菲翘起嘴角,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要操劳的事情很多,但是有他在一旁陪着,烦心的事怎么也不会比幸福的事更多。   花婆子在外间听见响动,立刻指挥众人端水,摆饭。   吃过早饭,明菲让屋子里其他人退下,只留下花婆子在一旁伺候,和龚远和商量:“我给白露和丹霞挑了人,一个是绸缎庄的大伙计罗朝定,一个是香油铺掌柜的儿子韩明。你觉着这两个人怎样?”   龚远和道:“可是薛明贵挑的?”   明菲点头:“两个看上去都还不错。”   龚远和并不在意:“他做事向来稳妥,你要是觉着不错,就定下来吧。”   明菲笑看着花婆子:“丹霞要天真娇憨一些,有些懵懂,我看罗朝定宽厚,也会说,他二人比较合适;白露呢,毛躁粗心,正该配个谨慎细心的,就韩明吧。”   花婆子得令,笑道:“奴婢这就去同她们说。”女大不中留,早点定下,也好安心做事。   花婆子才出了院子门,就看见昨日新来的客人陆家表小姐手里牵着山儿,身后跟着那人高马大的婆子刘妈妈,慢慢朝这边走来,赶紧回身去禀告:“大爷,奶奶,陆家表小姐过来了。”   第247章 耐心   邓九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淡绿色衣裙,系着藕荷色的披风,梳了个极简单的发髻,发间不过珠花两朵,金钗一只,薄施脂粉,素雅清新,气色显得比昨日好了许多。   明菲从高脚果盘里抓了个佛手柑递给山儿玩,亲热地拉邓九坐下:   “姐姐昨晚睡得可好?饭食可合胃口?若是差了什么,和我说,就当自己家,别客气。”   邓九微微一笑:“一切都很好。弟妹安排得很周到,花妈妈也很贴心。”   龚远和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去书房。”   山儿见他要走。抬起头来睁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和叔叔……”   刘妈妈笑道:“山哥儿这些日子同龚爷混熟了,一清早就嚷嚷着要过来寻人。”   龚远和怜惜地摸摸山儿的头,弯腰将他抱起:“叔叔领你去看大狗。”如果邓关两个成年的儿子被抓,那等于邓关就只剩下这根独苗,自是要好生照料才是。   山儿扔了佛手柑,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楼住龚远和的脖子,呵呵笑着朝明菲和邓九挥手。   刘妈妈笑道:“龚爷好耐心。”   邓九微微皱了眉头,不悦地扫了刘妈妈一眼,沉声道:“还不快跟上。”   刘妈妈顿时变了脸色,躬身朝明菲和邓九行了一礼,倒退着退出房去,快步跟上龚远和。   邓九端起笑脸,抱歉地和明菲解释:“我大哥轻常不在家,他的娘是个侍妾,常年关在内院之中,他平时很少见到父兄,周围都是一群女人。难得表弟脾气好,哼耐心,他就给粘上了,一路上给表弟添了许多麻烦,今后少不得也要给弟妹添麻烦。”   明菲感觉邓九为人挺谨慎的,便笑道:“远和他向来挺讨小孩子的欢心,当年我的小弟弟顽皮得不得了,家里人都收拾不下,偏偏就肯听他的话。不过小孩子还是应族多和同龄的孩子玩耍接触才好,这是大人代替不了的。”她本想说多和父兄在一起才利于培养男子汉气质,但想到邓家这种情形,这孩子怕是永远也见不着自己的父兄了,却是没敢说。   邓九皱眉道:“我本想给他买个五六岁的小伙伴来陪着,可是现在什么都没定下,买了来总归是累赘。等过些日子又再说吧。”   明菲诧异道:“什么都没定下?”   邓九淡然一笑:“我原来经常行走江上,认得我的人不少。   因而并不打算在这里久居,现在只是特非得已。待家里的事情一了,我那两个侄儿的下落明确,或是投了他们去,或是看情况。”   她们这样的身份,虽则有崔悯睁只眼闭只眼,但总归水城府离抚鸣太近,若是被人知晓,麻烦终究不少。明菲见她神色凄苦,便道:   “人生无常,你想开些。”   邓九垂下眼眸:“想不开又能如何?日子还不是照样要过,活着的人也要继续活下去。”   “奶奶,表小姐来啦。”小丫鬟锦云在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随即薛亦青欢快的笑声响起来:“我听说家里来了位姐姐,迫不及待地就想象认识。”   邓九赶紧站起身来,探询地看向明菲,明菲低声道:“就是薛家的小姐,你叫她青妹妹就行。她自小体弱多病,极少出门,不认识你的。”   说话间,薛亦青已经笑嘻嘻地走进汀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邓九一番,不等邓九开口,就先盈盈一拜:“见过表姐。”   邓脸上推了笑,还礼道:“青妹妹好。”   薛亦青试探道:“我自小体弱,只和母亲回过两次外祖家,不曾有机会见过表姐。不知表姐怎么称呼……”   “陆馨。”邓九泰然自若地回答,“说起来,我们已是出了五服非的,平时和你外祖家中来往也不多。”随即托辞自家大哥远游在外,嫂嫂亡故,唯一一根独苗山儿身患重病,她不得不找到薛家,这才来了此处向守真子求医。   孤身女子带着侄儿到远房亲戚家中求医,有些不合常理。薛亦青有些疑惑,但见明菲对邓九意态亲热,又联系到龚远和此去抚鸣的目的,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也就跟着含糊过去,不再追问,心想若是有人问起,还得替表哥表嫂遮掩一二才是。   邓九并不久留,礼数尽到便起身告辞,明菲叮嘱她道:“今晚设宴给你们按风,到时候我让人过来接你。”因刘妈妈还未归来,她身边无人伺候,便叫锦霞送她回去。   薛亦青目送邓九离开,立刻将绷直的身子放松,脱了鞋爬上罗汉床,靠在明菲肩头,愁眉苦脸地道:“表嫂,表哥说我哥哥过几天就来按我回去,可是真的?”   明菲剥了几粒栗子递给她,顺便掐了她的脸颊一把:“自然是真的。是不是舍不得我啦?等明年春天你出阁,我就不送你。”   薛亦音害羞地道:“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明菲笑道:“你表哥给你做的那个更山摆件已经好了,明后日就送来,正好给你包了一起带回去。”   薛亦青把手里的栗子全数塞进明菲的嘴里,嗔道:“叫你还说!”   二人正在笑闹,忽听锦云道:“妈妈来了?”   花婆子生硬地应了一声,进来道:“奶奶,您吩咐的事儿都办好薛亦青见她脸色难者,似是有事要回票明菲,便下了罗汉床,穿上鞋子,笑道:“我得散步去了。老道长说,猫冬不可取,得多多活动才是。”扶着娥妈妈的手肘,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花婆子沉了脸,走到明菲面前道:“奶奶,白露她不肯。”丹霞倒是什么都没说,就喜滋滋地应了,白露却是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死活不允。   早在意料之中,明菲淡淡一笑,“理由?”   花婆子道:“说是她就想同金簪一样,伺候奶奶上辈子。”   明菲弯起嘴角:“不是想伺候我一辈子,而是看不上那人吧?这意思,竟然是攀上金簪了,金簪不嫁,她就不嫁?人是我特意为她选的,她连我的话都不听,敢打我的脸,我怎么敢指望她伺候我一辈子。”   “她也配和金簪比!”花婆子一愣,随即暴跳如雷,面目狰狞。   龚家这样的人家,有妾有通房不奇怪,但那要明菲亲自开了口,自己挑出的人才算得,否则一切都是万恶的,坚决不能允许。   明菲接了秧她的手背,笑道:“妈妈稍安勿躁,这种事情总得你情我愿,别害了韩明。她既不肯,我也不能强迫她,便让紫菱配了韩明吧。”   “平白便宜了紫菱那小蹄子。”花婆子挑挑眉,眼里的厉色去了几分,笑道:“奶奶,紫菱配了人,针线房里就缺了人,得安排一个人去针线房才行。”   明菲点头:“这事儿你去安排,就算是要罚她去针线房,也要有由头。”到底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就算是要打发,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不能叫人凭空猜疑,乱嚼舌头。   这还难么?丢几颗花生米,小耗子自然会嘴馋。花婆子一笑,转身去寻了薛明贵,接着明菲的意思,让他去和韩明与罗朝定二人说定,最好年前就将小定下了。   花婆子与薛明贵说好,回来时遇上丹霞与白露一道往厨房去安置晚饭,便朝白露笑道:“你这回可称心如意了,奶奶听说你者不上韩明,体恤你,巳将紫菱配了韩明。”   既然是奶奶精挑细选出来的,必然不是一般的人,怎地轻易就拾了紫菱?丹霞闻言,变了脸色,偷偷看了花婆子一眼,见她笑得眼角满是褶子,眼里却闪着寒光,不由心头一寒,再看白露,白露的眼里竟然是露出一丝喜意来。   丹霞不由想起昨夜金簪同她说的话:“白露容貌比咱们好,心也和咱们不同。她瞧不上奶奶给她挑的人,也是有的,实在不领情,你就别劝了。劝了也白劝,她反以为你是在挡她的路。”   她当时听了这话,就隐隐有些明白,只是还不敢确定。她呆惯了后府内院,又是作为陪嫁来的,但因为大爷和奶奶要好,奶奶头是那般样貌,年纪又小,大爷又连紫罗和梅子都打发走了。她也就从来没生过那种心思,想着白露也应该同自已一样,规规矩矩守好本分,奶奶自不会亏待谁。谁知白露竟然果真如同金簪所说的,生了那样的心思!   到底是多年的姚妹,丹霞忙道:“妈妈是开玩笑吧?奶奶既然说过是白露的,怎地突然就改了紫菱?”一边说一边去扯白露的袖子,示意她赶紧回心转意,犹不算晚。   白露一口截掉她的话,笑道:“妈妈是什么人,是内总管,哪里会和咱们开这种玩笑话?快些儿去厨房,别耽搁了奶奶吩咐的事。”   丹霞心中有万千的话说不出口,眼眸睁地看着花婆子扶着锦绮慢慢走远,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会后悔的!我都听金簪说了,那韩明将来就是一个掌柜,他家里也是有丫头婆子使唤的!”   白露眨眨眼:“傻!如果人真好,为什么不给金簪?我不要,转手就给了紫菱?”   她不要?她以为真的是她在挑东西?连她们都是奶奶的人,奶奶给了恩典还不领情。丹霞无语望天。忍了又忍,道:“这是奶奶的心意,你就不怕你这般伤了奶奶的心?”衡不等她答话,径自往前走了。   第248章 不容   明菲正让金簪记下要给薛家送去的年礼,花婆子笑嘻嘻地跑进屋子:“奶奶,紫菱给您谢恩来了。”   明菲道:“让她进来。”   紫菱穿着件淡青色的小棉袄子,配了条水红色的裙子,低眉垂眼的进来,规规矩矩地磕了头,道:“奴婢谢奶奶恩典。”   明菲和颜悦色地让她起来:“这韩家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花妈妈和你说过了?”   禁菱眉梢眼角都是喜意,道:“奴婢听说了。”揪了揪衣角,感激地道:“奴婢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奶奶的大恩大德。”她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一门好姻缘。   明菲点点头:“别的我也不指望,只要你记着,你是从哪里出去的,怎么出去的,别丢了大爷和我的脸就行。”   紫菱点头称是。   明菲道:“年前就会把小定下了,你嘻空的时候抓紧做点嫁妆吧。针线房里的事,我会吩咐她们多帮衬着些,给你多留点空闲。“这么快?”紫菱兴奋得直哆嗦。   看见她那毫不掩饰的喜意和激动,明菲忍不住笑了:“我这里不要你伺候了,退下吧。”   禁菱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对比之下,白露那副死样子真是可恶,金簪叹道:“这宝贝无论多好,都得送到喜欢它,需要它的人手里才会皆大欢喜,否则真是浪费。”   明菲笑道:“那你呢,什么在你眼里才算是宝贝?”   花婆子道:“金簪你怕什么?有大爷和奶奶给你撑腰,那小子还敢生出什么二心来不成?他要是敢,我第一个就不饶他!”   明菲笑道:“我听大爷说,他花了几个月的月钱给你买了上好的衣料?”   金簪垂下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尽乱花钱。 说了也不听。”   这便是肯了?明菲与花婆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龚远和从外间进来,见屋子里笑得欢快,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什么事儿这么好笑?也说给我听听?”   金簪忙道“奴婢去给大爷沏茶!”红着脸一溜烟往外去了。   明菲恶作剧地笑:“金簪,你走错地方了,这里就有茶。”回头对龚远和道:“可以让洗苹准备新房了。”   过得几日,罗家和韩家果然请人来提亲,随即下了小定,明菲开始给丹霞和紫菱准备嫁妆。洗苹也要央人来提亲,金簪却道,她要等几月,小丫鬟能完全上手再嫁,明菲听后,也不勉强她,只暗地里去金玉满堂为她定制了一套纯银辕珠头面。   家里虽然添了邓九和山儿两个客人,却没给龚远和与明菲的日常起居带来多大的影响。只因邓九与山儿格外安静,早饭与晚饭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吃,又拘着手下的婆子,轻易不提要求,不出院子,也不许山儿去缠龚远和,只为了圆谎,借薛亦青最后一次请守真子诊脉时,跟着去了一趟天庆观。   客人如此识趣,明菲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没招待好容人。便同王天保家的商量,让她把她家里那个聪明伶俐的五岁小女儿宝儿送去陪山儿,又让庄子里送了一只三、四个月大的小狗来,亲自将人和狗一起送了过去。   邓九倒也没扭捏,客客气气地收下,客客气气地道谢。明菲陪她坐了一会儿,见她拘谨,也就起身告辞而去。   夜里明菲同龚远和提起这事:“人看着挺随和的,给什么都要,却难得亲近,客气得很。”   龚远和不在意地道:“她从高处跌落,突然就成了寄人篱下的人,怎会不拘谨?你只像现在一样,把衣食住行打理好就行,其他不必管。日子久了,她知道你走什么人,自然就会来同你亲近。”   明菲笑道:“我这不是生怕什么地方没做好,你怨我没招呼好客人……”龚远和失笑:“你呀,我什么时候怨过你?我若是不放心你,又怎会将她们带回家中?”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腊月十一这天,薛长进到水城府来接薛亦青归家。明菲替薛亦青设宴饯行,请了周请、陈莹、龚婧琪、龚奸碧、邓九一道赏梅垂钓吃火锅。   龚妍碧来了,龚婧琪却托病没来,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见着周清,勾起心事,引得心伤。邓九也婉言拒绝,不曾出席。   周请与陈莹兴致勃勃地拿了鱼竿鱼饵,裹着大毛披风,坐在湖边煞有介事的垂钓,嚷嚷着让大家等着吃她们钓的鱼。薛亦青鄙视这二人,大声和明菲商量,让厨房提前备好鱼,免得到时候端不出鱼来,丢了某些人的脸。   周请与陈莹不依,追着她围着湖边打闹,非逼她承认错误不可,于是垂钓会变成了游戏游玩会。   龚妍碧虽然人坐在那里,却是面无表情,心不在焉,若是有人同她说话,她便答上一句,若是没人理她,她就静悄捎地坐在那里,无声无息。明菲以为她坐不长就会辞了去,可她偏生撑到了散场才离去。   一行人喝了一整坛金华酒,闹到天黑方散,临行时,每个人都有些发飘。明菲好容易才将缠着她撒娇发痴不放的薛亦青打发了睡下,抚着有些晕的头出了暖犀阁,笑着同金簪道:“有些醉了,上次和大爷在餐霞轩喝醉,连着大爷都挨了花妈妈一顿好训,之后就再不敢喝。”   金簪笑着给她扶了扶头钗,道:“难得高兴,又是在自己家中,花妈妈不会有多话。”   正说着,就见锦云与锦倚打了灯笼寻了过来,笑道:“大爷让奴婢们来接奶奶。”   金簪笑道:“花妈妈却是没说话,大爷倒是操上心了,这是怕奶奶被表小姐留在暖犀阁呢。”   明菲捏了她一把,笑骂:“果然是要有婆家的人了,说话都比从前大胆了许多。”   二人说笑着回了正房,才进正房,就觉得气氛不一般。龚远和不在,地上碎了个瓷杯,还未打扫,白露跪在一旁,小声地抽噎着,早哭成了泪人。花婆子沉着脸站在一旁,丹霞也在,却是眼神飘忽。   “这是怎么了?”明菲将披风解下,递给丹霞,往罗汉床上一坐,指挥锦云:“去给我倒杯热茶来。”   白露立刻膝行上前,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菲,“奶奶,奴婢再不敢了,您饶了奴婢这次罢。”   明菲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婆子道:“奶奶,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这丫头奉茶时走神打碎了大爷最爱的茶盏,险些烫伤了大爷的手。奴脾按着规矩说了她几句,她却不服管教,惹怒了大爷。大爷让她在这里跪着,等奶奶回来发落。”   花婆子虽说得简单,实际上肯定比这严重得多,明菲淡淡地道:“可是真的?”   白露点点头,又摇摇头:“奴婢不是故意的。”她当时也没想和花婆子对着于,但花婆子当着锦慧和锦霞、丹霞的面,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她不要脸,痴心妄想,背恩负主,她忍不住反驳了几句,推知却捅了马蜂窝。大爷听见,不由分说,就叫她跪下等明菲回来发落。   明菲道:“既是真的,便下去领罚吧。花妈妈,按着规矩来,传我的话下去,年关将近,家里又有客人,大家伙儿都给我卯足了精神,把各自的差事当好,赏要赏,罚也要罚,不能叫客人笑话。”   花婆子严肃地道:“奶奶,挨规矩她该罚两个月的月钱,重责二十棒什么的,她倒是不怕,可是要重责二十下,按规矩,这二十下是要当着内院的仆妇丫鬟们打的。”   白露看到站在一旁面露惊恐的几个锦,淡然的金簪和垂着眼一言不发的丹霞,顿时急了:“奶奶……”明菲静静地看着她:“我和你说过,我身边的人要以身作则,这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呢,我若是连我身边的人都管教不好,以后我的话还有谁听?还有花妈妈,你分明错了,却不服从她的管教,她这个内总管怎么服众?”   白露还要哀求,明菲又添了一句:“紧菱要准备嫁妆,管不过针线房的事,领了罚后,你就去针线房帮着她做事吧,我这里就不必再来伺候了,也让几个小丫头历练一下。”   去紧菱呆着的那个针线房帮紫菱?从此不能再回来了?白露彻底被击溃了。她失神地看着明菲:“奶奶,您不要奴婢了?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只是想伺候您。” 虽然她有那种想法,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并不能威胁奶奶什么,何况她也比其他人更忠心,为什么奶奶就容不下她呢?   明菲漠然地看着她,这几个丫鬟,跟了她好几年,陪着她一起长大,虽没有娇桃的感情那么深,却也不差,平时犯点小错,她一般也不是那么计较。如果可以,她愿意尽自己的力量让她们的后半生过得幸福滋润一些,但她有底线,那条底线绝对不能碰。小姑娘总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给过白露机会,但是白露再三拒绝了,这怪不得谁。花婆子示意丹霞帮她把白露拉出去:“奶奶累了,别吵着奶奶。”   白露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看看花婆子又看看丹霞:“妈妈,丹霞,我错了,帮我向奶奶求求情吧,我想伺候奶奶,不想去其他地方。”   丹霞不忍,别过脸去。白露眼见无望,又看向金簪:“金簪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你帮帮我?”   花婆子厉声道:“谁也帮不了你!”   丹霞叹道:“白露,你别哭了吧。去针线房,奶奶巳是留了情面了。”安分守己的,还有出路,若是还想闹腾,就是自己找死了。   第249章 嫁衣   听了白露这一档子事,几个锦都有些害怕,傻傻的立在那儿看着明菲不动,明菲也不喊她们退下,就歪在罗汉床上,对着烧得通红的火盆子发呆打瞌睡。   少顷,龚远和从外面进来,见明菲的脸红扑扑的,眼神茫然,自有一番妩媚媚,又见花婆子与丹霞、白露俱都不在,便知她已经处理好了,便吩咐金簪:“送热水进来,伺候我和奶奶盥洗。”   金簪利索地支使几个锦把事情做完,领着几个锦退了出去,笑道:“饿了么?姐姐请你们吃宵夜。”说着果真领了几个锦去了她房里,取了一串钱让个婆子去厨房给众人做汤圆来吃。   待九个小丫鬟将汤圆吃下,她方笑道:“刚才害怕了吧?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好好当差,守规矩,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奶奶,奶奶自然会亏待你们。你们看我和丹霞姐姐,不是就很好么?谁来说说,白露为什么被罚?”   且不说金簪在那里替明菲教导几个将来要重用的小丫鬟,这里明菲趴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问龚远和:“白露怎会惹了你?烫着了么?”龚远和淡淡地道:“没烫着。我礁瞧不惯她那样的人。”   明菲来了几分兴趣:“她是哪样的人?”   龚远和冷笑:“光是背主这一条,我就容不得她。”   明菲越听越有兴趣,“背主啊,不就是拒绝了我给她安排的亲事么?这也算不得什么。”当然,此次龚远和回来后,白露总趁着她不注意,愣愣地看着龚远和发呆,抢着伺候龚远和,怀了那样的心思,那个坚决要不得。   龚远和突然生了气:“你果真认不得她想什么?今晚是你和花妈妈故意单独留她在屋里伺候,然后花妈妈就等着来拿她个现形的吧?你把我当什么了!”   “生气了?别生气,听我和你说呀。”明菲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我是想寻个机会合理合情地打发她,不叫她在这屋里晃,总盯着你看,给我添堵。可要说我算计你,那可错了。”   龚远和斜睨着她:“给我一个不生气的理由。”   明菲见他这眼神,就知他必然不是真的生她的气,便涎着脸道:“不管我在不在,你总不能不呆这屋吧?她是这屋的丫鬟吧?理所当应该在这屋伺候吧?她要做什么,我哪能防得住?所以这是她瞅着我不在,趁机钻空子算计你,而不是我算计你。就像一朵香花在那里开着,蜜蜂啊,蝴蝶啊,什么的,总会往上扑,你能怪守花的人没守好花?只能怪蜜蜂和蝴蝶太狡猾。”   “就你歪理多!”龚远和忍不住大笑,掐了她的脸一下,道:“你果然喝过了头,能用花来形容男人吗?虽然我长得惹眼,可也不能用花来形容我吧?”   从紫罗到白露,明菲想到他的表现,满意地点点他的鼻头:“不能用花形容你,那是什么?草?”   在发小酒疯呢,龚远和笑着给她拉上被子:“睡吧。”   明菲不依不饶:“她到底把你老人家怎么了?是不是被摸手了?你说不说,不说我明天也能问出来。”   龚远和含含糊糊地道:“真没什么,就是盯着看,走了神,打泼了茶,用帕子给我擦了擦茶水罢了。”   明菲道:“果然被摸手了,我可吃亏了。是哪只?”   龚远和递过右手去:“这只。”话音未落,已挨了一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你做什么?”   明菲将他的手一扔,闭上眼轻笑:“我夫君被人占了便宜,我吃了亏,心里憋闷,自然要拿你出气。”   龚远和揉着手臂,低声道:“这是什么道理?城门失火殃及地鱼,明明不是我的错,却也变成了我错。”   明菲道:“你不是喜欢我为你吃醋么?如今我吃了,你有意见?”不等他答话,她自顾自地说,“这种事情,全靠自觉,光靠我防,哪儿就能防的住。目前为止,你表现不错,以后可也别让我失望。”   龚远和美滋滋的搂住她:“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想我,越来越离不开我了?”   明菲丢了个白眼:“少臭美了,我困啦。”   第二日请早,龚远和去了码头送薛长进和薛亦青兄妹回抚呜,明菲将家事安排完毕,听花婆子禀报白露的惩罚已经实施下去,金簪便来报:“隔壁派人过来了。”   来的是李姨娘妻边的婆子,是请明菲过去调停的。   原来今早龚妍碧起床后,突然想起嫁衣上还有一个地方没绣好,便让人取出来完善,谁知嫁衣却被人剪成了碎布条。她大哭一场,追问后,才得知,昨日她到了明菲这里后,称病不来的龚婧琪的贴身丫鬟曾经去过她的院子。   就是说,龚婧琪完全有这个嫌疑,也只有龚婧琪有这个动机和胆子,因为她当初就曾经因为苏家退婚剪过自己的嫁妆,是有前科的。龚婧棋自然不承认,也不承认自己的丫鬟去过她院子,可有人证在,那丫鬟不承认也不行。   龚妍碧又问龚婧琪,她昨日分明没有病,为什么就托病不肯来明菲这里赴约?龚婧琪说不出原因,龚妍碧当时就砸了她屋子,龚婧琪不服,二人就掐上了。   事情闹到了龚中素那里,龚中素一听这问题可严重了,且不说龚婧琪到底有没有下黑手,已是腊月中旬,过了年郭家就要来接人,这没有嫁衣可怎么办喜事?另外做也来不及了吧?除非去外面请针线班子上的来做,可这逢着年节,又是精细活儿那得花多少银子?要知道,龚妍碧这亲事所花的银子都是有预算的,超出部分怎么办?   这个时候龚妍碧大哭大闹,口口声声都是喊着朱姨娘,说为了她这门亲,她和朱姨娘受尽嫉恨委屈不说,朱姨娘还为此丢了性命,眼看着她也不成了,不如就让她也跟着死了,让龚婧琪嫁了就称心如意了。李姨娘安抚她,她就提出要严惩龚婧琪的丫鬟,然后让龚婧琪赔她嫁衣。   正为时间和银子发愁的龚中素一听,好办法,反正龚婧琪的亲事还没定,可以慢慢再绣一件嫁衣。于是他便让龚婧琪将嫁衣给龚妍碧,让她另外绣,又让人拖那丫鬟下去卖了。   龚婧琪却不干了,她分明没有剪过谁的破嫁衣,凭什么卖她的丫鬟,还要她赔嫁衣?她的嫁衣是早就绣好的,她整整绣了两年,上面的金丝银线都是货真价实的,还坠着的珠子宝石等物,远非龚妍碧那件普通嫁衣的价值可比。   想当初,她一怒剪嫁妆,几番拿出来,也舍不得剪这嫁衣,今日却要给了这不要脸的龚研碧,呢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不干!她坚决不干   于是龚婧琪也放下身段,学着龚妍碧一般撒泼打滚,大哭大闹,寻死觅活,说龚妍碧一是眼红她的嫁衣比她自个儿的好,二是记恨当初她当家时曾经卖过龚妍碧身边的丫鬟,这是算计着她的嫁衣,自个儿剪了自个儿的嫁衣,打击报复来了。要拿她的嫁衣可以,要卖她的丫鬟也可以,让她死了再拿再卖!   两下里互不相让,乱成一团糟。龚中素拿出家长的威风来也没人理睬,龚远秩等人去劝也不起作用,两个小姐从互相谩骂上升到抓头发,抓脸,互踢互踹。好容易让婆子丫鬟拉开了,二人也不停,吵嚷越发厉害,甚至喊出有我无她的话来,无奈之下,只好来请明菲去调停。   明菲听完,怪吞吞地道:“这可是我的错了,谁让我昨日多事请了两位小姐过来玩的呢?要是这二小姐不来我这里,也没人有机会剪了她的嫁衣不是?”   那婆子干笑道:“奶奶多心了。这事儿怎么能和奶奶扯上关系呢?奶奶请小姐们过来作客,是好心,怎会是奶奶的错?”   明菲点点头:“既是这么说,我可就多心了。说这半日,可查请楚到底那嫁衣是谁剪的么?是谁这般胆大妄为?”   婆子眼神忽闪,笑道:“当时两位小姐说的都有道理,老爷也判不清。不过二小姐总不能自己剪了自己的嫁衣吧。”   明菲观察她那神色,明显地就是相信了龚妍碧的话,认为就是龚婧琪因为嫉妒而剪了龚妍碧的嫁衣。既然这婆子都这样认为,那二房多数人的想法就可见一斑了。   嫁衣都剪上了,爱怎么闹腾便去腾呗,扯她做什么?当下便道:“这事儿我却是管不了。老爷一个当过官的人也判不清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就能弄清楚?两个都是妹妹,我要劝二妹妹吧,她说她委屈了,要我替她讨回公道才肯罢休;我要劝三妹妹吧,她也说她委屈了,要我替她讨回公道。可真相未明,我到底听哪位妹妹的呢?只怕最后谁都劝不好,倒叫我惹人讨厌,里外不是人了,不去,不去。”不由分说,便叫人送客。   花婆子含笑将那婆子扶了出去,塞了一块碎银在那婆子手里,笑道:“我们奶奶昨日喝多了些,身子不爽快,不舒服,正烦着呢。”那婆子会意,笑道:“正是呢,这种事情,亲爹都处置不好,隔了房的大嫂怎么能劝好?大奶奶既然不舒服,便好生歇着好了,那边我会回话。”   第250章 蚀本   待花婆子回到房里,明菲问她:“妈妈怎么看这事儿?”   花婆子道:“这事儿只怕是贼喊捉贼,二小姐看上三小姐那金丝银线绣的嫁衣是肯定的了,毕竟那嫁衣很值钱。她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却是想害三小姐,好叫三小姐找不到好人家。”   明菲笑道:“她算计得不错,时机也把握得很好。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成功,她便可以如愿以偿得到三小姐的嫁衣,出一口恶气,若是失败,也还有时间可以另外赶制一件,不至于误了大事。”但只是,若是她失败,龚中素只怕不会有多余的钱给她,她不过是自己熬自己罢了。   金簪好奇:“不知老爷最后会怎么定案?”   明菲笑道:“不管他最后怎么定案,今日他是注定要伤怀的。”   无论是龚妍碧贼喊捉贼,还是龚婧琪真的下了黑手,都是同胞手足互相戕害,龚中素但凡思维正常,都会被气个半死。   几人说笑一歇,外间有人来报,说是金玉满堂的人给明菲送了那海螺珍珠镶嵌的首饰过来,问明菲可有空。总算是做好了,明菲迫不及待地让人赶紧进来。   来的是上次明菲去金玉满堂时接待她们的那个女伙计,那女伙计捧着只紫檀木的匣子进来,先给明菲行礼问了好后,笑道:“奶奶的这套首饰花了许多功夫,大师傅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年前赶出来了,先请奶奶看看,若是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还可以修改。”边说边将匣子打开,请明菲验货。   实物果然比图纸漂亮得多,明菲看到第一眼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戒指、耳坠镶嵌的都是一朵开到极致,绚烂之极的花。被琢成扁长雨滴状、晶莹别透的八颗红宝石与八颗白水晶交叉组成十六辫花辫,拱托着正中那粒玫瑰色的海螺珍珠,显得富贵温柔,娇艳动人。   项链与发簪稍微有所不同,但链坠与簪头也同样是一朵花,只周围又用绿得如同春日新芽的翡翠琢了几片舒展的叶子衬托着,让链坠与发簪显得光彩夺目。   明菲注意到簪头钗嵌了花朵的背后,留了一个搭扣,便笑道: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我们金玉满堂特有的,用这项链搭上此处,发簪就成了流苏钗,另外换了个款式。”那女伙计拿了那根项链在发簪上一缠一绕,将搭扣扣上,那枝簪子果真变成了流苏钗。   明菲试戴之后,满意至极,便让金簪去通知账房结帐,又赏了那女伙计,留她坐下喝茶:“你们少东家可有信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水城府?”   那女伙计告了罪,斜斜地在杌子上坐了,笑道:“我们老东家身子有些不适,估计少东余短期内不会回水城府。奶奶若是有事寻我们少东家,不妨让有把信送到我们店里,我们自会送去。”   明菲笑道:“不妨事。我只是瞧着贵店的手艺不错,想请你们少东家帮我看看另外几颗石头该怎么镶嵌才好。等她回来,烦劳你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我上门拜访。”老道士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总归有一天是要升天的,既然清虚不打算做一辈子的道士,她少不得要替他操劳一下个人问题,以免老道士突然不行了,就剩了他一人孤苦伶仃。   少顷,金簪取了银子过来,那女伙计彬彬有礼地起身告辞,明菲让金霞送了她出去。   傍晚时分,龚远和回到家中,明菲将首饰戴了在他面前炫耀卖弄,问他好看不好看。他含笑坐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给她出主意: “过年时就戴这个吧。”   “那是自然。”明菲喜滋滋地挽了他的手,一起去遛狗,遛狗归来,花婆子便上前禀报隔壁嫁衣事件的最新进展。   龚中素嘴里虽然没有明说就是龚婧琪干的,却压制龚婧琪,让她以大局为重,将嫁衣让给龚妍碧用。他这个案子判得糊涂,龚远秩大为不满。   龚婧琪见今日这事是无论如何都占了下风,说不清楚了,便假意答应,取出那嫁衣后,当着全家人的面,将那嫁衣扔到了火盆里。李姨娘虽然抢得快,却也烧得不成了。   龚婧琪冷笑着指着那衣服对龚妍碧道:“你不就是眼红我这衣服比你的好么?行,今日我赏你了,你倒是拿去穿呀!”   龚中素气得够呛,眼睁睁看着龚婧琪走远,只能在那里骂龚二夫人不会教导儿女,左一个败家子,方一个败家女。这么好的衣服,竟然就烧成了这个样子。可气归气,却还是得想法子解决问题才是。   花婆子顿了顿,道:“所以呢,老爷要借咱们府上针线房里手艺好的人过去帮二小姐绣嫁衣。”   龚远和厌烦地道:“不借!可真能折腾,剪的时候,烧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这个时候?”   明菲笑道:“哎呀,这不是遇到意外了么?这是大事儿,怎么都得帮的。”当下吩咐花婆子,将那干粗活的,食量极大的婆子挑两个换身新衣服送过去。   李姨娘见着那两个婆子,便知大房的意思,也没和龚中素多说,就把这两个婆子分派给龚妍碧去。两个婆子手粗糙得不得了,在那红绸缎子上一摸,就挂起一层丝来,惊得龚妍碧身边的丫鬟一惊一乍的,去和李姨娘说,让重新换人去,李姨娘只往龚中素身上推,说家里就是这么些人,抽不出人手。   龚妍碧没能得到龚婧琪的那身嫁衣,虽然恼恨,却又觉得叫龚婧琪也穿不成,也算出了一口气。可她没想到龚中素这般吝啬,舍不得请外面针线班子上的人来给她做,给大房借人,大房明显就是看热闹。这种人怎么能用?当下便寻了个借口去寻李姨娘,意思是人手不够,让在外面绣坊里买一件。   李姨娘似笑非笑地暗示她,外面买是可以的,但龚中素手里的银子有预算,只怕不会出太多的钱去买。只要她不嫌弃不好,也是可以的。又表示,如果自己不是要理家,要伺候龚中素,也是可以帮她绣的,只是可惜自己真没时间。   龚妍碧这才傻了眼,意识到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嫁衣是一等一的大事,马虎不得,她少不得只有自己操心,带着房里的丫繁日夜操劳,成日关在屋子里绣嫁衣,差点没熬成红眼鸡。   龚婧琪见她落到这个地步,气也顺了,每日吃饱喝足后,还特意跑到她院子外面转两圈,大声说笑,一心只为怄怄她。待回了房里,也只能是将自己原来那件嫁家上的金丝银线还能用的拆下来重新做,边做边恶毒地诅咒龚妍碧日后生不出儿子来,或是生个儿子没屁眼等等。   此次事件后,龚远秩也不在中间和稀泥了,二房嫡出、庶出的子女间彻底撕破了脸,见面也不打招呼,不说话。无论龚中素训斥或是劝导,统统没效果,气得龚中素天天躺在榻上喊头疼。   腊月二十,府衙里封印准备过年的时候,陈氏的大伯一家从抚鸣回了水城府,而龚婧瑜在京城的夫家也托顺道归乡的人送来了一份很普通的年礼,表示对龚中素夫妇俩的慰问,顺便通报龚婧瑜头胎生了个女儿。   龚中素算了很久,方让李姨娘凑出一份勉强过得去的礼,准备让龚远秩去京城时,带给亲家和未曾谋面的外孙女儿。   与此冉时,明菲也收到京中蔡光庭托人送来的回礼。礼物充分发扬了蔡光庭惯有的风格,不多,但件件精致,件件值钱,件件都送到了她和龚远和的心坎上。   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明菲迎来了她嫁入龚家后的第一个新年。   除夕,他们谢绝了二房的邀请,没有与二房一起,而是请了邓九与山儿一道过的大年夜。放完鞭炮,吃过饭后,龚远和与明菲一起给山儿发了压岁钱,又照例给屋里众人,包话邓九身边的婆子发了红包。   山儿年龄小,不懂事,高兴地满屋乱窜,邓九落寞地坐了没多会儿,就借口山儿要睡觉,将拼命蹬腿的山儿一抱抱起,迅速撒离。明菲与龚远和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也就没强留。   夜深了,明菲与龚远和遣退了伺候的人,夫妻二人坐在榻上,手握着手,互相依偎着守岁,在静谧温馨的氛围中,迎来了新年。   正月里,人情往来很多,明菲与龚远和成日忙着走亲戚拜年,累个半死,脸都笑僵。   正月二十,府衙开印办公。而大丰旧例,正月不杀人,这就意味着,邓家的案子很快就会了结,而邓家两个外逃的儿子仍然没有消息传来,于是龚远和利用了一切空余时间四处奔走,动用各种关系打听最新进展,明菲则抽空去陪越来越焦躁不安,开始频繁外出的邓九说话散心。   很快明菲就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多余的。邓九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普通闺阁女子,她从小跟着邓关跑江湖,既不善于做针线活、下棋、打扮、谈论书画等闺中女子寻常可见的消遣活动,也不善于后府女人之间那种打发日子的交谈。   或者说,她感激龚远和帮助了邓家,也感谢明菲尽力照顾她们,但在她的心目中,明菲与她就不是一样的人,若是要她与明菲就那些琐事谈上一天,她宁愿坐着一句话不说的渡过一天。   一句话,她记明菲的情,对明菲非常客气有礼,但不意味着,她就发自内心的喜欢和接受明菲这个人。   非常感谢大家的粉红和打赏,很久没有一天收到这么多粉红了,小意很鸡冻。今天仍然三更,因为吃了药很困,所以具体时间定不了,但一定会有,继续求粉红,老规矩,即便小意这个月还不清,下个且也一定会还清,多多益善。   第251章 猜疑   明菲从来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她对邓家和邓九没有任何感情,做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龚远和。她可以对邓九关怀备至,可以同情邓九,但既然邓九不需要,她自然没有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必要。   于是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的老样子,她只管衣食住行,邓九要出门,来问马车,她就给派车;邓九要寻龚远和打听消息,等龚远和回家,她就使人去请;若是有人问起邓九的身份来历,她就尽责替之遮掩;若是邓九需要帮助,她便尽力;此外平淡如水。   花婆子却开始对邓九有了意见。原因是邓九有好几次外出,都是和龚远和一起回来的。尽管二人客客气气,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半,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在家中邓九要寻龚远和说事时,都是当着明菲的面,行止有度,光明正大,花婆子还是对邓九生了敌意,于是在一次邓九来寻明菲说事情的时候,趁着明菲还未出米,旁敲侧击地打听邓九多少岁了,有婆家了没有。   邓九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还没有。”   花婆子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看来,邓九这样大的年纪—— 比龚远和还要大一些,竟然没有婆家,又孤身带着侄儿住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家中,年节下家里也没个人来看看,纵然是为了求医,却也实在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见花婆子神色键养,邓九自己也觉得,她这样大的年纪还没婆家是有些特别了,便强笑着遮掩道:“我给父母守孝耽搁了,后来嫂嫂没了,哥哥病重我又不放心侄子。”   明菲从里间出来,正好看见邓九眼里的不悦与尴尬,以及她身后刘妈妈阴沉的脸色。一边暗怪花婆子多事,一边便顺着邓九的话打了几句马虎,把这个话题掩过去。   邓九原本就不好的心情一落千丈,越发不好,勉强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明菲责怪花婆子:“妈妈从来不是个多嘴的人,她自有她的难处,你问她这个做什么?难怪她要难堪了。”虽然她也一直觉得邓九那样的家庭却迟迟没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很有些奇怪,但出于礼貌,她从来不提也不问,没想到花婆子今日竞就问出来了。   “奴婢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谁知道她竟然真的还没有。”说到此,花婆子的眼里多了几分不屑,“这表小姐领着那小少爷去看病,不是该请奶奶一道陪着么?她倒好,独自出去也就算了,怎地还常常遇着大爷一起回家?这可真巧。这过年不回家,陆家也不来问问,人住在咱们家里,就算是出于礼节,也该使个人来看看吧?”   “可是有人说什么了?”明菲听她这个意思,是猜疑上邓九了。而花婆子这种疑虑,其实代表了家中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邓九的身份不同于薛亦青,来头总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意思,她又不喜欢与家里其他人打交道,也没薛亦青行赏大方,行事总透着股神秘,下人们背地里乱嚼舌头总是有的。   花婆子笑道:“不过背地里胡乱猜疑而己,奴婢已经处置了,以后再没人敢乱说。但空穴不来风,她这些日子行事是有些招人非议   明菲只得将邓九的真实身份和她为什么总要外出说给花婆子听,叮嘱她:“她现在正逢难中,以前又是跑惯江湖的,妈妈不要用平常闺阁女儿的那一套去看待她。就算是有人问起,你也得想法子替她遮掩一番才是。”若是龚远和要邓九,早就要了,不会等到现在。她就算不相信邓九,也是相信龚远和的。   花婆子听了却更是紧张:“奶奶啊,您可别不听劝,这种样子的更要小心。您想想,她遭逢家变,正是孤苦无依,急需助力的时候,自是恨不得攀上一个大爷这样重情重义的,她的后半辈子和那小侄儿这一生才能有依靠。”   明菲郑重嘱咐:“大爷不是那样的人,女儿家的声誉也不容轻易亵渎,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能乱说。妈妈以后不许再提,也不许别人提。”别说现在看不出邓九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就算她真的有这样的心思,那也得龚远和愿意才行。从前明菲或许没有这样的自信,而现在,她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龚远和不会对邓九有其他心思。   “奶奶,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又不害人,只是小心一点而已。”家花没有野花香,花婆子活到这个年纪,者过太多像龚远和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妄,对明菲这种态度颇不以为然,正要再劝明菲小心些,忽听丹震在帘子外低声咳了一声。她何等敏感,立刻抬头往外看去。却见龚远和背着手立在背光处,脸上的神色者不清楚,但感觉得出,他非常不高兴。   花婆子也是个人物,眼见着被男主人听到不喜欢的话题,却也不慌不忙地上前给龚远和行礼问候,笑道:“奶奶正教训奴婢呢。”一句话就把明菲给择清了。   龚远和暗里佩服她这份忠心和镇定,却沉了脸淡淡地道:“她是我们家的客人,我不许这种话再传第二遍。妈妈不妨注意着点儿,若是有人不懂规矩,说了这不该说的话,乱了家中的规矩,不管是谁,家法伺候。”   花婆子掀了掀三角眼,躬身道:“是。” 龚远和这才让她下去。   花婆子沮丧地看了明菲一眼,闷闷的退了出去,暗怪丹霞报信不力,叫龚远和听到这个了。   明菲给龚远和倒了杯热茶,笑道:“你就这样放过她啦?我以为你怎么都得好生骂她一顿才是。”   龚远和律郁闷很生气,他对花婆子够好了吧,可这花婆子怎么总像防狼一般防着他?但理智告诉他,他若是发飙,事情也许会朝反方向发展,便正色道:“我若走有那样的心思,自然要惩罚她来遮掩一番。可我既然没有,便不怕她说。这次先警告她,下次她若是还要乱说,挑拨咱们俩,便不会轻统她。”   明菲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和我解释?”   龚远和见她茧笑得灿烂,却不知她心中怎么想的。邓九的身份毕竟不同于紫罗与白露,不由有些忐忑,伸手拉过她:“我都听见了。你相信我,我很高兴。”   明菲垂首道:“我相信你,是因为了解你。但你也要注意,既然花妈妈都有这样的看法了,就要谨防其他人也会有。咱们家又没个长辈住着,你是无所谓,我也不怕,可叫她声誉受损,倒是好心办坏事了。说实话,我不是那么拘泥形式的人,但今天听说她还没婆家,也是吃了一惊的。”   龚远和沉默片刻,点头称是:“以后我会更注意的。只是今日这事儿还得陪她出去一趟。双寿来了,使人去衙门寻我说他不方便来咱家,让她出去见面呢。”他停了一下,“我们俩一道陪她去?”   明菲犹豫道:“如果是今日花妈妈没有问她有婆家了没,我跟着一道去,自然无可厚非。可刚这样问过,我又跟了去,只怕她有什么想法。”   龚远和笑道:“有什么想法?咱们可是为她好。”纵然他站得正,自问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但既然已经引起了猜疑非议,便该更加小心才是。   稍后邓九收拾了过来,见了明菲还有些不自在,待上了车,趁着车里没有其他人,明菲直截了当地给她赔礼:“花妈妈夫礼,我替她向九姐赔礼道歉。”   邓九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女子不一定就要嫁人才行。只是这个世道,就容不得女人稍微特别一些。   从前在家中,没人敢惹我大哥,也不敢当着我说这个铬,等离了他,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遇到事情只能是干着急,哪怕是想去牢里看看他们,也做不到。若是没有你们,我和山儿现在连容身之处都没有。就算是旁人问我不喜欢的话迸,我再不想回答,为了山儿,也只能胡乱编造。”   她停顿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低低地道:“你放心,你对我有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走个敏感的人,也是个爽快的人,明菲微微一笑:“九姐多虑了。远和同我讲,你和邓大哥一样,都走讲义气重情义的人,我虽只见过邓大哥两面,但一直为他的豪爽干脆所折服。那次去抚鸣的路上见到你,知道你就是帮我母亲弟弟她们寻了女镖师的人,我就猜想你是个巾帼英雄。”   邓九黯然一笑:“巾帼英雄?”   明菲没听清,“九姐你说什么?”   邓九摇摇头:“没什么,我在想,也不知双寿带了好消息来,还是坏消息来?”   一行人在天一茶楼停下,立刻就有人上前来拾龚远和行礼打招呼,引着龚远和与戴了帷帽的明菲与邓九上了二楼雅间。双寿独自坐在里面,穿了件黑色的绵袍,打扮得像个普通的商人,人却是比上一次明菲见着他的时候清减了不少。   众人寒喧了几句后,进入正题,双寿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邓九道,“我对不起大哥。”   邓九的脸陡然变得惨白。   第252章 贤妻   明菲小心地扶着哭得没有半点力气,还要努力强撑着不引起众人注意的邓九出了茶楼。刚上了马车,邓九就捂住脸绝望的低声哭起来。   明菲坐在她身旁,没有语言可以安慰她,只吩咐马车绕城慢行,不急回家。邓关两个儿子没有落入官府之手,却死在从前争夺生意结下仇怨的仇家手里。没了成年继承人主事,意味着邓家再没有希望,而邓九和山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弱。   树倒猕猴散,就算是还有双寿等几个忠心耿耿的人跟着打算,但日久天长他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又能管上多少?能够照顾得衣食周全,帮着把山儿拉扯大,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绕到天色将黑,邓九才算是停住了哭泣。她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对面的明菲沙哑着嗓子道:“给你们添麻烦了。烦劳你让车回去吧。”   明菲掀起帘子通知一直骑着马跟在外面的龚远和:“回家。”   龚远和探询地看向她,明菲轻轻摇头,龚远和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龚远和与明菲刚起身,邓九就抱了山儿过来,说是她要和双寿一起去抚鸣安置两个侄儿的骨灰,想请明菲替她照料一下山儿。   龚远和皱眉道:“虽然是大事,但你这个时候去却是不太妥当,我的意思,你还是别去了,双寿会犯事情办好的。”   邓九固执地道:“如今邓家只爷我一个人在外面,我若是不把他们安置妥当,将来我见着大哥和大嫂无法交待。”   龚远和还想阻止,明菲看见邓九脸上那固执的神色,情知阻拦不得,便捏捏他的袖子,笑道:“你放心的去,山儿我一定看好。”   邓九点点头,摸着山儿的头严肃地道:”你和刘妈妈留在这,要听叔叔和婶婶的话,不然我回来打你屁股。”   山儿胆怯地点点头,垂着眼不敢哭。   小孩子极其敏感,山儿意识到姑母不在身边,而明菲和龚远和只是不太熟悉的外人,乖巧得什么似的,不吵不闹,在明菲处理家事的时候,就乖乖的和刘婆子坐在一旁,抱着玩具玩,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越是乖巧的孩子越是惹人疼爱,明菲处理完家事,便朝山儿伸手:“想不想去看蚂蚁啊?”   山儿小心翼翼地看了刘婆子一眼,见刘婆子没有阻止的意思,方咧嘴朝明菲一笑,伸出了手。   水城府的春天来得早,园子里桃红柳绿,阳光灿烂,让人看了心情都要好上许多。明菲牵了山儿在一棵柳树下寻到了蚂蚁洞,便由着他和宝儿一道玩,自己找了刘婆子在一旁说话。   明菲要弄清楚,邓九为什么迟迟不肯出嫁,这关系到将来对邓九的安置问题。邓九没了可以投奔依靠的两个侄儿,少不得要替她和山儿打量出路,若是邓九能嫁愿意嫁,便给邓九寻门好亲,若是不肯,便给她和山儿买个庄子,总不能叫邓九就这样在家里住一辈子。   刘婆子先前还谈笑自若,可听到明菲问起邓九的事后,眼里就浮起一丝警觉,态度虽然恭敬,却者些淡淡的:“奴婢以前是跟在夫人身边照顾小公子的,是出事后才跟在九小姐身边伺候,九小姐的事情实在知晓得不多。”   明菲看这样子是问不出来了,只得笑道:“妈妈你不必紧张。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和大爷很担心她,有心想宽慰她,可大爷和她男女有别,有些话不好说;我呢,却又和她不是那么熟悉,想说几句亲近的话,又怕引起她反感。她太过客气谨慎,问什么她都说是有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恐照顾不周,所以想和妈妈说,若是九姐和山哥儿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和我说。”   “奶奶客气。 ”刘婆子微笑着应了,一回头却是心事重重地皱起了眉。   锦云过来禀告道:“奶奶,隔壁姨奶奶来了。”   李姨娘已换了轻薄的赤衫,笑眯眯地扶着个小丫鬟过来,一眼看到了山儿,便笑着上去逗弄了几下,携了明菲的手顺着花径住前走: “大奶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小姐的好日子就在初十,夫人病中不能视事,到时候少不得要请您看顾一二。”   明菲笑道:“应该的。这些日子可还安生?”她和龚远和虽然三五不时过去给龚中素请安,但龚中素自从冬至被龚远和对上过后,对他们的态度就生硬冷漠了许多,而她上次又拒绝调停龚靖琪与龚妍碧的矛盾,他的态度越发显得生硬,在他们面前总是端着一张脸。她也不乐意看他的脸嘴,都是请安过后就匆忙告辞。   李姨娘皱皱眉,做了个不好细说的表情,“还不是老样子,热闹得如同唱戏一般。老爷的头发都白了,但愿二小姐出阁后,会清静些。”   明菲笑道:“老爷不是说要给三妹妹挑个好人家吗?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李姨娘道:“自过了年后,倒是有媒人上门,只是老爷都不满意。这不,昨日还念叨着说要让你和大爷想想办法呢。”   这个办法可没那么好想,好的人家看不上龚婧琪,不好的龚中素又看不上,还是不要管的好。明菲便问她:“不知二妹妹的嫁衣绣得如何了?”   李姨娘忍不住笑起来:“听说还差一只袖子。人生生的熬瘦了一圈!依我说,这不是自作自受么?典型的损人不利己。这样闹腾,又不能叫三小姐少块肉,老爷也不可能因此就惩罚三小姐,不叫三小姐嫁人,有什么意思。”   明菲道:“不过就是憋着一口气罢了。”   李姨娘叹道:“这口气害死人呢。”   第二日龚远和归家,和明菲道:“周家的事情定下来了,周同知被判了流放二千五百里。你我一起去看看,问问他们的意思,什么时候回老家,咱们也好去送送。”   明菲忙换了衣服,夫妻二人一起去了周家。到得周家,周家已得到了消息,周渐与钱秀才迎了龚远和到厅堂里去奉茶,明菲进了内院,老远就听见周清的哭声。   周夫人红着眼请明菲坐下,道:“这傻孩子,出嫁了的人,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这般哭闹,倒叫人笑话。   周清伏在她的膝盖上哽咽道:“你们全都去了,就扔下我一个人,叫我怎么办?”   周夫人强笑道:“你怎么是一个人?你的家就在这里,有公婆,有夫君,将来还会有孩儿。”   周清只是胡搅蛮缠:“你们走了,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周夫人闻言一怔,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明菲见状,忙上前拉起周清,嗔怪道:“你可是傻了!就算是舍不得伯母,也不该乱说。他们家哪里会舍得欺负你?当心钱秀才听见了不饶你。”   看到周夫人的样子,周清很快意识到她这个话大大的不安,忙擦了眼泪笑道:“娘啊,我就是那么一说,其实他们对我很好的,您别当真啊。”   周夫人却哭得更厉害了。   “以后又不是没机会见面了。”明菲劝了好一歇才算劝住,笑着同周夫人保证,“我会照顾好她的。将来我母亲回来,也会看顾好她,不叫她被人欺负。”   周夫人扶着明菲的肩头,勉强笑道:“好孩子,我把她交给你了。她若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你只管替我狠狠地骂她,骂到她清醒为止。”   明菲忙点头:“我一定替您狠狠地骂她,把她小时候欺负我的都收回来。”   周清含着泪噗嗤一声笑起来,轻轻打了她一下:“你敢欺负我。”   气氛轻快起来,明菲趁机问周夫人的打算:“伯母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周夫人叹道:“你伯父身子不好,去的又是那烟瘴之地,我想跟了去照顾他。他这一辈子,虽然做错过许多事情,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我前半生跟着他享福,后半生便跟着他吃苦罢。”   周清道:“娘,你的身子不好。”   周夫人笑道:“能陪他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周清捂住嘴,勉强忍住设哭出乒来:“让哥哥陪你们一起去。”   周夫人很坚毅地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不许!我不许我的孙子出生在那种地方。你哥哥必须回老家去!他若是不听我的话,就是大不孝,我和你爹永远都不原谅他。”   周清没控制住,靠在明菲的肩头哽咽起来。   从周家出来,明菲心里很不好受:“周伯母要陪着周伯父走完这二千五百里路,还不许周渐跟着去,让周渐回老家去娶亲好好读书,教好她孙子,说是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让周家从此垮掉。周伯母这样的女人,很少见的。”慈母,贤妻,她都做到了,周夫人这样的女人,古代不多,现代也不多。   龚远和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道:“若是换了我,我也要跟着去的。”   明菲听得心里一暖,那忧伤也跟着消散了些,玩笑道:“我又不能做官,也不会犯法,更不会被流放,你还千里追妻么?”   龚远和环住她:“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第253章 醉鬼   一月初八这日,郭家从抚鸣赶到了水城府,临时租了一个院子,准备初十日迎娶龚妍碧。   因李姨娘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明菲只得代表龚家女眷出面,随着龚中素一道去和郭家人接洽,商谈具体事宜。   马车到了郭家租住的小院子外,龚中素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院子吧,小和偏僻也就不说了,还这么脏兮兮的,就像从来没打扫过似的。   这成亲是大事,郭家也太省了些。他心里先就不高兴了,但让他更不高兴的事情还在后头。   叫开门自报家门后,那看门的半大小子死眉死眼地将他们请进厅堂,茶也不奉,说是去请主家,去了就不见出来。   龚中素与明菲枯坐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新郎官郭淮的大嫂白氏才领着两个上了年纪,据说是郭家长辈的妇人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   白氏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琥珀色衫子配条豆沙色的裙子,看着闷扑扑的,最要命的是,她一笑就露出两颗黄色的大门牙,就像一只海狸鼠,怎么看怎么滑稽。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要命的缺点,就拼命想遮掩,每次开口说话,都要用袖子掩了嘴。边笑边说话,眼睛又要看着对方,倒像是眉目传情,抛媚眼似的。   明菲以前和她打过交道,已经熟悉,还能忍住,初次跟着出门的锦霞与锦云却是有些忍不住了,被金簪冷眼瞪了之后,才算是把那笑意给吓得没了。   龚中素才和白氏说上两句话,就受不了了,皱着眉头端起未来岳父的架子道:“士诚到哪里去了?叫他出来我有话同他说。”   白氏掩袖笑道:“他有点事情,刚到就出去访友了。”   龚中素不高兴,明明要来之前他曾经使人来说过的,怎地明知他要来,还偏挑了这个时候去访友?这是什么道理?但想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发作,只得强忍下这口气,沉着脸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氏拉了拉袖子,露出半个嘴角来:“不知道呢。约莫快要回来了吧。先前亲家派人送了信过来,还以为会是晚些再过来……”言下之意是龚家来早了些,见龚中素脸色不好看,忙道,“亲家翁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好了,我务必办得妥妥帖帖的。”   龚中素便朝明菲合了眼色:“你和大嫂说。”自己端了茶坐在堂首气哼哼的生闷气。   明菲便问白氏,郭家来的多少个人接亲,明日是接了后先在这里歇一晚上呢,还是直接上船往抚鸣去?如果是要在这里歇一晚上,何处做新房,为什么还没布置。   白氏答道:“包好的船,接了人就直接上船,不拘什么时辰,嫁妆装好船就走,不在这里歇。”又特意解释,“不然也不会租这么个小院子,委屈了新娘子。这院子看着不好看,但是我们自家人住,没人会计较,省下银子来,也是他们小两口的。”   若是新人要在这里歇一夜,接着水城府的风俗,除了租院子的租金外,还得另外给一笔钱,给对方买鞭炮来放才行,那便是另外的开销。虽则郭家真的是为了省银子,但这白氏说话还算好听,明菲便笑着吹捧了白氏几句,说她行事妥沉稳,拜托她将来好好教导一下龚妍碧云云。   白氏高兴了,又问明菲龚家什么人去送亲,去多少个人,打算在抚鸣呆几日等等。   这边是早就说好由明菲与龚远秩去送亲的,明菲刚说自己就是送亲婆,就见白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心知对方是觉着自己年纪太轻了,便笑道:“家里其他长辈去世得早,我是大嫂……”   龚家人丁单薄,白氏也是知道的,好歹明菲也是个七品命妇,又是堂嫂,虽然年轻了些,送了龚妍碧去也算有脸面。白氏理解地点点头,算是认同。   明菲与白氏交割清楚,便看向龚中素:“公爹,您看还有什么?”   龚中素沉着脸起身道:“没了,我也不等他了!”他要说的,无非就是交代这未来女婿好好照顾龚妍碧而已,今天不成,到时候再说也成。   到底是喜事,谁不高兴也不好,说起来也是自家的不是,白氏陪着小心,小意奉承着送二人出去。走到门口,龚中素正要跨出门槛,一个人提着个酒葫芦,满身酒味儿,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将他撞了个趔趄。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不长眼睛!”龚中素还没站稳,见那人又歪歪科斜地朝着一旁的明菲撞过去,几个丫鬟尖叫着上前去挡,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扶着门框站稳,脱下一只鞋,跳着就朝那醉鬼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那醉鬼挨了打,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龚中素。他又年轻又强壮,龚中素心里有些发怵,但见自家儿媳和金簪等人被吓得够呛,便挺了挺老胸脯,一边示意明菲赶紧上马车,一边示意跟了来的小厮和马车夫过来帮忙,色厉内荏地站道一旁道:“你想怎样?”   那醉鬼靠在门框上,眯了眼睛看看那两辆马车,又扫了扫龚中素和明菲等人,站着就不动了。见他不动,龚中素也不想在郭家的门前指使人打人,便有些鸣锣收兵的意思。   明菲由金簪护着上了马车,隔着车窗打量那醉鬼,见那醉鬼穿着件灰白色脏兮兮的儒衫,大约二十入九岁的样子,大约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身材强壮,脸上乌七八糟地沾着些墨汁和灰,看不清具体长相,不过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有些吓人。   记得当初陈氏说过郭家这位新姑爷嗜酒,而刚才他们与这醉鬼发生冲突,白氏竟然没有出声……明菲想到此,忙抬眼观察白氏的表情。   白氏揪着帕子立在院子里,脸都白了,也顾不上遮她那两颗大门牙,嘴唇动了又动,显见得是犹豫得很。   明菲想了想,便道:“公爹,算了。一个喝醉酒的人而已,也没撞着我,别和他计较了,咱们回家吧。”   龚中素听了这话,正中下怀,仍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凶神恶煞地瞪了那醉鬼一眼,道:“大白天的就喝成这个样子。若是真的冲撞了女眷,老夫定然要好生教训你一顿!”   那人看了明菲一眼,又看了龚中素一眼,突然将手里的酒葫芦挂在了腰间,靠着门框整了整衣衫,朝龚中素深深一拜,大声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龚中素目瞪口呆,指着那人,颤抖着手指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拼命地眨,不敢相信地看向院子里。郭淮来拜过年,他是见过的,可那个时候郭淮穿着整齐,行止有度,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哪里是这幅鬼样子!   “哎哟,作死!”白氏将帕子往上一扬,捂了脸,转身跑了。   龚中素的脸先是铁青,然后寡白,接着又红了。   郭淮此时已经抬起身子来,站立不稳地左右晃了晃,晃了好几晃之后勉强保持住平衡,他又朝着明菲的马车深深一拜:“不知这位怎么称呼,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明菲自然不会理睬他,金簪眨眨眼,伏在明菲耳边轻声道:“这人就是新姑爷?可真好玩儿!醉成这样儿了还能记着赔礼。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回来的。醉了说话也顺溜,还不大舌头。”   龚中素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半晌方悲愤地爆发出一声:“走!”   郭淮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靠在门框上,大声道:“岳父大人慢行!小婿不送!”   他那声音当真声如洪钟,龚中素正由小厮扶着上马车,闻言被唬了一大跳,差点没从脚凳上一脚踏空。   “亲家翁,都是我们的不是,您别走呀!”白氏追了出来。   龚中素哪里肯理她,大声吩咐马车走快些。   回到家里,龚中素暴跳如雷地咆哮:“这亲不结了!”以前他也知道这郭淮爱喝酒,但男人有几个不爱杯中之物的,再说这郭淮虽然爱酒,却也没听说过因此误过公事,过年来拜年时也只是略略碰了碰就放下了,因此他并不在意。今日见了这情形,他却是承受不住了,来娶亲,明知他要去,还跑出去喝成这个样子,是看不起他,看不起龚家吧?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李姨娘诧异地看着明菲。这个时候才说不结亲了,那可真是见鬼了。   明菲朝李姨娘摆摆手,上前扶了龚中素坐下,倒了杯茶递给龚中素:“爹您先歇歇,喝杯茶顺口气,慢慢再说。”刚才龚中素护着她,她还是有些感激的。   龚中素看了她一眼,接过茶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的苦涩。他不过就是嚷嚷着出口气罢了,哪能真的临时悔婚?不过这口气要出,得叫那小子来给他赔礼道歉才行!   李姨娘见他板着脸不说话,明菲也不多说,便小声问金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簪捡着重要的说给她听了,李姨娘听得咂舌,这新姑爷,怎地这么不靠谱?   第254章 送亲   李姨娘想了半晌,方喃喃地道:“难怪得他那个时候来了都不肯住在咱们家,只留下来吃了一顿饭就匆匆地走了,怎么都留不住。还道他是害羞……”现在想象,其实是嫌住在这里不自由,跑出去喝酒去。龚中素闻言,脸又黑了几分。   他当时还夸过郭淮来着,哪里知道竟然是这么个货色,大白天的就喝成那个样子,一身衣服脏了不说,脸上还沾着墨汁灰尘,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楚,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李姨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道:“老爷,接下来怎么办才奸,”   龚中素抖着胡子不吭气,半天才恶狠狠地道:“请帖都发出去了!能怎么办?!你马上安排个人去和他大嫂说,让他上门来赔礼道歉!”   要说白氏的反应也快,龚家派去郭家,让郭淮来赔礼道歉的人还没出门,就有人递了帖子进来,说是郭淮赔礼道歉来了。   龚中索怒道:“叫他等着!”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李姨娘有些坐不住了,便小声道:“老爷,总归都是要成一家人的,您看是不是?”要是熬的时间久了,新郎跑了那可怎么办?   龚中素哼道:“他做了这种事情,让他等等怎么了?让他醒醒酒再说!”他刚才和明菲去商量事情,还等了白氏两盏茶的功夫,等了郭淮许久呢!   李姨娘不敢多话,只得暗地里使人出去盯着郭淮,若是看到事情不妙就赶紧进来报。   明菲淡定地坐在下首认真地观察着自家茶杯里的茶叶,并不多龚中素让郭淮等够半个时辰后,方道:“叫他进来!”   郭淮的眼睛虽还是红通通的,但好歹换了一身崭新的青布长衫,脸也洗干净了,头发也梳整齐了,腰间那个滑稽的酒葫芦也解了,神态看着清醒了许多,也不知道白氏是用什么法子给他紧急醒的酒。   郭淮进了屋子,也不多话,撩起袍子朝龚中素跪了下去,道:“小婿不该好酒贪杯,冲撞了岳父大人和嫂嫂,还请岳父和嫂嫂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婿计较。”   屋外者热闹的丫鬟们偷偷的笑,这还没成礼呢,就岳父大人嫂嫂,小婿地喊上了。   龚中素沉着脸不说话,好半天才道:“你可知错?”   郭淮从善如流:“小婿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龚中素见他认罪态度好,脸上的怒意稍微去了些,便叫他起来,打起精神嘿里哗啦教训了一大通,又要他保证,以后不许再喝酒误事,郭淮也应了,于是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明菲回了家中,把这事儿描述给龚远和听:“大约是坐了一天一夜的船,酒瘾犯了,熬不住,所以一下船就跑去喝酒了。喝成那个样子,脸上被墨汁染成那模样,丢脸死了,半点节制都没有,竟然还能一直当着这个官,可真稀奇。”   龚远和道:“我使人打听过,他从来都爱酒,但可还真的稀奇,就是没误过公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误公事,却不怕误了亲事,可见在此君眼中,那杯中之物虽比不过公事,却是比老婆更重要的。 明菲靠在龚远和身上:“也不知道九姐什么时候回来,她请托我替她者顾山儿,可我后日要跟着去送亲,管不上。我会叮嘱花妈妈多看着,也记得问问。”   龚远和点头应下:“你放心,我会看着。”又同明菲小声道, “你不在家,她若是回来了,我就不能回家,只好住到隔壁去,你可记得早些回来。”   明菲含笑道:“我知道了。”   郭淮的醉酒事件并没有影响婚礼如期举行,龚妍碧顺利成了郭家妇,幸亏郭淮在正日子那天,总算是没有喝醉。   龚妍碧的亲事热闹程度一般。龚家的亲戚本就少,邵家没有出现,除了陈家和蔡家外,来的多是朋友,其中龚远和的朋友和同僚就占了大半。嫁妆勉强装了三十二抬,果然如同白氏所说,嫁妆啦装好船,便即刻开往抚鸣。   明菲一路上只需陪着龚妍碧说话散心就行,并不需要她操心别的事。但是这次出行,和她上次与龚远和单独包了船去抚鸣时享受的待遇就是两回事了。   首先郭家为了省钱,只包了两条船,男人们在一处,女人们在一处,龚妍碧的箱笼等物分了一部分推在她在的这条船上,于是更加拥挤。明菲只能陪着她住一个舱房,金簪和丹霞则抱着明菲的首饰盒,守着明菲的箱笼,跟着龚妍碧的两个陪嫁丫鬟挤在一处,连转身都难。龚妍碧也知道郭淮爱酒的事情,却也没表示出任何不满来,满脸都是欢喜,毕竟嫁过去她就是正儿八经的从六品经历夫人了,比明菲还高着半截。   她一路上不停地向明菲打听抚鸣的事情,听白氏提了几句后,便又追着问明菲崔悯和袁枚儿的事,言下之意对袁枚儿很感兴趣,似有前去交往的意思。   明菲懒得提醒她袁枚儿上次讥讽嘲笑龚婧琪的事,只将自己所知的抚鸣的一些风土人情和崔家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说给她听,只当是打发时间。   说说笑笑间,时间倒也过得快,紧赶慢赶,第二日巳末总算是赶到了抚鸣。   待到了郭家,明菲这才明白郭家为什么替郭淮这么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郭淮没跟家里其他人一起住,他嗜酒,而酒很费钱。他那个两进的院子,内院小得可怜,不过就是三间屋子加两间耳房,院落里一棵柿子树就拾遮得严严实实的。屋子也小,龚妍碧陪嫁的床和柜子、妆台等物差点就没塞下。至于其他屋子里的家具,就不用多说了,陈旧不堪。   光住宿条件就不能和龚妍碧从前住的地方相提并论,但龚妍碧轻微地失望之后,很快就没当回事了。喜滋滋地和明菲说,虽然说房子小了点,也旧了点,但好歹不用和公婆住在一起,她自己能当家作主。明菲看了郭家这样子,不敢指望他们会给送亲人安排什么条件稍好的地方住。索性打发了跟去的一个管事,去寻家条件好些的客栈,自己掏腰包去住。   要说这场亲事里,郭家做得最体面的就算是席面了。是包的一家中档酒楼,女宾楼上,男宾楼下。席面普通,但份量还足。金簪与丹霞暗地里讨论,郭家其实也是想省银子的,只是他家那个小院子太小,实在无法摆席接待客人,故而只好花钱包席。   开席后,明菲见到了作为新鲜出炉的布政使夫人出席的袁枚儿。袁枚儿打扮得金碧辉煌的,犹如一只开屏的孔雀,由抚鸣布政使司的几个等级较高,年龄都比她大的官夫人簇拥着,坐了女眷这边的首席,一双眼角微挑的眼睛志得意满地左顾方盼,不时矜持而做作地轻笑几明菲入席没多久,还没动筷子,袁枚儿便使了个丫鬟过来喊明菲: “我们夫人请龚大奶奶过去说话。”   明菲扫了一眼,只见袁枚儿那一桌都是坐满了的,那些官夫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叫自己过去必然就是要叫自己站着和她说话,好借机凌辱自己一番。当下便借口自己是送亲的,此时有事,暂时不方便乱走,让那丫鬟回去告诉袁枚儿,她稍后就过去。   那丫鬟虽不愿意,可明菲说得合情合理,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硬逼明菲此刻过去,便咬咬唇去了。她低着头弯着腰伏在袁枚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袁枚儿抬起头来朝明菲不怀好意地一笑。   金簪者在眼里,小声同明菲道:“奶奶,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如您随便吃点,找个借口躲了吧?”这里不比水城府,明菲和水城府的官家女眷十分熟悉,就算是袁枚儿当众给明菲难堪,也自有人会不动声色地帮忙化解。加上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袁枚儿有所顾忌,也不敢太过分。可抚鸣的官家女眷们,级别比明菲高得多,又和明菲不熟,若是明菲受辱,她们就算是不会帮着袁枚儿,也会坐视不理。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儿避开总比到时候和袁枚儿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上强。她不怕袁枚儿,但她得考虑到崔悯的面子,也不能在龚妍碧的婚宴上和别人闹,叫人看笑话。   明菲点点头,当机立断,立刻放了筷子寻了个借口就走了。   袁枚儿再抬头,明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畅快之余,又觉得不爽,便低声吩咐那丫鬟,去寻明菲在哪里。她故意来参加龚妍碧的婚宴,为的就是想来撞撞看会不会遇上明菲,既然叫她捡上了,自然不能轻易放了这个机会。   明菲其实还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酒楼里不比在人家户中,可以有个院子可以去溜达溜达。她又不能这个时候离开酒楼,只能是借口里面的空气不好,身子不舒服,出钱抓了个伙计给她寻了个僻静无人的雅间坐下,又让那伙计给三人弄了些简单易得的食物来,她先吃了,便立在窗边等金簪和丹霞吃。   金簪和丹霞还没吃完,门就被人推开,袁枚儿领着几个打扮富贵的官夫人娇笑着走进来,拖长了声音道:“表妹,你怎地躲到这里来了?我叫人去请你过去,你就算瞧不起我,也不该不说一声就悄悄儿地走了。”她扫了那几个官夫人一眼,不善地笑道,“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   第255章 雌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明菲暗自思量,看来今日袁枚儿不生点事儿出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既来之则安之,躲也躲不过去,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这里也僻静,就算是有点小冲突,也不怕。   明菲迅速地分析,袁枚儿口里叫表妹,自己若是顺着称她为表嫂,以她的性格必然会如同上次那般讽刺自己趋炎附势;若是不依着她,她必然又要说自己不识抬举,故作清高,装模作样。   跟袁枚儿来的这群妇人,品秩都比自己高,年龄也比自己打,能混到如今,应该不都是如同袁枚儿一般轻狂不自重的。就算是有,那也是极少数。她们之所以跟着袁枚儿来这里,多半是听袁枚儿说了自己什么,然后随大流,看好戏。   她们不见得会帮着袁枚儿踩踏自己,但袁枚儿始终和她们是一起来的,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抚鸣这一层面上的官夫人,如果自己冒然做了太过伤袁牧儿情面的事,又会引起她们的集体反感,让她们觉得自己这个水城府来的小小七品推官老婆瞧不起她们,公然挑衅,从而联合起来打击自己。   因此,要做到让这群闲得无聊的官夫人不要随意伸手管闲事,乖乖的在一旁看热闹。想到此,明菲决定先示弱,就做一回那趋炎附势的人,且看袁枚儿怎么欺负她这个“表妹”,观察一番敌情再说。明菲当下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朝袁枚儿行了个福礼:“表嫂万福,我还说等稍后你有空了,我再过去和你见礼呢,谁想你竟然就找过来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又笑着同另外几位官夫人打招呼:“不知几位夫人怎么称呼,龚蔡氏这里有礼了。”笑嘻嘻地请众人入座。袁枚儿见她态度和气恭敬,以为她怕了,便抬了抬下巴,冲那几个妇人使了个“看吧,我没说错吧”的眼神,假意与邢几个妇人互相推让一番,当仁不让地在正中椅子上坐了,呵笑道:“表妹,我又记不清了,我们这亲是什么亲?我进了崔家门这么久,硬是没弄清楚你们和我们算什么亲。我问我们老太太吧,她老人家坐着想了半日,竟说想不起来!还拉着我,让我有机会一定要问你,咱们到底什么亲。”她几句话就活脱脱祥明菲描迷成子一个上赶着与崔家攀亲的滑稽小丑。那几个妇人依次坐了,神色各异地上下打量明菲,或是鄙薄轻视,或是看好戏,或是隐含兴奋,就看明菜怎么回答。其中就有一个胖胖的妇人笑道:“我们家也有很多这样的亲戚,我也是常常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此时金簪已经收拾好桌上的碗碟,让丹霞送出去,示意她赶紧去找郭家的人来打圆场。丹霞低着头走到门口,袁枚儿的丫鬟立刻上前堵住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姐姐这是要去哪里?是要让人收拾东西吗?”扬手叫过一个婆子,抬抬下巴,“你把这些东西送出去。”顺理成章地拦住了丹霞。   袁枚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阴阴一笑,这还只是个开始呢。现在知道害怕了?从前对着她的伶牙俐齿和凶悍冷酷都到哪里去了?就算是出去找到了郭家人,郭家人又敢得罪布政使夫人么?明菲并不这样认为。她示意丹霞和金簪都站到自己身后来,坦然笑道:“表嫂的记性很好,我上次在水城府时就和你说过的,我们两家正经不算亲,是我大姐的夫家与府上有亲。之所以和府上互称表亲,这有个缘故,回头自来熟地和那几个妇人笑侃道,“只因两年前,家父去京中述职,途中曾遇崔大人,二人言语极为相投。崔大人当时虽与家父品秩相当,却执意对家父执子侄礼,一言一行,无不恪守礼仪。   其后,家父便常在我们兄妹面前称赞崔大人谦虚恭谨,有至谦之德。”   话说到此就够了。她的话中有两层意思,第一,她老爹蔡国栋的品秩也不低,用不着同崔家死皮赖脸的攀亲戚,这亲是崔悯自己攀的,是他自己执意执的子侄礼,而且崔悯与蔡国栋还言语相投,关系很好,是袁枚儿不懂事。第二,自报家世,她不是无根无底,可以任人欺负的,这些官夫人若是想多管闲事的,也要好生思量一番,为个袁枚儿出这口气多个敌人划算不划算。   当下就游位瘦瘦的妇人问明菲,她的父亲、母亲是哪位,说不定是认得的。明菲笑着说了,又略略提了提陈氏的大伯母。这样一来,熟悉情况的就将她身后的关系给捋清了。她们虽然惹不起袁枚儿,不愿意与袁枚儿为敌,却也不想得罪明菲,便下定决心,不掺和,只作壁上地。   袁枚儿见她轻轻松松化解了此事,又阴阴一笑   :原来事情的经过走这样的!我这回算是记住了。咱们自然不去扯这亲戚不亲戚的,我这段日子啊,总是想起从都的事儿来。那个时候,我们可是极好的姐妹,如果不是出了你妹妹那事儿,说不定现在会比亲姐妹还亲!”   其他人都不吱声,偏那胖妇人此时又恰到好处地装了好奇宝宝:“崔夫人,这是怎么说?什么误会解不开?”   袁枚儿抚着胸口难过的看着明菲道:“我是不想提这事儿啊,可这事儿若是不说清楚,你心里一直怨着我,连带着原来的姐妹们见我回去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这个人偏又重情重义,受不住这种委屈和误会,我难受哇。趁着今日几位夫人在,我说出来,请她们帮忙分解分解,咱们以后还做好姐妹。”她要把明姿当年的事儿当众说出来,再说说龚家姐妹被人退亲的事儿,让人看看明菲的娘家和夫家都是什么样子的,看明菲以后还有脸面出来交际没有。   明菲谈谈一笑:“我以为我们从来就没有误会。”她很奇怪,袁枚儿的脑袋构造是怎样的。除了在她面前显摆,讽刺她趋炎附势,就是把她的家丑拿出来晒给别人听,其他竟然就没一点长进。固然,被人晒家丑果然很丢人,但那也要看当事人怎么处理。   袁枚儿正要开口,她身边一个婆子突然笑道:“夫人,奴婢去让人送壶茶来?”   袁枚儿不耐地挥了挥手。那婆子轻轻退出。   这事儿并不影响袁枚儿继续说蔡家的丑事:“当年,家祖父过寿,请了诸位亲朋好去去家中热闹。我们一群女孩子都坐在暖阁里抹牌玩,临开席时才发现蔡四小姐不见了,栽们遍寻不着……”说到此,她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眠众人果然都竖起耳朵,盯着她和明菲看。此时,蔡家那婆子提了壶茶进来,笑道:“夫人,老在使人来唤,说是要回去了,让奴婢们伺候夫人下楼。”   正当关键时刻,她怎能功亏一簧?袁枚儿瞪了那婆子一眼,做了一个羞于启齿的表情:“后来总算是在花园子里的暖亭里找到了人,当时媳妇婆子们都被吓坏了……”她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菲:“虽然我们家人多事多没照看好园子门,让不相干的男人混进去了,可我们也没想到,四小姐会独自去那个亭子……幸好,最后这门亲事总算是成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别恨我了。”   这种话题,最大的妙处就在于说一半藏一半,留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按她说的话,可以如此解释,邵五和明姿是趁着人家里办事,背着人私会,结果被人撞破了,然后蔡家丢了脸面,于是明菲从此迁怒于她。一个家里出了这样一个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儿就够了,就该这一家人都被人嘲笑鄙视,抬不起头来才对。相比其他人看好戏的兴趣盎然,那胖妇人此刻又换了一副义愤填携的脸嘴:“崔夫人,这事儿怎么能怨你呢?我这话说得不近情理啊,可好端端的女孩子家,为什么不和姐妹们好好呆着,要独自去那地方呢?要怪也怪她自己行为不端!”   袁枚儿此刻就等着明菲恼羞成怒,拂袖而去,或者是羞愧落泪。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否认也是不行的,明菲冷冷地笑了笑,看着袁枚儿道:“原来表嫂还记着这件事情,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想当年,我那妹妹不懂事,不知谦让,又爱轻信人言。倘若她不是凡事都爱争得上风,总得罪人,也不至于在我被人哄着去折什么腊梅的时候被人骗去看什么九斤重的金鲤鱼,更不会被人哄骗着将身边的丫鬟婆子给支使开了,推到在那冷冰冰的园子里,以病弱之身承受冰雪之苦,从而遇到那因贵府没照看好园子,放进去的不相干的恶徒,又惊又吓,晕厥过去,险些丧命,从而误了一生。”   咋奸情突然又变成了阴谋诡计?听这意思,似乎是那蔡四小姐平时为人不小心得罪了人,被人在自己家中狠毒的算计了?旁听的几位夫人眼里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越听越有滋味。   “事情分明不是这样的。”袁枚儿猛地站起来。   明菲慢吞吞地道:“表嫂你别急,坐下慢慢说,你说是怎样的呢?”袁枚儿说了一半真相,是明姿起心不良但邵五是被袁家放进去的,这也不错,她不过就是说了另一半真相,再学着袁牧儿设置了一点悬疑而己。   袁枚儿犹豫了,说到事实真相,必然要扯到袁三,她舍不得。想到袁三,她愤怒地瞪着明菲,这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第256章 惊喜   明菲看了袁枚儿犹豫愤怒的表情,知道自己算对了,袁枚儿舍不得牵扯到袁三。她之所以这么恨自己,是因为把袁三的死算在了自己头上。而她对袁三的死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又来源于她对袁三深切的感情和绝对的崇拜。   既然舍不得牵扯到袁三,那便无从说出真相。现在明菲就等着看袁枚儿怎么反驳自己的阴谋陷害论,继续攻击蔡家的家教家风问题。   袁枚儿又气又急又不甘心,难免失了先前的镇定,也忘了维持风度,红着眼睛瞪着明菲道:“我听你这个意思,似乎都是我们家的错,有人陷害了她。你倒是说来听听,是谁骗的她,又是谁害的她,将她推倒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我只知道她不检点,不规矩,才会让恶人有机可趁!不然为何其他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她偏就遇上了?我知道你是她姐姐,自然要想法子替她遮掩,可你也不能因此就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迁怒于我们家吧?还撺掇着周清她们欺负,孤立我一个。”   就算是被欺负了,也得给自己留点面子吧。这可是当着崔悯同僚的夫人们呢,看看她这幼稚冲动的样子,哪里有抚鸣一把手夫人的风度?刚才还说要解开误会,这会儿倒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和人吵架吵输了,气急败坏的胡搅蛮缠起来了。做官夫人是个技术话,不是谁都能拿得起来吃的,有那个运气,还得有那个实力。   “我从来没有撺掇过任何人欺负你,孤立你。甚至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你。”明菲看见袁枚儿微红的眼眶,委屈愤怒的样子,觉着其实是自己在欺负人,但为了叫袁牧儿记住教训,闭上嘴,别没事找不自在,她还得继续欺负下去:   “表嫂说得对极,遇事责己,不管怎样,若是我四妹那天别去府上,就不会吃这个亏。所以出了此事后,家父和家母并没有怪责旁人,也从没怨过府上半句,只当自己运气不好。还说,府上翰林人家,不该因为一次无心的过失而影响清誉,从而落下一个治家不严,纵人行恶的名声,所以勒令将此事掩去。   后来府上三公子病重,需要援手,家父还特意调派了船只紧急送你们入京,又写了信请托守真子为府上三公子治病,三公子这才没有断了香火。府上在京中被人讹诈,打上门去,又是家父与崔大人仗义出手相救,才算是没叫恶徒得逞。家母也曾几次三番送药去给府上急用,为的,只是她与你母亲那份姐妹之情。”   明菲说到此,扫了那几位官夫人一眼,叹了口气,沉痛地道:“我本不想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是卖弄似的。只是我不明白,难道说,家母做了这么多事,还算是迁怒吗?如果是,我不知要怎样做才算妥当,在座的诸位夫人都比我年长也比我有见识,烦请诸位夫人点拨一二。”   看看,这回说的又是事实了吧?蔡家对袁家是多么的宽容大度,有情有义啊。我蔡家对你袁家这般仁至义尽,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一发达了就处心积虑败坏人家女儿的名声和家声,这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是什么?   众人都听出了明菲的弦外之音,又见明菲所说的这些事情,袁枚儿都无法反驳,可见都是真的。于是蔡家女儿到底是被算计还是不守规矩无从得知,但袁枚儿忘恩负义,不厚道,不值得深交打交道却是真的被确定了。当下便有人笑着打起圆场:“原来是误会一场,说清楚就算了嘛。龚夫人,你是妹妹,给你表嫂赔个礼,还是好姐妹!”   这不是泼妇骂街,谁骂得难听大声谁就赢,比的就是一个心理气势和姿态优雅。明菲看着袁枚儿铁青的脸,微笑着上前,姿态优美地朝袁枚儿行了个福礼:“表嫂,你看,这大喜的日子,我呢,是长嫂,是送堂妹来成亲的;你呢,是客人,也是我那妹夫的上峰夫人,是来参加下属喜宴的。咱们为的不都是让这喜事热热闹闹,顺顺利利的办好么?咱们不该提起这些不愉快的陈年旧事,都忘了吧。要是妹妹我刚才有得罪之处,说得不安当,做得不安帖的地方,还请表嫂见谅,别和我计较!”   他们蔡家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还远远不够!如果不是因为她蔡明菲,三哥根本不会突然发病,也不会死得那么早,死得那么孤寂冷清!三哥死时还念念不忘的想着她,可她呢,活得这般明媚谦润,道遥自在,心里何曾有过半点不安和愧疚,何曾想过三哥半分!凭什么她可以话得这样舒服,还理所当然!   “你也懂得认错?!”袁枚儿僵立不动,双目冒火,暴戾地瞪着明菲。愤怒和痛苦交积在一起,在她心里、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明菲对不起她三哥,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失去爱子后悲痛欲绝的父母。她抬手就对着明菲那张粉嫩明媚的脸呼了过去!打了就打了,难道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还敢来和崔悯这个炙手可热的方面大员理论吗?简直笑话!   “住手!”她的巴掌没打到她想打的那个人,却被人半途使劲捉住了。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喝,她颤了颤,回头一看果然是崔悯铁青着脸,冷冷地站在一旁。他怎么会突然来了?袁软儿有些想不通。   再看明菲,那个狡猾的女人已溜得老远,站在一旁惊恐委屈地看着这边。她那两个丫鬟母鸡护小鸡似将她护在身后,愤怒地瞪着自己。其他的夫人,都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崔悯。   真是可惜了,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做到。袁扶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老爷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女眷们呆的地方。”   崔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她的手腕松开,满脸诚恳地对着其他女眷们彬彬有礼地道歉:“崔悯无状,惊扰了各位夫人。只因听下人报称拙荆突然昏倒,心中焦急,故而匆匆赶来处置,谁知刚好遇到此事,事急从权,不曾通传就闯了进来,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夫人见谅!”   崔悯是个美男子,是个年富力强,身居高位,很能干,很有魁力的美男子。他这样诚恳的道歉,行止落落大方,光明坦荡,虽然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他却是为了阻止自家不懂事的小夫人行恶,自然不会有人把他和登徒子算在一起。于是众夫人纷纷还礼,借机退出,方便他处理家务事。   明菲也混在其中打算开溜。见好就收,好歹人家是两口子,虽然袁枚儿是咎由自取,但袁枚儿出丑和她有脱不开的干系,还是别留在这里招人眼了。至于那一巴掌,反正没挨上,而且也不可能挨上,袁枚儿表情不对,才发出那一声喊的时候,她就飞快地往后闪了。   “表妹,请你留步!”崔悯出声留住了明菲。   崔悯是催命,以他那种行事风格,他让她留下来,百分之百是让袁枚儿给自己道歉。问题是,这个道歉她敢接受吗?袁枚儿今天给他丢了脸,他不会因此而记恨自己,日后再背地里实施打击报复吧?但不管如何,他今日铁定是要完成这场道歉秀的。明菲停住脚步,不去控制脸上的表情,就让担忧和后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恭恭敬敬地道:“不知表哥有何吩咐?”   “我替你表嫂刚才的失礼和冲动向你道歉。 ”崔悯不露痕迹地上下打量了明菲一番,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他虽没有听全,但整件事的起因、结果却是知道的。很明显的,她把袁牧儿打败得一塌糊涂,以后袁牧儿的骄纵不讲理要出名了。分明,袁枚儿比她还要大,只可惜白长了年龄,没有长脑子。   明菲笑道:“表哥客气。我和表嫂只是有点误会而已,表嫂是个性情中人,说开了就好了。”   崔悯点点头:“虽然如此,她不该乱说话,更不该伸手打人。” 他淡淡地瞥着袁枚儿:“这里没有外人,做错了事情就要敢承担,哪怕你是嫂嫂,也要道歉!”   他的声音不大,听上去也很温和,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不容反对的力量。袁枚儿眼里的仇恨越见浓烈,但行为却乖得像兔子,她向明菲深深地福了下去,颤着声音道:“妹妹,刚才是我行事不当,请你别和我计较。”   “不会的,以后不提此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明菲将袁枚儿扶起来,诧异地看了崔悯一眼,能叫袁牧儿如此听话,可真不容易。崔悯正皱着眉头盯着袁枚儿看,眼里全是冷意。但也只是瞬间,他就恢复了淡然的样子,点点头道:“既然是亲戚,来了就要招待,你明日设宴,请表妹到家里去玩。”又抬头看着明菲和蔼可亲地道,“正好的,吉吉也想你了。”   明菲忙应了,告辞出去。   崔悯淡淡地看了袁牧儿一眼,缓缓道:“你真是让我惊喜。”   第257章 夫人   袁枚儿自然不会认为崔悯所说的这个惊喜是真的惊喜,她揪着袖口踌躇片刻,眼里漾起泪花,委屈地道:“老爷,我好心好意来看她,可她却这么欺负我,当着这么多人信口雌黄,胡乱编造,我气愤不过,这才……”   崔悯看也不看她,轻轻摆手,示意她住嘴,淡淡地道:“收拾收拾,马上回家,我在楼下等你。”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径自往外去了。 一如既往的,他的态度如同她与他从水城府回到抚鸣后,她与崔吉吉、崔老太太、他的姬妾们发生冲突时一样,他既不听她解释,也不骂她,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而是平静冷淡的吩咐她接下来该做什么,然后径自走开。只是这一次,额外多得了他一句淡淡的讽刺。   她也曾经尝试过不听从他的话,我行我素。但很快她就后悔了,她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他便十天半月对她不闻不问,即便是她“偶遇”了他,上前千娇百媚,奉承讨好,认错求饶,他也还是同样的态度、唇角含着微笑,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玲到了骨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去做,因为她受不了他十天半月对她不闻不问之后,崔吉吉和他那些姬妾去给她请安时的那种眼神,以及,下人们的风言风语,最主要的是,她喜欢他。她还这么年轻,一辈子的路还很长,她不能不忍。   今天是她失算了。她以为他之所以那样对她,是因为他尊敬崔老太太,疼爱崔吉儿,偏宠他的姬妾、对她这个半途进门的不放心。她想着,对着蔡明菲这个外人,他大概是不会管的,谁知他似乎是更生气了。也不知回去后他又会多久不理她?想到这里,袁枚儿担忧不已。“夫人……”丫鬟青柠轻轻推了推想得出神的袁枚儿,低声道,“老爷在下面等着呢。”   袁枚儿长叹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了先前出去拿茶的那个婆子一眼。她已经换过很多个人了,但到底,这些人始终是吃崔家饭的,始终就和她贴心不起来。还是陪嫁丫鬟最可靠,她满意地拍拍青柠的手,无声的表示嘉奖。   那婆子扫了青柠一眼,微不可见地讽刺一笑。   客人们己经渐渐散去,明菲立在二楼一个相对隐蔽的窗子前静看郭家人送客。   一身平常儒袍的崔悯并不瑞架子,带了嘉许的神情拍着站都站不稳的新郎官郭淮的肩膀,含笑说了几句话,他身后几个穿着富贵,大约是布政使司官员的男人听后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显得很是随和热烈。接着袁牧儿由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出来,低眉顺目地上了街边一辆毫不起眼的黑漆马车。小厮牵过马来,崔悯抱拳与众人一一别过,上马离去。   丹霞疑惑的道:“这位崔大人不像传说中那么吓人啊。”   金簪道:“怎么不吓人?我倒是觉着他那眼神瘆人得慌。   你看他只是瞥了崔夫人一眼,崔夫人就吓得什么似的,从张牙舞爪立刻变成了低屉顺眼。可见他那个诨名是名不虚传。”说到此,她担忧地看着明菲,“奶奶,怎么办?他那么厉害,不会当着您的面说赔礼道歉,过后又另外想法子报复吧?”   明菲道:“他果真要如此,又能怎样?总不能由着她乱说一气,毁了我们家人的名声吧。不然以后老爷还怎么做官?五小姐和六小姐怎么办?”但愿崔悯是个胸怀大志的,不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金簪后怕地道:“这崔夫人真是疯了。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呢?幸亏您躲时得快,崔大人去得也及时,不然可真是白白挨打了。”明菲点头称是:“她脾气历来不好,如今小小年纪就做了这从二品诰命,崔大人又受倚重,被人吹棒得多了,自然更骄矜。”   丹霞欢喜地指着楼下道:“奶奶,您看那是谁?”   只见一张崭新的大马车停在楼下,一个衣着光鲜的婆子跳下车来,笑眯眯地立在门口向郭家人打听什么,不是娥妈妈又是谁?薛大舅讨厌二房的人,因此龚妍碧成亲,薛家只是派人送了一份礼过来,人并没有出现。娥妈妈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来接自己的。明菲抿嘴笑起来,有亲戚可真好。   不大会儿,喝得双颊酡红的白氏果真陪着娥妈妈上楼来,娥妈妈给明菲行礼问好后,笑道:“夫人和小姐,还有几位少奶奶听说您来了,便让奴婢来接您,马车就在楼下。”   明菲笑道:“我正想着,待我把事儿办完再正正经经上门去拜见舅舅、舅妈和几位哥哥、嫂嫂呢。诈知妈妈倒先来接我啦。”娥妈妈笑道:“送亲是大事,老爷和夫人也是这么说,可是小姐等不得。前几天就念叨起,今果一起来就缠着夫人,缠得夫人没法子,只好允了她。”   白氏立刻假意留明菲:“大奶奶好歹在家里住上一宿,明日再去舅舅家中也不迟。”反正拜过堂送入洞房后,就没送亲人什么事了,无非就是男方好好招待,然后再送上归路而已。既然明菲有去处,不用自家安排,那便更好,大家都轻松。   明菲正愁不好找借口推掉郭家安排的条件恶劣的住处,娥妈妈此来正是雪中送炭,便笑着推了。   白氏也不再留,只说让他们多留几日、不妨等到龚妍碧回门时一起坐船回水城府,省得浪费船钱。   明菲看不上那家人的行事方式,淡淡地应了。白氏也看得出她不怎么满意,便拉着她的手,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常来走动,照顾不周之类的好话。   当下龚远秩带着其他人去住了客栈,明菲则跟了娥妈妈一起去了薛家。到了薛家,明菲自是更到热烈欢迎。笑闹一番之后,明菲使与薛大舅说起了今日和袁枚儿发生冲突,被崔悯撞上,道歉请客的事情。薛大舅听得哈哈大笑,笃定地道:“不必担忧。这位崔大人,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反正也是他夫人不对,对他而言,只怕你给他安的那个至谦之德的名声与让他夫人丢脸这个小小的憋气比起来更重要得多。既然他请你去他宗里做客、你便体体面面地给他家老夫人和夫人、小姐、公子各送上一份礼,高高兴兴地吃饭,再把他给的回礼拿回家,表示双才尽弃前嫌就是了。”   明菲笑道:“舅舅说的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薛大舅微笑:“一个甜枣换一巴掌,这个买卖划算。”   薛舅母考虑到明菲此次出行的目的是送亲,必然不会带了贵重物品在身边,便叮嘱肖氏给明菲准备四件适当的礼品,务必要既体面又不能给人以过分谄媚讨好的感觉。   明菲也没推辞,笑着谢过,又与薛亦青窝着说了半宿的悄悄话。第二日才吃过早饭,崔家就派了马车和人来接明菲。来的正是崔吉吉身边的那位章妈妈。   肖氏送明菲出门,亲热地拉着章妈妈的手,请她务必多看顾一下明菲。章妈妈笑道:“大少奶奶放心,保证一定完好无损地将人给您送回来。”又笑看着明菲道,“我们大小姐好多次和老太太提起大奶奶,老太太早就想见人了,只可惜一直没机令。”言下之意便是,有崔吉吉与老太太护着,不用担心。   肖氏听了,也便放了心。   章妈妈一路亲热地把崔吉吉的一些近况说给明菲听,比如说崔吉吉很忙啦,每天除了要学规矩礼仪、弹琴、女红、读书、写字、学画、学棋之外、还要伺奉祖母,帮着继母打理家事,管教大公子等等。把崔吉吉说得如同一个全能选手,而且是样样精通。   金簪和丹霞听得暗自咂舌,明菲却觉得崔吉吉可怜,这才多大点孩子,一天这么多事做下来,只怕连充分的睡眠时间都不能保证。而她进宫的命运,又预示着她这一生都别想有轻松惬意的日子。   这一次与上次肖氏陪着来时又不一样,马车才行到垂花门口,立刻就有婆子上前放脚凳,打帘子,章妈妈先下了车,执意要亲自扶明菲下车。   明菲推不脱,只好就着她的手下了车。一行人才跨进垂花门口,穿着一身素淡春装的崔吉吉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立在那里,笑嘻嘻地给明菲行礼,然后上前挽住明菲的胳膊,嘴里叫得亲热:“表姨,您可来了,想死我了。您总算是来了,我奶奶一大清早就念叨着您呢。”好诡异,自己这么受欢迎?明菲一眼就扫到了崔吉吉腕上带着自己上次送给她的那串橄榄核镂空雕刻的八仙手串。崔吉吉见她看这手串,便举起皓雪似的手腕来朝她晃了晃,娇憨地笑道“这是您上次送我的、我最喜欢了。”   众人走至一处迎春花菲得尤其灿烂的院落外,脸色僵硬的袁枚儿带了两个丫鬟迎了上来,干巴巴地道:“表妹,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生了我的气,不肯来呢。”   “表嫂说笑,我哪有那么大的气性?”明菲注意到,袁枚儿身后这两个丫鬟中并没有昨日挡着丹霞的那个丫鬟。   崔吉吉状似天真地道:“就是,表姨的脾气修养是顶顶好的。夫人,是老太太让您来迎接表姨的吗?”   第258章 继女   被崔吉吉一言说中事实真相,袁枚儿心中暗恨,却不肯在明菲面前认挫,便强笑道:“我生怕你表姨不熟,走错路……先要知道你已经去接她了,我就不来了。”她的目光在崔吉吉与明菲挽着的手臂上扫了个来回,笑容越发僵硬。   崔吉吉脸上越发笑得灿烂:“夫人行事向来周到。”随后亲亲热热地抱紧明菲的手臂往里走,叽叽呱呱不停说这说那,一派的娇憨天真,倒把袁枚儿晾在一旁。   袁枚儿正愤恨地瞪着明菲的背影,崔吉吉却又突然回过头来笑望着她:“夫人,您不舒服吗?我觉着您的脸色很不好看。”   袁枚儿的眼皮抽搐了一下,嘴角一点一点地笑开:“哪有?大小姐看错了。”   崔吉吉点点头,关心地道:“夫人,您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可得早点请大夫来治才行,忌疾讳医可不好。拖得越长,就越难治。”哪有一大清早就诅咒人生病的?袁枚儿简直愤恨了,不高兴地说:“我没病!”   崔吉吉微笑:“那就好。”   明菲见这继母女俩斗嘴斗得欢,章妈妈等人却是视若无睹,便猜想她二人的关系只怕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崔吉吉今日这般优待自己,多半也是为了故意怄袁枚儿。当初袁枚儿与崔悯成亲时,崔吉吉还曾经向自己讨教过怎样讨继母欢心,如今看这样子,却是箭拔驽张她对上了,也不知道袁枚儿到底做了什么事惹翻了她。   一行人各怀心思,前后进入院子,一个穿红着绿的貌美Y鬟立在廊下,见众人过来,打起帘子将众人往里让,笑道:“老太太,客人来啦。”   “快请。”崔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逗弄崔悯的庶长子,闻言笑呵呵地将怀里的孩子递给立在一旁的乳母,起身往前迎了几步,扶起给她行礼问好的明菲,亲热地笑道:“上次你来,家里人多事多,没有机会招持你,还望你不要见怪。”又拉着明菲,让明菲坐在她身边。不过泛泛之交而已,明菲自不会因人家客气难她表示亲近,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和人家很亲近,于是固辞。   崔老太太也就不勉强,由着明菲在她下手的椅子上坐了,笑指着滚到她怀里撒娇的崔吉吉同明菲道,“你看这小丫头,成日里就知道在我怀里撒娇撒痴,一点不懂事,也不怕丢脸。没给你少添麻烦吧?”崔吉吉扬手腕把那串珠拿给崔老太太者,挑衅地看了袁枚儿一眼,道:“表姨又不是外人,一向待我好得很。不像有些人,欺负我小,以为我不知道,嘴里说疼我喜欢我,实际上是别有所图,不安好心。”袁枚儿焉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恨得指甲都险些掐断。   “又胡说!”崔老太太半是慈爱半是严厉地摸摸崔吉吉的头发,望着明菲抱歉地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想到哪说到哪。”   明菲哪能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应对了几句,让人送上礼物,给崔老太太的是一小罐大红袍,给袁枚儿的是一盒精绣手帕,崔吉吉的则是一盒古墨,崔悯的庶长子荣哥儿则给了个羊脂白玉雕的兔儿玩件。这几件东西,精致却不夸张,崔老太太连说明菲太破费,却没有推让,高高兴兴地让人收下,叫崔吉吉向明菲行礼道谢。明菲观察她神情,知道肖氏挑的这几件东西合了她的心意,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崔老太太又关心了一遍明菲后,方抬眼望着立在一旁黑着一张脸的袁枚儿说:“龚大奶奶不是外人,你也坐吧。   袁枚儿这才坐下,僵着脸垂着眼不语。   崔老太太不满意地扫了她一眼,道:“我听说你俩个从前是好姐妹,怎么故人来了,你却做了闷嘴葫芦?”   袁枚儿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无话找话地和明菲寒喧,崔吉吉在一旁看得好笑,道:“租母,您看夫人的脸色是不是很好看?人也没什么精神。我说请个大夫来瞧,她偏偏不肯。”   崔老太太认真地盯了袁枚儿几眠慢慢道:“是有点不好看。媳妇,你若是不舒服,便无需在这里撑着了,下去歇息吧,我这就让人去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龚大奶奶不是外人,想必不会计较你失礼。”明菲连连摆手:“不会,不会。表嫂若是不舒服还是赶紧去歇着的好,不然可不是我的罪过?”   袁枚儿惶恐地站起来,夸张地笑道:“母亲,儿媳只是觉得有点热,其他都很好,无需惊动大夫。龚大奶奶难得来咱们家里一趟,我怎么也得把她招待好了。”   这早春的天气,能热到哪里去?崔老   太太知她心中不快,但只要她勉强撑着,便也不戳破,只笑道:“啊,怎么不早说?黄鹏,快去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嗳。”那穿红着绿的貌美丫鬟脆生生她应了,将袁枚儿身后的窗子开了两道,笑问袁枚儿:“夫人,您觉着怎样?”   袁枚儿干笑道:“好多了。”   此时崔悯那个庶长子荣哥儿突然哭闹起来,崔吉吉笑眯眯地将他从乳母怀里接过去,轻轻拍着背抚慰:“大弟别哭啊,姐姐疼你。”那孩子也依她哄,哼唧几声后就止住了哭声。   “这孩子,就依他姐姐哄。”崔老太太满意地看着这姐弟俩,同明菲叹道:“我年纪大了,不如何日就闭眼,那不孝子膝下却只有这两个孩子,叫我日夜挂怀。可看着他们姐弟相亲,我这心里又踏实。”明菲笑道:“老太太春秋正盛,无需担捻,待过得几年,定然儿孙满堂。”   崔老太太哈哈笑道:“借你吉言。”   崔吉吉嗔道:“祖母,您再说什么死啊活的,孙女儿可不依。我和大弟还等着将来好生孝敬您老人家呢,您老人家就等着享福吧。”低着头逗那孩子,“大弟,是不是呀,你是不是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光宗耀祖,孝敬祖母?”   荣哥儿已经有七八个月,长得粉嫩漂亮,一双眼睛显得很是灵动,也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了,见崔吉吉逗他,便“啊,啊”地叫着,伸手去抓崔吉吉的脸。   崔吉吉笑嘻嘻地将他递到崔老太太面前,“祖母,您看,他应了呢。我们大公子啊,最是聪明懂事。”   “你这个惯会讨人欢心的小东西t”崔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将这姐弟俩一起搂入怀中。   袁枚儿才好看些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咬牙切齿地想,什么东西,还大弟?大公子?不过一个贱妄生的贱种而已,也值得一家老小当个宝?入了族谱又如何?她生的孩子才是正经嫡子,谁也比不上。想到此,她又挺了挺背脊。   崔吉吉轻蔑地看着她,提议道:“祖母,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走一圈,看看花儿,您散散筋骨,让大弟晒晒太阳。再把几个姨娘叫上,若是走得乏了,便凑了一起抹牌。”   崔老太太点头应允:“好主意,我是老胳膊老腿儿的不喜欢动,竟就忘了你们年轻人不喜欢窝在屋子里。”立刻便使袁枚儿,“你下去安置一下,让姨娘们都去院子里,今日有客,让她们打扮得体些,不许出丑。”   “是。”袁枚儿起身行礼退出,明菲从侧面看到她的下颌咬得死死的,嘴地在微微颤抖。   要说崔悯的小妾可真是多,除了荣哥儿的生母以外还有四个,个顶个都是美人胚子,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穿着漂亮的春衫一溜地给崔老太太行礼下去,莺声燕语,很是养眼。袁枚儿在一旁衬着,身形容貌也不过堪堪而已。   崔吉吉紧紧揪着明菲的手臂,笑着叮嘱那几个姨娘,要她们把客人给招持好,完全视袁枚儿不存在。那几个姨娘在她面前也乖顺得很,齐齐应了好。   一行人看完挑花又看锦鲤,崔老太太有些乏了,便指着前面一个凉亭:“咱们就去那里歇气抹牌如何?”   袁枚儿赶紧使人去铺垫子和桌布,拿牌九,又奉上茶水糕点,招呼崔老太太和明菲坐下。   崔老太太笑问明菲:“水城府的桃花可开了?”   明菲笑道:“不曾,抚鸣比水城府略热,花儿啊,果子啊都要早一些……”   “什么时候我也去表姨家里玩。”崔吉吉从乳娘体里将荣哥儿按了过来逗弄,几个姨娘有心讨好老太太,围在一旁不住口地夸赞荣哥儿如何的聪明可爱,只有荣哥儿的亲娘和袁枚儿立在一旁不说话。他的亲娘是低调,袁枚却是愤怒嫉恨。   崔吉吉突然将孩子递给袁枚儿:“夫人,您抱抱荣哥儿吧?他想要您抱呢。”   “我……”袁枚儿骇了一跳,正想拒绝,对上崔老太太严厉的眼神,只得硬铁皮接过去,姿势倒也像模像样。   崔吉吉笑道:“夫人抱得真好,看看荣哥儿多舒服啊,都笑了。正说着,袁枚儿突然尖叫一声,将怀里的孩子忙不迭地胡乱往身边的人怀里塞,荣哥儿受了惊吓,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崔老太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第259章 教育   “他尿了……”袁枚儿委屈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还往下流尿的百蝶穿花袄子和已经晕开了的茜色长裙,有事恶心有事心疼,欲哭无泪。   崔老太太淡淡地道:“不就是童子尿么?哪个当娘的没被淋过?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探手接过大哭不止的荣哥儿,温柔地哄起来,“哥儿不哭啊。”荣哥儿只是大哭不止。   可是她这身衣裳,是她最喜欢的,而且这贱种哪里是她生的?凭他也配在她身上尿?袁枚儿心中虽然愤恨不已,却也觉得自己刚才是反应过度了,看在旁人眼里就是自己容不下这孩子的表现。   袁枚儿心回电转,打算说几句软话,表示一下关心,将事情掩饰过去,偏偏崔吉吉不给她这个机会,含着泪难过地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硬把荣哥儿塞给夫人抱,不但害的夫人心爱的衣裳被毁,又惊吓了荣哥儿。幸好是没什么闪失,不然我可怎么和爹爹交待?”   刚才大家看的分明,在崔吉吉将荣哥儿递给她抱的时候,她就不情不愿,接着发现荣哥儿尿了的时候,更是只顾着她自己的一身衣衫,不管不顾地将孩子往别人怀里塞,也不管别人抱稳了没有就松了手。人在情急之中的第一反应往往就是他的真实反应——她不喜欢甚至讨厌这个孩子,在她的心目中,这个孩子比不过她身上的一套衣衫。   不错,这个孩子的生母地位不高,他也只是个庶子,但他是年届三十的崔悯唯一的儿子。新夫人虽然有机会生嫡子,但不是还没生出来吗?所以这孩子是崔家的宝贝,更是崔老太太的心头肉。   崔吉吉并没有使用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根据她往常带孩子的经验,知道荣哥儿要撒尿了,特意递到了袁枚儿怀里,不过一泡尿,就当众试出了袁枚儿的本心。   你可以不喜欢,也可以有想法,但你不要做的这么明显好不好?人前尚且是这个样子,那么背着人呢?是不是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啊?这就是众人当时的想法。   今日算是栽在崔吉吉这个小魔女手里了。   袁枚儿看着崔老太太冷淡的脸色,崔吉吉貌似难过担忧,实则幸灾乐祸的表情,明菲一脸的“同情”,难过的想哭。她定了定神,扬起一个笑容,上前去哄荣哥儿:”乖啊,是我的不是,快别哭了啊。”   谁知荣哥儿看了她一眼,飞快地把脸别开,越发哭得大声,小脸涨得通红。崔老太太皱着眉头道:“先下去把你的衣衫换了吧!”又换了一张温柔地脸哄孩子。   袁枚儿涨红了脸,生气地转身就走。也不管丫鬟在她身后边喊边追,疾步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门一关,靠在门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   昨日回到家中,崔悯立刻命她把青柠给处置了,他当时的原话是:“崔家没有这种撺掇主子行恶,又替主子掩盖帮凶的奴才。今日有人帮着你欺压下属官员的女眷,明日说不定就有人帮着你杀人了。妻不贤,夫之过,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敢指望你能做好贤内助,但也不能容你害了我崔家一门老小!”   当初王家让人上门来试探父母的口风,问愿不愿意给崔悯做填房,父母不愿意,是她自己坚持答应下来的。当时也是看上崔悯没有嫡子,人又风度翩翩,实指望他这个连中三元,平步青云的传奇人物能拉奄奄一息,很快就要不成的娘家一把,与她成就一段佳话,所以她嫁了。   谁知道刚一成亲,他那个一直呆在老家的母亲立刻就来了,他那个人小鬼大的嫡女更是个诡计多端的魔星,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庶长子,从来也不肯冷落的美妾一大堆……现在连她在人前的风光也近数剥夺了,还有什么值得忍的?她发狂地将身上的衣裙脱下,扔到地上,使劲地踩。   崔老天天看着失态奔走的袁枚儿的背影,泰然自若地笑着同明菲道:“到底年轻,没有受过委屈。只是咱们做女人的,这一生哪里就能一点不受委屈?”   明菲虽然看了一场戏,却觉得很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偷窥了人家的隐私 一般,赔笑道:“她一直都是个直性子。”   崔老太太点点头:“这性子该磨磨。当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在家时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到了夫家才慢慢学着跟人相处,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守寡,督促儿子读书上进,一步一步走的今天……”顺着她的叙述,尴尬的气氛渐渐淡了。   一个下午,明菲与崔家的女眷们都在听崔老太太讲她年轻时的事情,趣事,尴尬事,伤心事,喜事,她平平淡淡的讲述,偏偏打动了所有人。   她说起王氏死时,她的心理感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对不起吉吉的亲娘。我那儿媳妇,出身高贵,博学多才,眼光高,好强,恰恰我也是个好强的,为此我躲到老家去住,不肯跟着他们。后来我想,出事儿时我若在,兴许不会出事,我这可怜的孙女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为此,我来守着吉吉,只盼着这孩子别怨我……”   崔吉吉听到此,伏在她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崔悯的其他姬妾也跟着红了眼。明菲少不得很是劝了崔吉吉一通。   等崔吉吉被章妈妈带下去净面,崔老太太便将荣哥儿交给乳母,挥退众姬妾,正襟危坐,看着明菲道:“今日我家让你看笑话了。”   明菲尴尬一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崔老太太笑道:“你别紧张。昨日的事情我都听人说了,是她不懂事,我没管教好她,不怨你。   若是换了我是你,我只会比你做得更过。你放心,这事儿以后再不会发生。”   明菲忙谦虚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崔老太太眯眼看着她:“你真的这样觉得?”   她当然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不过是说的客气话而已。在老狐狸面前还是别回答了吧,明菲的鼻尖冒出了几颗细汗,微微垂下眼。   崔老太太喝了口茶,道:“你觉得,吉吉今日该不该受罚?”   昂?明菲眨了眨眼,又弄不清楚状况了。先前当着她说年轻时的事,可以视为打发时间,后来又说崔吉吉亲娘的事,可以视为说到动情处,趁机将崔吉吉心里的恨意给抓掉。现在竟然又问起崔吉吉的教养问题来了,这又是喝的哪出戏?   崔老太太笑看着她,“今日的事情,你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的。说实话,吉吉如果不招惹她的继母,她继母也不会如此失态。以往当着其他客人,吉吉还是很顾大局,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可见她是没把你当外人看呢。”   意思是自己要不说实话,就是把崔吉吉当外人看了?明菲注意到崔老太太强调了一个词,大局,于是斟字酌句地道“今日若是我,不会选在有客人的时候。大局当重。”   崔老太太点头,“对,继母与继女失和,传出去,外人只会笑话一家之主无能。因此她该受罚。”   明菲看到站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二人谈话的崔吉吉,暗自哀叹,可不是自己主张要惩罚她的啊。   崔老太太是早就发现了崔吉吉的,仍装作不知的样子继续道:“并不是任何一个人就可以做我家吉吉的表姨的。心术不正者,我不会容话她离吉吉这么近。谁都想要成功,但不能心术不正,否则必将被唾弃。而被人家打到自个儿脸上来,却不能自保,也没勇气反抗,哀哀待宰的,也不是我喜欢的人。狂妄自大,小人得志的,我更讨厌。幸好你这三者都不是,所以这个亲戚我认了。”   崔吉吉快步走过来,乖乖地站在崔老太太的面前垂首道:“祖母,吉吉错了,任凭您惩罚,毫无怨言。”又看着明菲笑,“表姨,我不懂事,您别和我计较。”   明菲抹了一滴冷汗,崔好太太真会教育人……难怪崔悯无敌,崔吉吉无敌(即便是现在还幼稚,相信以后也会越来越厉害的)   晚饭时分,袁枚儿终于又出现了。她精心修饰过,换了一套更鲜亮的衣衫,眼睛略显红肿,但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虽然脸色还不好看,却也主动承担了女主人的职责。因为她知道,如果这场家宴她不出现,以后只会越来越艰难。   饭后,明菲告辞。崔好太太让人送上回礼,其中包含崔吉吉亲手绣的两方手帕和一对荷包,还有一套漂亮精致的漆盒,据说是崔老太太年轻时最喜欢的。   崔老太太千叮万嘱,让明菲以后多和崔吉吉通信,来抚鸣时一定要来家中玩。又让崔吉吉送明菲到垂花门口,仍然让章妈妈跟车将明菲送到薛家。   薛大舅一家人都聚在正屋里等着明菲回去,明菲才一进门,薛亦青就围上去观察她的表情,看到她闪亮的眼睛,愉悦的神情,便笑道“看吧,我就说你们别担心,没事儿的。”   薛大舅微微一笑:“我可从来没担心过,一直都是你这丫头一个人在担心。”   薛亦青揭他老底:“是谁问了几次表嫂回来了没的?”   第260章 误时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时候,昨夜还暖风习习,第二日清晨起来却已是阴冷刺骨。   天才蒙蒙亮,抚鸣的码头上却早已是一传繁忙。几十艘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停靠在码头,到站的,出行的,闹嚷个不休。   明菲裹着狐皮披风坐在薛家的马车里,静静等持前来与她汇合的郭淮与龚妍碧夫妻俩。龚远秩呵着手,立在车边抱怨:“这个时候了,还不来!”   明菲道:“会不会是传信的人误了事?”   龚选秩很笃定地道:“不会。送信的人亲自和二姐姐说过的。说的就是今天早上卯正,二姐姐说一定淮时到的。”   奉命送明菲上船的薛长进笑道:“不然先上船去候着?使个人在这里等着,我让人去他家里喊一喊。”   明菲想着自己不上船,薛长进就不能离开,反倒耽搁了人,便道:“也行。大表哥铺乎里还有事,不妨先回去。”   薛长进道:“我看着你上船。”   一行人上了船,薛长去找船老大反复叮嘱,明菲正要进入舱艇房,金簪拉拉她的袖口,示意她看左面:“奶奶,您看那边。”   明菲侧头望去,只见从自己这艘船数过去的第三张小船上,一个曼妙的身影飞快地闪进了船篷里。   金簪小声道:“那个人和梅子长得好像。”   “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明菲回头继续往艇房里走。金簪与丹霞对视了一眼,摇摇头,“真的长得好像。如果这不是白日,一定怀疑是撞鬼了。”   明菲皱起眉头:“什么鬼啊鬼的,船家很忌讳这些的。当心被听见了不载我们。”她挨着窗边坐下来状似不经意地往外看去,只见那艘小船己经离开了抚鸣码头,徐徐驶向远方。便暗想,梅子这一生约莫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天色大亮,眼看去水城府的船只已经走得只剩明菲这一艘,龚妍碧夫妻俩还未出现,薛长进派去喊的人也未来回话。船家有些不耐了,委婉地去问龚远秩:“这位爷,还要不要走?小的还有事,要赶早到水城府呢。”   “再等等吧。”龚远秩很不高兴,这龚妍碧夫妻俩既然要搭顺风船,就该守时。   忽听一个船夫笑道:“来了,来了。”   却是薛家的下人骑着马跑来,道:“郭大人临时有事,怕是不能和表少奶奶与二爷一起走了,请您们先走呢。”   龚远秩还有些担心:“可说了走什么事?要不要紧?”   那人摸摸头道:“没说呢。小人也不好迫问。”   搞什么名堂!龚远秩有些发怒,拿点碎银打发了薛家的下人,走到舱房外和明菲道:“嫂嫂,不然我们先走吧。”   正说着,一乘小轿飞快地赶来,龚妍碧陪嫁的婆子跑得上气不按下气地喊:“大奶奶,二公子请稍候……”   龚远秩跺跺脚,怒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拔腿迎上去,沉了脸道:“做什么!”   转眼间那轿子停在了码头边上,那婆子上前迎着龚远秩择了礼,陪笑道:“我们姐姐请二爷过去叙话。”   龚远秩走到小轿边,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二姐,这是怎么回事?”   龚妍碧坐在轿子里道:“二弟,你姐夫突然接到紧急公务,怕是不能跟我回门了。我一个人去也不好看,总归三天、或者一个月都是可以的,你和嫂嫂先回去,等满了一拿月,我们又回来。”   龚远秩也未作他想,龚妍碧肯亲自跑这一趟来说明原因,他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便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后禀明父亲就是了。嫂嫂在船艇里,一直都在等你,你要去和她说一声吗?”   龚妍碧略带了惊慌:“不了,我就不去了。”   她的陪嫁婆子陪笑道:“奶奶害羞,怕大奶奶和她开玩笑呢。”龚远秩见她人到了都不肯去和明菲打声招呼,心里又不高兴了,便道:“嫂嫂会和你开什么玩笑?她辛辛苦苦送了你来,又等了你半晌,临走你见都不她见她一面,有些不好吧?”   龚妍碧沉默片刻,道:“那请你替我和她说声辛苦,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由分说,竟然就叫起轿。   这才刚做了从六品小官的老婆,就翻脸不认人。拽起来了?龚远秩气得脸色铁青,冷笑一声:“我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龚妍碧不答话,只叫那轿子快走。她的陪嫁婆子快步跟上,挨着窗子小声道:“奶奶,您真的不说?趁着大奶奶和二爷在,好歹是娘家人,就是吓唬吓唬他,叫他以后别这么没轻重也好……”   龚奸碧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青肿的脸颊,冷冷地道:“能起什么作用?”难道还能和离不成?既然不能和离,何必持自己这张脸白白拿去臊?   龚远秩跳上船,大声吩咐船家:“开船!”立在船头生了好一会儿的气,才走到明菲船船外,也不敢说龚妍碧刚才来了,只说:“嫂嫂,二姐夫家里刚才来人,说是二姐夫有紧急公事,他们一个月以后再回去。”   明菲虽听金簪说来了一乘小轿,猜着里面大概是龚妍碧,心想她到了这里却不肯来见自已,多半是另有隐情。既然不肯和自己说,也不肯见面,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便道:“知道了。二叔歇着去吧。”十里不同天,走到傍晚时分,天又渐渐晴了。明菲将窗子开了,主仆三人坐在窗边欣赏一路风光春色,倒也怡然。第二日中午,船到了水城府码头,还未靠岸,龚远秩就使人来说龚远和领着人在码头上等着的。   金簪一边给明菲系披风戴惟帽,一边笑道:“大爷一准等急了。原本说的是早上到,这都中午时分了呢。”   丹霞刮着脸笑她:“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大爷一个人急?不晓得最近洗萃还跟着大爷做长随没?”   金簪红了脸,伸手去掐她的嘴:“小蹄子,叫你乱说。”   正自打闹间,船身一晃,船靠了岸。船还未停稳,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接着船门外传来龚远和与龚远秩的说话声,片刻后,舱门被人推开,龚远和立在门口望着明菲憨笑:“怎么这今时侯才到?”   金簪和丹霞一声笑出来,不等龚远和瞪眼,一个拿妆奁盒子,一个招呼人进来取箱笼。龚远和陪了明菲往外走:“饿坏了吧?我让花妈妈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鱼羹。”   明菲背着众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笑道:“你今日没去衙门?”龚远和道:“立刻就要回去呢。洗萃来接你们,迟迟不见来,被吓着了,便 让人去衙门里寻的我。”   明菲把等龚妍碧等到天亮,临了她又不来的事儿说了,又问龚远和,邓九回来没有。   龚远和道:“昨日回来的。我本说她来了我就住到隔壁去,谁知她一听说你不在家,立刻就住到客栈里去了。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劝她,你稍后让人去把她接回去吧。”   明菲点头应下,上了马车,与龚远和别过自回了家。到了家门口,不及梳洗,径直去了二房,见过龚中素,把差事交了。龚中素听说龚妍碧要一个月以后再来回门,脸色有些不好看,片刻后才道:“年轻人当以公务为要。”   李姨娘送了明菲出去,行至半途,龚远科迎面走来,望着明菲行了个礼:“嫂嫂,您回来了?””   明菲猜他是想打听龚妍碧的事,便笑着停了下来:“是,刚进家门就过来了。”   李姨娘见状,立刻站到了一旁,假意吩咐丫鬟做事,让龚远科畅所欲言。   龚远科道:“二姐姐怎么没跟你们一道来回来?”   明菲把情况说了一遍,“你二姐夫公务繁忙。”   龚远科皱了皱眉,又打听了一遍郭家的具体情况。明菲便把龚奸碧的原话告诉他:“你二姐姐说,虽然院子小了点,旧了点,下人也不多。但不用和公婆住在一起,她自己就能当家作主。”   龚远科的眉头松开,喜滋滋地道:“烦劳嫂嫂了。”言毕告辞离去。   明菲洗完澡,正坐在窗涎晾头发,邓九就来了。   邓九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春装,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了个髻,只插了一股碧玉簪,看着清减不少,眼睛更大更黑了。   二人见过礼后,邓九道:“我听说你在抚鸣,本想去见你一见,以尽地主之谊。但又恐怕反倒给你添麻烦,因此便独自回了水城府。”明菲表示理解,问她邓关那两个儿子的后事办得如何了。邓九红了眼道:“埋进了邓家的坟地,只不敢立碑,就栽了棵树做了标记。“   明菲忙安慰她:“等过些年情况好些了,再重新给他们建一座大坟。”   邓九的眼泪始终也没流出来,叹道:“这样巳是极好,也算是叶落归根,总比做了孤魂野鬼的好。”她停了片刻,道:“我这次回去,遇到我一个堂舅,当年他受过我哥哥的恩惠。他家住在白州,是听说我家里出了事情特意赶来的,他想接我和山儿去白州。白州离抚呜远,山儿可以像正带孩子一样长大。我想等家里的事儿一了,就跟他去。”   不是说没地方可去了吗?怎么突然冒出个堂舅来?明菲皱眉道:“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等远和回来,我们再商量。”   第261章 约法   邓九淡淡一笑:“本来想到时候再和你们说的,但又想着,你们待我们这么好。突然说走就要走,不够礼貌。所以提前和弟妹说一声。”语气竟然是非常的坚决。   龚远和晚间回来,明菲和他说起这事:“说是找到了堂舅,要去白州。我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她没地方可去的,就推说以后慢慢再说,让她别急。”   龚远和皱眉道:“邓家是旺族,亲戚自然不少。可出了事后,人人自危,都怕惹祸上身。愿意帮忙且能帮上忙的都跟着邓大哥一起被拿下了,剩下的都是些不愿意帮忙也帮不上忙的,所以我才将她和山儿领回家来。这突然冒出个堂舅来,莫不是她听说什么闲话了?”   明菲见他脸色不好看,便道:“我让人去打听一下。”当下便将花婆子叫进来,简要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道:“如今表小姐突然提出要走,大爷和我都觉着有些蹊跷,妈妈去刘妈妈那里打听一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听了闲话,少不得要向她赔礼道歉。”   花婆子赶紧声明:“奴婢自那日听大爷和奶奶教诲之后,使将嘴封死了,再不敢乱说的。又处罚了几个背地里嚼舌头的、这些日子可没听人说过什么。”   龚远和道:“你先去打听一下再作理论。”   花婆子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心里也有些怵,忙退了出去,暗想:“这邓九好手段,这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嘛。”但又想,自己并没抓着她的什么把柄,说出来不过图惹大爷与大奶奶生分而己,只能是把眼睛放亮一点,替明菲仔细看牢了。   花婆子偷偷叫了金簪在一旁,仔细叮嘱过后,便先去找王天保家的,拿了糖和糕点哄了宝儿好一歇,问出了些情况,这才又找了借口去寻刘婆子。   这里明菲和龚远和说了郭家的事,又说起袁枚儿找茬,崔悯阻止,让袁枚儿道歉,又请了她去家里玩。说到袁枚儿被一泡尿养得狼狈不堪,气急奔走,她不由哈哈大笑,笑完了才发现龚远和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这是怎么了?”明菲联想到先前他因为邓九要走的事不高兴,便认真道:“是为了九姐的事么?你放心,若她是因为有人乱说话受了委屈要走的,我一定替她出气,向她赔礼道歉。我既然留她住下,便是真心实意的。”只要邓九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她便不会做那逼走邓九之类的事。   龚远和见她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又提起邓九,忙道:“不是为了这个,我怎会不相信你。我是为袁牧儿欺负你而生气。”现在是袁枚儿,以后说不定也还会有其他人,原因无他,只是欺负自己官小而已。明菲见他说得真切,便道:“她不是没欺负上我,反而被我欺负了么?你生什么气?”   龚远和垂眸道:“我是你丈夫,你在外面被人欺负,就是我的错。光有钱不够,光对你好也不够,我要努力上进,不要别人欺负你,让你欺负别人去。”   这就是男人所谓的自尊。明菲拉起他的手笑道:“傻瓜,不管你做到多大的官,始终都会有人比你更大。   袁枚儿被我欺负,是不是崔悯的错?是不是因为他的官小?我为何敢这么对待她?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捅了多大的篓子,你也不会怨我恨_我,所以底气足。对于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夫君的权势有多大,重要的是他宠不宠她。你呀,不值得为这个生气。”   龚远和摸摸她的头发:“上次崔悯问我,明年三年考绩后,愿不愿意去地方任知县,你愿意跟我去么?”   明菲笑道:“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使去哪里。问什么愿不愿意?除非是你嫌我跟着不自由,不要我跟着你去。”   “我就是嫌我自己也不敢嫌你。”龚远和开心一笑:“你的生日要到了,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   明菲道:“我不说,你自己看着办。”   龚远和捏她的鼻子:“我的生日在五月,你也自己看着办。”明菲眨眨眼:“送你什么好呢?你什么都有,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然,我送你一个美妾?”   龚远和嗤了一声:“送我美妾?你确定我没做梦?我怕我晚上会做噩梦。”   明菲大笑:“娇妻美妾,你应该是做美梦才对。”   龚远和佯作失望:“是,不管噩梦美梦,始终都是做梦。”   花婆子站在帘外道:“奶奶,奴婢来回话。”   明菲忙从龚远和怀里坐起,正襟危坐:“进来吧。”   花婆子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刚才去问过了宝儿,宝儿说今日表小姐回来后,刘妈妈拉着她说话,说着说着表小姐便骂了刘妈妈,刘妈妈哭了,表小姐立刻   U您这里。只是宝儿那丫头年龄太小,说不清楚为什么。后来奴婢又去找了刘妈妈,试探她的意思。刘妈妈说,一切但凭表小姐做主,表小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奴婢问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她说没有,其他什么也问不出来。看着果然是哭过了。”   明菲使与龚远和商量:“不然过几天我设家宴,请她带了山儿过来吃饭,你亲自问她?”   龚远和摇头:“不必了,她不肯说也还是不说。她说的是要等家里的事了才走,那便不急,兴许什么时候她突然肯说了也不一定。”明菲沉了脸嘱咐花婆子:“花妈妈,你冉吩咐一遍,一定要对表小姐和山儿客气有礼,若是有闲话传出来,不管什么闲话,一定严惩不贷!”   花婆子答应得很爽快:“是,奴婢马上就去办。”   第二日平上,明菲先听薛明贵报了一遍春耕播种的事儿,接着吩咐花婆子:“妈妈过去问问,看二公子什么时候进京,请他定下日子后提前来说一声,我好把给大公子和六小姐准备的东西交给他一并带过去。”涵容的预产期在三月初,她是不能去京城了,只能是给那未见面的不知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准备了衣服,被子,帽子,鞋子并长命锁、玩具等物。又分别给涵容和明玉准备了几匹漂亮的衣料,给蔡光庭做了两双鞋和两件外衫。   花婆子领命去了隔壁,少顷却是和李姨娘一起回来的。李姨娘笑道:“二公子明日就起身,老爷让大爷和大奶奶今晚过去吃晚饭,给二公子送行。”   明菲笑道:“这么急?”她以为龚选秩才从抚鸣回来,怎么也得歇上几天,谁曾想第二日就要走。   李婉娘掩嘴笑道:“老爷也说急了些,好些东西都还没收拾呢,可是二公子等不得了,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就飞到京城去。一大清早就嚷嚷着让人给收拾东西,老爷被他吵得受不了,只好允了他。”明菲道:“他上进是好事。”   李姨娘欲言又止,明菲索性问她:“姨娘有什么事?”   李婉娘犹豫半晌,笑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大奶奶要带去京城的东西可多?刚才听花妈妈说,有两个大箱子?”   明菲微红了脸:“如果二弟不方便,我再精简一下。”   李姨娘忙道:“不是这个意思,人到货到。老爷的意思是,一是知道东西有多少,好去和船家谈路费,二呢是怕二公子没出过远门,身边的人手又不够,还没经验,有闪失。”她本不想说,可龚中素逼着她,她又不得不开这个口,只能是含含糊糊地提起,心想着,若是明菲肯,自然会顺着她的话说,若是不肯,便不会提,她也就不丢这个脸。是又想和自家借人吧?这老头子,凡事总想捞一把。明菲暗笑,龚远秩若是不去,她也要打发人专程跑这一趟,既然龚中素有这个想法,她便顺着他的意应了就是。想到此,便顺着李姨娘的话问道:“二叔打算带几个人去?都是谁?”   李姨娘尴尬一笑:“如今家里人手少,听说书院里也不允许有太多的下人跟着,所以只带一个小厮去。”   明菲道:“我本来也要派个管事跟着去的,既然如此,我这就使人去把船定了,明日二弟等着上船就行。这管事以前去过京城,熟悉路况得很。”   李姨娘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连路费都包了,不由大喜过望,连连道:“怎么好意思?”   明菲笑道:“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龚中素听李姨娘说明菲愿意派人送龚远秩去,又愿意将路费包了,心中也高兴,嘴里却哼了一声:“算她有良心。”抬眼看到龚远科在门外一晃,便喝道:“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龚远科穿着件素白的衣服,垂着两只手走进来,行礼道:“爹爹。儿子有事相求。”   龚中素道:“做什么?”   龚远科跪下去伏地痛哭:“儿子夜里总梦见姨娘。二姐姐的婚事己经办完,可不可以将她移回咱们家的坟地去?她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怪可怜的。”   龚中素久久不语。   龚远科哭得越发大声:“姨娘伺候了您和夫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爹爹开恩那I”   李姨娘叹了一口气,也道:“老爷、既然二小姐已经出阁,三公子一片孝心,不妨……”   龚中素这才缓缓道:“要我答应也可以,我们约法三章。”   第262章 委蛇   龚远科泪眼朦胧地看着龚中素,迫不及待地道:“爹爹您说,儿子听着。”   龚中素正色道:“第一,你姨娘的事以后不许再提,更不要说什么告官之类的傻话;第二,今后你要与夫人、你二哥、三姐、四弟好生相处,不许心存芥蒂,更不许挟怨报复;第三,待你姨娘迁回祖坟后,你便去乡下,监督着把我们家庄子的春耕播种做好,没做完不许回来,今后也要把家里的铺子打理好。只要你做好这三件事,我立刻就安排迁坟。”   龚远科毫不迟疑地应下:“是,儿子都答应。”   龚中素见他答应得爽快,想起之前他那不依的样子,反倒有些迟疑了,便道:“你真的想得通?不觉得委屈?”   龚远科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儿子想了很多,覆巢之下无完卵。虽然心中伤痛,可是又能怎么办?即使此刻出了这口气,日后我和二姐姐也要受牵连,没好日子过,连累了爹爹的声名更是不孝。人死不能复生,姨娘在地下想必也是希望栽和二姐姐能生活好的。我只有按着姨娘的愿望,努力上进,将来出息了,二姐姐才有依靠,才对得起姨娘,这才是大孝。”   他一席帮说得合情合理,听得龚中素连连点头:“想不到你平时话少嘴笨,此时说的这番话却自有情理。你能想明白这其中关键之处,那是最好不过。我当初固然是为了这一大家人,但你和你二姐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也能受益,你自己想想,若是事情嚷嚷出去,你二姐的这门亲事还能好得了么?”说到此,话锋一转,冷了脸厉声道:“所以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若是欺瞒了我,坏了我们家的名声,害了你三姐、三哥、四弟的前途,休怪我无情!”   龚中素不曾说他具体会出什么惩罚,但龚远科、李姨娘都心知肚明。朱姨娘能迁入租坟,同样也能迁出去,而对活着的人来说,失去家族的庇护,便是无根浮萍。龚妍碧没了娘家可以依仗,在夫爱腰杆就挺不直,龚远科若是被除了谱,这一辈子就完了,便没有出头的机会。   龚远科低着头,有些害怕的说:“儿子知晓厉害,断不敢胡来。”他心里却暗自冷笑,他这一辈子,本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光脚的不帕穿鞋的,他怕谁?说到龚妍碧,自有一条路既可以让龚家的名声不坏,不至于拈染上她,又可以让他得偿所愿。   龚中素见他态度极好,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半,放缓了声音道:“你起来吧。”招呼他坐下,又让李姨娘去拿了珍藏的好茶出来泡给他喝,与他谈心,说了许多好话,许他一份前途:“你读书不行,但你大哥曾和我说过,你经商能力不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是这样打算的,你好好经营家中的庄子和铺子,将来你二哥和四弟读书出息了,自不会和你争这个,我也断不会叫你吃亏。好好娶上一门亲,自有安乐的日子在后头。”   龚远科垂着眼,态度极好地答应着,心里却暗自在想,什么安乐日子?什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看看大房的例子就知道,不管自己拼死拼话赚来多少金银,不过都是白白替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若是龚远秩与龚远季学业有成,官欺民,自己越发没有还手之力。既然如此,何不自己替自己打拼一番,一定要留在这里受这鸟气?嘿嘿,学业有成,你不就是怕我把他们的前途给毁了么?行,就算是毁不了,也要耽搁一下!   龚中素不知龚远科心里正和他唱对台戏,只觉得这个儿子突然有了想通的迹象,便要好生把握机会,将其彻底拿下。父子俩促膝谈心一直说到掌灯时分,众人都往苍寒堂里来吃晚饭,才算住了。   晚饭时,龚远科虽然别扭,但好歹也向龚远秩敬了一杯酒,祝他一帆风顺,学业有成,甚至还送了他一个小小的翡翠节节高。龚远秩有些吃惊,随即乐开了花,皆下便把自己一方心爱的砚台和几本书送了龚远科,言道:“三弟你闲暇的时候,还是要多读点书才好。”龚远科略微讽刺地一笑,起身抱拳谢过。又状似随意地问起龚远和:“大哥,薛家表妹不是今年春天要出阁么?定的什么日子?”龚远和笑道:“三月二十六,还早呢。”   龚远科微微皱了皱眉,抿紧了嘴,接下来兴致便不那么高了,虽然他竭力掩盖,明菲和龚远和却都看出他心事重重。   因为龚远秩要去向龚二夫人辞行,因而家宴很快就散了,众人正要退出苍寒堂,龚中素突然出声叫住龚远科:“老三,你明日送你哥哥上船,然后就去街上找到挖坟的人,把价格谈妥,再把迁坟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看好日子就动吧。钱,从你姨娘这里支付。”   他这等于是当众宣布将朱姨娘迁回祖坟去。   龚远科诧异地道:“明天就开始准备了?”   龚中素微笑着点头:“是,既然定下要做,宜早不宜迟。”   龚远秩倒没什么反应,只拍了拍龚远科的肩膀,龚婧开春却是憎恶地看了龚远科一眼,一言不发,扯了龚远季的手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怒气冲冲地喊龚远秩:“二弟,娘还等着你呢,还不赶紧去?”“马上就来。”龚远科一拉了龚远和走到门外,低声说:“大哥,我听说食宿大嫂都帮我处理好了,替我谢谢大嫂,我会好好读书,不给蔡大哥添麻烦,丢你和大嫂的脸的。”   龚远和点点头:“我相信你。若是有困难,记得和我或者你大嫂说,别容气。”   明菲笑道:“二叔你也别觉着不好意思,将来你发达了,回过头来再还我们也不迟呀。”   “借嫂嫂吉言。”龚远科朝明菲感激的一笑,往前去追龚婧琪和龚远季。   眼看着众人尽数散去,李姨娘招呼丫慧婆子移屋子收拾干净,端了热水来拾龚中素烫脚,借机低声道:“老爷,朱姐姐这事事儿,支多少银子给三公子?”   龚中素半垂着眼睛:“依你看呢?”   李姨娘不慌不忙地道:“那要看做成什么样子了。看吉时,化纸钱,迁回租坟,都花不了多少钱,关键是者那坟要做成什么样,法事要做几等的。不然几两银子也能做下,几十两也行,成百上千都可以“   龚中素沉吟道:“她身份在那里,能住多好的坟?四十两银子足够了。明日老三出了门,你让几个得力的管事好生跟着,但别露面,只看他是真心想通了,还是骗我要借机去告状,去乱说。   一旦发现情形不对,便让他们立刻交他塞了嘴绑回来见我。这一大家子人,不能毁在他手里。”   李姨娘正在给他按摩脚底的手顿了顿,道:“是。”   龚中素摇头叹息:“我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姨娘不答话,有儿有女的。尚且是这个结局,她死后只怕就是一床被子裹了,一口薄皮棺材往荒郊野地里扔了就算好的,不然多半就是一床席子了事。   龚中索长吁短叹半晌,突然觉着脚有些谅了,而李姨娘还垂着头,无意识地抱着他的脚按摩,便不高兴地道:“水凉了。”   李姨娘一惊,忙收拾了神情,挤出一个笑容来:“婢妾刚才想起从前的一些事,竟然想得入了神,水凉了都不知道。老爷是要换了热水呢,还是擦干?”   龚中素道:“罢了,擦干吧。”言罢将湿淋淋的两只脚抬起放到了李姨娘的膝盖上,“你想起什么事来了?竟然这样入神?”   李姨娘半点不怕他脚上的水淋湿了她的裙子,取了雪白的棉布巾帕动作轻柔地把他的脚擦干了,抬起头来,望着他嫣然一笑:“婢妾想起第一次见到老爷时的情形。”   灯影下,她桃腮杏眼,梨涡隐现,自有成熟少妇的迷人风韵,龚中素不由伸手抚了耗她的脸颊,叹道:“那时候,你立在船头唱歌,一身豆绿纱裙,小腰盈盈不堪一猩,脸弹珠泪,楚楚可怜,风大,吹得我只恐一眨眼你就会被风刮走,所以我眼睛也不敢眨,就等着你被风吹走好将你拉住,后来倒叫我被同僚笑了许久。”   李姨娘的唇角漾起一个甜蜜的微笑:“当时脾妾是第一次,看到一群男人盯着我哈哈大笑,被吓得半死,心想着,若是谁来救我出火海,我便一辈子都顺着他敬着他。后来妈妈说那个长得最好看,最大方的爷喜欢我买了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使劲儿咬了自己的手臂一口。,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咬得太过,吓坏了妈妈,以为我不愿意。”她挽起袖子,将莹白如卧的手臂递到龚中素跟前:“老爷,您看,那个牙印现在还在呢。”待龚中素握住她的手臂,她便轻轻靠在他怀里,饱含深情地道:“后来您不嫌奴婢身份低贱,抬了婢妾做姨娘,那时候,婢妾便下了决心,不管受什么委屈,只要能跟在您身边,这一辈子就无怨无悔了。后来您出了事,婢妾便下了决心,您若是去了,婢妾也跟了您去,到地底下去伺候您。”   龚中素被她说得不胜唏嘘,眼里也合了泪,只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我知道你和她们不同,是个好的。你这些年跟着我,就连碎银也没留几钱在身边,是我薄待了你。”   李姨娘掩住他的嘴:“老爷别说这个,婢妾乐意。”   龚中素沉默良久,颓然松开她道:“你放心。”   李姨娘笑道:“放心什么?”他却不肯说了,脱了衣衫上了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你回去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第263章 嘱托(一)   朱姨娘迁坟的日子被定在了半个月后,从准备迁坟的这段时间里,龚远科举止如常,早出晚归,见的都是些该见的人,也没有乱走或是乱说,并没有发生龚中素所担心的那种情况。   龚中素对他彻底放心,觉着自己处置得当,他也真的想通了。于是决定在迁坟的前两日,散出朱姨娘病死的消息,将迁坟变成办丧事,把事情掩盖过去。   李姨娘到明菲那里去闲话,说起这事,叹道:“要说三公子,可真是孝顺。如若不是他想方设法的,只怕他姨娘就这样了。”   明菲笑道:“这样说来,三公子这些日子已经不和老爷赌气,而是埋头做事了?”   李姨娘道:“正是呢,老爷很高兴,只等朱姨娘的事情一了,就要给三小姐说亲了。”明菲讶异道:“说亲?这样说来,已经是看好人家了?前些日子不还说没合适的人家么?”   李姨娘含笑道:“因为来提亲的人都没有合适的,老爷有心给三小姐在外地寻婆家,前些日子已给他原来在任上私交很好的一位在徐州的朋友去了信,请那位大人帮着选门好亲。再过几日可能就有回信了。”   嫁去外地呀?那也算合了龚婧琪的意。明菲笑道:若是亲事定下,少不得要请姨娘提都过来和我说一声,我好把许给三妹妹的银子送过去,方便她准备嫁妆。”   李姨娘应下辞去。   金簪送她回来,笑道:“奶奶,这些日子李姨娘过来得挺勤的。”   明菲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想争也没机会争。她总来和我说话,在家里小心何候老爷和二夫人,从不敢轻易得罪几位嫡小姐嫡公子,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罢了。”无儿无女,又比龚中素小了将近二十岁,龚中素活着还好,若是龚中素一死,她便无依无靠。金簪点点头:“她行事也还算有分寸,二公子不是刻薄之人,将来定然不会叫她吃苦受罪。”   明菲道:“就算是二公子不肯管她,只要她肯去咱们庄子里住,也能颐养天年。”   花婆子道:“她怎么不肯?她就是个精明的,隔三差五的过来寻您说几句闲话,轻轻松松就把后半辈子的生计给弄妥当了。”明菲淡淡一笑:“不过多个人而已,也添不了多少麻烦。”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又看花婆子教几个锦学打铬子。明菲发现看似有点笨笨的锦云有一双巧手,配色得宜不说,领悟力和耐性也明显地比其他三人要强,能够举一反三:而平时表现得最聪明的锦倚喜欢鲜艳醒目的配色,也有自己主张,但是万事求快,几次将丝绳弄得一团糟:锦慧和锦霞表现得一般,中规中矩,就连花色都是模仿着花婆子的来,半点不漏。   明菲换暗自嘱咐金簪和花婆子:“重点观察一下锦云。如果人品没什么大得,以后重要的场合就多让她练练手。锦绮要打磨一下才行,锦慧和锦霞明日便可安排当值了。”   花婆子应下,抬眼膘了一眼铜漏壶,道:“申正一刻了呢,大爷要到家了。奴婢得去厨房里看着准备晚饭。”   明菲便抬手让几个锦散了,洗了手泡了一壶君山银针,刚把茶杯摆好,龚远和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   金簪上前接过龚远和的帽子,捧出家常袍服,笑道:“奶奶算大爷到家的时辰竟然是分毫不差。”   龚远和勉强一笑,伸开手等明菲给他解腰带:“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金簪见他笑容勉强,忙低头退了出去。   明菲替他将换下的官服挂好,道:“做的就是几个家常菜,鸭掌汤泡肚,请炒鲜笋,素豆腐皮卷,生爆椒盐肉,炒菜心。九姐她们那里又多蒸了一个鸡蛋给山儿。”   龚远和道:“立刻让人去请九姐和山儿过来一起吃晚饭,再让厨房添两道菜来。”   明菲忙听金簪进来:“你去请表小姐带了山哥儿一起过来吃晚饭。”又叫锦云:“你去和花妈妈说,表小姐的晚饭不用送过去了,把山哥儿的鸡蛋送过这里来,让金娘子再做个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樱桃肉一并送过来。”   安排完毕方给龚远和倒了一杯茶,道:“出什么事了?”   龚远和皱着眉头道:“邓大哥与主犯二十一人等五日后斩首,其余人等流放苦寒之地五千里。我原本想着,就算不等将他那两个儿子找到再动手,也会等到春耕结束之后再动手,谁知道竟然这么快。”“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抚鸣?”明菲知道,大丰朝行死刑,一般都不会选在农忙之时进行,为的就是好教民众有机会去观看,以达到威慑的效果。现在却定在春耕播种期间,的确有些特殊。   以另一方面来说,也说明了朝廷整治贩卖私盐这一行为的决心和力度。   龚远和道:“我后天走,棺材是早就备下的,提前点去,看能不能让九姐和双寿看见上邓大哥最后一面。”   稍后,邓九与刘婆子急急忙忙地抱着山儿赶过来,刘婆子才一进门,一双眼睛就惊慌失措地盯着龚远和与明菲来。邓九虽然面有急色,却还能保持镇定,先和二人互相见了礼,又听山儿上前行礼,分宾主坐下后,才试探道:“不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   明菲拿了一只小巧的盒子给山儿玩,笑道:“没喜事就不熊叫你们过来一起吃饭啦?你好几天没带山儿过来,我怪想他的。”她先前与龚远和商量过,若是饭静就把事情说给邓九听,邓九绝对吃不下这晚饭,要说也要等到饭后冉说。   邓九见山儿抱着盒子欢天喜地的趴到龚远和怀里,给刘婆子使了个眼色,勉强一笑,“他这几日睡觉不太安稳。”   刘婆子有些怏怏地上前去哄山儿:“山哥儿,叔叔累了一天呢,快别烦叔叔了,妈妈领你出去玩儿。”   山儿闻言,也不说话,丢了盒子,把脸贴在龚远和的腿上紧紧抱住他的膝盖不放。龚远和笑着把他抱起:“山哥儿想要叔叔抱?”“看大狗   ”山儿点点头,又怯怯地朝明菲一笑。明菲此时看着这孩子,就觉得他可怜得很,便轻轻摸摸他的脸,同龚远和道:“晚饭还有一些时候,你带他出去走走。待饭菜送来,我使人过来喊你们。”   龚远和笑着将山儿高高举起:“遵命。”   邓九目送龚远和与山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回头望着明菲道:“和弟现在的脾气好太多了,也比从前肯笑。”   明菲笑道:“我倒觉着他不像从前那样爱笑。以前说句话总没什么正经,逗得人发笑,如今却是常常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邓九叹道:“可是我觉着他比从都开心,也比从前沉稳。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想以后你们一定能过得很好。”   明菲笑道:“应该会的。”她下意识地膘了一眼刘婆子,只见刘婆子站在角落里,眼暗盯着邓九、一脸的悲伤,邓九却是看也不看刘婆子。   与往常不同,邓九今日特意挑了话头与明菲交谈,一直说个不停。明菲觉着她大概是预感不好,太过紧张,故而用这种方式来调节情绪,便尽量配合她,在她想不到话题的时候主动寻了许了话题,不听她闲下来。花婆子领着人进来布桌,见邓九与明菲相谈甚欢,很是讶异,却也凑趣道:“表小姐有空不妨常来和我们奶奶说说菇,省得您也闷,我们奶奶也闷。”   邓九冲她一笑,竟然问起从不关心的事来:“妈妈今晚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说话间,龚远和抱了山儿进来,山儿下地就直奔向明菲:“婶婶,看蚂蚁。”   邓九立刻出言训斥:“天都黑了看什么蚂蚁?”   山儿头一缩,嘴一瘪,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明菲。明菲忙端了鸡蛋过来给他看:“天黑了,蚂蚁已经回家了呢。咱们先吃饭,明日又去看好不好?”   山儿犹豫了一下,乖巧地点头。刘婆子忙接过明菲手里的鸡蛋:“大奶奶,奴婢来喂哥儿吧。”   邓九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孩子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些怕我。我看着你倒是比我有办法。”   明菲笑道:“我从前领过我小弟弟。”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菜却只动了不到二分之一,龚远和憋得难受,只好屏退下人,道:“九姐,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邓九垂下眼,闷闷地道:“什么时候?”   龚远和担忧地看着她:“五日后。”   邓九的眼圈瞬间红了,刘婆子更是一把捂住嘴,失声痛哭。山儿看见她哭,吓得赶紧回头去捍邓九,见邓九也是垂着头不理自己,惊慌失措地张嘴要哭,明菲见不是事、忙起身将他抱起,哄道:“我们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明菲吩咐花婆子在一旁伺候,自己带着山儿出了房门,山儿很快就被几个锦做鬼脸哄得哈哈大笑,不多时,刘婆子红着眼圈出来接过山儿,道:“大奶奶,大爷请您进去。”   明菲走到门口,花婆子上前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真是难得,虽然红了眼、竟然没哭一声儿。”   第264章 嘱托(二)   天色未亮,龚远和已经吃完早饭,明菲将漱口的茶水递到他手里:“你小心些,别累着了。”   龚远和点头:“我办完事就回来,你在家里自己万事小心。晚上如果觉得寂寞,不妨去接陈莹过来陪你。”   明菲笑道:“知道了。”   花妈妈过来行礼道:“大爷,马和车都已经备好,表小姐过来给大奶奶辞行。”   邓九一身素服,瘦削的脸上闪着坚毅的神色,她从刘婆子怀里将还在困意绵绵的山儿抱过来递到花婆子手里,朝明菲深深福了一福:“弟妹,山儿就拜托你了。”   明菲忙还了一礼:“九姐您放心。”   龚远和起身道:“我们走吧。”   刘婆子本已经走到门外,又折了回来,恳求道:“小姐,也不知道山哥儿醒来不见了我二人,会不会哭闹,不然您还是带方妈妈和徐妈妈去吧,奴婢留下来帮着大奶奶照顾山哥儿。”   邓九猛然回头,阴沉着脸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安排起来我来了?”   刘婆子吃了一惊,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地低下头去:“奴婢不敢。”   邓九大步往前,刘婆子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明菲,又看看龚远和,扭头跟上。   明菲皱着眉头看着这远去的主仆俩,道:“花妈妈,我总觉得刘妈妈似乎是有话要同我讲,九姐却不允许,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花婆子将山儿身上裹着的小披风紧了紧,道:“刘婆子这段日子的确是有些反常。奴婢听宝儿说,这些日子九小姐常常骂她,她却总追着九小姐说话。”   明菲沉默片刻,道:“让管事们进来领对牌回话吧。”   日子倏忽过去七八日,这日明菲正带了山儿一起玩七巧板,花婆子进来道:“奶奶,刚才薛总管来说,有人看见隔壁三公子今日去码头上请人传信给二小姐,说朱姨娘突然得了急病的事情时,向人打听去京城、淮州、珙县的船,问路费几何,何时出发。薛总管的意思,这些天要不要派个人跟着三公子,看看他要做什么?”   明菲算算,离朱姨娘迁坟的日子只差两三天了,龚远科若是有所行动,大概就是朱姨娘迁坟之后。便道:“不必管,不必问,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花婆子站着想了一会,领命而去。   晚间,李姨娘过来道:“大奶奶,老爷的意思,明日早上就要传消息说朱姨娘今晚没了。我先过来和您说一声,您心里好有个数。”   明菲忙请她坐下喝茶,道:“这丧事老爷准备怎么办?”   李姨娘道:“打算说是恶疾,所以明天中午会从家里抬个空棺材出去,暂时存在城外的义庄里。真的棺材昨日三公子就带人起了,就放在那里等着的,待坟建好,就换了埋进去。然后在朱姨娘住过的院子里做一场道场就行了。二小姐和二姑爷回来,直接去坟地里祭拜一下就行。”   明菲道:“这样倒是简单。”   李姨娘带了几分自嘲道:“不过一个姨娘而已,能复杂到哪里去?这还是三公子力争,不然只怕这四十两的丧葬费都弄不到。”   第二日一早,二房果真嚷嚷出来,说朱姨娘得了恶疾没了。但朱姨娘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而已,这丧事自然就是简办,无非就是相熟的人家派了个管事或者姨娘过来送了份丧仪而已。   中午时分,一身重孝的龚远科便带着四个人抬着“朱姨娘的棺材”从二房的后门出去,去了城外的义庄,只等她的坟建造好就入葬。   下午,三姨娘得悉,也准备了一份像样丧仪送过来,约了明菲,在朱姨娘的灵牌前上了一炷香。龚中素算了算账,除去给朱姨娘办丧事的开销,他还尽赚了两百两银子,不由心情大好地要李姨娘好好招呼客人吃饭。   三姨娘婉拒道:“我好久没看见我们三姑奶奶了,想陪她说说话。妹妹手里的事多,正是忙乱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明菲也劝李姨娘:“姨娘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我这里会把姨娘照顾好的。”   李姨娘便不再勉强,送了二人出了门,又折回身去招呼其他人。   明菲领着三姨娘进了自家的门,就见老马憨憨地望着她笑,便道:“老马,可是有什么事?”   老马忙朝她行了个礼,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拜帖来,道:“奶奶,刚才有个人送了张拜帖来,小人还没来得及送进去,您要不要看看?”   明菲接过拜帖打开一瞧,竟然是双寿要见她。龚远和与邓九出去这么多天,一直没回来,她只知道龚远和给邓关收了尸,正张罗着埋人的事。偏他独自来了,还要单独见自己,这是要做什么?明菲将帖子一合,道:“人呢?”   老马道:“他听说奶奶不在,便说他稍后再来。”   明菲道:“他一来你就让薛总管陪他到花厅去!”龚远和不在家,她不方便接待男客,但有三姨娘陪着,正好解决这个问题。   傍晚时分,装扮成商人的双寿果真来了,薛明贵陪了他去花厅,试探道:“前些日子寿爷可见着我们大爷?”   双寿道:“前日我们还在一起。”   薛明贵忙道:“那我们大爷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双寿有些微不耐:“据我所知,和爷今日已经上船,明日就会到了。”   薛明贵见他情绪不好,暗想邓关刚死,他心情不好也是有的,但他不和龚远和一起回来,径自来寻明菲,这行为却有些蹊跷。便道:“寿爷,小人不知您找我们奶奶有什么事。但我们奶奶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却一直当家理事,我们大爷也极为敬重她,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妨和她直说。”   双寿哼了一声。   薛明贵扫了他一眼,垂头暗自思量。到了花厅外,请双寿入座奉茶,道:“请寿爷稍后,小人去请我们奶奶出来。”   薛明贵急匆匆地入内寻到明菲,将情形描述后,劝道:“奶奶,小人觉得那双寿的情形有些不太对劲,大爷明日就要回家了,您不如推了不见他吧?有什么事,让他明日来见大爷就是了。”   明菲扶了扶头上的金簪,道:“就算是今日我拒绝了他,他日后也还会来寻我。与其拖着,不如就听听看,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在大爷的面前说不出口,非要抢在大爷的前头赶来见我。”   薛明贵道:“那您听了可别就答应了他,不管他怎么说,您都先稳稳再说。”   明菲笑道:“我知道了。等会儿还要请薛总管在一旁候着呢,我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也没和他们这样的人打过交道,要是我应付不来的时候,要请你解围。”   三姨娘只听说明菲要请她陪着见个外客,此时听薛明贵说了这些话,不由有些紧张,便道:“三姑奶奶,是个什么人?要是觉得不方便,您真的不如不见。男人的事情咱们还是少参合。”   明菲拍拍她的手:“姨娘不要紧张。等会儿您就坐在一旁听着就是了,我自有分寸。”   三姨娘还想再劝,最终叹了口气,紧紧抓住明菲的手肘:“你要听薛总管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让薛总管来解围,别逞强。”   明菲笑道:“我知道了,咱们走吧,让客人久等不好。”   几人到了花厅,只见双寿背着手,正烦躁不堪地在厅堂里来回乱走,听见脚步声响,忙回过头来,望着明菲抱拳行礼:“弟妹。”看见明菲身边立着的三姨娘,微微皱了皱眉:“敢问这位夫人是?”   明菲还了他的礼,分宾主坐下,笑道:“这是我娘家的姨娘,今日正好过来看我。也幸亏有她在,不然妾身还不方便见寿爷。”   双寿闻言,想请其余闲杂人等退下的话咽了下去,道:“我此来是有要事请托弟妹,这事不太方便其他人知晓,弟妹您看,如果姨夫人方便,我便说了。”说着眼角扫了扫薛明贵与花婆子。   明菲道:“不妨,他们都是我和大爷信得过的人。寿爷您请直言。”   “我有一个请求,还请大奶奶成全。”双寿抿了抿唇,突然起身朝明菲拜了下去。   “寿爷您这是做什么?”明菲吓得迅速直起身来避开,喊薛明贵:“薛总管,赶紧将寿爷扶起来。”   薛明贵头冒冷汗,忙上前去拉双寿,一迭声地道:“寿爷您这是做什么?吓坏我们奶奶了。有什么好好说,别这样。大爷的为人您还不知道,能做的不需您多言,一定会做好。”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无需多言。”双寿双臂一振,将薛明贵推得一个踉跄,连连后退,花婆子赶紧上前去扶才算站稳了身子。   三姨娘又慌又乱,死死抓着明菲的手,看看双寿又看看花婆子,示意花婆子赶紧去叫几个人进来。明菲不悦地沉了脸道:“寿爷,我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但也知道,您这可不是真心求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跑到人家里来,什么要求都还没说,就硬跪着逼主人家答应,还将主人家的家人险些推到的求人方式。”   第265章 嘱托(三)   双寿有些意外明菲会给他脸色看,但这脸色也不过就是片刻,他抬s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弟妹,栽叫你弟妹,因为死去的邓大哥要我们尊敬你。所以我一直都对你很客气。”   明菲笑了:“所以呢?不然呢?我若是不答应你的请求,您就要对我不客气了吗?”她指了指双寿跪在地上的双膝,“寿爷您最好起来,我这个人心肠最是冷硬,若是不肯的事情,不管您跪多长时间都不会答应。”双寿的要求一定是强人所难的,所以他才会向她下跪,可她不是那平常的软弱妇人,被个大男人跪下一逼,先就应了。他越如此,她越觉得,她已经猜到双寿要提出什么要求了。   双寿固执地跪着不动,道:“我这是替邓大哥跪的。他说不出口的话,我不知道也就算啦,知道了却不替他完成遗愿,我就对不起他。   明菲握了握三姨娘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淡淡笑道:“替邓大哥跪的?我可不认为邓大哥那样的人会用这种方式强人所难。那么寿爷为什么以为,邓大哥都说不出口的事,我一个小妇人就能替您做到呢?”   双寿道:“这事还真就只有弟妹能做到。”也不等明菲相询,他自顾自的道:“相信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弟妹也知道九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耿直的好姑娘,不会在后面耍阴谋诡计,很好相处。我听说你很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大的年龄了还云英未嫁,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话说到此处,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花婆子脸色大变,上前一步瞪着双寿,开口要说话,明菲出声将她唤住:“妈妈别急,咱们先听寿爷怎么说。”   双寿道:“九妹比和弟大了一岁,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一直以来,九妹心中就只有他,一直都在等他,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大哥尽力给他们创造机会,本来在和弟考上举人后,就要登门提亲的,但九妹说,他要进京应试,不能影响他,等他考上以后又再说。大哥深以为然,谁知道这一耽搁却是九妹的一辈子,他娶了你。九妹个好姑娘,虽然肝肠寸断,却从来没有怪过他,只是拒绝了所有去提亲的人。”   听到此,明菲暗想,这大概才是双福为什么那么恨龚远和的真正原因。邓关在这事之后还能那样对待龚远和,的确是条汉子,也难怪得龚远和敬重他。   双寿盯着明菲道:“大奶奶,虽然大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嘱托和弟与我照顾好九妹和山儿,又让我替他谢你。但我知道,他其实心中担忧的,就是九妹的终身大事,他希望九妹能幸福,能得偿所愿,这是我的心愿。如果是邓家一直繁荣昌威,你不会听到谁来和你说这个话,也不会有谁上门来求你,但现在邓九家破人亡,九妹无依无靠,是个死心眼,你若是不成全她,她这一辈子就毁了。所以我只能恬着脸来求你,望你看在邓大哥真心实意对待和弟,也曾经帮过你的娘家人平安到达登州的面上成全她这一回。以九妹的性情,我敢保证她不会和你争,也会安分守己,知恩感恩。”说罢深深拜下。   明菲扶了扶额头,她若不答应,就是她毁了邓九一辈子?帮她的家人平安到达登州?这算是用蔡光仪的死来要挟她?   这是要逼着明菲替龚远和收妾室?这才成亲不满一年呢,这人可真稀奇,上门逼着人家收自己妹子做妾,可算是头一次见到。三姨娘虽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关系,还是大致弄明白了事由,便道:“这位爷,小妇人虽然身份低微,也设见识,但也觉着,您这样的做法不合情理吧?哪有上门来逼着人家正房奶奶收自家妹子做妾室的?您若是真要这么做,不妨自去寻我们三姑爷,在这里逼我们姑奶奶算什么?”   双寿抬起头来,微微睨着三姨娘道:“姨夫人,说句得罪人的话,你自己就是给人做妾室的,要是你家主母容不下你,你又如何能站在这里!男人三妻四妥,平常得很。以我们九姑娘的身份容貌能力,不要说做妾,就是做正室也是当得起的!她愿意伺候龚大奶奶,龚大奶奶将来将她带出去,也是府上的体面!”   花婆子听不下去,冷笑道:“这么说来,她厚着脸皮硬往前凑给人做妾,倒是我们大奶奶无上的荣光了?寿爷,您刚才口口声声地说么情意,知恩感恩,奴婢斗胆问您一句,她走投无路,我们大奶奶什么都不问就将她留在内院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关心她,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和自家抢夫君的?你们报这个恩,就是对得起我们大爷了,可对得起我们奶奶?再说了,邓家现在是什么?她若不是我们大爷设法给她换了个身份,同样也是流放犯!她有什么身份?又有什么体面!话说大了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这叫恩将仇报!”   双寿暴怒,转眼又硬生生地压下那口气,低头道:“大奶奶,对不住,是我说话失当。我是想请求大奶奶慈悲,收下她在您身边伺候您和大爷,与人方便便是与自家方便。”   明菲抬手止住花婆子,淡淡地道:“寿爷,你的意思我听懂了。的意思是,我若是不收下九姐,便是对不起邓大哥对远和的一番情义,也是对不起他曾经送过我继母和弟妹平安到达登州那一番作为,就是个心肠冷硬,不识好歹,忘恩负义,气量狭窄,不给人留后路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双寿有些迟疑,却还是咬了牙,道:“大奶奶定然不是那样的人。”   明菲垂下眼道:“我是不是那样的人,你稍后再评价。我只知道,我夫君与邓大哥交情匪浅,他敬重邓大哥,曾经为了邓家的事竭尽所能,甚至愿意散尽家财,也不怕被拖累。我对此毫无怨言,只因为同样认为邓大哥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我的夫君也是个有义气有担当的男子汉。而九姐,她曾说过,我对她有恩,所以她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到目前为止,我还相信她的人品,相信她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所以,请问你刚才这番话,也是九姐的意思么?”   双寿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叹道:“不是。她不知道。”   明菲挑挑眉:“我们大爷知不知道呢?”   双寿道:“他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你答应,他断然没有不肯的道理!”   明菲冷笑:“那么你听好了,我不答应!如果邓九要进我家的门,龚远和要收她,你就让龚远和亲自来和我说,让邓九亲自来和我说!你呢,不过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外人,你就是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搭理你!”   双寿见她转身要走,急了,爬起来去扯她的袖子,大声道:“大奶奶,我知道你们成亲的时间不长,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容不下旁人。但您想想,将来难道他就不收妾室了?一样都要收,为什么就不肯顺水推舟,既成全了自己的好名声,又得了一个对你感恩戴德的人做帮手,哪里不好?”   花婆子上前护住明菲,厉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扯我们奶奶的袖子,给我乱棍打出去!”   薛明贵也上前扯住双寿,生气地道:“寿爷,您过了!您再这样,别怪小人不给您留体面了!”又低声劝道:“寿爷,不是小人说您,这做法不地道!说是求人,口口声声都是在打我们奶奶的脸面。我们奶奶是个犟脾气,先缓援再说吧,闹僵了对谁也没好处。”   双寿颓然松手,道:“弟妹,我不会说话,但起心真的是好的。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明菲扯回自己的袖子,冷淡地看着他:“寿爷,您别叫我弟妹,我这个心胸狭隘,冷酷无情的人担当不起!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和寿爷您说一句,我感念邓大哥的豪爽仗义,却还偏不怕您威胁!所以您不必吓我!薛总管,送客!”   双寿使劲一跺脚,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还在这里的山儿,又大声道:“大奶奶,烦劳你把山哥儿送出来交与我。”   明菲回头好笑地看着他:“你是谁?是你把孩子交到我手里的么?我为什么要把孩子给你?我给了你,他姑妈来问我要时,我拿什么还她?我还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不是那不讲道义的糊涂小人!寿爷,到此为止吧,可别逼我说那难听话出来。”也不管双寿的脸色何其难看,转身就走。   出了花厅,三姨娘和花婆子一左一右地扶着明菲,两人都是苦瓜脸,齐齐劝她不要为这种人生气。   明菲反过来劝她们:“我可不生气,他一没胁迫到我,二没如愿以偿,反而被我气个半死,该生气的人是他,不是我。”   花婆子沉默片刻,担心地道:“大爷不会看着表小姐可怜,答应他吧?”   三姨娘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三姑奶奶,不管大爷答应不答应她,你都要想得开。男人三妻四妾多得很,所以您要紧地是先生个儿子才是。”   花婆子连连点头。   明菲拂拂衣袖,朝她二人一笑:“大爷答应不答应,明日不就知道了。”   第266章 酸(一)   三人回到正院,山儿由金簪带着在院子里玩耍,看见明菲咯咯地笑起来,高高兴举起手里的杨梅大声喊道:   婶婶!看!”   金簪笑道:”刚才王天保家的送来的,听说算是独一份早熟的,只是有些酸。”   说话间,山儿已经朝明菲扑过去,糊了梅子汁水的手一把抓在了明菲淡蓝色的裙子上,轻轻盖下一个淡红色的巴掌印。   花婆子心里正包着一团怒火,竖起眉毛去扯山儿的手,抱怨金簪:“他手上明明有汁子,为什么不看好一点?”   山儿也知道自己儿了错,吓得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众人,眼里已经念了泪花。   明菲瞪了花婆子一眼,道:“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他懂得什么?”随即蹲下去抱住山儿,笑道 :“杨梅好吃么?”   山儿见明菲朝他笑, 赶紧点头,又把手里那被挤出汁子的杨梅递给明菲:“婶婶吃。”   “给我的?”明菲的心一瞬间变得很柔软,也不嫌脏,笑乎张嘴吃了那杨梅,柔声道:“谢谢山儿。”山儿开心地笑起来。   金簪松了口气,问道:“这是怎么了?”   花婆子一眼看到旁边伺立着的邓九带来的两个婆子,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三姨娘忙做和事佬:“先进去再说吧?”   进了屋里,三姨娘犹豫再三,道:“三姑奶奶,你这性子也太强硬了些,你刚才和那人结下仇了。要是三姑父真的有这种想法,你和他硬对着来,可就不好了。还是得柔和点的好。”她不爱生事,她劝明菲这些话,也是真心为明菲着想。   明菲握住她的手,笑道:“姨娘放心,我记住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三姨娘不相信她地盯着她看了两眼,叹道:“三姑奶奶,我说的话,就是夫人还活着,也会同样这样劝你的。我上次见着你二姐姐,也是同样这样劝她的。”   明菲道:“我知道姨娘过都是为了我好,不然我也不会请姨娘跟着我一起去见这客人了。”   三姨娘嫣然一笑。   明菲一边让人摆饭,一边和山儿摆七巧板,把话题扯开:“先前姨娘和我说二姨娘的事,还没有说完呢。”   三姨娘点点头,接着说:“那位郑公子,对二姨娘和四小姐挺上心的,隔三岔五的就去看,每次去都要带许多药和糕点去。我上次去刚好遇到他带了个年轻女人去,我便随口问他可要娶亲了?他本要回答我,你二姨娘恶声恶气地一声骂了出来,意思是我多管闲事,打听了就报给夫人听,夫人就会去捣乱似乎的。”   花婆子道:“她成日就想着害人,现在也还没死心,当然相关别人知道了都会去搞破坏,这就叫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   三姨娘叹道:“可不是,我如今可不敢多话了。”   明菲笑道:“姨娘既然问了,便是看他与那年轻妇人情态不一样吧?约莫已经是成了亲的,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不信您让人问问庄头,那年轻女人一准儿常跟着他去。”   三姨娘笑道:”的确是不一样,这样说来,约莫就是了。”   明菲好奇地道:”是个什么样子的?”   三姨娘皱着眉头沉思:“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外形跟郑公子挺般配,看着脾气也挺好的,像是个好人家的女儿。”   “那二姨娘和四姑奶奶对她怎样?”金簪也加入了八卦大军。   三姨娘笑道:“还好吧。我看二姨娘头上那根最值钱的簪子都跑到她头上去了。”   说说笑笑间,把晚饭吃了,明菲送三姨娘到了垂花门口,命薛明贵亲自跟车送人回去。薛明贵看着明菲欲言又止,明菲朝他一笑:“薛总管,我没事儿。你不必担心。”   薛明贵见她还在笑,略微轻松了些,忙笑着跑去去送三姨娘了。   回了正房,明菲又陪着山儿玩了一会儿,看他睡着了,才命金簪陪着邓家两个婆子将他抱到隔壁厢房里睡了,自己散了头发让锦云和丹霞伺候她洗澡。   洗着洗着,她的心情低落起来。潜意识里,她认为这事应该与龚远和、邓九都没关系,就是邓家一撮人自己的想法,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生气郁闷。   丹霞见她的嘴嘟着,小心翼翼地道:“奶奶,可是水凉了?”   丹霞的本意是打个岔,逗明菲说说话,兴许她就不生气了,谁知话音刚落,锦云就将袖子高高挽起,将胳膊插进水里,一下子插到腋窝外,憨憨地道:“不凉啊,也不烫,刚好。”   明菲见她袖子都湿透了,不由笑道:“傻丫头,试水用手试的就好,干插到底,一条胳膊都送出去?”   锦云道:“奴婢想着这手要禁的住烫一些,所以就……”看到自己袖子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将地板给浸湿了,不禁红了脸,道:“奴婢真笨。”忙忙的跑出去寻帕子来擦地板。   明菲忙叫道:“总归都会湿的。别去了。”锦云却已经跑出去了。   丹霞哈哈大笑,轻声道:“奶奶日后若是真要锦云陪在身边,可有的乐呵的。”   明菲斜睨了她一眼,威胁道:“你成亲,我只放你三天,你就赶紧的回来伺候我。”   丹霞微微红脸,舀了一瓢热水淋到明菲头上去,笑道:“奶奶您就吓唬人吧!奴婢就不信您真的忍心。”   明菲笑骂道:“你这臭丫头,敢对我动手?”   丹霞做无辜状:“奶奶呀,奴婢这可是伺候您洗头呢,不淋湿了怎么洗?”   天蒙蒙亮,花婆子轻轻叩门叫明菲起床:“奶奶,起床啦,今日大爷要回来呢。”   叫她赶紧的起来收拾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到门口去迎接他和邓九啊?明菲懒懒的翻了个身,道:“我不舒服。”   花婆子一听可急了,这是赌气还是真的不舒服?忙道:“奶奶,奴婢进来了?”推门进去,只见明菲背对着她蜷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花婆子忙上前去摸她的额头,迟疑道:“奶奶,不烫啊。”   明菲拉住她冰凉的手不放,撒娇道:“妈妈,您打哪儿知道,人不舒服额头就一定要烫的?”   花婆子很久不曾见明菲和自己撒娇了,见状便挨着她的床沿坐下来,笑道:“那奶奶是哪里不舒服呢?奴婢这就叫人请大夫去。”   明菲把头埋在枕头里:“到处都不舒服,就是不想起来。大夫就算了,我不想吃那苦哈哈的药,没病也要吃出病来。”   嗯,这个时候病了也好,最好让大爷心疼,就不好意思开口,也让邓家那个妖精看看,大爷真心心疼的可是奶奶。花婆子暗自点头,笑道:“那奴婢去请大夫,奶奶想吃点什么?奴婢亲自给您做去。”   明菲道:“就吃白粥就咸菜。”   花婆子一愣:“就算生气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吧?那有什么好吃的?”   明菲道:“我就吃那个。”   花婆子忙点头:“行,行。”一边去厨房熬粥,一边就把明菲生病的消息传了出去。   薛明贵才起床就听说大奶奶生病了,不由一笑:“大爷这回麻烦大了。”   薛明贵家的道:“我算是看出来啦,大奶奶那个脾气,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样逼着,能得了好么?我看那表小姐也是个硬的,这真要成了一家人,还不得吵翻天?那时候大爷的日子才叫真难过。”   薛明贵瞪了她一眼:“你这老婆子,你从哪里听说这要成一家人的?要嚼舌头赶紧去儿子家去,别和我扯上,我还想多呆几年呢。”   薛明贵家的啐了一口,笑骂道:“死老头,我不就关起门来和你说说嘛?那里就认真了?这点轻重我还知晓。”   薛明贵将早饭麻溜吃了,把碗一放,道:“我去码头上接大爷去了,得把这事先说给大爷听听才行,否则真要吵架。”   薛明贵家的道:“去吧,去吧。我这里收拾收拾,也到奶奶跟前伺候去,若是有什么,也好劝劝。”   薛明贵领着人赶着马车,牵着马到了码头上,一眼就看到双寿也领了两个人立在码头上,不用问,也是来堵截龚远和的。便掸掸衣袖,上前去给双寿行礼问好:“寿爷,您这是来接我们大爷还是来接表小姐的?”   双寿扫了他一眼,道:“薛总管,我知道你服你们奶奶管,但这事儿你别插手。你们爷自有主张,你可别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薛明贵先前也只是想着龚远和不在家,他的职责就是不叫明菲出事,龚远和归家,他便不能让这两口子有误会吵架。至于什么纳妾不纳妾的,他一个下人,想管也管不上,并不想多插手。但他听了双寿这话,心里还偏就不服气,便装憨道:“寿爷说的这话,小人愚钝,听不懂。小人只知道,小人吃着龚家的饭,穿着龚家的衣,大爷和大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然就是不忠不义,谈什么里外不是人?”   双寿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和他扯,只是不再理睬他。两人就高高昂着头,只等远处的船靠过来。   第267章 酸(二)   洗苹看到码头上立着的双寿和薛明资,笑道:“爷,您看,寿爷说有事儿不和我们一道,怎地倒跑到我们前面来了?”   龚远和道:“兴许他就是要赶到这里来办事儿。”   洗苹低声嘟囔道:“那直接说不就得啦?含含糊糊的。”   船一靠岸,双寿和薛明贵都抢着上前去接龚远和。薛明贵到底只是个下人,年龄也大,不如双寿强壮,不敢和双寿抢,让双寿抢了先,但他自有他的法子,大声喊了一声:“大爷!”然后朝龚远和使了个眼色,又瞟了瞟双寿。   龚远和惯常与他眉来眼去的。立刻就明白了他有话要同自己说,而且很急,还和双寿优莫大的关系。当下先扶了双寿的手肘笑道:“哥哥的事情可办妥了?”   双寿敷衍地“恩”了一声,拉住他道:“我有话要同你说,已在餐霞轩设了安,你这就跟我走。”言毕看向跟在后面的刘婆子和邓九:“你们也来。”   邓九停住脚步,皱起眉头道:“什么事?”   刘婆子与欢寿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知没有成功。也觉得这个时候回去是讨人嫌,指不定还要受气。的确不如先跟了去餐霞轩。把话说开了后,再跟着龚远和一起回去的好,便笑道:“寿爷怎么知道大爷在路上就念叨说想吃餐霞轩的水晶虾饺?”   双寿赞许地看了刘婆子一眼、道:“和弟辛苦,我没其他法子可以表达心中的谢意,只能是语他吃顿饭聊表寸心。和弟你不会嫌弃太薄吧。”   他二人一唱一和的,邓九倒不好多说了,龚远和也不好阻止。   这要将大爷哄到餐霞轩去灌点酒下去,一哄一骗,一逼一劝。那不出事才怪!薛明贵在一旁看得冒冷汗,正要凑上去,双寿已跨前一步挤在他与龚远和之间,道:“和弟,你看要不让薛总管先拿了行李回府……”   龚远和笑道:“行。”却绕开了双寿,道:“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他。”   双寿也不好再凑过去,只能让开。   龚远和与薛明贵走到一旁,道:“怎么了?可是奶奶又是什么事?”   薛明贵扫了一眼虎视耽耽的双寿和笑得欢畅的刘}婆子,带了几分谄媚的口气道:“小人恭喜大爷了。”   龚远和皱起眉头:“恭喜我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畅快点!”想了想,却又笑起来:“是不是奶奶……?”   薛明贵暗想,者这个样子大爷是不知情的,心里也还想着奶奶。   大爷这副欲言义止的模样,大抵还以为事什么好事儿等着他呢,想得倒美。于是低声道:“寿爷昨日去见了奶奶,要请奶奶做主,替大爷收了表小姐。”然后顿住,就者龚远和怎么反应。   龚远和惊讶地微微张开嘴,有些茫然地看向双寿和邓九,随即皱起了眉头,半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薛明贵看明白了他的反应,便添油加醋地道:“奶奶病了,今早都没起得来床,东西也吃不下,还不许请大夫,花妈妈急得和什么似的。”该说的都说了,是要马上回去看奶奶,还是要跟兄弟去喝酒,他自己看着办吧。   双寿见二人说半天都没说完,生怕薛明贵坏事,使大步走过来,大声喊道:“和弟,好了吗?”   龚远和应了双寿一声,回头交代薛明贵:“你先回去吧。有只柳条筐子,里面是新上的枇杷,还有一只红木箱子,里头是我给奶奶买的衣料,你回去就先将这两件东西找出来,送到上房去,就说我稍后回来,让她好生养着。   薛明贵点头应下,自带了人去收拾箱笼不捉。   此时另一艘船也靠了岸,有个女人在船头大声喊道:“大爷!龚大爷!薛总管!”   龚远和回过头去看,是个中年妇人,他认不得。薛明贵却认出是龚妍碧的陪嫁婆子。   紧接着,那谁与龚娇碧带了个小丫鬟并一个小厮,急匆勿下了船,过来与龚远和见礼。薛明贵忙叫人去帮他们抬箱笼行李,准备一并运回去。   龚远和心知龚奸碧此时归家。必然与朱姨娘的事有关,但当着郭淮的面,俱故作惊齐地道:“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要一个月以后再回门的么?”   龚研碧一边紧张地看着他,一边小声道:“家里传信来,我姨娘病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龚远和心知肚明,道:“我也才到,还不知道,等薛总管过来再问问他。”   部谁听说龚远和是包的船,有些遗憾:“早知道就和你们一起来啦。这亲戚还是该多走动的好。”   龚研碧白了他一眼:“前些日子大哥去者咱们,你不是醉得人事不省的么?多亏大哥以和你计较。”说着好奇地打量了邓九一眼,欲言又止。   邓九见她看来,忙将兜帽拉了拉。   郭淮笑荐对龚远和道:“我的脾气你知道,就是爱喝点小酒。想来大舅哥不会和我计较。”   龚远和抿嘴一笑:“自然不会,有空一起喝一杯。”   说话间,薛明贵过来苦了脸道:“二姑奶奶,朱姨娘没了,就等您回来好下葬呢。”   龚妍碧立刻1捂住脸,踉踉跄跄路地往部谁身上一靠,凄惨地哭出声来。“不急不急。”郭淮伸手扶住她, 看着薛明贵身后的马车,问龚远和:“大哥,咱们要走了么?”   龚远和道:“我还有事,让薛总管先送你们。”   马车只有一张。郭淮看看邓九,有点坏笑:“那你们?”   龚远和对他脸上这种别有用心的坏笑太过熟悉,别过脸道:“我们都还有事。”   双寿有些不耐了,道:“我另外带了马车来的。”意思是你们要走赶紧走,别在远里多嘴多舌。   龚妍碧暗暗稻了那谁一把,郭淮这才道:“那我们先走了。”他扶着龚妍碧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邓九,凑到龚妍碧耳边道:“你大哥辛辛苦苦弄回来的就是这个女人?我看着还没你大嫂好看嘛。”   龚妍碧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来,狠命瞪了他一眼,颤抖着嘴唇道:“我姨娘没了,你还有心情去关心这个?”   郭淮不以为然地一撇嘴,随即拖长了声音道:“好,好,咱们赶紧回去。”   龚忻碧见他不高兴了,叹了口气道:“这个大哥,和我们关系特殊得狠,我和你说过的,他和你们崔大人关系好着呢,说不定将来还会求着他。你惹他做什么?”   双寿目送薛明贵等人走远,随即示意刘婆子将邓九扶进马车里,自己满脸滩了笑容上前抱着龚远和的肩脖,亲热地道:“和弟,请!”   明菲散茬头发。歪在床上,拿了一本书翻得正欢,花婆子急匆匆地进来,一把将她手里的书给夺了,道:“奶奶,马车立刻就要到明菲沉吟片刻l,坐起身来道:“给我梳头,拿衣服来吧。”   “妨奶,您这是要起身?”花婆子本意是叫她要装病就要装得像一些,才好讨价还价,谁想她竟然还要起身。   明菲点头。装病做什么?先前只是觉得很累,懒嫩的,心里也不痛快,所以不想起床。到1现在却觉得,别说是不算什么,就算是真的病了,只要还能起床,她也不必在这今时候装出这副软弱的模样。该怎么还得怎么,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再说了,如果这事和邓九没有关系,她装病给谁看啊?反倒显得她成小器了。   花婆子见她执意要淮身,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强,立刻三下五除二寻了衣饰过来,笑道:“奶奶您者,这个可满意?”   明菲回头一瞧,白色绣墨碌山水的袄子配鹅黄色的腰带,柳黄镶秋香色裙边的六幅长裙,再配一套羊脂玉的首饰,显得很是清新素雅。使笑道:“妈妈选衣服从来都很合我意。”   花婆子见她满意了,笑着服侍她换上衣裙,道:“这衣裙,只有奶奶穿着才显得出来。若是油的人,再好的衣裙穿上也是浪费。”   明菲正色道:“妈妈,等下他们进来后,你可别先就给人脸色者。   不管要怎样,都先等他们开了口再说。”   花婆子闷闷地应了一声:“您不要老奴开口,老奴自然不敢。”   明菲刚把那只白玉如意箱插上头,丹霞就进来了,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道:“奶奶,薛总管来了。”   花婆子紧张地抓住帕子,道:“大爷呢?”   打下精了摇头:“刚坐咱们家马车的是隔壁的二姑奶奶和二姑爷。   没看见大爷和表小姐。”   花婆子心头一沉。担忧地看向明菲。明菲沉扶了片刻,对着镜子认真地将簪子插正,又理了理耳坠,平静地道:“请薛总管进来。”   薛明贵垂手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偷看明菲的脸色:“奶奶,寿爷在码头上堵住了大爷,说是有帮要同大爷说,要谢大爷,请了大爷到餐霞轩去吃饭。大爷让小人禀告奶奶,请奶奶好生歇着,他稍后就回来。”他不敢把帮说得太详细,根据他的经验,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   第268章 酸(三)   明菲神色平静地翻看箱子里的衣料,并没有半点不高兴或是要发火的迹象,甚至还提起一块宝蓝底印白玉兰花的布料来对着光线细细地看。   薛明贵见状有了信心,忙笑道:“这枇杷和衣料都是大爷在抚鸣特为奶奶买的。刚才大爷再三叮嘱小人,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到奶奶这里来。奶奶看这衣料,多好看啊……花妈妈您说是吧?”   花婆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薛总管辛苦了。”明菲不置可否地放下手里衣料,也不说好看,也不说不好看,“隔壁二姑奶奶和二姑爷回来了?”   薛明贵忙道:“正是,二姑奶奶接到家里去的信,说是朱姨娘病重,到了码头上听小人说朱姨娘已经没了,当时就哭起来了。大爷便让小人先将他们送回来。”   明菲拿了个碟子照着那最新鲜最好的枇杷检了一碟子出来递到锦云手里:“送去给山哥儿吃。”随即将那装了枇杷的筐子一框,眼也不抬地道:“二姑奶奶远道而来,我没什么好招待她的,剩下的就送去隔壁给她吃吧!”   众人面面相觑。金簪壮着胆子笑道:“奶奶,水城府今年的枇杷还没上呢……”   明菲扫了她一眼:“你们想吃?那赏你们了,都吃干净啊,一个不许剩。”   众人唬了一跳。大爷这么远带回家来给奶奶吃的东西,要叫他知道,奶奶半点没吃,却让他们全给吃光了……金簪忙摇头:“奴婢不想吃,半点都不想吃。”   明菲一笑:“那还不赶紧拿过去?顺便把这衣料都给我锁到仓库里去。”   薛明贵此时才看见她隐抬是在磨牙,不由暗自抹了把冷汗,幸亏这衣料不是也要拿去送人。不然龚远和吃了气,他也要跟着吃气了。   金簪和丹霞一人抬了枇杷,一人拿了衣料出了院门,和随后跟出的薛明贵到:“薛总管,大爷回来,您可得替我们作证,我们劝过奶奶了的。”   薛明贵低声道:“两个笨丫头!分一半过去,留一半在家,又全了大爷的心意,又听了奶奶的吩咐,这样不是更好么?”   金葬和丹霞对视一眼,笑道:“薛总管果然是总管,出口不凡。”   薛明贵笑了一声,道:“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丹霞左右看看无人,肃了神色道:“薛总管,您和我们说实话,大爷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薛明贵摸了摸胡子,道:“我看着大爷并不知道这事。”见两个丫鬟都紧张不已,遂笑道,“急什么,大爷很快就会回来了。快去办你们的差事。”   薛明贵胖胖的身影消失在墙角拐弯处,丹霞道:“薛总管也不是个好人。明知道咱们都急,他却不告诉咱们。”   金簪提起筐子道:“算了吧,我敢打赌他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刚才就会说出来宽奶奶的心了。赶紧地办了差事,回来伺候奶奶吧。”   花婆子见明菲坐在窗郝拿着账薄者,但久久不见翻动一页,分明心不在焉,便递了杯茶过去,柔声劝道:“奶奶,身子不舒服就别撑着了。这账薄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明菲接过茶,磨着牙道:“栽听薛总管回的话,他分明就是知道我病了,才说叫我好好养着。他不但不回家来看我,偏生还跑去跟别人喝酒!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给他看账簿!”说着将那账簿狠狠砸到地上。   花婆子心想,明菲已经爆了,自己若是再不劝着点儿,只怕要闹僵。于是赶紧弯腰拾起账薄,劝道:“奶奶,兴许大爷是去解决这事儿了呢?您可别钻牛角尖。他回来您可不兴和他吵,先问清楚再说啊。”   明菲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一想到这事儿难道就比她病了更重要吗?就不能先回来和她说清楚,再慢慢去解决啊?于是就更郁闷。   花婆子见她情绪还是不好,便出主意道:“奶奶,您不妨出去寻陈小姐和钱夫人她们玩儿L啊,回来后指不定就什么都好了。”   明菲趴在小炕桌上,懒洋洋地道:“不去!没心情。”   门外传来山儿和喜福的嬉闹声,花婆子灵机一动,道:“要说山哥儿这个孩子,还挺喜欢您的。不然您还是领着他一起玩七巧板吧?”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也叫龚远和看看,谁才是真正贤惠的那个——都这样子了,还替邓九看孩子,有几人能做到?   明菲勉强一笑:“山儿挺不错的。   但我现在不想陪他,我心情不好,怕不小心吓着他,让宝儿和锦云陪着他吧。”   花婆子没辙了。   金簪和丹霞办完差事进来,就看见明菲趴在桌上,花婆子在一旁看着她,屋子里静悄悄的。于是也加入了这个沉默的队伍,都跟着花婆子一起力着明菲。   明菲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直起身来轻轻吐了一口气,不就是有个莫名其妙,什么都不是的人跑上门来逼着自己替老公收个妾吗?   那两猪脚都没还表恋,自己急什么?想到此,她扯起嘴角:“今日无心做事,我们来玩牌吧。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们的。”   花婆子等人此刻的想法就是,她但油所求无所不从,于是赶紧支起桌子,凳子,拿了一副象牙骨牌出来,众星拱月一般陪明菲玩起牌来。   从花婆子起,几人轮流坐庄,牌过三巡,明菲总是赢,不由郁闷地道:“你们干嘛总让我赢啊?这样有什么意思?”   花婆子喝了口茶,道:“行,行,行。这回一定让您输。”招呼金簪和丹霞:“注意了,别让她赢。”   明菲道:“你要我输我就输啦?”   金簪笑道:“奶奶,您还不知道吧,花妈妈可是有名的老赌棍。   咱们人人都是她手下败将。”   不大会儿,花婆子果然赢了,她笑嘻嘻地持桌上的牌全都收到自己面前,摊着手问明菲要钱:“奶奶不许赖,赶紧拿来!”   明菲笑着白了她一眼,打开钱匣子摸出一锭小元宝来:“够了么?”   丹霞挽起袖子,嚷嚷道:“不行!下一回该我赢了,花妈妈不许和我抢。”   “你们在玩牌啊?”邓九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来。   屋子里顿时安静得就连针落到地上前能听见。   “九姐回来了?还好么?”明菲深呼吸了一下,起身站起,微笑着看向门口。龚远和抱着山儿站在一旁静静地击着自己而邓九,并没有穿孝服,只是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裙。没人会喜欢别人穿了孝服来自己家中一一邓九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很注意的。   “还好。”邓九咬些局促,飞速地在明菲和其他人的面上扫了一眼,咬了咬唇,稳稳地走进屋来,抬眼看着明菲道:“弟妹,我有话要和你说。”   “九姐请坐。”明菲接过花婆子递过来的茶,彬彬有礼地请邓九坐下,却是看也不看龚远和一眼。   邓九扫了花婆子等人一眼,有些犹豫。   明菲便道:“花妈妈,你们下去。”   邓九看向龚远和:“和弟,你……?”   和弟?喊得多亲热啊!花婆子闻言,停住脚步,凌厉地看着邓九。   龚远和淡淡地道:“花妈妈,我请了唐大夫过来你让厨房准备点酒菜,稍后请唐大夫吃饭。”说着也抱了山儿跟了出去。   邓九见屋里没了其他人,方才道:“适才在餐霞轩,我和大爷请双寿和刘妈妈做了见证,结拜了姐弟。只是当时兴之所至,来不及请弟妹一道过去。以后我叫你弟妹,算是名正言顺了。”   这是告诉自己,警极解除了吗?明菲微微一笑,看着邓九道:“我很高兴多了你这样一个姐姐。”   邓九松了口气,红了脸低声道:“昨天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家的人不懂事,出了丑,给弟妹添堵,真是很对不起你。其实双寿他们都误会了,我不嫁人并不是因为和弟,而是我不想过我嫂嫂她们那种日子,弟妹你别误会。”   明菲笑道:“不瞒九姐,我当时是很生寿爷的气,也小心眼地猜测过,心里也不舒服,但最终,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和我说过的话。”过去的事情,论真假又油什么意思?喜欢谣并不是错,关键的是看态度和方式。很显然,邓九做了很自尊的选择,她有她的骄傲。这样的女子,更值得人尊重。   “这件尴尬事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提了。”邓九一笑,说起了其他事:“这次我家里的事情多亏了和弟。”她真切地握住明菲的手,“也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们,就凭我和双寿,给我大哥他们收尸都成问题,更不要提打点其他人流放的事。我无法说出我有多感激你们,兴许这一辈子都没有报答的机会,但我会让山儿记住这件事。”   她诚恳地道:“双寿在外面和了个宅子,很安全,刘妈妈已经先过去收拾了,我今日便要带了山儿过去守孝。你看,在这里始终不方便,这孝又不能不守。是不是烦劳弟妹派人帮我收拾一下行李,送我过去?”   第269章 怒(一)   邓九的考虑不无道理,在发生这样尴尬的事情后,家里的人难免会用奇怪的目光来看待她和山儿,就是她与龚远和、明菲之间相处,都难免尴尬。所以暂时搬出去避避,缓解一下尴尬是明智的。   但是,明菲不相信邓九说的话。双寿昨日还是那样的态度,摆明了是要邓九长期入住龚家的,怎么可能提前给她准备了宅子?就算是真的要走,也没有必要弄得这样匆忙狼狈,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倒让人不过意。但如果直接戳穿她,她定然也尴尬。   想到此,明菲笑道:“不知寿爷租的院子在哪个地方?房子、院子建得如何?你们一个是女孩子,一个小孩子,可不能马虎。他一个大男人,定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现下天色还早,不如我跟了你们过去看看还需要什么,直接就从家里拿了去,布置好屋子你们再搬。”   “不用麻烦弟妹了,刘妈妈已经去收拾了。”邓九闻言,有些无措。双寿在水城府的确有住处,但那个地方人来人往,确实不适合她与山儿居住。她原本的打算是,在水城府过了邓关等人的七七之后,再带了山儿远走,并不打算在此添置房产,再说,她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添置。所以她要去的地方,本是客栈,之所以请明菲让人送她,不过是为了让明菲和龚远和安心而已。   明菲见她推脱,起身笑道:“就算是不用我家里的东西,也让我跟了去看看,方便以后我好去看你和山儿,既然做了姐姐,总不能不许我们去看你们吧?”   邓九情知双寿那个地方,明菲只要一去看了就会露馅。于是只是借故推脱,一会儿说龚远和远路回来,明菲应该和他好好团聚一下,一会儿又扯到明菲管家辛苦,应该多休息一下。   明菲等她找不到借口可说了,方诚恳地道:“九姐,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有担当的女子,也知道你不喜欢欠人家的情。但你要相信,我是真心想帮你和山儿,也是真心敬重你。你先听我说完我的想法,你再决定按不接受,若是听完后你还是觉得不安,我也不勉强你。”   邓九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弟妹你说。”   明菲道:“从前我不知你具体的想法,曾经不自量力暗暗替你和山儿打算过出路。第一个想法,是为你在外地寻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了,我们就是你的娘家;第二个想法,你若是不愿意嫁人,便给你和山儿买个出产丰富的庄子,你可以自己当家作主,教导山儿成人。”   邓九听到此,微微动容,却还是摇了摇头,道:“弟妹,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和山儿都不适合留在这里。我也不想就这样随便就嫁了人,不是说别人不好,是我不愿。”   邓九会有这样的答复,可以说基本明菲的意料之中。此时她已经完全明白,邓九接受他们的帮助,纯属无奈之举,若是没有山儿拖累,邓九说不定根本不会住在龚家。这样的人,又怎会接受这种安排?   明菲笑道:“这两样九姐都不肯答应,那我就说第三种吧。你要带着山儿搬出去住,自然有你自已的考虑,我不拦着你。但可不可以别这样匆忙?今夜暂且住下,待我让人另外去寻个清静的宅子,拾掇好了再搬过去岂不是更好?如此你们既住得舒服,我们也不担心,可好?你就叫我好人做到底吧?”   邓九犹豫很久,最终妥协:“那要烦劳弟妹立刻就请人出去打听一下才好。我固然有避嫌的意思在里面,但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让山儿守孝。”   见她应了,明菲松了口气,笑道:“我这就让人去打听。很快的,最多不会超过两三日。”   正说着,山儿跑过来调皮地将帘子拉开一条缝,探头往里瞧,糯糯地喊了一声:“姑姑,婶婶?”   明菲知道他必然是龚远和派来试探虚实的小哨兵,索性帮龚远和将这个小哨兵给收了,便笑道:“山儿进来,婶婶这里有好玩儿的。”   山儿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望,明菲已经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九连环来朝他晃,他眼睛一亮,顾不得躲在后面的龚远和,迈开短腿就往屋子里跑,接了九连环就顺势靠在了明菲的怀里,反倒不怎么理睬邓九。   邓九微微有些尴尬,摸摸他的头,道:“这几日你好生教教我,怎么讨好这小东西。我从前不怎么在家,这些日子才将他带在身边,他似乎怕我得紧。”   “一定是你对他太严厉了,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要多哄哄的。”   明菲佯作不知龚远和就在帘外,出声招呼人进来:“谁在外面?替我把花妈妈请来。”   花婆子从厨房回来后就一直候在廊下,此刻正借着金簪的掩护,楞起三角眼不时不满地斜瞅龚远和一眼。她先前添油加醋地同龚远和描述明菲管家多么辛苦,对山儿又如何的好,昨天如何的难过,哭到半夜还未睡着,早上又如何的不舒服,听说他回来了,偏还忍着起来接他,可是却没接着人,当时又是多么的难过。   结果龚远和一言不发,就低着头听着,一边逗山儿玩,不时还竖着耳朵偷听一下屋子里的谈话,偶尔“嗯”一声,显得极为心不在焉,更不要说流露出一丝心疼内疚的样子来。与她期望的结果大相径庭,怎不叫她生气!   突然听见明菲叫人,花婆子赶紧收回眼神,整整衣衫就要进去。龚远和抬手止住她,掀了帘子进去,笑道:“你找花妈妈?”   明菲看见他,心头一团怒火就邪邪地燃起来,但因当着邓九,她怕给他难堪让邓九多心。只能是磨着后槽牙不看他,只笑给邓九看: “嗯,我找花妈妈,她不在外面么?金簪?”   “奶奶?”金簪和花婆赶紧一起进来。   明菲只当龚远和不存在,笑着同她二人道:“表小姐刚同大爷结拜做了姐弟,以后不叫表小姐了,就叫大小姐。”又叮嘱道:“大小姐和山哥儿要搬出去住,妈妈立刻和薛总管去一趟牙行,寻处幽静干净的院子,不拘价格,只要合适就行。再叫人去请一下寿爷,把刘妈妈接回来。金簪去厨房让金娘子准备宴席,今日咱们家有喜事,晚上大家都加菜。” 名分已定,此后再不会出什么么蛾子了。金簪和花婆子闻言,俱都是一喜,看邓九也顺眼了许多,忙上前去给邓九行礼,左一声大小姐,方一声大小姐的,叫得好不亲热。邓九也泰然自若地应了。当下金簪去了厨房,顺便把这事儿通知了大家,花婆子则让人套了车,自和薛明贵去牙行寻那合适的院子不提。   邓九也极有眼色地起身牵了山儿的手道:“我先回去了。”   龚远和闻言,眼里露出一丝喜意来。相处多日,他怎会看不出明菲的恼意?光看花婆子那个风向标就知道了。现在看这情形,邓九巳经和明菲解释清楚,他正好趁热打铁,好好哄哄她。于是假意挽留邓九:“九姐若是不累,多坐会儿。”   明菲灿烂一笑,上前拉了邓九的手道:“今后就是一家人,九姐可别和我生分了。你刚才不是说要陪山儿玩么?走,咱们带他去院子里玩。我和你说,他最喜欢看蚂蚁了,那边杨树下就有一窝。”   龚远和见明菲始终不理睬自已,心里酸溜溜的,又有些委屈。他不是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么?明明都处理好了,也说清楚了,怎么还不肯理睬他?心里委屈,还只能涎着脸凑上去道:“我和你们一起去!”生怕明菲拒绝,蹲下去抢着把山儿抱起来放在他肩头上,讨好地说:“山儿,叔叔驮你过去好不好?”   山儿拍着巴掌笑道:“好。”   邓九道:“你别娇惯了他!”立刻又沉了脸望着山儿:“下来!”   山儿见她脸色不好看,忙挣着要下去。   明菲忙拉拉邓九,低声道:“看你,又来了!小孩子的游戏,这算得什么?你这样只会把他吓得进来越怕你,离你进来越远,快哄哄他。”高压之下长大的孩子,不是逆反就是懦弱。   邓九沉默片刻,挤出一个笑道:“山儿,叔叔驮你辛苦,你谢谢叔叔了吗?”   山儿乖巧地道:“谢谢叔叔。”却又怯怯地打量邓九的神色,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骂自己了。   邓九看到他那样子,想到死去的兄长,不由心头大恸,神色也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爱怜地模摸山儿的脚。此时山儿做了一件让人吃惊的事,他盯着邓九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要邓九抱,被邓九抱在怀里后,抬起胖胖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邓九的肩头,道:“姑姑乖!”   邓九的眼圈瞬间红了,将他紧紧楼入怀中,柔声道:“好山儿,以后姑姑再不骂你了。”   到底是血脉亲人,明菲在一旁看着,有些愣神。她觉得,此时她和龚远和都应该走开,让邓九和山儿独自相处才最妥当。她才想到,邓九已经道:“我想带山儿独自走走。”   龚远和咧嘴一笑,忙不迭地道:“应该的,应该的。”   明菲笑道:“记得晚上一起吃饭。”   邓九和山儿才一走远,明菲黑着脸转身就走。龚远和摸摸头,示意丹霞等人退下,自己大步追了上去。   第270章 怒(二)   “菲菲,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明菲不耐烦地将龚远和去拉她的手拨拉开。   龚远和撩起袍子蹲到明菲面前,回头讨好地笑:“别置气啊,我给你请了大夫,大夫还等着呢,咱们这就去看看好不好?我背你去?”   “不用。”明菲绕到一旁,淡淡地道:“你回来时不是看见我们在玩牌吗?既然还能玩牌,就说明没大问题。赶紧地把大夫送回去吧。”   龚远和无趣地站起身来,涎着脸住她面前凑,伸手去摸她的脸: “真没病?可是我看你疲了,脸色也不好看。”   “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要是觉着不好看,谁好看看谁去!”明菲把脸侧开,脸色明显更黑了。   龚远和不说话,歪着头追着她看,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最后索性跑到前面堵住她的路,把脸往她脸上凑。   “你着什么!让开!”明菲忍无可忍,使劲踩了他的脚一脚。别以为脸皮厚,她就怕他了。   “看你啊,不是你叫我看谁好看就看谁去的么?”龚远和吸了一口凉气,硬是忍着没皱一下眉头,笑容一如既住的好看。   明菲白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又不是只有一条路,这院子最大的好处就是路多。   龚远和继续往前追:“菲菲,枇杷甜不甜?”   没人理睬。   “菲菲,衣料好看好看?”   还是没声音。   “菲菲,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得到一个白眼和暗藏在心里一声诅咒,就记着吃,吃死你!   龚远和从侧面看到明菲撅得老高的嘴和因为生气微红的脸颊,怎么看都觉得好看,怎么看都觉得顺眼。心头大乐,跨前一步就将人给抱住了。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不然由着她,怕不把这院子给游遍了。   “放开!谁叫你碰我了?”明菲横眉怒目地垂着头掰龚远和勒在她腰间的手,脸气得通红。   龚远和紧紧搂住她的腰,把下巴紧紧贴在她的肩头上,轻声道: “别闹啊,别闹。我好累啊,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在抚鸣的时候,我就想着回家来抱着你好好睡上一觉。好容易回了家,你又有那么的事,这会儿终于抱上你了。”   明菲有些心软,随即又怒:“哄谁呢!你坐船坐了一天一夜,不睡觉做什么去了?真有那么累,于嘛还跑去喝酒呢?”   “坐船不舒服。想你想的睡不着。”龚远和嘻嘻一笑,顺便在她胸前捏了一下,又在她耳边使劲“啵”了一下,吃了一口嫩豆腐:“你吃醋了!”   明菲抬手去推他的脸:“我稀罕!你以为你谁呢!”   龚远和笑得得意万分:“我是你夫君啊。你就是吃醋了。”见明菲沉着脸不看他,他再度把脸贴上明菲的脸,正色低声道,“对不起,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身子不舒服,还要硬撑着照顾山儿,接待九姐,安排好她们的去路,真的是很不容易。现在我己经把事情都解决好了,误会也解开了,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明菲沉默片刻:“你想错了。我并不是为了这个生气!我就是不相信你,我也相信九姐。”   “哎呀呀,这是什么话?我是经得起考验的。”龚远和奇怪地道,“你不是为了这今生气,那是为了什么?你倒是说呀,别叫我不明不白的。”   现在还不明白?明菲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把他的手使劲掰开,挺直腰杆往前走:“不明白也没关系。本来也没指望你明白。”   龚远和被丢在院子里,皱紧眉头想破头也没想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首先,他承认双寿跑到家里来逼明菲,虽然他不知情,但因为这事儿和他有关,所以他也认为明菲因此生自己的气有理,但刚才明菲很明白地表示了,她没为了这个生气。   而且看她处理邓九的事情,显得很从容大度,考虑得也很周到,应该是相信自己和邓九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才对。所以这条排除。   其次他反复思考自己其他的做法。他在抚鸣,并没有忘记她辛苦,给她买吃的,买穿的;回家一听到这事就忙着去处理,而且处理得很漂亮;听说她不舒服,也第一时间表示了问候,处理完事情就带了大夫回来;见她脸色不好看,厚着脸皮百般讨好,甚至用强;也反复道了歉,还虚心地向她请教到底为什么生气。   的确是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龚远和困感地摸摸头,还是先把大夫请过来吧,他就不信她当着大夫的面,好意思和自己置气。   行至半途,遇到从厨房回来的金簪,犹如见了救星,忙把金簪叫过去询问:“金簪,你们奶奶为什么生气?误会不是都解开了么,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金簪并不知明菲砸账薄发脾气的事,只道:“奶奶昨日就不痛快了,大约还是为了那事儿吧。大爷缓一缓,她自己想通就好了。”   龚远和摇摇头:“我去把唐大夫请过来,你去屋子里劝劝她,看着她别让她乱走,省得大夫过来看不到人。”   金簪进了屋子,见明菲闷闷地坐着大口喝茶,使笑道:“奶奶,事情不是都解开了么,您还气什么?”   明菲叹道:“我觉着最让人憋屈的事就是,你在这里气得死去活来,而罪魁祸首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金簪捂着嘴笑道:“奴婢觉着这不算什么。好歹大爷知道您生气了,还肯哄您啊。要那生了气,罪魁祸首却不知道你生气,还以为你很高兴才叫人憋屈。”   明菲一想,果然如此,便也笑起来。   金簪趁机道:“您到底为什么生气啊?说给奴婢听听,奴婢也好替您分解分解。”   明菲暗想,自己郁闷的事儿可多了。第一件就是龚远和明明听说她病了,却没把她生病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办完事情才回来看她,带个大夫回家来以为就完结了?见了她的第一句话也不是问她身体如何,而是先处理邓九的事。第二件就是,为什么双寿一定认为,只要自己答应,他就会收下邓九的?是不是他平时也表现出过这种意思?一时恨不得将他揪到面前来狠狠拷问,一时又觉着见着他就烦。   正在水深火热中,就听丹霞在外喊了声“大爷”。明菲立时站起身来往屋子里走,丢了一句给金簪:“他若是问起,就说我不舒服。”   金簪也不好说,龚远和就是领了大夫来给她看病的,忍着笑应了,跟进屋去替明菲盖了被子,放下帐子。才刚做完,龚远和就领着唐大夫进来了。   明菲看见唐大夫,叫苦不迭,却不好意思当着唐大夫置气,只得按着龚远和的话,将手伸出帐子给唐大夫号脉,还不得不回答唐大夫的问题。   片刻后,唐大夫道:“是滑脉。”   滑脉主痰饮、食滞、实热等症,又主妊娠。明菲没其他病,龚远和想当然地便认为是喜脉,不由大喜过望,“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又想去揭明菲帐子,又觉得不安,便想说点什么,还未开口,唐大夫又道:“时日尚早,还不能确定,过几日我又来看。”   龚远和喜滋滋地道:“一定是。”   唐大夫笑笑:“药就不开了,多休息就是。”   “烦劳唐先生。”   明菲郁闷地侧身向里,怎么就是滑脉了?唐大夫这是保守的说法,实际上她一听就知道,自己必然中招了。果然安全期避孕一点不安全,常在河边走,果然要湿鞋。   龚远和喜滋滋地看了明菲一眼,送唐大夫出去,吩咐丹霞:“赶紧打水给唐先生洗手。”他自己趁机大步跑进屋,直奔到明菲的床前去掀帐子。   金簪捂着嘴偷笑,赶紧走出去,把地儿给他腾出来。   明菲知道龚远和就站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已看,也懒得理睬他,只作不知。龚远和傻兮兮地看着她笑了片刻,突然弯腰搂住她的脸,在她脸上使劲亲了一口,呵呵地笑着跑出去陪唐大夫:“唐先生,舍下备了酒菜,我们小酌一杯?”   唐大夫摇头笑道:“不必了,我出来这大会儿,想必堂里的病患又有了许多。改日吧。”   龚远和暗道果然是老大夫,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耽搁自己,于是给的诊金特别多,亲自将唐大夫送了出去。   待唐大夫一出门,金簪和丹霞三步并作两步走,俱都跑进屋去围在明菲的床前笑道:“恭喜奶奶。”   明菲闷闷地道:“喜什么?没听唐大夫说还不能确定么?别乱嚷嚷出去。”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没满三个月不能说出来的。怕惊扰了小公子嘛!”   说话间,龚远和已经飞速送了唐大夫赶了回来,立在门口道: “快去厨房给你们奶奶做点好吃的来。”又问明菲:“你想吃什么?”知赶明菲不会回答他,自作主张地吩咐金簪:“炖碗燕窝来!”   明菲本想说自己不想吃,但想了一想,决定由得他去。龚远和把金簪和丹霞支使开后,立即脱了鞋,厚着脸皮挤上床去,抱着明菲又亲又啃:“别生气,生气对儿子不好。给我个机会让我将功补过嘛。”   明菲推开他的嘴,淡淡地道:“你高兴得太早了,唐大夫不是说还不能确定么?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有了,你怎么就知道是儿子?兴许就是个女儿呢。”   第271章 舒心   龚远和皱起眉头看着明菲:“你今日为何总与我唱反调,就算不是喜脉,我也不会因此对你不满意;就算是女儿,我也不会因此不疼她。倒是你,究竟为什么对我不满意?”   明菲抬起头来看着他:“耐心用完了?”   龚远和深呼吸,然后一笑:“没有。我记得我们曾经说过,要坦诚相待,好好过一辈子的是不是?你不想下次我生气的时候也这样对你吧?这种滋味不好受,真的。”   他温柔地抱住明菲,柔声道:“当天的气要当天解,你这气从昨天就生了,到现在还在气,你不觉得你吃亏了吗?”   明菲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吧,我不想你以后也这样对我,所以我要说了,你听清楚,想好怎么解释,我不接受假话和借口。”   看到她郑重其事的样子,龚远和敛了神色,坐起来认真地整整衣服,道:“你说,我听着,保证没有假话和借口。”   明菲也坐起来,靠着床头认真道:“首先,你一早就知道我病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先回来看我,问清楚状况再去处理其他事情?特别是我刚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最要紧的是,那件事并不是急事!你这样让我很伤心,很失望,感觉你和我爹爹他们就没什么区别,妻子永远不是第一位的,让人很寒心。”   “那是因为……”龚远和颓然长叹,正要解释,明菲眨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强硬地抬手止住他:“我还没说完!”   她眯了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为什么双寿会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我答应,你就一定会收了九姐?还说得我如同一个横刀夺爱的恶人一样!难道你先前曾经默认过或者表现出过此类倾向?又或者,你其实从前有过什么说不得的往事?我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先不给你扣大帽子了,等听完你的解释以后又再说。现在你可以作答了。”   龚远和见明菲眼里的眼泪明明已经泛滥成灾,她还微微抬着头,不叫眼泪流下来,看着倔强得让人心疼。他叹了口气,伸手替她将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带了几分宠溺,低声道:“你要先听哪一个?”   他温热的手指刚触到眼角,明菲的眼泪就汹涌而出。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尴尬地拉起他的袖子去擦自己眼泪,借机将脸给遮住了,哽声道:“两件事都是连在一起的,你就从前面开始讲好了。”   “你以为,以邓大哥那样的性情,我如果真的和九姐有什么,我骗财骗心,却又转身娶了你,他会饶得了我?他还会继续和我交好?只怕早就把我砍成入大块了。”龚远和好笑地看着明菲,缓缓道:“认识邓大哥是个意外,相交之后就成了忘年交。他爱惜我,我敬重他,那时年幼不知方向,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这个家容不下我了,我便跟着他去跑江湖。他听了很赞同,把九姐和双福、双寿他们许多人介绍给我认识。   九姐待我很好,但我从来没发现她对我和邓大哥对我有什么区别,也没发现她待我与待双福、双寿有什么区别。大抵是因为她比我年长,我也没有姐姐的缘故,我心里就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姐姐看待,我请她帮我照顾过红梅,请她帮我买过缭绫,每次都是持之以礼,从来没有过任何不堪,更不曾提到过任何儿女私情。   邓大哥给我那个印章,是在我考上庶吉士后,他去京城办事,特意去看我,然后交给我的。他跟我说,就算是有了功名,做了官,我也同样需要这些东西,就如同他同样需要一个在官场中的兄弟一样。我有了那些东西,会走得更远;而邓家有了我,也会走得更好。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无牵无桂,想得更多的是报仇,然后得到更多;现在却想更要平安和幸福。”   说到此,龚远和将明菲盖在脸上的袖子拉了下来,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接着道:“邓大哥从来没和我提过九姐的事情。现在想来,或许他从来就不看好我和九姐,所以后来我向你们家提亲,他得知此事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从此双福就恨上了我,发生了几次冲突后,我才隐隐得知一些。   但我自问问心无愧,九姐也不是那无聊之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愧疚,好避让的。   至于双寿为什么会有那种说法,他是认为,我既然愿意冒风险为邓家出头,自然也不会排斥九姐这个好姑娘,自然也容得下她。这不过是一般男人的想法而己,你要不信,你可以用相同的事情去问其他男人,看看他们可会顺势而为?”   他摸摸明菲的脸,柔声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邓大哥眼里容不下砂子的吧?”   明菲听他说完,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大半,冷哼了一声,道: “还没完呢,接着说,为什么那个时候才回家!”   龚远和叹道:“我不认为那个时候回家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当时就是一团乱麻,你分明就是因为此事生气,所以才会生病,不肯请大夫,不肯吃饭,但远远不是重病,是不是?自然就能先缓缓:而我如果不把这团乱麻理清,处理好,先就带着九姐和双寿浩浩荡荡地回来,一群人吵成一团,事情只会更乱,你的病也会更重。   毕竟我不认为以双寿那个脾气,我们四个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这件事,就能达到你我想要的目的。他会迁怒于你,你会迁怒九姐,九姐又会迁怒他,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你和九姐都会更痛苦,更尴尬,双寿和我反目成仇,从此以后大家形同陌路,你我又怎会多了一个姐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你不在场的情况下,由我们几人悄无声息地把事情解决好,给彼此多留点余地?”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考方式和看问题侧重点的不同。龚远和更看重怎样将这事的主要矛盾以最快最完美最有效的方式彻底解决,他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把根由解决好,他和明菲的矛盾就无法解决,她受到的伤害也就无从弥补;而明菲更看重他怎样看待自己生病的事,更关心他的第一反应和发自内心的关爱,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龚远和把她放在第一位,其他便都是浮云。   明菲听他说那句“就能达到你我想要的目的”,心中顿时所有的郁闷都烟消云散,只是还不甘心,好容易生气一回,什么本都没捞到,便撅着嘴道:“说得一套一套的,总是你有理!但你回来第一件事却也不是和我解释清楚啊?你怎么就知道,你带着她回来,我就不会大棒将她赶出去?”   龚远和满怀信心地笑起来,捏着她的腮帮子道:“因为我对你再有信心不过了。你还记得么?我曾经和你说过,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赖上了你。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你永远都是正确的,现在,请你下达惩罚我的旨意。你让我往东,我定然不敢往西。请!”   明菲“噗哧”一声笑出来,捏着拳头使劲砸了他的肩头几下,“我叫你贫嘴!”   龚远和赶紧握住她的手腕,夸张地大声喊道:“打我可以,别动了胎气!”   “你再嚷嚷试试!”   金簪和丹霞站在外面,听到这几声嬉笑,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笑,总算是又有舒心日子过了。于是二人放心大胆地将先前藏起的枇杷拿出来洗净,送了进去。   晚饭时,双寿没有出现,却让精神明显萎靡不振的刘婆子带了一只餐霞轩有名的酥皮蜂蜜香辣肘子来作为礼物,另外不露痕迹地分别给明菲和邓九二人一人送上一份红烧鲍鱼,变相地表示歉意。   邓九笑道:“他就是这个脾气,弟妹别和他计较。”   明菲摇头:“不介意,他对九姐真的狠好。”   邓九有些失神,缓缓道:“的确很好。”   龚远和笑着举起杯子道:“喝酒,喝酒,今天是双喜临门。”   明菲怕他大嘴巴,说出自己有孕的事来,暗自掐了他一把,嗅道:“才回家又记挂着喝酒。”   话音刚落,邓九就举起杯子来向她敬酒:“弟妹,我敬你一杯。祝你们早生贵子。”   明菲微微红了脸,龚远和笑道:“她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大夫交代不能喝的,我替她喝!”说着一饮而尽,随即起身给邓九斟满酒: “九姐,我们夫妻敬你,祝你和山儿平安喜乐!”   邓九微微一笑,也饮了。   花婆子在一旁极有眼色地劝酒,布菜,瞅空说些好笑的事儿来凑趣。山儿见热闹,也去凑热阀,从这个怀里滚到那个怀里,好不快活,唯一叫他不满意的,就是每次他一往明菲怀里凑,就会被龚远和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拖过去。   邓九放下哀愁,开怀大笑,露出她豪爽干脆的一面,于是宾主尽欢。   夜深人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喝得半醉的邓九由花婆子扶着,金簪打着伞,锦云打着灯笼,走在已被雨水浸湿的青石板路上,嗅着芬芳的泥土香味,有些悲伤又有些畅快。终于结束了。   第272章 醉生   第二日,是朱姨娘正式下葬的日子。   看着朱姨娘终于正式在龚家的坟地里安了家,龚妍碧和龚远科都吐出了心头的一口浊气。   郭淮草草行了个礼,就找了个借口到附近去四处张望。龚妍碧有些难过,轻声道:“三弟,你别怪他,他的心目中,姨娘不算是他正经岳母的。”   哪里只是郭淮一个人会这样认为?世人皆都如此。龚远科瞅着郭淮,轻轻道:“不怪。他待你如何?”   龚妍碧微微一笑:“他喝醉后,脾气不是很好,但我已经找到法子治他了。”不就是忍耐么?比这样难受的日子她都已经熬过来了,还会在乎这个?由着他喝,不劝,醉了就躲开,任由他在冷冰的地上睡上一觉,醒了自然就好,若是病了,她再温柔伺候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 的。   龚远科皱起眉头看着她,“真的?你没骗我?”   龚妍碧笑道:“如果我骗你、就会和你说我过得很好,断不会说 这个给你听。”   龚远科沉默片刻,道:“你一向都是很聪明。很能干的。没有什 么能难得到你是不是?”   “那是自然!我们一定要比他们活得始!困难都是暂时的!”龚妍 碧坚定点头,轻声道:“三弟,我和你姐夫说了,让他想法子给你谋 个差事,你跟我一道去抚鸣吧?”   龚远科摇头:“不去!我不能叫他们家看不起你。”他换了一张 笑脸,“爹爹说,以后家里的铺子和庄子都交给我打理,将来必然不会 少了我那一份。”   龚妍碧不相信地道:“你相信他?他向来偏心得很。当初如果不是 他纵着那猪狗不如的贱人作践我们,你现在也可以把书读好,哪至于就 去打算盘?”   龚远科道:“也不算是不管我。最起码他让我学会了一门技艺, 说到算账,谁也没我厉害,总比老四不学无术的好。再说,我也不怕 他偏心,我早有打算。”   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龚妍碧笑起来:“对,你就该这样。不能 白白替他们做牛做马,那是你该得的。”   龚远科掩去眼里苦涩,欢快地笑起来:“那是自然。”   龚妍碧姐弟俩从坟地归来后,龚中素让李姨娘精心准备了酒菜,让 龚远和与明菲一道过去,算是给郭淮按风。   出于某种不言而喻的心理,龚婧琪托病没有出席,龚远季倒是欢喜 得很。而龚妍碧一看到郭淮的手碰上酒杯,就无限哀愁。其实不单是 她愁,就是龚中素不想给郭淮唱,但好歹是接风席,怎么也得把诚意做 足,怎能有菜无酒呢?   郭淮倒是真的高兴。作为婚后第一次上门的娇客,他由龚中素、 龚远和、龚远科、龚远季众星捧月一鹏着坐了外席,先前还保持着风 度和清醒,彬彬有礼地听龚中素闲扯自己从前在官场上的一些事;又兴 致勃勃地向龚远和打听一些他所想知道的事情,旁敲侧击地打听蔡家与 崔家的关系,又几次扯到钟太傅;接着又体贴地关心亲亲小舅子龚远科 的人生志向,还逗了逗龚远季。   可待到酒过三巡后,他就放开了手脚,不用别人劝,自己就把自己 给喝翻了。他旁若无人地大声吟诗,然后拍着桌子瞪着眼问龚家的男 人,他这诗写得好不好。   首当其冲的就是坐在他旁边的老丈人龚中素,被自己的醉酒女婿逼 着说诗好,龚中素还真开不得这个口,不由脸色难看地别过脸,默不作 声地将郭淮捉着自己的手臂拿开。   郭淮只是不依,喷着酒气,把脸凑到龚中素面前去问:“到底好不 好?你倒是吱一声,可是不懂?要不我教你?”   这狂妄无礼的小儿!想当初自己无论如何也做过正四品知府,他 不过一个从六品的小小经历,算得什么!龚中素脸都气白了,早忘了自 己要拉拢规劝这个女婿的初衷,一拂袖子就要走,却被力大无穷的郭淮 紧紧扣着不许走,只气得山羊胡子抖个不休。   龚远科在一旁冷眼看着,无动于衷,并不上前去劝。   龚远和见不是事,忙上前去拉郭淮:“士诚,你喝多了,快松 手!”   郭淮也斜着眼睛看着龚远和,放了龚中素,转而紧紧搂住龚远和 的脖子:“大舅哥!我的诗好不好?你妹子不懂欣赏!”   “好得很,可以出诗集了。”龚远和一边哄他,一边示意小厮来 扶他往龚妍碧的院子去。郭淮却不肯走,放开了龚远和,转而两只手 紧紧抓住桌子,身子往下坠,像小孩子似地嚷嚷:“我还没喝够呢。既 然请客,就孩让我喝够才是,哪能败客人的兴!”   龚妍碧正兴奋无比地同明菲、李姨娘说她在抚鸣的经历, 那些夫人小姐们最流行赏花会,栽也跟着参加了几次,`上次 左参议夫人开玉兰宴,请了七品以上的夫人们来赴宴,我还以为能见 着崔夫人,谁知道她却没来。大家都说她大概是有身孕了,她可真是 好福气,你说是不是,嫂嫂?”   说到此,龚妍碧笑着捂了嘴,看向明菲的肚子:“说起来,嫂嫂什 么时候才给我添个小侄儿?您和大哥成亲都快一年了吧?也该抓紧了, 若是不成,还得早日请大夫开点药来调养身子才是。”她没忘记当初 朱姨娘和明菲说过的话。   明菲坦然笑道:“我前些日子偶得一梦,请人占卜之后,道是吉 兆,所以我是不担心的。倒是妹夫年龄已经不小,眼看就要而立,你 要早日替他开枝散叶才是。   那肯定是自然!龚娇碧佯作娇羞,使劲拍了明菲的肩头一下,道 :“嫂嫂,你坏死了!”手还未收回,就听龚远和在门口,死死盯着她 那只手沉声道:“二妹!士诚喝醉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龚妍碧“呼”地一下站起来,忐忑不安批道:“他没有做什么失礼 的事吧?”   “还算好,只是拉着爹,问爹他作的诗好不好。这会儿还想喝 酒,我们怎么都劝不住,你去看看吧。”龚远和心不在焉地答完,就 使眼色让金簪扶明菲回家。   明菲会意,便起身和李姨娘、龚妍碧告辞:“姨娘累了一天,二妹 也有事,我改日再请二妹和妹夫过去玩。”   龚妍碧只是害怕郭淮在娘家做出什么大失体统的事来,生生害她 颜面无光,也没心思去管明菲走不走,支晤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去寻郭淮。 待走到郭淮饮酒处,只见龚中素已经走开,服待的下人也不见,只 余龚远科、龚远季坐在桌边看着郭淮自饮自酌,听他发酒疯。   此时若是上去劝他,他必然发怒,他又力大野蛮,当着家里人的 面若是让他不分轻重地弄上几下,可就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不如等 他喝得人事不省后,再将他扶回房去,门一关,任他自生自灭,酒醒之 后自然什么事都没了。龚妍碧想了想,便立在阴影里不动,直到郭淮喝 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省方才露面,扮演那贤惠的娇妻。   龚远科帮她把人扶回房去,劝道:“二姐姐。姐夫这个样子也太没 有节制了。他这样下去,迟平会误事的。”   龚妍碧头冒冷汗,面上仍然笑得云淡风轻:“没有什么,他分得清 轻重,有公事在身时,不会像这样。”   龚远科叹了口气,“既然有公事在身时不会像这样,那说明他本 身不是没有克制能力,为何平时就如此无节制?”   龚妍碧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每次他酒醒时我劝他,他总是说 好,过后又如此,幸好醉了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   “这样就好。”龚远科体贴地替她格郭淮扶到床上,又叫厨房送 了醒酒汤来才离去。   待丫鬟将盥洗的水送进来后,龚妍碧将门小心掩上,抬手就将那醒 滴汤倒在了花盆里,淡淡地瞟了舒声如雷的郭淮一眼,平静自若地洗漱 干净,抱了被子枕头,径自往外间榻上躺下,片刻后便熟睡过去。梦 里,她看见了白衣胜雪,淡定出尘的方七。   清晨第一声鸟叫之时,屋内郭淮的鼾声已经小了下去,这是他快 要酒醒的征兆,龚妍碧拭去眼角的那滴泪珠,静静地想,不管怎样, 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官夫人,她现在只需一个儿子,然后,郭家就再也 动不得她。   于是她起了身,踩着晨光走进屋里,就着冷水给郭淮仔细地情理了 一遍身子,眼睁睁地看着孰淮因被冷水刺激彻底清醒,才睁开的眼里 又困她似有似无的扰逗而充满了情欲,下身也旗帜高扬。她微微一 笑,将大红色的绸袍解开,任由它轻轻滑落,露出她青春曼妙的身姿   郭滩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伸出两只粗壮有力的手将她使劲拉到床 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压了下去。龚妍碧欲就还拒地扭动着身子,小 声地娇笑着:“你这个坏东西,成日里就记着喝酒,就不能做点让我高 兴的?”   “我这就做点让你高兴的。”郭淮狠狠封住了她的嘴唇。 龚妍碧闭目享受,欲生欲死之时,仍不忘默念“儿子,儿子……”   第273章 谢意   在朱姨娘所谓的“头七”之前,邓九和山儿搬了出去。院子是花婆子和薛明贵精心挑选的,离龚家不算远,幽静清新,周围的大环境也很好,很适合邓九和山儿居住。从此明菲除了天庆观之外,又多了一个去处。   朱姨娘的“头七”过后,龚妍碧和郭淮回了家,龚中素也收到了老友的来信。说是惠州有户姓孙的人家,祖上原来也是书香门第,后来败了,但这一辈又出了一个厉害人物叫孙皓,人虽长得不怎样,但心思活络,交游广阔,很早就中了秀才,之后放手做生意,白手起家,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已经有了良田千亩,铺子数十个,还有一座很漂亮的宅院。   只因其一心要寻个官宦人家貌美的嫡小姐来掌管家业,重振家威,可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改行行商,而看上他的人家,他又看不上人家,挑来选去,倒在当地留下了一个挑剔的名声,所以一直没成亲,平白蹉跎了年岁。虽则龚中素如今已经罢官,但龚远和还是官,所以龚婧琪也算符合这个条件,问龚中素肯不肯。   经历了郭淮的事后,龚中素很犹豫。一方面是有些嫌弃这人好好的书不读,转行去做什么生意:一方面又想,龚婧琪被人退过亲,嫁远一点的好,跟着这个人,好歹衣食无忧,会过得很宽裕,将来龚远秩出息了后,一边是官,一边是商,正好压着:最担心的却是,这人如此能干,在当地一直成不了这亲只怕另有隐情,得寻个可靠的人去打听一下才行。   可这惠州到水城府来回整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家中并没有合适的人前去打听,而那边除了这个老友以外,还硬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除此之外,这孙皓的条件还算不错,放弃了着实可惜,龚中素思来想去,便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于是,龚中素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表达自己想出这趟门的愿望与必要性。面对着龚婧琪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掩去了这孙皓长相不咋样的问题,在他看来,男人无美丑,只要不残不缺,能干就行,但小女孩子肯定不这样认为,为避免多的麻烦,干脆就不提了。对着龚远科,则是语重心长,说自己不在家,龚远科就要把家撑起来,去乡下庄子里忙完农事,再回来看铺子,做事要尽心尽力,等龚婧琪的亲事定下,便要给他寻一门好亲云云。   李姨娘听说他要出院门,明知他是借机出去透风,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这龚婧琪、龚远科,龚远季,谁是好相与的?留她一人在家,只怕是要生生折磨她才对。 但到底不敢开口,也没机会开口,只能是强作笑颜表态自己一定照顾好小姐和公子们。   龚婧琪听说是为自己的婚事出的门,要去考察她那未婚夫婿,心里早肯了,就连前段时日对龚中素的不满都烟消云散,害羞地躲开。   龚远科和龚远季自然是满心欢喜,一个是早有打算,恨不得他不在家才好:另一个则是巴不得他不在,好成日混吃混喝,玩耍自在。于是全票通过。   剩下的就是出门前的准备,包括行李,路费等等问题。以二房现在的状况,龚中素要出这趟门是没问题的,可问题在于,他大老爷要出门去见老朋友,又是为了女儿的婚事去,自然不能寒酸了去,因此这笔费用便不会少。龚中素想当然地想到了龚远和,但他又有些不敢开口。   只因自冬至和龚远和闹过那场别扭之后,他便不敢再轻易开口为二房的事要钱要东西,生怕再被龚远和奚落而失了面子。就算是上次龚远秩出门的事,他也是仗着龚远和对龚远秩一向和善,明菲又请了龚远秩带东西,所以才敢让李姨娘背着龚远和去试探明菲。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他知道龚远和恨他不公,虽然明菲逢年过节都会给他做好衣服,送好茶,但他觉着,那是他们主动给,这次是自己主动提要求,只怕这二人是不肯。   李姨娘见他纠结,知他心中所想,便道:“老爷要出远门,应该和大爷、大奶说一声的。不管怎样,也是亲骨肉呢,您要是有个什么,大爷、大奶奶也会觉得没面子不是?”   肯不肯的,叫过来一试探不就知道了?龚中素眼睛一亮,立刻便让人去把明菲和龚远和请过来,把此事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除此之外,他曾受过这位老朋友的恩惠,得去看看人家,表示一下谢意才行。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龚远和与明菲俱都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但他是龚远和的生身父亲,瞻养他乃是天轻地义,不要说他此去为龚婧琪的亲事,是做正事,就凭他说一句,他要出去游山玩水,看望老朋友,也不能不管,自然要让他风风光光,整整齐齐地出门。   当下明菲笑道:“不 知公爹什么时候起身?衣服、行李、礼物可备齐?没有备齐的就由儿媳来准备吧。”   龚远和也道:“你年龄大了,出门在外不方便,多带两个人吧,这边没有合适的,明日我就挑两个得力的过来。什么时候出发? 我好提前去租船。”   龚中素原以为要达到这个目的,必然要花些时候,可听到他二人爽爽快快地就应了,还想得蛮周到的,就有些发呆。龚远和问了他几次什么时候出发,他都没听见,还是李姨娘推了他一犯,提醒他:“老爷?大爷问您什么时候出发呢?”   他方醒悟过来:“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看过日子了,十九那日利于出行。”又瞅着李姨娘,假意道:“我记得我还有几身新衣的是不是?就不用做了。”   李姨娘跟了他多年,哪里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便顺着他的话道: “老爷,大奶奶给您做的秋衣和冬衣是还有两身没上过身,春衣和夏衣也有两套新的。”   龚中素委委屈屈地道:“尽可以了。”他从前出门,鲜衣怒马,如今却只有两套新衣。   到底是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所以才不敢理直气壮,只能旁敲侧击,几件衣服也要打绕章。明菲忍住笑,道:“两身不够换的,明日我就让针线上人抓紧时间再给公爹做几身。”   龚中素满心欢喜,眼巴巴地看着龚远和,看龚远和要孝敬他多少银子,谁知龚远和已然起身:“时辰不早,我们先告辞了。” 硬是不说要给他多少盘缠,急得他急火急抓的,又不敢问,只怕问得多了,惹得龚远和一不高兴,到手的都又飞了。   李姨娘看得叹气,送了龚远和与明菲回来后,见他辗转反侧,半是兴奋半是焦虑的,便劝道:“老爷您睡吧,大爷和大奶奶必然不会亏待了您。”   被小妾勘破了心思,龚中素觉得很丢脸,一瞪眼,抖着胡子道: “我自然知道。无论如何,我也是他们的爹!”   也就是在她面前装装罢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李姨娘暗里撇撇却说明菲与龚远和二人回了房,龚远和便吩唯金簪:“去取水来,服侍奶奶休息。”   明菲不情愿地道:“还早呢,我还不想睡。”自那日诊出滑脉后,他便将她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待到确诊后,更是战兢兢的,再不要她去喂追风,也不许她再管铺子里的账,出门也要他陪着才行,三天两头的总弄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和最时鲜的果蔬回家,讨她的欢心,逼她吃东西,逼她睡觉。实是夸张无比,惹得花婆子、金簪等人背地里不知笑了多少回,被他听见,他好歹收敛了一下,没多长时间又故态重萌。   龚远和用不容辩驳的语气造:“谁说还早的?天都黑了。早睡早起身体才好。”   明菲欲哭无泪,老兄,太阳落山天自然要黑的,以前她想睡的时候,他总拉着她不许睡,说还早还早,我们做点别的,如今夜深的标志竟然就是天黑了?   大奶奶,您就认命吧。   金簪同情地看了明菲一眼,偷笑着去张罗热水。水才一送进去,人就被赶了出去。   龚远和蹲在脚盆静,先试了水温,方朝明菜一笑:“我听老道长说,泡泡热水脚对你和孩子都好,今后只要我在家,我都给你洗脚。”说着小心地替明菲将鞋袜脱了,将她的脚放入脚盆里,动作轻柔地替她洗起脚来。   明菲垂着头,低头看着他温柔细致的动作,听着他不时地问一声:“舒服不舒服?”想到从前,又想到现在,不由神思恍惚。 这一直就是她做梦都想要的生活,老天爷到底把她失去的都补给她了。   龚远和久久听不到她的回答,讶异地抬起头来,却见明菲眼神温柔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由心神一荡,朝她傻兮兮地一笑:“干嘛用这种表情看我?不过就是洗个脚而已,就被收买了?”   话音刚落,明菲已经抱住了他的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谢谢你。以后,我们都一起洗。”   她还没感动完,某人不老实的嘴已经贴在她胸前吃起了豆腐,还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笑:“以后都一起洗鸳鸯浴吗?”   第274章 安泰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九这日,龚远和与明菲一大清早就到了隔壁,准备送龚中素出门。   被迫在家里蜗居了许久,好容易才有出行的机会,龚中素虽然很激动,却仍然有些不高兴。不是明菲给他准备的行头不光鲜,也不是给他准备的礼物不好,而是龚远和给他挑选的两位随行的管事太能干了。   这两位管事能干到一人掌了他的财政大权,一人将他的行程全都做了详细的计划安排。他并不知龚远和到底给了他多少银子用于出行,问龚远和吧,龚远和只淡淡地道:“您只管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有事儿只管吩咐他们去做,都是极能干极忠心的。他们若是不孝敬您,只管写信来和我说。”问那王管事吧,那王管事只是憨憨地笑,只叫他放心,一定会伺候好他,却不肯说实话。   龚中素吹胡子,这也太过分了吧?哪有下人替主子管着银子的?他有借机榨一点银子来补贴二房的心思,若是他自己掌着银子,什么时候用完还不是他一句话,正可以半途请人带信来问龚远和要银子,像这个样子,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眼里,还怎么达到目的?于是找了许多话来说,龚远和只是见招拆招,不急不火地给他挡回去:“哪有老太爷身上还带钱的?都是下人们伺候着。”   龚中素无话可说,只能是拿着那管钱的王管事一眼一眼地打量,暗自下了决心,他才不管,一上了船就端起老太爷的威风,把财政大权拿过来掌在手里。   明菲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悄悄同龚远和道:“公爹不高兴呢。他做了一辈子的主,这会儿出门倒要管个下人要钱用,心里一定很不舒坦,只怕出门就要收拾了王管事。”   龚远和淡淡一笑:“若是什么都依得他,半途铁定还要寻人带信来问我要银子。王管事是个倔脾气,卖身契又不在他手里,无论他怎么打骂威胁都不会依得他的。”他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原则,该给的一文钱也不能少,不该给的一文钱也不能给。   明菲暗自摇头,这龚中素,想当年也是个富家子出身,风风光光地过了前半生,可到了现在,却为了一点银子如此计较,手段使尽。到底应了那句话,儿女涨人的威风,钱米涨人的志气。一朝没了财势,他龚大老爷也沦落到和市井小民一样的斤斤计较。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将龚中素送上了船,依依惜别。龚中素站在船头眼看着儿女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进来越小,渐渐看不到,转身进了船舱,威严地叫了两个管事进去听他训话,长篇大论说了一通之后,转而问王管事,龚远和到底给了多少银子,又要那管事把银子交给他自己保管,那管事油盐不进,任他打骂,始拜是一副笑脸,逼急了说句话出来怄得死人。龚中素尝过几次厉害后,只得死了那份心,老老实实,安安心心享他的福。   却说明菲的马车转进城去,与龚远和分了手,她却突然不想回去家去了。最近有些早孕反应,成日里昏昏沉沉的,胃口也不大好,就想寻个相熟的人一起坐着说说话放松放私。可自己有了身孕,不管是去陈家寻陈莹,或是去钱家寻周清,都不太妥当,想来想去,索性使车回了蔡家,去寻三姨娘说话。   三姨娘知道明菲有了身孕,很是高兴,再不许她随意坐在石凳上,非得让人另外端了铺了垫子的椅子来给她坐:“三姑奶奶不要嫌麻烦,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只有娘不生病,胎儿才好。”又耐心细致地问明非平日里吃些什么,做些什么。   花婆子在一旁笑道:“姨奶奶放心,我们大爷照顾得极周到,一早就向大夫打听过了,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可是比奴婢这个生养过的还清楚。我们私下里都说,大奶奶是有福之人。”   “三姑爷是个体贴的。”三姨娘也笑,隐晦地提醒明菲:“这头三个月最要紧,你身子不便,还是让大爷搬出房去的好,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别犯了傻,后悔都来不及。”   明菲想到龚远和这些日子的难熬处,每天夜里躁动不安地摸来摸去,最后都只能化作一声长叹,不由红了脸道:“我回去后就安排。”   三姨娘见她听话,满意地轻轻拍拍她的手:“我这就开始准备小衣小鞋小被子,你就别动刀剪针线了,也别嫌闷,轻易还是别出门,安安心心养胎是大事。待胎稳了,再给老爷和夫人报喜,也就可以出来走动了。”   明菲点头一一应下不提,又叹道:“也不知道大嫂生了个侄儿还是个侄女儿,这隔得远了,就是不好。我想去看她也不能成行。”   三姨娘笑道:“不管是个儿予还是女儿,母子平安最要紧。对啦,我前些日子梦见了先夫人,先夫人显得很是高兴。”她兴奋地道,“就是清明节,姑爷去给她上过坟之后没几天的事情,现在想来,正是应了这两件喜事啊。所以无论是大少奶奶和三姑奶奶,都一定会平安顺利。”   明菲并不是太相信死去的人托梦之类的事,但三姨娘此时说这个话,却很轻松地就让她感到了安慰和平静。   三姨娘低头算了算日子,笑道:“说起来,老爷明年这个时候任期就满了,说不定你生产之时,夫人会提前赶回来呢。”   “这两年姨娘独自在家,又要照顾我,又要管家,还要照顾二姨娘和四妹妹,真是辛苦了。”明菲可没想过陈氏会为她生孩子提前赶回来,虽然两个人的关系的确很好,可她不认为自己在陈氏心目中能比蔡国栋和蔡光华,还有整个蔡家重要。   三姨娘笑道:“我不觉得我辛苦啊。试想,我当初若是跟了老爷和夫人去登州,你二姐姐生孩子我就不能守在她身边,也不能隔段时间就能听到她的音讯,很想的时候也不能轻易就能看到她和孩子。所以我很感激夫人没有强迫我去登州。”   看着三姨娘娴静的眉眼,明菲的心软软的,她轻轻抚摸着还很平坦的小腹,暗想,待到她做了母亲,她一定也会把孩子视为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吧?孕育一个新生命,是一件很神奇,很神圣的事情。   一个早上,三姨娘都温和地拉着明菲的手,教了她许多这方面的知识。说实话,明菲懂得的未必就比她的少,花婆子知道的也比三姨娘知道的多。可是明菲很喜欢三姨娘这种自然而然的贴心和照顾。   需知,她们这样的关系,嫡女与妾室,遇到这样的大事时,妾室通常都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只为了防止意外出事时,不与自家扯上关系。三姨娘能这样毫无保留地和自己说这些,只能说明一个原因,她信任自己,真心把自己当作小辈看待,愿意和自己亲近。   得到一个人的好感很容易,但得到一个人的信任很难。因此明菲不管三姨娘说什么,对与不对,都微笑着听完,不时询问一句,表示了充分的尊重和信任。   午间,三姨娘送明菲出门后,低声同身边的婆子叹息了一句:“若是四姑奶奶有三姑奶奶一半的晓得好歹,哪里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明菲午睡起来,薛明贵家的便来笑道:“奶奶,这韩家和罗家,似乎是商量好了一般,都请了人来商量婚期呢。已是等了好大一会儿,不知奶奶可有空见他们?若是奶奶乏了,奴婢便让他们回去,改日再来如何?”   明菲笑道:“韩明和罗朝定年龄都不算小了,他们家里自然是急着的。若不是这些日子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我早就让他们过来说这事儿了。让他们进来罢。”   薛明贵家的满心欢喜地退下。   双方都没什么大的意见,很快就将韩明与紫菱的婚期商定在五月,罗朝定与丹霞的定在八月。晚间龚远和归来,皱眉道:“怎地定得这么急?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   他怎么突然管起这个事来了?明菲讶异迸:“原来就说过今年把事办了的,迟早都要嫁,他们又先看好了日子,我便做了主。”   “紫菱也就算了,反正你平时也用不上她什么,早嫁晚嫁都无所谓,可丹霞不同。”龚远和道:“如今你身边就只剩她和花妈妈、金簪得力些。   花妈妈平时要管家里的大事小事,金簪还要负责调教小丫鬟们,个个都忙,离了她怎么行!比她年龄更大,更晚出嫁的多的是,明日我便让人去和罗家说,让他们家推到明年春天!”   自私的男人,他只想着他老婆要生孩子,身边没人照顾,就一心想留下丹霞应急,也不管人家姑娘心里怎么委屈。明菲不由苦笑,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疼我,但咱们不能出尔反尔的。我身边那么多人,再说她嫁了人也同样可以回来照顾我啊。”见龚远和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索性将他的手拉到她的小腹上,低声道:“当着咱们孩子的面,咱们要以身作则,做个言而有信的人,行啵?”   “他懂得什么!”龚远和无奈地道:“随你吧,到时候别怨身边没可心的人伺候。”   “怎么会?”明菲欢喜地拥着他,轻声道:“今日我去看了三姨娘,她建议我们分房呢。我看着你这些日子怪难熬的,不如分开更好一些,你看如何?”   第275章 失火(一)   龚远和愣了一瞬,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不行!这还没怎么,就要赶我走,若是他生了,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去?什么馊主意?我不能吃肉,还叫我连汤都不能喝吗?什么道理!”   明菲瞅瞅门外,赶紧去掩他的嘴之“你小声些!叫人听见怎么说?”   龚远和眯着眼睛威胁道:“赶紧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我保证不乱动就是了。”   明菲叹口气:“只要你能忍,我有什么为难的?”   花婆子在帘下听见这吃肉喝汤的说法,一张老脸给憋得通红。正好遇到丹霞鬼鬼祟祟地过来打听消息,使拉了丹霞到无人处去调戏: “本来奶奶说定了八月的婚期,但大爷说奶奶身边无人使唤,要叫罗家推迟婚期,让你明年再出嫁呢。”   丹霞红了脸绞着手指道:“大爷和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花婆子笑道:“你就一点意见也没有?那若是到时候大爷又说小公子没人照顾,让你后年再嫁,你怎么办?也还这样答应得畅快?”   丹霞盯着脚尖道:“奶奶才不会。”   花婆子“嗯”了一声,道:“这一点你说对了,奶奶不会。不光如此,奶奶连今年也不肯耽搁你。你可别辜负了奶奶对你这片心。”   丹霞忙道:“我省得,将来,将来我叫他好好当差,听奶奶的话……”这话才出口,她就觉得脸热得几乎要熟了,落荒而逃。   花婆子满意她点点头。她那个女儿,明菲托了陈氏写了信去,问肯不肯来龚家和她一处,主家都已经放了话,女婿却舍不得那边的管事职位,不肯来,女儿自然也只能由他。她不是不失望,幸亏龚远和与明菲将她极好,娇桃也孝顺,这一辈子,就安安心心地替明菲打算吧。花婆子想到此,急急忙忙又住厨房去看为明菲炖的汤。   因着明菲不能出远门,也不宜出现在婚礼现场,故而薛亦青成亲时,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龚远和独自去了抚鸣,自己留在家里安胎,叫人好不郁闷。幸亏京里报平安的信终于送到,涵容母子平安,新生儿乳名唤作贤哥,重达七斤,用明玉的话来形容,是一只粉红色,爱哭贪吃贪睡的小东西。   明玉的信一如既往地啰嗦,说她又交了好几个好朋友:这些日子正是踏青,打秋千,放风笋的时候,特别好玩。只可惜她身边没有明菲,金砂没有喜福做伴,都孤独得狠。又说蔡光庭说了,等明年春天,贤哥满了周岁,他们就回家祭祖,到时候她要好好勒索明菲一番。   花婆子见明菲拿着那信翻来覆去地看,便笑道:“奶奶,明年春天一定极热闹。指不定夫人真的会赶回来。”   “兴许吧。”明菲小心将书信叠起,锁入小匣子里,恹恹地道: “不能出门,事情也变少了,也没人来看我:真无聊。”陈莹今年要出阁,陈二奶奶拘着不许她出门,钱秀才要赴考,周清要在家照顾他,都不能出门。   花婆子便出主意:“咱们打牌吧?”   明菲摇头:“不好玩。”   正说着,锦云就来报:“奶奶,李姨娘过来了。” 花婆子低声道:“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不用伺候二夫人的么?”   龚中素一走,龚远科也去了乡下,龚二夫人便让龚婧琪开了院门:虽然不敢走出府,却也指使着李姨娘做这做那,作威作福的,李姨娘被她缠得连觉也睡不够。   明菲笑道:“谁知道呢?兴许就是二夫人让她过来的也不一定。”   “这天可是一日热过一日了。”李姨娘笑嘻嘻地摇着一把扇子进门来:“我奉了夫人之命来看看大奶奶。夫人听说你身体不适,连抚鸣也没去成,担心你闷,特意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大奶奶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可请了大夫?”   果然如此。明菲与花婆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请李姨娘坐下,笑道:“请过大夫了,没什么大碍,多休息两日就好了。”   李姨娘盯着明菲的脸看了片刻,笑道:“脸色的确不怎么好看,多半是累的。你呀,事情是总也做不完的,慢慢地做,可别累着。”   虽然如今再不惧龚二夫人,但三个月未满,花婆子生怕李姨娘总围着这件事打转,便笑着打岔:“我们奶奶刚才还提起好些日子没看见姨娘了呢,奴婢正告诉她,想是姨娘这些日子特别忙,没时间过来。”   “正是,我实在是太忙。若不是今日夫人发了话,也不敢过来。”李姨娘笑了一声,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起些鸡毛蒜皮的事来。   她一直坐到天黑,要开晚饭了方才回去,辞行时笑道:“多谢奶奶的糕点和茶,我坐这一下午,当休息半宿。”   明菲笑道:“既然姨娘在我这里呆得舒服,不妨经常过来呀,不管如任,茶总是有得喝的。”   “那我就先谢过大奶奶了。”李姨娘哈哈一笑,自去寻龚二夫人汇报,只说明菲是忙于家事太累的缘故,并不是有了身孕。   龚二夫人暗想,看来当初朱姨娘做得没错,多半是不能再生的了。于是也没怨责李姨娘为何去了这么长时间,开开心心拉着李姨娘,让她给龚婧琪好生绣几套衣裳裙袄。   是夜风大,明菲被吵得心烦意乱,好容易才睡着,朦朦胧胧之际,忽听有人尖声喊道:“走水啦!”又有人凄厉地哭喊,声音飘渺,忽远忽近,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梦还是其,只觉得心跳得“咚咚”作响,要从胸膛里蹿出来似的,伸手一摸,里衣尽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从窗子里看出去,外间竟然有些发亮,正自怔忪间,门口响起花婆子沉稳的脚步声,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沉着冷静:“丹霞,奶奶可被惊扰了?”   丹霞在外间低低地道:“我这里没听见多大的声音,也没听见奶奶喊人,想必是没听见罢?”   花婆子沉默片刻,道:“我进去看看,奶奶那间房的后窗正好顺风,声音一定比你这里大。”   必定是出事了!明菲忙坐起身来喊花婆子:“花妈妈?怎么了?”   “吱呀”一声轻响,花婆子端了个纱灯进来,橘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屋里的黑暗,明菲觉得身上的寒意都散了许多,心也没刚才跳得那么快了。   花婆子见明菲只穿了件白色里衣坐在床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将灯放在床头柜上,一边去寻衣服给她披,一边嗔怪道:“奶奶怎么这样就起来啦?虽则白日里热,但夜里还是凉,要是受了风寒怎么办?”探手一摸,明菲的里衣竟然微湿,更是大惊小怪地让丹霞打热水来给明菲擦身,又去摸明菲的额头烫不烫:“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吓着了?”   明菲摇摇头:“不是,我睡得不太好,好像听见有人哭叫,说是走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婆子摸着她的额头不烫,方放了心,转身寻了干净的里衣过来:“隔壁不知为何竟然走水了,薛总管已经带了人过去帮忙。这天干物燥的,风又大,也不知要烧去几多房子。”   明菲飞速收拾干净,拿了外衣套上:“可知是烧了哪里?我也去看看,可别把火引过咱们家来。”又吩咐丹霞,“赶紧去将人都叫起来,在院子里听候调遣。”   “哎!”丹霞脆生生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   花婆子将灯烛点亮,取梳子给明菲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劝道:“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奴婢瞅着,似乎是安闲堂那个方向,火势也不算大。奶奶放心,那里离咱们这边远着呢,怎么也烧不到咱们这边。奶奶您就别去了,那边乱糟糟的,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办?”   明菲摇头:“不行,男人们都不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如果不过去看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妈妈和金簪陪着我,我小心一些,站远一点,没事儿的。”   是这么个理,花婆子无奈,只得勉强答应。   待明菲走出房门,方看到半边天都红了,丹霞、金簪、几个锦,还有王天保家的,薛明贵家的都在廊下打着灯笼候着,院子正中则立着家里的丫鬟婆子们。   明菲便吩咐:“薛婶子和王婶子带几个得力的婆子带了锣去院墙边,库房边看着,把狗放出来,当心有人趁乱混进来。同时若是看到火势风向不对,要赶紧鸣锣示警。丹霞就领了几个锦看好正房,临时应变,其余人等,都在院子里听命,不许乱走!”   交代完毕后,明菲方带了花婆子与金簪,叫上两个薛明贵留下看门的小厮出了门,走到二房门口,正好遇到一队救火兵带着水袋、水囊、唧筒、麻搭等救火器材匆匆赶来,驱散围观的人群。往里去了。   明菲忙跟在他们身后一道进了门。一个兵丁回过头来,看到主仆几人,便皱眉道:“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跑来凑什么热闹?”   花婆子陪笑道:“这位军爷,我们是一家的,心里挂怀长辈,过来看看。”   那兵丁道:“既然是一家人,赶紧让人把门看好了,别放了贼进来!稍后又要追赃物,麻烦得很!”言毕匆匆往前去了。   第276章 失火(二)   明菲忙叫身后跟来的小厮去拉两条大狗来,将大门给看严了,肃色道:“你若是看到那形迹可疑的就放狗!别怕得罪人,出事有我撑着。”   花婆子犹豫道:“奶奶,这样子会得罪人的。”这样一来势必会得罪邻里街坊,为了二房不值得。   明菲低声道:“趁火打劫的是极少数,何况邪不胜正。若是真的由着他们胡来,我却不闻不问,在一旁看笑话,从此以后龚家就别想在这里立足了。”   花婆子再不敢多话,与金簪一左一右小心扶持好明菲,避开乱七入糟的人群,不紧不慢地循着火光走去。   果真是安闲堂失了火,有薛明贵在前面指挥救火做了铺垫,救火兵一到,很快就控制了局势,火势没有向周围蔓延,但安闲堂已被烧得差不多了,旁边一座小院子也被烧了大半。只可惜,不要说里面的财物没抢出一点来,就是里面的人也没救出来半个。   三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白布单盖着,就那样摆在院子正中,其中一个是龚二夫人,一个是看守她的婆子,一个是服侍她的丫鬟。   李姨娘和龚婧琪都只穿着里衣,扳散着头发,外面胡乱裹件披风,都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龚远季却似吓得傻了,抖抖索索地扑在他奶娘怀里,头也不敢回。   明菲忙不及安慰他们,先让薛明贵带着二房的管事,将救火兵招呼好,送出门去,才又去谢闻讯来帮忙的邻里。待到众人散去,她方去劝龚婧琪等人。   看到龚远季那可怜样儿,明菲忙叫他奶娘把他带回房去歇着,若是看着不好,赶紧去请大夫来瞧。   龚婧琪扑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一口一个“娘!”无论明菲怎么劝,只是不听,哭得昏天黑地。幸亏是不知道那一个才是龚二夫人,不然早就扑上去了。   李姨娘却是目光呆滞,只是干嚎,见明菲过去,一把握住明菲的手,嘶哑着嗓子道:“大奶奶,飞来横祸啊,您救救婢妾的命!”她受龚中素之命管家,龚中素才走没多久,就出了这种大事,烧死了主母,她的命运可想而知。就算是龚中素不找她的麻烦,龚远秩与龚婧琪也难免迁怒。   明菲同情地拍着李姨娘的手,柔声道:“姨娘,天有不测风云,谁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如今家里的情况是这个样子,三小姐和四公子都悲伤过度,不能理事,只有你一个人能撑起来,你千万要挺住。不然在老爷和二公子赶回来之前,家先就散了,到那时……”   到那时,更是火上浇油,这个时候还不到喊救命的时候。李姨娘闻言,寻回了点精神,擦了两把泪站起身来,神色冷静地吩咐人: “立刻清查一下各房各院,可有走失的人和物,明日一早就遣人去请三公子回来,给老爷和二公子送信,准备孝服等物,准备办丧事。”   明菲见她清醒过来,做事有条不紊,便不再多嘴,到一旁去劝龚婧琪:“三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老爷和二公子都不在家,当前最要紧的是准备身后事,你必须坚强一点,帮着李姨娘把家事处理好,照顾好四弟才行!”   龚婧琪早哭得累了,也不知听进明菲的话去没有,只跪坐在地上低声抽泣。明菲见她不哭了,忙叫她身边的丫头扶她下去梳洗装扮。   薛明贵来问李姨娘:“抓着了几个浑水摸鱼的贼,东西都截下来了,要不要送官?”   李姨娘迟疑地看向明菲:“大奶奶的意思呢?”   这主意还是要二房自己拿才行,明菲便道:“姨娘怎么看的?”   李姨娘低下头道:“我刚才让人去查各房各院的财物去了,若是没有其他损夫,正逢乱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了算了。”   明菲点头:“姨娘拿主意就好。”   李姨娘吸吸鼻子,道:“烦劳大奶奶和薛总管帮我看着点,我下去收拾收拾再来,天亮以后,官府的人来了见着我这样子不像话。”   薛明贵是知道明菲有了身孕的,留在院子里看着这狰狞恐怖的场景实在不好,便做主道:“大奶奶不妨陪姨娘一起去,这里就由小人看着好了。”   李姨娘恍惚明白过来,伸手拉了明菲,抱歉地道:“你回去歇着吧,左右我这里也没其他什么事了,待到天亮,我先使人去将三公子叫回家来,这里也就有了主心骨。”   龚远科来做主心骨?不要说明菲不相信,只怕李姨娘本人也不信,不过走因为他算是成年男丁,所以李姨娘特意来那么一说罢了。明菲也不点破,摸摸李姨娘的手,道:“没事,我不困,也不累。我陪你回房去。这是怎么回事?怎地突然就烧起来了?竟然烧得这样厉害?”   李姨娘忍不住又流下泪来:“谁说不是呢?今夜风大,什么都听不见,竟然不是我们家里值夜的人发现着了火,而是你们那边值夜的看见了火光,使人来拍门才知道!因为老爷不在家,内院一入了夜就是锁上的,叫开门又花了些时候,待到我知道,那火就像发了疯似的,火苗子蹿起老高,半边天都烧红了,虽然薛总管立时就领了人过来扑火,但哪里来得及!”   明菲试探道:“姨娘是否报官?”龚二夫人院子里包括她本人在内,整整三个人,竟然就没一个人发现着了火,没一个人能跑出来。若是平时龚中素在家,那院子被锁着,没人能跑出来也还情有可原,但此时龚中素分明不在家,龚二夫人也早就不许人锁那院子了。这样的情形下,竟然还全都死在里面,由不得不叫人心生疑虑。   李姨娘垂着头道:“我也不知道。老爷和二公子都不在家,我做不得主。”   明菲便道:“那还是多听听三小姐的意见吧?”   李姨娘叹道:“现下也只能是她拿主意了。我已是大罪之身,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明菲陪李姨娘梳妆完毕,见她心神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便留了花婆子和薛明贵给她帮忙,自己回去休息。毕竟自己的身体状况是这样,丝毫大意不得。   回到家中,鸣锣收兵,明菲训了几句话,叮嘱上夜的婆子好生值班,其他人尽都回去睡觉,她自己松了头发,由金簪陪着睡下不提。   明菲这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方醒来,此时花婆子和薛明贵已经回到家中,齐齐来向她禀告后事。   只因当时众人搬动了龚二夫人等人的尸体,她们的死状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形,并无人知晓。仵作只能根据她们口鼻里是否有灰,手脚是否蜷缩来判定她们的确是活着被烧死在里面的,又因其没有外伤,又是当家主母,谁也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于是把起火的原因初步定为值夜的丫鬟因为太困,睡梦中不小心将灯台碰翻,灯台引燃了铺盖被褥等物,从而导致了火灾。风大物燥,火势凶猛,待到众人从梦中惊醒时,已是不能逃出,于是悲剧酿成。   李姨娘与龚婧琪商量后,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请官府迅速结案。苦主不叫苦,案情也没什么特别奇怪之处,办案的人便顺势收场。   龚二夫人的棺材是现成的,李姨娘带着龚婧琪和几个得力的婆子将人收拾干净后,便入了殓,只等龚中素、龚远秩等人回来再作打算。   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龚二夫人与朱姨娘争斗了一辈子,做下缺德事无数,始终无法争过一个“死”字。明菲沉吟片刻,道: “三公子回来了么?”   花婆子道:“天刚亮就派了人去报信的,想必是不在附近的庄子里,要傍晚才能回来吧。”   明菲又问薛明贵:“二房无人可用,送信的事就由我们来做,该送的信可都送出去了?”   薛明贵道:“一早就送出去了,都是加急。”   明菲点点头:“辛苦了。他们若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薛总管能管的就都先做了再说。”又吩咐花婆子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过来,准备稍后送过去,先把场子撑起来再说。   明菲吃了饭,才要过去,隔壁就来借冰。龚中素与龚远秩隔得那么远,若是不用冰冰着,只怕人还未到早就腐败不堪了。   薛明贵问明菲的意思:“要不要让他们写借条?”这冰也不便宜,若是去外面买,不得花许多银子去?   明菲道:“罢了!非常时期,非常之事,用完就算了。”人一死有如灯灭,再没什么可计较的。   龚婧琪已然将李姨娘手里的权力收回了大半,只让李姨娘做些小事。明菲去时,她已经换上了刚刚赶制出来的孝服,红肿着眼睛在那里指挥人做事。   龚婧琪见着明菲,鼻子一酸,流着泪迎上前去哽咽道:“嫂嫂,我该怎么办?”   明菲指指身后的箱子,低声道:“这里有五百两银子,冰就从我们冰窖里拿就是了。先把场子撑起来,以后的事又慢慢说。”   龚婧琪流着眼泪只抓着明菲的手不放,心里那句“这算不算报应?”始终没说出口来。当初龚二夫人算计着要烧死明菲,如今她自己却被烧死了,这应该算是报应吧?   第277章 训狗   出乎大家的意料,原本被指望能够回来撑场面的龚远科直到傍晚时分还没回来。派去传信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庄子里的人说昨天下午人就动身去了另外一个庄子,而另外一个庄子里的人却没看见人。目前为止,龚远科到底去了哪里,根本无人知晓。   龚婧琪听了回话,就揪紧了帕子,眼神迷离地看向李姨娘。这个节骨眼上,龚远科却去向成谜,由不得人不多心。   李姨娘干巴巴地道:“兴许是出了意外罢,再等几日看看。”   龚婧琪一声不吭,垂下眼默想心事。转身偷偷命人去翻龚远科的房间,发现他房里值钱的摆设还在,但方便拿走的金银细软却是一点不见了。于是将看门的人喊来严词逼问了一通,自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又去将龚远科那个通房含蕊绑来逼供,含蕊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还几次寻死。龚婧琪怕弄出点其他事情来,也只得将人关起来,命人暗暗注意各处的动静,把事情暂且掩下不提。   一天,两天,龚远科不曾回家,杳无音讯,加上龚婧琪让人翻查龚远科房间,逼问含蕊的事也传了出去,下人间渐渐传起了闲话,说什么的都有 ,李姨娘和龚婧琪被吓着了,借着由头收拾了两个带头传闲话的人,才算是把势头按了下去。幸亏龚远和很快就回来了。   明菲在看到龚远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你总算是回来了。这几日可把人给煎熬的。”   “这两天来吊唁的人少下来了罢?邵家可来过了?”龚远和来的路上就听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明菲道:“客人少了,但三公子杳无音讯,因而谣言又起了。邵家来过,匆匆上了炷香,留了二十两银子就走了。”   “二十两银子?”龚远和摇头,“也罢,好歹人是来过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常人去寻龚远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得有个交代才行。若是龚中素在家,这事儿倒是轮不到他管,可如今两房人就是他一个成年男丁在,他便是责无旁贷。   明菲心中已经认定这事儿就是龚远科干的,哪有做了这等好事还尘以待毙的?于是低声道:“这几日薛总管也曾带了人到乡下,在城里到处的找,根本没他消息。我觉着,人是找不到了,多半早就坐船走了的,他刚放出来那会儿,就去码头上打听过去远处的船。只可怜那两个丫鬟和婆子,无辜丧命。”   “以后看到这种事,你避开些!没事看这个做什么?也不怕晚上做恶梦。”龚远和皱着眉头训完明菲,方道:“含蕊还在么?”   明菲一愣:“还在。”上一秒脏骂人,下一秒就问起了龚远科的通房,这思维转换也太快了吧?   龚远和道:“那他必然不会走。”   明菲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她只知道含蕊是龚二夫人在龚远科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他做通房,引诱他做坏事,但后来被技高一筹的朱姨娘给收服过去做了无间道的,难不成这二人其实郎情妾意挺投缘的?   龚远和道:“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某天遇到含蕊,看到她的旧裙角里露出了一截新裙角,料子是好料子,耳边也戴了一副朱姨娘经常戴的银耳坠。当时朱姨娘已经没了,三弟被关着出不去,正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如果他心里没她,她又怎能在过年的时候用上这些东西?”   “好呀,你没事儿做就去看人家穿什么裙子,戴什么耳环。”明菲心里已经信了,偏喜欢看也坐在那里认真分析样子,故意撇撇嘴道:“兴许他是早有预谋,所以特意拿出这些好东西来收买她,好叫她死心塌地的帮他做事的呢?他心思深沉得很,他想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特意等到公爹和你都不在家,他才下手,就是务求一击必中,事后又没人去追拿他呢。”   龚远和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道:“好吧,不排除他有这个心思在里面,但他也还没无情到这个地步。他早有这个心思不假,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我来替他说说他的打算,首先,他那的是将朱姨娘安葬入龚家的坟地,他可不信爹威胁他的那一套一一什么进得去也就出得来,要知道,爹爹可是最好面子的人;其次,他要看着二妹妹风光出嫁,确定她日子过得不错,他才放心,他也不怕爹爹以后不管二妹妹,毕竟是龚家的女儿,丢的是龚家的脸面;再次,干净利落地极仇雪恨。趁着我们都不在,你们几个妇孺在家,胆小怕事,就算是有什么纰漏,你们也没胆量去注意。等我们刃来,他早就把首尾处理干净了。   二弟今年本可以参加乡试,如此一来再不能参加,三妹也不能出嫁,目的达到,他还是清白之身,然后再寻个借口闹将开,拿着朱姨娘多年的积蓄,到其他地方做生意、将来好衣锦还乡,气死老爷和二弟他们。他对朱姨娘和姐姐的感情都很深,同样的,对于当初帮助过他的含蕊来说,他未必就没有真情在,他的计划里,必然有含蕊的一席之地。如今他突然不见了,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所以我必须去找人。”   明菲伸手给龚远和整理衣襟、假作不经意地把脸往他脸上凑,心不在焉地道:“分析得很有道理,很符合他的性格。善于谋算,又善于掩盖,极度压抑之后的大爆发,多年后成功的庶子在不成器的嫡子面前的炫耀便是妾室战胜了正室的最终结果。那么,你打算去哪里找他呢?”   “在他走过的地方重新梳一遍,总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知妻莫若夫,龚远和一看明菲的小动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眉开眼笑地顺势楼住她,把脸往她脸上使劲贴,一边贴一边道:“我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洗过脸,满脸的油汗,原本想先洗洗的,但我实在想你了,所以忍不住,你嫌不嫌?”   这么热的天……他不说还好,明菲听他一说,恍惚觉得,挨着自己脸蛋的那块脸果然又油又黏,还得强作笑颜,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道:   “不嫌,妻不嫌夫脏……”   龚远和促狭的一笑,道:“真的不嫌?那亲两口?”   明菲草草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我让人给你备洗澡水,这么热的天,换套干净的衣服就舒服了。”   龚远和笑骂道:“哎……嘴里说得好听,其实还是嫌弃我的罢!”   二人开开心心地吃了早饭,一道到龚二夫人灵前祭奠过,回来龚远和命令拉着他不停说话的明菲躺下午休,眼看着她睡熟了,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唤了花婆子到无人处,低声问道:“自出事后,家里可有什么古怪的动静没有?”   花婆子唬了一跳,不高兴地道:“大爷和奶奶福气厚着呢,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敢来?她要真敢来,让守真子老道长一张符纸收了她!”   龚远和哭笑不得,这都是想些什么?哪儿和哪儿?却也只得缓缓道:“我不是指这个。人一死有如灯灭,会有什么啊?我是问,家里的东西,比如说吃食等等,可有突然不见了的?厨房里可失窃?狗可会乱吠?”   花婆子得意地道:“哪有?奶奶最看重的就是厨房,厨房里闲杂人等轻易去不得,金娘子母女都是信得过的人。   那狗儿每天都要巡几遍院子的,什么贼敢进来?就是出事儿那天晚上,薛总管领了男丁们去救火,家里就留几个小厮和我们在家,奶奶也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领了狗去巡墙,就怕有人浑水摸鱼呢。”   “这也是妈妈得力的缘故,单靠你们奶奶一人哪里能做得这样面面俱到?妈妈辛苦了。”龚远和好生夸赞了花婆子一通,方道:“我很久没有训过拘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我有空,奶奶也睡着了,我便将狗放出来,妈妈着人看好院子,莫要叫丫头们出去,以免被够吓到。   奶奶起身也务必拘着她,别叫她出去。”   训狗、放狗,小厮们必然要进来,花婆子道:“大爷是要让小厮们进来么?”   龚远和笑道:“正是。”   花婆子道:“您放心,奴媳这就叫把人都喊进院子来,不听他们乱走。”   花婆子走了没几步,龚远和又喊住她,“花妈妈,听你们奶奶说六月里你就满五十了?我前些日子让薛总管在城南买了一块向阳的好地,你有空的时候让薛总管套车陪你去看看可满意。”   花婆子一愣,随即颤了嘴唇、感激地道,“大爷……”早就想为自己看块坟地,银子不是大事,问题是好地方她一个小小的奴婢根本养不到,却没有想到平时不怎么管她们的大爷竟然悄无声息地将这事儿办了。人老了,身后事最重要,叫她怎能不感激?   “你们对奶奶好,我心里一直都记着。”龚远和朝她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花婆子换了一张冷脸,庄严肃穆地走出去、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她令行禁止,不过片刻功夫,女人们就进了主院,门被关严,丫鬟们婆子们都坐在廊下静悄悄地做起针线话来。少顷,外面传来了狗兴奋的低吠声和男人们小声的喝斥声。   第278章 结束   追风低吠着,兴奋地朝着一个已经尘封很久的院子冲过去,龚远和与薛明贵对视了一眼,龚远和大步朝院子走去,薛明贵则威严地朝其他小厮道:“去通知一下其他人,今天到此为止,将狗拉回去。”   待到小厮们走远,他方将手里拿着一张手帕收进袖子,快步跟上龚远和,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取了对应的钥匙将院门上的锁打开。   才一打开门,追风就低吠着往房门虚掩着的偏房冲了过去。龚远和吹了声唿哨,追风不甘心地坐下来,虎视耽耽地盯着屋子里,舌头吐出来,清亮的口水很快浸湿了地面。   龚远和朗声道:“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进来请你?”   屋子里悄无声息。   龚远和道:“看来是要我亲自来请才行。追……”他那声风还未出声,屋子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明贵轻声道:“大爷,小人就在院外。”说完垂着两只手退了出去,将院门轻轻掩上。   一身黑色短打装扮的龚远科眯着眼睛,虚弱地扶着门框,死气沉沉地看着龚远和,有气无力地道:“你想怎样?”   龚远和惫懒地笑道:“你认为我想怎样?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找你找得翻了天,你却莫名其妙地躲在我家里,非得要追风来请才能请出来,你说我想怎样?三弟?”   龚远科沉默片刻,舔舔干得开裂的嘴唇,破罐子破摔地道:“我也不想来你家。如果不是嫂嫂多事,没事儿带着狗去守那边的门,我也不至于到这里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确认龚二夫人死了后便趁乱混出去,第二天再回来把自己涮清。可没想到,明菲竟会让人带了狗去守门防贼,自家的门出不去,那边李姨娘又叫人清查院子,无处可藏,而另外一边临街的墙又修得高,匆忙之中根本出不去。慌不择路之下,想着这边墙矮好爬,空院子多,人又少,特别适合躲藏,先躲过这一头再说。然而这种事情,一旦失了先机,就是连串的错漏,局势已经不受他控制。   龚远和叹了口气,“啧!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你嫂嫂不是担心招贼吗?怎么倒逼得你翻墙到我们家里来了?你嫂嫂治家虽严,但这期间也不是没有机会,你为什么赖着不走?这会儿倒是为难我了。”   “我原本打算今晚一定走的,你可以当做没看到我。”龚远科现在最后悔的是,当时没有赶在明菲过去之前就走人,而是躲在附近一直看着龚二夫人死无葬身之地才离去。   龚远和淡然道:“你是在等含蕊吧,所以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龚远科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龚远和:“你我不过一丘之貉罢了!我替你做了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你应该感激我才是!何必在这里为难我?我和你并没有仇,你也不用担心我去争抢你的什么。多个兄弟总比多个仇人的好!”   他见龚远和沉默着不说话,又冷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烧死的那两个丫鬟婆子可怜?嘿,我可从来不知道你是那么慈悲的人,事情发展到今天,你就敢说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如果不是她们纵着那个恶妇,那恶妇又如何能出去害人?所以她们活该!你要替她们伸张正义么?可以,把我抓起来送交官府啊?我保证成全你,让这一大家子人全都身败名裂!到那时,你一定活得很畅快!我也畅快!但是你要小心哦,老头子一定要找你拼命。因为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两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贱种!你毁了他们的都程,他怎能饶得了你?”   十五六岁的少年,憔悴不堪,眉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褶,表情看似兴奋疯狂,口里说着精心算计过的言语,内里其实全是疲惫和绝望。   龚远和仿佛看到了某个折射面的自己,他微叹了一口气,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吩咐薛明贵:“今夜不必巡查园子了。”龚远科说得一点没错,他的确不能将龚远科怎样。替那两个丫鬟婆子伸张正义吗?他不能,他只能当作从来没看到过龚远科。   “是。”薛明贵回过头去,透过半开半阖的门扉,他能看到龚远科靠在门框上,神色迷茫地看着天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多亏他只有一个老婆,不会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龚远和回到屋里,明菲已经起身了,正坐在镜台前由金簪给她梳发,见他进去,她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刚回来就训什么狗?我一醒来就看见满院子的人,奇怪得不得了,还说这是做什么呢。”   “很久没管这些狗了,再不训以后要用时可就晚了。”龚远和接过金簪手里的黄杨木梳子,示意金簪出去。明菲的头发又黑又亮,又软又滑,握在掌心里冰凉厚重,触感极好。他垂着眼,认真地从她的发尾开始梳,一下一下的,仿佛是在织布一般,动作轻柔而精细。   “你怎么了?”明菲察觉到他的情绪很低落,回过头娇娇地抱住他的腰,抬起头来明媚地望着他笑。   “没事儿,我就是在想,咱们能有现在真的很不容易。我要一辈子都对你好,你也要一辈子都对我好,我们好好教导我们的孩儿,把他们好好养大好不好?”最好不要学会恨,恨的滋味,特别难受,听人寝食不安,备受煎熬。   “好。”明菲把头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有了这个小生命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他和她,都在改变。半晌,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说要去找三弟的么?怎么后来又没去?”   龚远和沉默片刻,道:“找过了,他就在咱们家里藏着。”   “?”明菲一愣,随即又想,家里的空院子太多,住的人又太少,即便万般小心,也无法防范。   龚远和闷闷地道:“今晚不巡夜了,让他走吧。”   明菲轻声道:“好。”大概,至此一切都结束了吧。   傍晚,彩霞满天,初夏的暖风缓缓从新近萌发的绿枝间穿过,墙边石下的鸢尾花开得正艳,牡丹也即将开放,一切显得如此静谧美好。   龚远和与明菲手牵着手漫步在园中小径上,并不交谈,只沿着小径慢慢前行。一直到天色黑尽,明菲觉得微微有些乏了,二人方折身回了房。   龚远和照例泡了一壶好茶,明菲捧着白开水,摆上了棋局。棋局过半,明菲已然要败,龚远和见她皱眉沉思的样子,笑道:“果然是睡多了,人变笨了,今日若是输了,你可欠着我一件事。”   明菲嘴硬地道:“还没到最后,你怎知我就一定要输。”   龚远和但笑不语。   锦云立在帘下道:“大爷,薛总管有事要禀。”   “我去去就来。”龚远和放下手中的白子,起身出了帘外,明菲趁机将他的棋子挪动了几颗,然后正襟危坐,佯作沉思状。   片刻后,龚远和掀帘进来,低声道:“已经走了。”   “哦。”明菲应了一声,起身替他将茶续满:“等爹爹回来后,你打算告诉他吗?”   “不打算,让他自己去想吧。你想好没有?”龚远和拈起一颗棋子,眼尖地发现,自己的棋子已经被人挪过,不由皱起眉头看向明菲。   明菲无辜地眨着眼睛道:“看我做什么?我还没想好。”然后假装无奈地落下一子,“暂且就这样吧。”   龚远和明知她耍赖,也懒得揭穿她,顺着她的意,由得她去。不多时,明菲眼睛一亮,笑道:“咦,我竟然走活了?看吧,我就说,不到最后,你不能断言说我一定就输了……”   话未说完,就见龚远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脸微微一红,又羞又恼,扬起拳头去捶他:“你这个坏蛋!”   龚远和捏住她的拳头,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你可真是不讲理,让你输,你生气,让你赢,又要挨打,你到底要为夫怎样才肯满意?”   明菲只是不依:“我不管,你就是个坏蛋!总之都是你的错!你故意看我笑话。”“笑!我叫你笑!你还笑!”   龚远和憋笑憋得脸通红,捂着肚子,气喘吁吁艳道:“其实我不是笑你,我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恍然大悟,情由心生,所以不自禁地笑了。”   虽然知道他嘴里定然没有好话,明菲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事?”   “我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道长会那样喜欢你。原来你们是同道中人,都是悔棋高手,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叫他怎能不喜欢你?”   明菲磨着牙道:“我不是经常这样的啦!我只是赖你一个人而已,怎么就给我戴上这帽子了?你要不喜欢,以后我不赖你就是了。来来,咱们重新来!这回叫你输得口服心服!”   龚远和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已是输了,输得口服心服!说吧,你要为夫怎么伺候你?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明菲斜睨着他:“哼哼,怎么看也是你占便宜。”不过算了吧,怪可怜的,还是给他喝点肉汤吧。   第279章 开始   最先赶回来的是龚远秩。   人生就是那么爱开玩笑,他满怀喜悦和希望出了门,刚刚融入新环境中,认识了许多新朋友,生活刚在他面前开了一道大门,突然之间却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   他伏在龚二夫人的灵位前哭得一塌糊涂,因为长途奔袭,茶饭不思,休息不足而迅速消瘦下去的身体显得有些孱弱。龚婧琪没有安慰他,而是陪在一旁嚎啕大哭。   除了哭自己以外,不可否认,他们对于母亲的死亡是悲伤的。那个人再不好,再曾经给他们带来许多的麻烦,始终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尽管让人不喜欢,她的确是以她的方式对他们好。   悲伤过后,龚婧琪就拉着龚远秩嘀咕起来,说的无非是龚远科的恰逢失踪与这件事是否有关联等等。   李姨娘面对这悲伤愤怒的姐弟几人,更多的是心虚和害怕,她不敢劝,也不敢多话,只默默地把分内的事情做好,更多时候就像一个影子,把自己默默地隐藏在阴影里,只求龚远秩不要想起她来。她身边的婆子给她出主意,冤家宜解不宜结,请龚远和与明菲在中间调停一下吧,只要把事情说开,二公子为人敦厚,一定不会迁怒的。   李姨娘便找到明菲,抹着眼泪把心事说了:“大奶奶,我知道总麻烦你和大爷不好,但我如今是走投无路了。老爷把家交给我,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难辞其咎,这几日,我看着三小姐看到我都是恨的,只是老爷不在家,不得不暂且依靠着我罢了。我若还是齐全之人,讨了老爷和二公子的憎厌,再被卖一次也就罢了,可我这个样子,再被卖就是死路一条……”她已经被龚二夫人毁去了生育能力,就算是卖得好一点,不能生儿育女,最终也不过就是死路一条而已。   这件事中,李姨娘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明菲拍拍她的手,道:“姨娘,你不必多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不管如何,只要我在,我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会叫人欺负你。”   李姨娘一愣,随即摸出帕子来按了按眼角。得了明菲这句话,远远胜过她花了许多心思才从龚中素那里得来的那句“你放心”还要让她踏实得多。李姨娘控制住情绪,换了一张笑脸,道:“大奶奶,那两家人想来向您和大爷磕头谢恩。”   李姨娘指的是被烧死的那两个丫鬟和婆子的家人。人死后,龚婧琪做主厚葬,一人赏了两身衣服和一口棺材,给了一块纹地。之后龚远和又让人一家分别送了五十两银子过去,五十两银子虽不算多,却可以让这两家人生活得好上许多。所以这两家人都记着要来向龚远和与明菲磕头。   明菲忙道:“不必了。大爷和我这一阵都挺忙的。”   李姨娘笑笑:“我也是这样和他们说的。”   送走李姨娘,明菲看着窗外明媚的绿色,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从来到这里后,她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一颗心在不停歇的生存斗争中变得冷硬,她的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始终只留给妈妈一个人,后来那柔软的一角里又多了蔡光庭和明玉,现在又多了一个龚远和。至于将来么?她的手轻轻落在小腹上,将来这颗心兴许会为了他变得更柔软。   她从没觉得让龚二夫人与朱姨娘自相残杀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后悔过为了自保和替龚远和报仇做过的那些事。这个世界太压抑,有许多的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活得逍遥自在,刚好她与龚远和能够出了胸中那口恶气,摆脱恶人的骚扰,自由自在的生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   只是那罪魁祸首终于死去,却陪葬了另外两个不一定全然无辜,却一定不至于该死的人。人不是她杀的,也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的以及也表现得很强悍,现场她能冷静的思考,冷静地劝导别人,但她的确不好受。   龚远和从外面进来,见明菲立在窗前发呆,走过去轻轻搂住她还很纤细的腰,轻声道:“在想什么?”   明菲道:“刚才李姨娘来找我,想请我们在中间转圜一下,希望二公子不要因此迁怒她。我看她可怜,我便做主应了下来,又承诺了她,不管后面如何,我都让她平安渡下半辈子。”   龚远和道:“你做主就好。你让厨房准备一桌素菜,再弄点素酒来,我亲自过去请二弟过来吃晚饭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龚二夫人已经死了,自己又即将当父亲的缘故,龚远和此刻看着憔悴的龚远秩,平白比从前更多了几分亲切和怜悯。他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素酒,递到龚远秩的手里。   龚远秩也默不作声地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明菲看兄弟俩这架势,似乎要是深谈,便吩咐海萃在一旁好好伺候,自己去了厨房,让金娘子再做几道美味的素菜送过去,然后回房打棋谱。   自从婚后,她就喜欢上了打棋谱,也鼓劲下棋,手一触摸到冰凉的棋子时,她就会觉得心中所有的纷杂烦恼全都豁然开朗,整个人也随之平静下来。孕妇需要好心情,胎儿才能长得健康聪明。   外面传来更鼓声,花婆子进来道:“奶奶,已是两更时分了,大爷那边还没有散的迹象,您要先歇着么?”   明菲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要的。”   在床上翻滚了几个来回,到底熬不住瞌睡来袭,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了双暖和的手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明菲迷瞪着眼睛道:“什么时辰了?”   龚远和内疚的道:“四更了,吵着你了?”他本想去厢房里歇的,但他此刻却无比想和明菲在一起。   明菲翻个身抱住他:“说得怎样了?”   龚远和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低声道:“他没怪李姨娘。倒是有些沮丧,我和他说大器晚成,以他现在的状态,今年也未必就能考上,多磨练两年也是好事。我建议他在婶娘的七七之后,继续回京城去念书,他答应了。”   明菲道:“你没告诉他三弟的事吧?”   龚远和道:“他问了,我否认了。我说我去码头上打听过,三弟早就走了,他虽然半信半疑,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我。”他默了一下,缓缓道,“一报还一报,到了这个份上,继续下去很没意思。”   这也是他放走龚远科的主要原因吧?虽然他不说,但他对龚远秩,其实一直都很好,明菲模模糊糊地想着,把头埋在龚远和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明菲醒来,身边是空的,龚远和早已经起身去了衙门。吃过早饭,她让花婆子备车,备美食,她要去天庆观看宋道士。   花婆子本想劝她,但想到她昨日的神情,便默不作声地去安排,只又把车垫软了些。   天庆观里仍然人来人往,香火鼎盛。无涯仍然在巧舌如簧地骗有钱的香客捐更多的香火钱,版明菲一行人,笑眯眯地跑过来和明菲打招呼:“龚大奶奶,您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老观主今早还喊着您的名字骂呢!”   明菲笑道:“他骂我什么?”   无涯笑道:“说您不来看他老人家,不孝呗!您自便,贫道还去招呼其他人。”   “您忙。”明菲辞过无涯往里走去。   宋道士眯着眼睛躺在窗下的软榻上晒太阳,身边蜷着一只黑白花的小猫,看到有人进去,小猫“趾溜”一下站起身来,睁圆猫眼警惕地看着众人。   “小花别怕,这就是我天天和你说的那个没良心的。”宋道士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小猫几下,小猫顺从地伏下,靠在他身边,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明菲走到桌前将食盒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嗔道:“老道长,您又冤枉我。我这段时间家里事鑫,情况又特殊,您又不是不知道。”   “算了,看在好菜的面上不和你计较。”宋道士的鼻翼抽动了几下,慢吞吞地翻身坐起,资金积累下榻,大快朵颐,举止比之从前,慢上了许多,明菲心中一酸,假作不经意地上前扶他,笑道:“啊呀,出家人不爱修行,偏爱和猫一起睡觉。”   “很快我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得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一下,才不枉来这人世间一遭。”宋道士含笑看了明菲一眼,很受用她的这份体贴。   “好吃吗?”明菲坐在一旁看着宋道士很香的享受那些美食,感觉就像是她自己在吃一样,同样的享受。   宋道士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自从那次被老道士骂过之后,你拿来的东西还不错。可见人就是要骂的。”   明菲失笑:“是,就是您老教导有方。”   宋道士终于放下筷子,接过金簪递过来的手巾擦了嘴和手,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之后,看着明菲道:“丫头,你找我做什么?愁眉苦脸的。”   第280章 快活   明菲笑道:“老道长,我进门后一直在笑,您从哪里看出我愁眉苦脸的?”   “你和药房里的那个小崽子一样,眼一揽子一转我就知道要做什么。”宋道士不屑地扫了明菲一眼,示意她伸手给他号脉。   “您这么厉害呀?”明菲顺从地将手放到桌上。   宋道士微眯着眼,脸上带着安详淡然的微笑,他的这种心情也传递给了明菲。不知不觉间,明菲的脸上也浮上了同样的表情。很多时候,他觉得她的父亲更像是宋道士,而非需要竭尽全力去奉承讨好的蔡国栋。   “挺好的。”宋道士示意明菲收回手,叮嘱道“东西要吃好,但别贪吃。”   明菲点头应下,这个她知道,只要保证营养就行,不能吃得太多,还要多动动。   “孕妇情绪总是多变,喜欢揪着一件事反反复复的想,又容易伤春悲秋,自己把自己的弄得不舒坦,你要注意调节心情,别自己为难自己。”宋道士起身推开房门,回头笑道:“有没有兴趣陪我走走?”   一老一少慢吞吞地走至后院,正值夏初,粉白发院墙上爬满了粉红色的蔷薇,间或垂下几枝娇艳的三角梅,映着墙边的勃发的芭蕉,好不热闹。   明菲笑道:“若只看后院,这里不像个道观,倒像个寻党人家。”   宋道士笑道:“洪知府做得最好的就是这桩事了,尽量留下了这院子里原有的花木。不然新修的房子,哪有这么漂亮的花可看?老头子还是喜欢夏天,不喜欢冬天。”   明菲笑道:“我也喜欢夏天呢。”此时不远处的药房里传来捣药声她指指那边道:“又在捣药呢?”她印象里,最近几次来,每次都能听见清虚的捣药声。   宋道士不以为然地道:“可怜见的,傻小子精力过剩,有劲儿没处使,只能躲在药房里捣药。唉……我就盼着萧家丫头赶紧回来,把他弄走,省得他看着我烦,我看着他也烦。”   明菲皱起眉头:“你们又吵架了?”   宋道士嘻嘻一笑,矢口否认:“哪能?要也是我骂他!”   正说着,捣药声停了,宋道士转身就走:“走,咱们前面去。那里有一株芍药,开得不错。”   二人刚走到月亮门口,清虚已经端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沉着脸走了出来,大声道:“师父,您该吃药了。”   宋道士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外:“啊,就是那边……”   明菲清晰地看到宋道士打了个寒颤。这老道士平生都在治病救人,偏他自己就是个不爱吃药,甚至可以说是极度憎恨吃药的人。   清虚一把抓住宋道士的袖子,不怀好意地笑道:“您九十几的人了,不会还怕苦不敢吃吧?”   宋道士苦大仇深地瞪着那碗药,鼓起腮帮沉默着不说话。那样儿像极了又生气又委屈,极度不愿意吃药,却又不敢抗拒,和父母赌气的孩子。   清虚朝明菲使了个眼色,明菲笑道:“我带了些蜜饯来。不如去屋里喝?喝完您正好尝尝那蜜饯的味道。”   宋道士不高兴地嚷嚷道:“谁要吃蜜饯?拿来!”   清虚赞许地看了明菲一眼,开心地将药递到宋道士伸得长长的手里,宋道士接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碗药汁干脆利落地泼在了花圃里。然后把碗往明菲的手里一塞,朝暴怒的清虚做了个鬼脸,道:“我又没病,吃什么药!”言罢迅速溜走。   清虚一张脸气得铁青,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太……太过分了!”   明菲看得好笑,问他:“老道长病了?我怎么没听说?”时光如梭,当初依靠着老道士的小道士如今长成了可以让老道士依靠着,撒娇卖痴的那个人。   清虚兀自生气:“没病,这是调养身子的药。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配出来,他倒好,熬出来后只有头两天赏脸喝过,过后就死活不肯喝。我想着你今日来,他好歹会给你面子……越来越讨厌!”   明菲沉默片刻,道:“他若是不想喝,就由得他吧。与其让药坏了他的胃口,还不如让他多吃点喜欢吃的。。”   清虚红了眼,瞪着她:“你倒是有家有人疼了,哪里能体会我的心情?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白疼你了。”看着这个像父亲一样的老人一天天的老迈,动作越来越迟缓,花在睡觉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就会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有一种绝望的孤独。   “你怎知我不能体会你的心情?难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不明白?”明菲抬眼看着清虚,忍着心里的酸痛,缓缓道:“你不也说他已经九十多岁了么?生老病死是自然,有人特别怕死,所以求仙访道,用尽一切方法活下去,哪怕芶延残喘,吃尽苦头,他也愿意;有人特别看得开,宁愿尽情享受最后的快活,然后幸福地在睡梦中死去。可不管哪一种选择,都是他自己的心愿。既然老道长已经做了选择,你我为什么要强行要求他按我们的心意去做呢?”   “是呀!是呀!”宋道士从墙边探出一颗白发苍苍地头来,嬉皮笑脸地望道清虚笑:“你白跟老道士修行这么多年了,悟性还没丫头的好,早知如此,我当初应该收丫头做弟子的,一定比你有出息,将来一定能羽化成仙……”   清虚和明菲的脸皮同时抽搐一下。   宋道士见好就收,望着清虚讨好地笑:“乖徒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你要明白,舍不得死的人,一般都是心愿未了,所以才舍不得,像师父我这样的人呢,已经功德圆满,看到徒儿成器,丫头也过上了好日子,没什么可挂怀的了。所以乖徒儿,你看在你小时候师父经常留鸡腿给你吃的份上,就别逼我喝那什么药了,让我死之前多吃几只鸡腿好不好?顺其自然才是修行之道。”   清虚红了眼,半天才恶狠狠地道:“随便你!”猛地一扭头,转身走了。   “他怎么就没你懂事呢?我总觉得,他其实比你小了很多岁才对。”宋道士虚抹了一把根本就没有的汗,坏坏地看着清虚的背影,幸灾乐祸地朝明菲笑:“小坏小子肯定躲着哭去了。”然后作陶醉状:“老头子还是有人心疼的。”   她的确是比清虚、龚远和、蔡光庭这些人要大上很多岁啊,所以看问题的时候,角度和他们也不太一样。但她可以劝清虚不要强迫宋道士喝药,让宋道士轻轻松松地走完最后的岁月,但想得到是一回事,心情却是另外一回事,半点不由人。明菲心里酸成一片,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成了一句:“明天您想吃什么?”   宋道士眼睛一亮:“是不是以后我的饭食你都包了?”   明菲强笑着点头:“是。”   宋道士把她复杂的神色俱都看在眼里,叹口气道:“丫头,人生无不散的宴席,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就该比别人更看得开才是。要努力,也要顺其自然。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还是那句话,要努力,也要顺其自然。想得到的,能伸手的,就伸手帮一把,拉一把,做不到的,不能控制的,就不要庸人自扰。”   “我都记住了。”明菲含泪笑道:“只要您不怕人家晓得堂堂天庆观观主守真子其实天天关起门来偷吃荤腥,我就天天给您做好吃的送过来。”   “谁敢管我吃什么?也不怕我做小人扎他!”宋道士摸摸下巴,挥手赶人,“回去吧,准备明天的饭菜去!好汤需要时辰啊!”   明菲走到门口,他又嬉皮笑脸地补上一句:“你放心,我还能活着看到你的孩子出世。”   明菲的泪终于滴下来,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他:“你果然很讨厌!”   宋道士歪着头看着她,慢吞吞地道:“虽然说哭泣对孕妇不好,但偶尔哭丧着脸上一场,对女人调整情绪不错。现在你心情是不是要好些了?”   明菲被他硬生生地给气笑了,狠狠擦了眼泪,挑着眉看着他:“你想要我哭,我还偏不哭了!我笑给你看!哈!哈!”这一笑,心情真的变得好起来。   宋道士“啧”了一声,百无聊奈地挥手赶人:“又哭又笑,再留下来怕是老道士也要跟着不正常了。做你的饭去!”   明菲和花婆子等人走到院门口,后院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吼:“臭小子!快出来!你萧师妹回来啦!”   金簪不由地吐了吐舌头:“真难为清虚道长怎么受得了。”   明菲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拥有一颗三十多岁的心,但好歹有个十六岁的身,以后应该更活泼快活一点才是。不然孩子一定会喜欢龚远和超过喜欢她的,她才不要做第二梯队。   傍晚龚远和回到家时,明菲刚洗过澡,只披了一件粉粉的薄绸长袍,坐在窗下边梳头边哼着一首他从没听过的小调,神情显得又轻松又快活。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轻松快活的明菲……他就那样站在门边痴痴地看着她,竟然舍不得惊扰了她,就想这样看一辈子。   第281章 互挑(一   没有人想到那惠州的孙皓孙秀才孙富商会跟着龚中素一起来水城府,包括龚中素自己也想不到。   消息传到惠州时,龚中素心里很难过。他对龚二夫人不是全然没有一点感情,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但他最难过的是,龚二夫人死得显然特别不是时候。她这一死,女儿和儿子都被耽搁了。   而这孙皓,他虽然才见过两面,却很满意。不就是个子矮一点,人胖一点,耳朵有个缺么?这些外表上的缺点和孙皓的能力比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坚信那句话,男人无美丑,重要的是能力和品质。   孙皓的家他去过,没整成什么花里胡哨的,看着很整洁大方,孙皓的爹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孙皓有姬妾,可不是没孩子么?偶尔也会逛青楼喝花酒,但也没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可见这孙皓还是懂得规矩的。只是可惜呀,这节骨眼上出了龚二夫人死了,这门亲眼看是结不成了。   龚中素本已经收拾包袱准备走人了,孙皓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硬是说自己刚好在水城府有笔生意,一定要跟着他来。彼此心知肚明,这孙皓也看上龚家了,这是来实地考察的,没有把话挑明,不过是为了给彼此留条后路罢了。孙皓跟了他来,说明孙皓是真的有诚心,但只是,如果来了以后听说了龚婧琪的被退婚的事,又不干了怎么办?   龚中素想到这个就牙痛,他那老友便劝他:“好歹是一桩姻缘,既然彼此有意,便该试试。也别抱多大的希望,若是能成固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成,也没遗憾。”   于是孙皓便和龚中素一起回了水城府,孙皓不及落下脚,便表示要来吊唁龚二夫人,香烛纸钱金箔银锭买了一大堆,盛情难却,龚中素就将人领回了家。先引至花厅奉茶,然后叫人通知龚远秩、龚婧琪、龚远季有客到,让几人到灵堂回礼。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孙皓在灵堂上见到亭亭玉立,举止大方的龚婧琪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龚中素在一旁偷看到他的表情,心中暗喜,知道他这是看上人了。当下把因龚远科潜逃带来的愤怒都冲淡到了最低,满怀期待地请他住到自己家里来,孙皓也是个不客气的,当下就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龚婧琪是知道龚中素去惠州做什么的,见他突然带了个陌生年轻男人回来,还郑重其事地要求自己去灵堂回礼,便已知大概。录皓看她,她也看了孙皓。可看了一眼,先前的雀跃期待全部变成透心的凉,再看龚中素的态度,意是百般的肯,当下闭了闭眼,沉默的垂下了头。   明菲与李姨娘也躲在帘后偷看了孙皓。孙皓约有二十五、六岁,个子的确很矮,明菲目测了一下,他只比龚远和的肩头高一点点,也就是说,最后不会超过一米六五。又白又胖,左耳上方有个缺,穿着一身朴素的青布直裰,束着青绸发带,言谈举止还算大方得体。   二人轻手轻脚回一后堂,李姨娘屏退下人,道:“大奶奶,您看这位孙爷怎样?”   明菲道:“只看样貌,还算周正。谈吐举止也还不错。”   李姨娘道:“你看到他的耳朵了吗?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人,平时总会戴了帽子想法子遮掩一下,若是这样的情形,越发情不得遮严实了,就生怕被人嫌弃。可你看他,反而将头发高高束起,故意露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就不怕三小姐看不上他?”   大约是要下雨,有些闷热。明菲摇摇扇子,道:“若是这事要办,便要赶在热孝期间办。老爷把人带回来,想必已是肯了,迟早都要知道的,所以他才懒的遮掩吧?”这孙皓既然精明能干,这耳朵只怕是故意露出来试探龚婧琪的罢?假若果真如此,这人可算是个妙人。   李姨娘叹口气:“只是三小姐肯不肯,还是个未知数。这种事情,总得你情我愿才是,我又隔着一层,她不主动和我说,我也不好劝的她。”若是不肯,就要再等三年,那时候已经是老姑娘了,更不容易找到好人家。但论外貌条件,孙皓真真配不上龚婧琪。   明菲道:“大妹和二妹两家人明日就要到,到时候让大妹妹问问她罢。她们亲姐妹,有什么更好说一些。”   李姨娘叹口气:“我还得去收拾一下院子才行。”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明菲起身告辞,出了李姨娘的院子,信步前行,不觉间看到龚婧琪独自立在一架紫藤下,满脸的怅然,便出声招呼:“三妹妹。”   “嫂嫂。”龚婧琪福了一福,她是故意站在这里等明菲的,她心里有许多话想和人说,却找不到可以说的那个人,似乎,只能和明菲说。   明菲抬眼看着天色,天边发亮,顶上发黑,便笑道:“要下雨了呢,你独自站在这里做什么?”   龚婧琪嗫嚅了几下嘴唇,道:“你看见那个人了?”   明菲点点头:“看见了。感觉谈吐不错,也算有心。”   “二弟和爹爹都这么说。”龚婧琪红了眼圈道:“可是他才比我高不了多少……而且耳朵上还有个缺,明显就是被人砍的,肯定不是个好人。”   这个问题,明菲可不好劝,她只能实事求是地道:“不一定耳朵上有个缺就非得是人砍的,你若是觉得有意呢,就让二弟帮你问问他这个缺是怎么来的,明明白白问清楚,远胜过你在这里胡猜。”   可他只是个商人,又生成这个样子龚婧碧回家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她呢。她以为龚中素就算不给她挑个比郭淮好的,也不会比郭淮差到哪里去,可是这个样子,叫她怎么甘心?但是龚中素说的那个话着实难听,她被人退了亲,人家不嫌就算好的,现在又要守孝,若是此刻不抓紧办了,今后只怕要蹉跎终身,能嫁出去总比嫁不出去的好。龚婧琪没忍,低声哭了起来:“嫂嫂,我该怎么办?”   明菲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不好怎么劝你,过日子的事情,只有两个人才知道,外表是次要的,真心相持才是最重要的。这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才好,谁也帮不了你。”   龚婧琪捂着嘴低声抽泣。明菲立在一旁看着盛开的紫藤花,偶尔递张帕子给她:“婚姻大事,慎重一点是好事,但也别邹,仔细考虑清楚再下结论,看事不能光看表面。”   “啪嗒”几声微不可闻的闷响,却是雨点落了下来。金簪忙道:“大奶奶,三小姐,要下雨了,趁着雨还未落下来,还是先进屋去吧?”   龚婧琪收了泪,挤出一个笑来:“嫂嫂,耽搁你这么长时间,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明菲道:“你没问题吧?”   龚婧琪摇摇头:“我能有什么问题?你赶紧回去,我也马上就进屋。”   “那我走了啊?你赶紧回去。”明菲走了老远,回过头去瞧,龚婧琪还独自立在紫藤架下。   晚间,龚远和陪孙皓吃饭回来,笑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此人不错。老头子的眼光,难得准了一回。”   明菲道:“那可把事情说定了?若是要办,这事儿可得赶在热孝内,时间可不多了。”   龚远和默了默,道:“是还没提。老头子几次把话题绕到上面去,他都绕开了。莫非,他另有想法?”   明菲道:“公爹能跑那么远去打听他的情况,不就是不放心吗?此人以挑剔出名,他既然这么远的跟了来,不打听清楚怎么可能?多半也是要问清楚情况才会下决定。”   龚远和道:“是个慎重小心的人。三妹妹若是真跟了他,别的不谈,这辈子定然衣食无忧。”   明菲道:“我看她不怎么愿意呢。”   龚远和笑了笑:“她不愿意,还得看人家最后肯不肯呢。”   “茶好了。”明菲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公爹对三弟的事怎么看?”   龚远和道:“生气呗,但也没多说,问了铺子和庄子里的本钱没少,就说既然三弟不肯回家,他也当没这个儿子就是了。我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菲道:“这样也好,各不相欠,大家都清净。”   第二天,孙皓果然就不在龚家吃饭,而是用了先前的借口,说是要出去洽谈生意,直接出了门。龚中素想着他这一出门,多半不小心就会打听到龚婧琪的事,急得抓耳挠腮,便提出他人生地不熟的,派两个人跟着他去,意图在关键时刻能挡一挡。   孙皓淡淡一笑,也不拒绝。只是不到半天功夫,就把那两个小厮给甩了。龚中素忐忑不安地在家里坐了一整天,好容易天黑,孙皓回来了,他要拿捏架子,又要试探孙皓,毫不费力。便支使了龚远秩去试探,孙皓的态度还和昨日一样,方略略放下了心,转身又去同龚婧琪做思想工作。   龚婧琪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问他:“孙皓耳朵上那个缺怎么来的?”   第282章 互挑(二)   龚中素听龚婧琪肯问关于孙皓的问题,便放下一半的心,笑道:“你放心,这个我在惠州时就问过了,这是他年少之时做行商,好容易赚到一笔,回家途中遇到打劫的,同行的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他不忿就此一贫如洗,带头与人抗争,从而留下的。”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由。龚婧琪沉默片刻,道:“那便如此吧。”   龚中素大喜:“你想通了?”   龚婧琪含泪道:“不想要爹爹再为我的事操心了。迟早都要嫁,他人品不错,其他都不算什么。”   龚中素表扬她道:“这就对了!”   龚婧琪望着他道:“爹爹,这场火灾……”   龚中素生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忙一口截断她: “官府不是已经定案了么?你放心,我会把你娘风光大葬的。”   龚婧琪不满,道:“从那日起,三弟至今不曾归家,听说巳经去了外地。”   龚中素含混道:“他不听我的话,既然要私逃,从此以后我们也不认他就是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让你二弟安心读好这几年的书,争取一出孝就博个功名归家。兄弟有出息,你们姐妹才有底气。”   这就是说从此以后不能再提这件事了。龚婧琪默然无语,突然间觉得心灰意玲,这样也罢,这家里的丑事不差这一件。嫁了罢,能有口饭吃,能有衣穿,眼不见心不烦就行。外间忽然一片嘈杂,说是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父女俩忙忙起身迎了出去。   龚中素一边走一边问:“孙小姐跟着来了么?”   报信的丫鬟道:“奴婢不曾看见。”   龚中素便不高兴起来,这夫妻俩和龚远秩一道接到的消息,若说肖家姑爷要当差,推迟几天再来也就推迟几天来吧,可这孩子已将近半岁,不是不能不出门,外祖母没了,论理怎么都该跟着一起来才是。他夫妻俩倒好,竟然不曾带来!   于是又联想到过年时送回来的那份才算是勉强过得去的年礼,自己落难时不见他们有多关心,龚妍碧成亲时送的那份普通之极的礼,龚远秩到京后肖家人的冷淡。越想越气,这分明是嫌他被罢了官,变穷了,看不起人呢!当下便停住脚步,转身就住回走。   龚婧琪不知他怎么突然就翻了脸,忙喊住他道:“爹爹?您要去哪里?不出去见大姐和大姐夫吗?”   龚中素冷声道:“我不舒服!叫你大姐立刻来你母亲的灵堂上见我!”   龚婧琪知道他的脾气,只得默默住前头去了。   还未到前厅,就见灯火辉煌中,一群人伴着压抑的哭声走过来,却是李姨娘和龚远秩陪着已经换上孝服的龚婧瑜夫妻俩一道过来了。   龚婧琪站在暗影里朝姐姐看过去,只见龚婧瑜比在家之时丰腴了许多,头上的八宝累金丝的头钗还未来得及取下,上面的红蓝宝石猫儿眼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肖家姐夫长得长眉入鬓,年少风流,足足比龚婧瑜高了半个头,人如壁玉。   这才是如花美眷。   龚婧琪不由一阵心酸,眼泪吧嗒吧塔地掉下来。   她在那里伤心流泪,一边哭一边四处打量的龚婧瑜已然看到了她,悲中带喜地道:“三妹妹!”不等龚婧琪回答,就甩开身边仆妇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将龚婧琪抱在怀里,一摸之下,竟然骨瘦如柴,不由抱着龚婧琪嚎淘大哭起来。   “姐姐!”龚婧琪也哭。姐妹俩正哭得伤心,肖姑爷肖瞻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总在这里哭像什么样子?还是先到灵堂去拜祭岳母大人吧!”   龚婧瑜赶紧擦了泪,牵了龚婧琪的手道:“爹爹呢?刚才不是说和你在一起么?”   “爹爹在母亲的灵堂里等你们。”龚婧琪扫了肖澹一眼,只见肖瞻紧紧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龚婧瑜,而龚婧瑜的手心里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凉汗,不由心头一凛,垂下头板了脸向肖瞻一福:“见过姐夫。”   肖瞻淡淡地道:“自家人,不必多礼。”仰首住前去了。   龚远秩不由皱了皱眉头,脸色极其难看。心想自己去了京中,肖瞻也不过见了他两面而已,见着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眼高于顶的。原因无他,瞧不起罢了。   龚婧瑜难堪地低声道:“你姐夫就是这个脾气,在家里也常常挨骂的,就是改不了,别和他计较。”   “不会。”自家成了这个样子,哪能怪人家瞧不起?龚婧琪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好想你。”   龚婧瑜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想你们。今晚我去你那里和你一起睡?”   龚婧琪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我有事要和你说。”又问她,“小囡囡为什么没和 你一起来?”   龚婧瑜的脸扭曲了一下,闷闷地道:“她祖母舍不得。她太小了,舟车劳顿受不住。”   龚婧琪见她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问,扶了她的胳膊默默住里走。   龚婧瑜四处张望了一下,道:“怎么不见大哥、大嫂?” 龚婧琪还未回答,李姨娘已经答道:“我已经着人去请了。多半很快就会过来了。”   龚婧瑜神色不虞地扫了李姨娘一眼,撇过脸低声问龚婧琪: “他们如今和咱们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   龚婧琪道:“还好。出事时家里谁都不在,是大嫂让人过来帮忙灭的火,信也是她让人送出去的,这场面,也是她拿钱给我撑起来的。若是没有她给的冰,哪里能熬到现在?”   龚婧瑜叹道:“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   说话间到了灵堂外,肖澹也不先进去,板着脸站在门口,腰板挺得笔直地等着龚婧琪,龚婧瑜忙垂下头,快步走上去,并不敢和肖瞻站在一处,而是落后他半步,低眉顺眼地道:“夫君,我们进去罢?”   肖澹微微点头,大步走了进去。迎面遇上黑着一张脸的龚中素,他退后半步,朝龚中素一揖,勉勉强强地道:“岳父大人” 龚中素焉能看不出他的勉强之意,当下对这个抱着很大希望的嫡女婿恨得要死,也冷冷地道:“来了就好。”也不理龚婧瑜,一拂袖子走了。   面对龚中素的迁怒,龚婧瑜不由鼻子一酸,左右为难,想追上去寻龚中素,肖瞻又站在那里看着她,想不管龚中素,到底是她爹,多久没见了呢。   龚婧琪见状低咳一声,道:“姐姐还是先给母亲上香行礼吧。”方解了她的难堪。   夫妻二人接过管事递上的香,跪在蒲团上向龚二夫人的灵位行礼。龚婧瑜跪下去就起不来,伏地大哭,恨不得把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肖澹微微皱了皱眉,僵着脸道:“长途跋涉,你身子要紧。   龚婧琪与龚远秩见此情形,不由寒从心头起。为人子女,龚婧瑜可是半点没受过龚二夫人的委屈,哭哭怎么了?连这个也要管的么?这肖澹实在让人冷心。   龚远秩冷眼看着龚婧瑜,就看她怎么表示,是听肖瞻的呢,还是要继续哭丧。龚婧琪却是着出了点名堂,忙上前去安慰龚婧瑜:“姐姐莫哭了,母亲地下有知,也不想要你哭得这么伤心的。”   龚婧瑜却是越哭越大声,哭得龚婧琪和龚远秩一阵心慌,总觉得她背地里不知受了肖家多少气。龚远秩至恨不得上前去打肖瞻一顿。   肖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就立在那里装木雕。   李姨娘见气氛尴尬,忙朝身边的婆子使眼色,让去看看龚远和与明菲要到了么?那婆子转身出了灵堂,不多时飞快地跑回来道:“大爷和大奶奶过来了。”   肖澹总算是找到了理由,便上前缓了声气道:“你大哥大嫂过来了,赶紧起来擦擦脸,别失了礼。”   龚婧瑜哭得声嘶力竭,也不想哭了,顺着龚婧琪的手站了起来,肖澹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擦擦。”   话音刚落,龚远和与明菲已经进了屋。龚远和从前在京中与肖澹算是熟识的,当下便和肖澹打招呼。龚远秩在一旁冷眼瞧着,就看肖澹要怎么对待这个做官的堂兄。只见肖澹脸上有了笑意,亲热地还了龚远和的礼,道:“几年不见,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何倨而后其恭也,对着龚中素也是淡淡的,偏对着龚远和就换了张脸嘴。龚远秩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把门户重新撑起来。   几人见礼完毕,寒喧几句后,李姨娘忙同龚远和道:“大姑奶奶和大姑爷远道而来,现在还没吃晚饭,我备了席和素酒,还请大爷作陪。”   龚远和没看见龚中素,便道:“老爷呢?”   李姨娘笑道:“怕是寻孙爷说话去了罢?”   龚远和知道龚中素的心思如今别扭得很,总莫名其妙就生了气,也不追究,道:“二弟,去把孙皓请过来,我们几个一起说说话。”   女眷们自摆了一桌,龚婧瑜入了座方奇道:“这孙皓是什么人?”见龚婧琪红了脸不说话,李姨娘也装木头人,便把眼看向明菲。   明菲笑道:“是和老爷一道从惠州来的,因和老爷相谈甚欢,故而留他在家中住下。”   第283章 互挑(三)   龚靖瑜此时方有时间打量明菲,只见明菲穿了一身素淡的夏装,头上也只用了朴素简单的银首饰,人却是比从前妍丽明媚许多,看得出日子过得很不错。再看龚婧琪,相比之下就憔悴了许多,不由暗叹一口气,客气道:“嫂嫂,这些日子来烦劳你和大哥了。”   明菲舀了半碗汤递过去给她:“不必说这个,倒是你远路而来,一定饿坏了,赶紧喝点热汤,早些吃完也好休息,后日出殡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得把精神养足了才行。”   龚靖瑜沉默片刻,道:“二妹和二妹夫一直都没回来?”   龚靖琪撇撇嘴:“说是郭大人忙得很,抽不开身,约莫要明日一早才能到罢。   龚靖瑜心中暗恨,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把碗一推:“我饱了。”   明菲见差不多了,也就起身告辞,独自先回了家。   龚靖琪与龚靖瑜姐妹俩收拾收拾便睡下说起了悄悄话,说一歇哭一歇,龚靖琪把孙皓的事情同龚婧瑜一说,龚婧瑜大惊,急道:“不可!相貌倒在其次,才干也姑且不说,就是这经商说出去多难听?别的不说,你甘心被你二姐踩在脚下么?你姐夫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中书舍人,下次升迁也不知什么时候……”   龚婧琪听不顺耳她这个话,淡淡地道:“不然我能怎样?留在家里被她耻笑?”   龚靖瑜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回身温柔地楼住她,低声道:“我是你亲姐姐,怎会不为你真心打算?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丝毫急不得。虽然要守三年,可总还有机会不是?若是一朝定下,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龚靖琪软了声气哽咽道:“我能有什么好办法?爹爹让我怎样,我就怎样罢了。”   龚靖瑜道:“我虽不能回家看你们,也不能经常写信回来,但你们的事情我都放在心上的。我已然为你打算过了,拖几年就拖几年,这段时间里待我想法子好生为你挑一个,指定比那个酒鬼强!”   龚靖琪道:“能超过她的,就只有做填房一条路。可哪有那么多年龄相当的在那里?是要我嫁个半老头子,先头留下的儿子比我还大什么的?那倒是可以的。”   龚靖瑜被她这种微含讥讽的语气给气得笑了:“你是怪我没管着苏家那事?还是怪我没关心着你?我不过是按着我自己的想法为你好而已,你要不肯,上赶着去做商人妇,我也不管你!当初苏家退亲,害得我一个月不敢出门!”   龚靖琪委屈地道:“商人妇怎么了?难道咱们家从前就不是行商起家的?姐姐做了京官夫人,就嫌我们给你丢了面子,故而大姐夫都看不起我们!无论好歹,这也是你的娘家!”   龚婧瑜被她说中心事,也伤伤心心地哭起来:“你以为就是你们难过?我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才落地的孩儿就被夺走,连见一面也要去求人!人家说我家风不好,教不好!左一个右一个的往你姐夫房里塞。你姐夫也因为爹被罢官的事情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心里怎能没有气?好好儿的夫妻,硬生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倒是一门心思想拉拔你们,但也要我胳膊拧得过大腿不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京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又为我着过想!”   龚靖琪被她悲悲切切的哭声给吓懵了,又想到先前看来肖澹对她的确不怎么体贴,女儿也不能带在身边,果然也委屈,遂将自己的烦恼往脑后一丢,转而去安慰她,姐妹俩抱头哭到半夜。   哭到脖子都哑了,龚婧琪方起身拧了帕子来,两个人一道洗脸,龚婧琪又提醒她:“孙皓的事我会和爹爹说,你就别管了。人往高处走,水住低处流,就不为自己想,也为要为孩子的将来想。”   龚靖琪难得见她一面,不想为这事儿和她吵,便强笑道:“人家已经出去打听过了,兴许知道我家的事情,又改主意了也不一定。”话未说完,鼻腔又酸了。   且不说她二人各有各的烦恼,悲悲切切地说到天色发白方沉沉睡去。却说明菲久等龚远和不至,便自行洗了睡下,第二日睁眼也不见龚远和在身边,便问闻声进来伺候的丹霞:“大爷呢?昨晚没有回来么?”   丹霞笑道:“回来的,因见奶奶睡得熟,怕惊扰了奶奶,在隔壁睡下了。早已起了身,去院子里遛狗了。”   明菲起身梳洗完毕,早饭刚摆上龚远和就进来了。明菲见他跑得一头的细汗,忙拧了帕子给他擦汗:“就是要多动动才是,省得老了就生锈。”   龚远和笑道:“才刚听说,成知府与府衙里的众同僚下午要一道来吊唁婶娘。咱们赶紧吃了早饭,换了衣裳过去,和他们一起安排安排,下午好待客。”明菲惊讶地道:“全都来么?那可真难得。”前些日子也有龚远和相好的同僚来,但知府率了其他人一起来,这却是给龚远和极大的面子。   龚远和开心地道:“正是!你夫君我能干讨喜,平时就是个仗义疏财的,虽然只是婶娘过世,但大家都很给面子!”明菲白了他一眼,笑道:“说你胖你就喘。”   “女眷们也要来的。”龚远和握住她的手,道:“其实和你也有很大的关系,你平时送礼待客都很有分寸,人家女眷都喜欢你,同时也是着在岳父的面子上,不然不会这么齐。”   明菲笑道:“还不是你的缘故人家才肯理我。不然就只听说过谁家儿子怎么能干的,就没听说谁家女儿怎样的。”花婆子笑道:“啊呀,大爷和大奶奶快别互相吹捧了,这饭菜都要凉了。”   龚远和便与明菲商量:“他们看我的面子来,一定要招呼好了才行。我看隔壁行事全然没个章法,来了这么多人也是没法子招呼好的,我们若是借人给他们,一应安排好,又恐他们说我们欺负人,不如全都引去餐霞轩罢?这样你也清闲些。   明菲点头道:“都依得你。”   龚远和给她舀了一碗鱼汤,道:“你可知道昨晚二弟和我说什么?说是一定要好好读书,把家里的门户撑起来,不叫人瞧不起呢。”   明菲道:“他有这种雄心壮志是好事呀,多鼓励他一下。”   龚远和摇头:“你是不知,肖瞻昨晚得罪老头子和他们所有人了,就是孙皓,肖瞻虽设有做得太过,也是倒理不理的。怕是嫌弃有这个岳家丢脸,难怪得昨晚才赶来。”   明菲道:“二妹两口子还今日才来呢。”龚妍碧现在还不知道龚远科的事情,来了以后不知又要怎么闹。   龚远和冷笑道:“老头子一辈子做事情就是得过且过,遮遮掩掩,恨不得把天下的好处都占尽,偏又没那个本事,什么都捞不着。说到底,事情到这个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活该他受气,活该他被人看不起!”   明菲夹了一个汤包到他碗里:“先吃你的饭!”   二人收拾好了携手过去,龚中素听说知府要带着衙门里的其他人一并来吊唁龚二夫人,女眷们也要来,高兴得几乎涕泪交流,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见肖瞻与龚婧输一道过来,立时觉得自己长高了两寸,很有底气地命令肖瞻做事情:“大姑爷!午后有贵客来吊唁,你和元和一道接待!”   肖瞻讶异地挑挑眉,抱手揖了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龚婧瑜见状,忙道:“什么贵客?”   龚中素得意地持着胡子斜瞟着肖瞻道:“程知府要率衙门里的大人们一道来吊唁,女眷们也都要来,你要和你大嫂好生招待客人,不许有人偷懒怠慢。”   肖澹只惊讶片刻,便回头朝龚远和一笑:“大哥好大的面子情儿。”   龚远和微微一笑,也不多话。   龚婧瑜与明菲携了手一道寻了李姨娘、龚婧琪,几人就下午的事情商量好后,忽见几个小衙搬了几大筐子红得发紫的樱桃进来,明菲不由食指大动,笑道:“是谁买的樱挑呢?”   李姨娘笑道:“二姑爷和二姑奶奶也该到了,莫非是他们带了来的?”   龚婧琪暗想,樱挑这么贵,龚妍碧与郭淮那两个吝蔷鬼哪里舍得?却听那领头的小衙行礼笑道:“回几位奶奶、小姐的话,二姑爷和二奶奶刚到门口,这却不是他们带来的。而是孙爷听说下午府里要来贵客,特意去街上收来的,就当是这些天的食宿费,感谢龚老爷的盛情款待。”   这话听着有些生分,明菲与李姨娘对视一眼,莫非是打听到了真实情况,改变了主意,故而用这个方式来撇清么?   龚婧瑜很满意,笑道:“你去说,孙爷有心,感谢他了。家里正逢大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又被人嫌弃了么?龚婧琪心神不定地强笑着命人给了那几个小厮赏钱,吩咐他们将樱桃抬到阴凉处去,预备下午待客。她不想见到龚妍碧夫妻俩,便扯了个谎,说是有些不舒服,要去躺躺,稍后又来。也不要人跟着,独自怏怏地在院子里乱走,心里成了一团乱麻。   第284章 守孝   龚婧琪正自纠结间,忽见龚妍碧扶着个小丫鬟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表情相当不善。龚婧琪心情不好,不想与她照面,转身就要走,龚妍碧已然喊住她:“三妹妹,恭喜你了。”   龚妍碧夫妻俩是和孙皓一道进的门,早把这事情打听清楚。   又听龚远科不见了,含蕊被关着,她不想是龚远科杀了人,只怨恨这母女又逼走了龚远科,又想弄死含蕊,此刻看到龚婧琪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发呆,怎肯放过这个打击讥讽的机会?   龚婧琪走不脱,只好站住木着脸行了个礼:“二姐姐回来了?一路上还顺利?”   龚妍碧围着她转了一圈,讽刺道:“啧!几日不见,三妹妹就鲜艳得和朵花儿似的。原来是要在热孝期间办喜事,真是恭喜了。”   龚婧琪一张脸顿时火烧火燎,冷冷地道:“我听不懂二姐姐的话,也不明白你恭喜什么?我们家什么事都是父亲做主,你要说恭喜,不妨去寻他。”   龚妍碧“哼”了一声,道:“三妹妹你就别不好意思了。我都知道了。虽然说人矮了点,胖了点,耳朵有个缺,算个半残废,又是个不入流的商人,但难得有钱啊!最要紧的是,惠州离咱们这里够远,你不必担心你的那些事会传到惠州去,被人追着耻笑你。能嫁就好了,我还担心你过了这三年后一辈子都嫁不出呢。”   龚婧琪大怒,不假思索地道:“矮了胖了又如何?耳朵有缺又如何?他白手起家,敢和盗匪争斗,哪里就不如人了?不像有些人,生得倒是人高马大了,也算个官了,可两口酒一下去就敢冲着老弱妇孺动手,斯文扫地!商人怎么了?祖父也是商人,你亲娘还只是个奴婢!我有什么事怕人笑?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不是你和你姨娘背后使坏,我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报应!”   龚妍碧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刺中要害,也是恨得要死,随即“呵呵”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指阴阳怪气地道:“我和姨娘背后使坏?没有那个钉子怎能挂那个瓶子?若是没有可给人说道的,别人怎样也翻不出朵花来!报应!嘿嘿,三妹妹,你说这场火灾是不是报应?我姨娘现在可算是瞑目了。你当心些,你逼走三弟,陷害含蕊,也不知要遭什么报应?”   龚妍碧这是第一次间接承认了苏家退亲的事和她们母女有关,又是用这样轻狂的口气提起龚二夫人的死,还倒打一耙冤枉她逼走龚远科,陷害含蕊。龚婧琪愤怒到无以复加,本想不顾一切发作起来,转念一想,想到若是闹将出去,龚远科倒是逃不脱了,但龚远秩与龚远季就要受到无妄之灾。   只为一口气,害了两个弟弟的前程,当真值不得,遂低喘几口气,缓缓道:“是呀,报应还在后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我现在,可不就是报应么,所以,二姐姐,你要小心些。至于三弟,你以后若是有机会见着他,可得问问他遭了什么报应没有?”   龚妍碧本就不怀好意,想着今日客人多,巴不得龚婧琪闹将起来,把仅剩的颜面尽数丢干净掉,从此嫁不掉才好。此时见她不但不闹,情绪还平静下来,不由多了几分奇怪之意,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看不出什么来,遂道:“我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报应!既然三妹妹如此瞧得上那孙皓,姐姐我便恭喜你了。只不知,人家如今买樱桃来算伙食费是什么意思。”   见龚婧琪脸色忽红忽白的,她心里大为受用,捂着嘴装模作样地笑了几声,道:“你如此出名,想要在热孝期间结亲,不虚度这三年大好芳华,还是挺不容易的。若是人家不要你,你也要想得开才是,孝满后托大姐姐给你在外地寻个半老头子,去做个光鲜亮丽的官夫人也还不错。到时候,你再来提醒我小心报应罢。”言罢一甩袖子走了。   龚婧琪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木木地顺着路走到一丛开得正好的芍药旁,看着花儿鲜艳,蝴蝶纷飞,突然悲从中来,蹲下去伏在膝盖上低声抽泣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见一双男人的青布鞋子停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不由唬了一跳,头也不敢抬,只埋着头抱着膝盖不动。   半晌,方听那人轻笑道:“我竟不知我这个丑八怪半残废小商人在三小姐的心目中是个伟丈夫。”   竟然是孙皓。听他这个话,只怕刚才自己和龚妍碧的对话都落入他耳里去了。龚婧琪羞得满面滚烫,手和脚都颤抖起来,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才好,哪里答得出话来,越发将头埋入膝盖中,动也不敢动,只拿眼角瞟着那双脚。   “擦擦吧。”只见那双脚又往她面前挪动了几步,接着一方雪白的手巾递到她面前。   龚婧琪哪里敢接他的手巾,又不能不答话,只微微摇了摇头,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家中有大事,客人来往多,园子里肯定会有客人来往,不该与龚妍碧多话,就该直接躲开才是。   她的反应早在孙皓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强迫,将手帕收起,缓缓道:“唐突一句,不知三小姐可要为令堂守满三年大孝?”   龚婧琪心头一阵寒凉,更多的是绝望。心想家中之事已然尽数被他知晓,定要被轻视,刚才自己那番话被他听去更是丢人之极,多半已把自己当个没有礼数,不知廉耻的女人了。果然就是这般被人嫌弃,认命吧,她再也没什么可保留的,就算嫁不掉,也要留点尊严。   想到此,龚婧琪默默用袖子擦了脸,起身背对着孙皓道:“不知孙公子跟着家父来水城府,所为只是生意呢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孙皓不防她会反问自己,笑了笑,道:“有什么区别?”   龚婧琪道:“若只为生意,那么我守孝与否与你没有关系,你有此一问那是唐突无礼了,我可以不答。”   孙皓默了默,道:“我若是另有打算呢?就和令尊一样的打算。”他顿了顿,含笑道,“也就是你二姐刚才那意思。”   龚婧琪听他这样说,羞愧不已,只觉得他是嘲笑自己,强作镇定地背对着他:“孙公子想来已知道了我家中的事,也知道我被人退过亲,婚事艰难,若是过了三年,年龄大了更是艰难,我如今的情形就是进退两难。但,命该如何便如何,没什么可答的。”   孙皓道:“三小姐的意思,是要守满这三年的孝么?”   不想娶就不想娶,硬逼着她回答做什么?龚婧琪吸了口气,决定赶紧结束此次谈话:“孙公子,谢你厚道,怕我被家人嘲笑,特为给我递这个台阶。你说对了,我,要守孝。”她主动说要守三年孝,孙皓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拒绝龚中素,当着家中知晓此事的其他人,龚中素也有个合适的借口,两边都留点体面,这样好。   孙皓却还不放过她:“你想不想胜过你二姐?把她今日给你的羞辱还回去?”   这人可真好笑,管得真宽,逗她玩是吧?要还龚妍碧给的羞辱,便要听龚婧瑜的,嫁个半老头子才有可能。斗一辈子,最后能得到什么?龚婧琪淡淡一笑,心灰意冷地道:“你听得很清楚,我们合不来,她陷害过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叫我用一辈子做代价,去报复她,我觉得不值,她也不配。”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她豁然开朗了,最坏不过嫁不了,反正她有个厚道的好弟弟,龚远秩不可能饿死她,不管她,有什么要紧?不喜欢听的话,不听就是了,不喜欢见的人,不见就是了。龚婧琪转过身,落落大方地朝孙皓福了一福,“下午家中有客到,孙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小女子便告辞了。”   “三小姐请便。”孙皓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双下巴,转身走了。   龚婧琪回到房里,略微收拾了一下,丫鬟就来寻她:“三小姐,大奶奶到处找你呢。已是有客到了,要还礼。”   龚婧琪忙往灵堂去,在后堂遇到明菲,明菲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命丫鬟递上凉毛巾来给她捂眼睛,打发她赶紧往前堂去。接着丹霞急匆匆地赶来:“大奶奶,成夫人等已到垂花门外了。”   这丧事本就是活人做给活人看,明菲赶紧迎了出去,一通忙乱,陪着众女眷去了餐霞轩,因不能饮酒,便同众女眷告了罪,只在一旁殷勤招待,坐到客散便了。   这样一来,多数人都知道明菲有了身孕。   龚妍碧先是惊讶万分,随即酸溜溜地上前恭喜:“嫂嫂只怕是早就得了这个好消息的,还哄我说做什么好梦?真没意思。”   龚婧琪在一旁听见,冷笑道:“三个月内不能外传,规矩从来如此,二姐姐难道不知?”   “我们是自家人,不该算在内。”龚妍碧哂笑:“听说三妹妹已然决定要守三年大孝了?”   龚婧琪冷着脸道:“守三年孝又如何?难道不该?”   第285章 煎熬   明菲惊讶地着向龚靖琪,想到先前她那副模样,猜着这中间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龚妍碧抿抿嘴,幸灾乐祸的一笑:“该,当然该。孝名远扬,兴许还能扳回点,机会也更多些。”   龚靖瑜冷哼一声:“都少说点!这是大义!也值得拿出来说道的?”   龚妍碧嗤笑一声,玩着自己的手绢道:“正是呢,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三妹妹做得好了,大姐的脸上也有光彩,说起来腰杆也直些。就是我呀,要是有人问起来,我也有理由说过去。”   龚妍碧对待她们的态度可以说是迥异从前,丝毫不把她二人放在眼里。龚靖瑜皱起眉头,厌恶地瞪了龚妍碧一眼,暗暗握了握龚靖琪的手,暗示她选择得对。   龚婧琪眼圈一红,掩饰地把脸侧过去。明菲见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悄悄递了个帕子过去,龚婧琪忙侧身将泪擦掉。   花婆子去外间转了一圈进来道:“大奶奶,家里有点事,等着您回去处理呢。”   龚妍碧道:“大嫂真是能干,家里家外都离不开。我看马车也坐不下,三妹妹和大姐也有悄悄话要说,不如我和大嫂一道坐车回去?”   龚婧琪和她唱对台戏:“我和大姐说的话,二姐姐也听得,大嫂身子不适,又连日累了这么多天,你就别去挤她了。”   龚婧瑜也道:“大嫂带的人多,总不能叫她们跟着车吧?不用多说,就是我们三个一起回去。”   龚妍碧翘翘嘴角:“大嫂,看看她们可真心疼你。”   明菲淡淡地道:“互相心疼才好么。”   龚妍碧道:“我想跟大嫂一道走,其实是想问问大嫂,听说三弟是你和大哥派人去找的,不知可有线索?三弟他可从来没出选门,我是急得很,先前就想问,又觉着当着这么多夫人们的面说出来怕人家瞎猜。”   “瞎猜就是瞎猜,怕什么。”   明菲懒得理睬她,“我还真累了。这事儿你大哥已经和老爷说了,你不妨去问老爷。”说着由花婆子扶了,径自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明菲问花婆子:“家里有什么事?”   花婆子笑道:“没事,是大爷怕奶奶累着,特意叮嘱老奴,让您早些回去歇着的。听她们斗嘴耍心眼固然有趣,但还是回到自己家中更安稳。”   明菲靠在软垫上道:“明日我不想跟着去出殡了。路太颠簸。”   金簪笑道:“这样子也没谁敢一定要您去,明日蔡家、陈家、钱家都有人要来,您招待她们更累呢。”   花婆子不忿地道:“这恶人,死了还挺风光的。”   明菲道:“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着,跟她没什么关系了。若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咱们也没面子。”   回到家中,花婆子与金簪伺候着明菲洗了脸换了衣服,让她舒舒服服地歪在榻上,待她缓过来,花婆子方把小丫鬟们打发出去,把今日龚婧琪与龚妍碧斗嘴,被孙晤听见,二人如何对答的话说了一遍给明菲听。   明菲笑道:“花妈妈这耳朵,可是顺风耳,什么都知道。”   花婆子笑着递了洗净的樱桃过去:“别人要告诉老奴,老奴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捂着耳朵说不听吧?”   众人俱都笑起来,金簪道:“二姑奶奶这笔账算错了,她若是让三小姐这事儿成了,将来三小姐还没机会和她对着干,这般逼得三小姐没退路,三小姐发了根,真听了她的话以后给个大官儿做续弦,才叫平白多了个仇人。人都死了,还掐着不放,要怎地才满意?”   丹霞不以为然地道:“哪里有那么多大官儿要娶续弦?三小姐嫁了才明智。”   金簪道:“你没听明白呀,如今的情形是,三小姐夸赞了孙爷,孙爷却问三小姐要不要守孝,分明是不成了。”   丹霞不服气:“可他人还没走不是么?不是就是还没拿定主意。奶奶你说是不是?”   “不要再提这事,传到三小姐耳里三小姐又要难过。”明菲吃了几颗樱桃,困得眼皮几乎要粘到一起去,摆摆手道:“我不等大爷回来了,要先睡了。你们让厨房备好醒酒汤,大爷回来就送给他喝。”   花婆子心疼地上前去扶她:“奶奶床上去睡。”   明菲又是一觉好睡,睡到半夜口渴,闭着眼睛去摸衣服,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龚远和在耳边轻声道:“你要做什么?”   明菲把头住他怀里蹭了蹭,困意绵绵地道:“口渴。”也不睁眼,听着他窸窸窣窣地下了床,倒了水来,伸手来扶她,就靠在他手臂上闭着眼睛喝了水,方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然不知。”   龚远和放好杯子,心疼地楼住她:“累坏我的乖乖了。”   明菲闭着眼轻轻一笑:“你要多心疼我一些才行。”   龚远和把头埋在她颈窝里,顺着舔下去:“好。”明菲一阵酥麻,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忍不住按住他的头道:“不行,我太累啦,稍后难过的人又是你。”   龚远和拉了她的手过去按住蠢蠢欲动的小龚,哑着嗓子使劲咬着她的耳垂道:“恨不得你赶紧生才好。”   明菲轻抚了几下,柔声道:“还有七、八个月,够你熬的,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龚远和缠着她不放:“过些日子闲了我要你奖励我。”   “我现在就奖励你。”明菲忍不住笑出声来,俯身下去轻轻含住,龚远和吸了一口冷气,僵硬片刻,伸手去搂她的头,哑声道:“菲菲……”   明菲被他叫的心头一颤,抬起头来借着墙角微弱的灯光一看,只见他黑发散落在枕上,一双桃花眼似闭非闭,水汪汪地瞅着自己,嘴唇红艳艳的,男色无边。不由舌尖轻轻一卷一刮,感觉到他又哆嗦了一下,抓着她肩头的手力气也越发的大起来,显见是煎熬不住了。   明菲坏坏一笑,停下来伸了个懒腰:“好累。”   龚远和软软央求:“媳妇,菲菲,宝宝,乖乖,心肝,求你可怜可怜我吧……你要是累,就躺着,我来……”   明菲趴到他胸前,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不行,明日事情太多,你这几日喝的酒也不少,好好休息。你听话,过后自然不会亏待你。”   龚远和躺平了不动,半晌方蔫巴巴她道:“那你要加倍的对我好。”   明菲捏捏他的鼻子:“那是肯定的。”   “我难受。”龚远和长长叹了口气,委屈地道:“我要摸着才能睡得着,你这个坏东西。”   明菲搂紧他,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道:“睡吧,睡吧。”   第二日一早,明菲正打算与龚远和过去同龚中素说自己不跟着去出殡了,龚中素已然打发了李姨娘过来,说的意思也差不多,让她好好在家养胎,不要跟着去颠簸了,招待客人的事情也让其他人去做。   龚远和听了,心里还受用,立即点起人手过去准备出殡。明菲也换了素服,跟着过去露了个面,待出殡的队伍出发后,便将三姨娘、陈大奶奶、陈三奶奶、陈莹、周清等人迎到家里来招待。   大家都是熟识的,也都知道了明菲的身体情况,并不拘礼,想要什么便吩咐花婆子等人去做,一群人团团围坐吃着果子交待明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周清在一旁听着,羡慕得很,明菲见她瘦了许多,暗自挂怀,又不好当着众人问,只暗里吩咐金簪同周清的丫鬟说,让周清稍后多留一会儿。   陈三奶奶笑道:“这喜事儿可写信告诉你母亲?”   明菲道:“未满三个月,远和他不让写。”   陈大奶奶摇着扇子笑道:“他可真小心,写吧,写吧,待信送到也就足足三个月了。待他们那里准备好小衣服小鞋子,也就到了月份。”   陈三奶奶与陈大奶奶对视一眼,笑道:“你哥哥家里的小哥儿可好?我听你三姨娘说,他们明年过年要回来祭祖?明玉可要跟了来?”   陈莹笑她:“看我娘问的这个什么话,大表哥大表嫂都要回家,明玉妹妹怎会不跟了来?”   明菲想起陈大奶奶娘家那个侄子汤成来,便笑道:“她要回来的,约莫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陈大奶奶一笑,把话题转过。   午后,众人相续辞去,周清笑着歪到明菲身边道:“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明菲捏捏她的手腕,不经意地道:“许久不曾见你,想你了。你怎么瘦了?周伯父周伯母他们可有消息传来?”   周清叹口气:“他们还好。岂止是我一个人瘦了?我们家里的老爷太太都瘦了,就为着我家那位,他一人考试,旁人倒比他还急。”   明菲就怕她过得不好,知晓她是为了钱秀才考试的事情才瘦的,遂放下心来,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急得来?你别把自个儿累坏了,好好调养身子,早些和我一样才好。”   周清微微红了脸,打发开身边的婆子丫鬟,低声道:“怕是要等他考完试之后的事情了。我婆婆安排了他住书房里。”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难怪得你瘦了,想必他也瘦了罢?都是相思惹的祸。”   周清越发红了脸,去捏她的胳膊,嗔道:“你变坏了,越发没个正经。”   明菲板起脸来:“现在这样正经了么?”   周清惹得笑起来:“你别担心我,他们一家人待我都很好。我若是受了委屈,一准第一个来和你说,让你帮我撑腰。”   送走周清,明菲抬手叫来金簪:“你去打听打听,那位孙爷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第286章 峰回   金簪打听得很详细,孙皓自出殡的队伍出发后就带着人上了街,先是在街上闲逛,买了包括水城府的特产在内的许多东西,接着去了仙客来定了最好的房间,回来后就开始收拾行李,俨然是龚中素归来就要搬出去的样子。   明菲也无法打听出孙皓到底买了些什么,心里却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孙皓不是个墨守成规,会因为龚婧琪被退过亲就退避三舍的人。不然他前日就打听到了龚家二房的事,早就该躲开避嫌,而不是主动寻上去和龚婧琪说话才对。   傍晚时分,送葬的人回来,龚远和热得满头满脸的汗,进屋就嚷嚷着要喝冰酸梅汤,锦云正要去端,明菲递了一杯温茶过去,道:“热成这个样子,哪能突然就吃这么寒凉的东西?先喝杯温茶,待汗干了再吃。”   龚远和心里甜滋滋的,将温茶一饮而尽,装了不高兴的样子:“你越来越管得宽了,不就是吃碗冰酸梅汤么?也舍不得给我吃。有你这种媳妇么?”   锦云见他不高兴,忙紧张地着向明菲,明菲拿着扇子拍了他一下:“看你,闲得没事做,回来就吓唬小丫鬟。”   龚远和一看锦云,果然脸都白了,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抓了几颗樱桃递过去:“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小?我和你们奶奶闹着玩呢,别转眼又去把花妈妈搬来,下去罢。”   锦云微微红了脸,朝他行了个礼默不作声地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又悄悄退了下去。   龚远和满意地道:“这丫头不错,以后跟着你倒也放心。今日和周清她们玩得可开心?”   明菲拧了帕子递给他,一本正经地道:“我哪儿是玩?我那是尽自己的力量招待客人。虽然不能跟去出殡,但也要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龚远和边擦汗便笑着捏了她粉白的脸一下:“你长胖了暖,快有双下巴了。”   明菲下意识地摸摸腰,又摸摸下巴,佯作不在意地道:“该长胖自然要长胖,以后还会更胖。”   龚远和不怀好意地扫了她的胸部一眼,嘿嘿贼笑:“那是,胖有胖的好处,昨晚我就摸着不一样。”   明菲夺过他手里的帕子,扔过去盖在他头脸上,低声道:“你有点不正常了,这些日子成日里就想着这些,片刻不得闲,什么都能住上面扯。”   龚远和笑着将帕子拿了下来,道:“我憋坏了。”   二人笑闹一歇,待龚远和换了家常丝袍,明菲道:“咱们写信给大哥和我爹他们罢。”   龚远和立刻起身铺纸磨墨,将明菲搂在怀里,她说他写。花婆子几次探头来瞧,都不敢打扰,好容易待信写好,明菲拿了信纸通读一遍,觉着满意了,起身装入信封中,才敢笑道:“大爷,奶奶,隔壁来请过去吃晚饭呢。”   待夫妻二人收拾妥当,到了隔壁,分男女入席,饭菜巳经摆好。虽则都是素菜,但油却放得多,明菲扫了一眼就推说自己胃口不好,不想吃。   龚妍碧笑道:“有了身孕的人胃口就是不一样,嫂嫂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来。”   明菲道:“不怕妹妹们见笑,这天气热,胃口越发古怪,最怕油腻,不必麻烦厨房,我家里就有现成的清粥小菜,我打发人去取来就是。”   龚婧瑜见明菲不肯吃自家的东西,觉着明菲小心过度,但转念一想,不吃也好,省得有人使坏,莫名其妙地又闹得两房不合,遂笑道:“今日天气太过闷热,赶路出了许多汗,我也没心思吃这些,嫂嫂的东西必然是好东西,若是有多的,不妨分点我尝。”   明菲笑道:“不过寻常白粥和几碟小菜,爱吃就让她们多拿点过来,算得什么。”遂吩咐金簪去取。   龚妍碧撇撇嘴,道:“大姐这是平时好的吃多了,食肉也无味,更何况这些做工粗糙的素菜?我们倒是,出嫁之前,每顿就只有一个荤菜,不敢嫌弃。”说着撞了撞龚婧琪,挤眉弄眼的,“是不是啊?三妹?我听说如果不是大嫂拿银子出来,夫人的丧事都办不起来?可惜我们家穷,我当初也只带了两千两银子的嫁妆去,其中有五百两还是大哥大嫂给的,不然这次我怎么也得表示点孝心。”   龚婧琪正想着孙皓的事,一点精神也没有,神飞天外,只拿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刨白饭,龚妍碧说什么都没听见,自然也就不会回答她。   龚婧瑜也只作听不见,笑嘻嘻地同明菲说起京城中的一些事情,比如说涵容生贤哥满月的时候,她去恭贺,明玉如何,贤哥又如何等等,倒把龚妍碧给晾到一边。龚妍碧也不恼,冷冷一笑,埋头吃饭。   少顷,金簪送了白粥小菜过来,伺候明菲吃饭。李姨娘步履匆匆地外间进来,微带喜色地道:“三小姐,孙爷刚才向老爷提亲了,说是媒人已经请好,明日就正式上门来提亲,老爷已经允了。”   她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都惊讶万分。   龚妍碧最先反应过来,呵呵冷笑:“恭喜三妹妹得偿所愿,看来你这三年的孝是守不成了呢。”   龚婧琪和龚婧瑜都有些莫名,她们送葬回来,就听说了孙皓的事情,本以为他饭后就会告辞离去,从此再无瓜葛,谁知事情竟来了个戏剧化的转变,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明菲细细一想,豁然开朗。孙皓认真有了提亲的心思,自然不能再住在龚家,故而要去订仙客来的房间,上街去买东西,那是准备礼品,闲逛之时大约就是去寻媒婆了。当下微微一笑,拉了龚婧琪的手道:“恭喜三妹妹。孙爷是个不错的人。   他不是看不上她的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莫不是搞错了?龚婧琪脑子里乱成一团,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膛里闯出来,满脸通红地垂下头去,低声道:“谢嫂嫂。”   龚婧瑜的脸色很不好看,恨恨地瞪着龚妍碧,本想说龚中素怎么这么糊涂,半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一来事已至此,她没本事干涉这事,龚中素已说出口的话也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收回去;二来她也不愿意当着龚妍碧的面说这些,让龚妍碧看笑话。只得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来,道:“恭喜三妹妹。孙爷,孙爷不错。”   龚婧琪得了她这句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把心放下。李姨娘左看看,方看看,也放下心来。   龚妍碧嗤了一声,把碗放下,冷着脸盘算来。   且不说这里众人各怀心思。不多时,外间散了席,孙皓带了下人拿着行李告辞离去,龚远和与龚远秩一道将他送到门口,吩咐马车小心送至客栈。   龚中素满心欢喜,只觉又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于是对肖澹那张难看的棺材脸也没什么感觉了,对愁眉苦脸拿着素酒喝个不停的郭淮也觉着没那么难看,开始暗自盘算怎么给龚婧琪置办嫁妆。   外间散席的事传到里面,李姨娘正准备常人去收拾,龚妍碧气势汹她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李姨娘,现下家中大事已了,我有事要与你相商。”   李姨娘见她来者不善,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小心地陪着笑,尽量将姿态放低:“二姑奶奶说笑,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不敢怠慢。”   龚妍碧扫了还沉浸在喜悦和茫然中的龚婧琪一眼,道:“我想向姨娘询问一下爹爹去惠州那段时间里,家里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三弟突然就不见了的?含蕊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把她关了起来?三弟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不见,事后也不见任何结论,就此不了了之,你是怎么当的家?”   李姨娘暗自叫苦,龚妍碧这是挑着拿她作伐子,要闹腾呢,奈何她身份低微,又没有后台,只能是咬着牙道:“二姑奶奶,自老爷去了惠州,三公子便应老爷的吩咐去了庄子里,从没回来过,直到出了事让人去请,才知他突然不见。遍寻不着,三小姐和我都被吓着,这才让人去三公子房里看看,才发现金银细软都不见了,于是找了含蕊来问,含蕊什么都不肯说,此事干系重大,自然要将她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发落才是。”   龚妍碧冷笑:“那问出什么来没有?前几日我就想问,但因着大事当前,客来客住,我也顾着大家的颜面,故而隐忍不发,现在却是忍不住了!一个大活人不见,一家子就没个担心的,反而都高兴得很,有这样的骨肉么?”转身又将炮火对准龚婧琪:“三妹倒是说句话呀,我可知道好些事儿都是你做的主!”   龚婧瑜淡淡地道:“二妹好威风,可依我说,完全不必这般激动,也不必质问姨娘怎么当的家,也不必找三妹的麻烦。这些事情自有爹爹做主,要打要骂要追究,都是爹爹的事,还轮不到你我指手画脚。既然你要问个明白,去请爹爹来大家当面说清楚不就是了?”   第287章 不欠   明菲见她们又斗鸡似地斗了起来,无意参与,起身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误会好好说,解开就好了。我家里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谁知道龚妍碧转过来看着她,道:“嫂嫂你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明菲摆摆手:“二妹想知道我怎么寻人的?我这就去把薛管家给你叫来,你可以慢慢地问,我保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龚婧琪道:“嫂嫂,事情经过你也清楚,为了耳根清净,以后再没人说闲话,还要请你和大哥做个见证。”   李姨娘则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菲,拧着帕子道:“我去请老爷过来。”   花婆子往那窗边通风亮畅处安了把玫瑰椅,寻了个厚垫子来给明菲铺上,扶她过去坐下,悄悄笑道:“奶奶,您这里坐,这里凉爽透气,闷不着。”   明菲微微一笑,转脸看向窗外的火烧云。也不知龚妍碧到底要闹出什么名堂来才满意,以她的精明,难道就一点都想不到其中的猫腻?即便龚远科事后没有去找过她,来了这几关,就算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该去寻了含蕊问清楚了。不但不低调点还这样折腾,到底想干什么?还想替龚远科洗涮干净,让龚远科回来么?   稍后,龚中素黑着一张脸进来,身后只跟了龚远和一人,龚远秩、龚远季、郭淮、肖澹等人并未跟来。   龚中素进门就瞪着龚妍碧道:“你又闹腾什么?我还没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接着怒气冲冲地指着房里的下人:“统统退下!”   龚妍碧淡淡一笑:“爹爹,女儿哪敢在您面前指手画脚?更谈不上闹腾,只是心疼三弟罢了。他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明不白的没了,爹爹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也不想想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虽然是姨娘养的,到底也是您亲生骨肉不是。”   要当一件事不曾发生过,就要从头至尾始终坚信它不曾发生过。龚中素阴沉着脸道:“你好意思提那个不孝的东西!他自己跑得没影子,辜负了我的期望,还叫我怎么关心他?”   龚娇碧讶异地道:“爹爹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跑的,而不是被人逼走或是被人害了?难道爹爹亲自见过他,问过他了?可否让我见他一见,也好叫我心安。”   龚中素从不知龚妍碧如此伶牙俐齿,气得内伤,只得看著龚远和道:“他活得好好的,你大哥去码头上问过了。”然后停下,意思是要龚远和接着他的话讲。   龚远和坐在明菲身边,小声问她晚饭吃得可好,闻言含笑道:“正是,我把事情全都告诉爹爹了。二妹妹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爹爹。”然后就闭了嘴,摆明了这事儿要龚中素自己对付。   龚中素无奈,只得道:“有人亲眼着到他坐船走了的,好手好脚。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龚妍碧咄咄逼人:“好好儿的,他为什么要走?爹爹您可别包庇有些居心不良的人,一心只想讨好嫡子嫡女,不把庶子放在眼里。我可是从含蕊那里问清楚了,三弟他委屈得很。”这话直直指向李姨娘,李姨娘谁都惹不起,无助地住墙边靠了靠,乔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削弱一点。   龚婧琪冷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含蕊和二姐说了什么,不如将她叫来,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说说?”   龚妍碧好整以暇地道:“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比如说三妹是怎么几次三番逼她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差点逼死她之类的。”   “够了!”龚中素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龚妍碧道:“这事我都知道,你跟我来!我和你说!”   龚妍碧却不肯去,只道:“爹爹有什么当着大家说好啦,省得过后有人又说我在背后中伤她。我当初答应过姨娘,一定要照顾好三弟的,如果找不到他,我打算去衙门报案,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才是。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龚中素的原意是让龚妍碧进去,他单独和她把事情说清楚,言明闹将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好叫她闭嘴。结果龚妍碧根本不按着他设想的来,反而还转过来用报官去威胁他。他再怎么没出息,好歹也是混过官场,有了一把年龄的人,怎可能反过来受她的胁迫?看她这样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成心挑事,当下心中有了计较,沉声道:“你真的这样打算?”   妍碧听他口气软下来,道:“其实我的打算是,既然你们不肯找三弟,便由我来找三弟,但爹爹也知道,要找人需要的钱财可多,我们家穷,怕是没有多余的钱财。还有就是,含蕊当初服侍了我姨娘一场,又是三弟身边的人,今后再无人护着她,我不忍心她受莫名之灾,我要把她带走 。”   要钱,还要人,龚靖琪与龚靖瑜对视一眼,暗想,可真不要脸,比的就是皮厚。   讹到他头上来了?如今是双方都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只不过龚远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一比二更具杀伤性,妥 协还是不妥协?龚中素摸着胡子想了许久,最终觉得为父的尊严不容亵渎,于是道:“你都想清楚了?”   龚妍碧淡淡地道:“想清楚了。”   龚中素恨声道:“那你听清楚,含蕊那贱人我马上就把她卖了,你也莫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子儿!你若是要报 官找那个孽子,可以!你要怎么闹都行,我不管这事儿了,都死干净了才好!”他就不信龚妍碧真敢去闹!   龚妍碧丝毫不见慌张,道:“爹爹息怒,女儿这也是为家里好。钱什么的都不提,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一个,到底骨 肉一场,让三妹收回那些对三弟莫须有的罪名,爹爹也别听信别人的谗言,说三弟不好,不认他,或者是为难他。 毕竟咱们的家事闹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不是?就像当初,姨娘死了,为了大家好,我们也没说什么。”   她赌的就是龚中素那种啥都想和稀泥,啥都想掩盖,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从龚二夫人之死牵扯出朱姨娘之死,给 几个嫡子嫡女添麻烦的心思。她看得很清楚,发生这件事之前,这些人对他们姐弟俩就没什么好脸色,发生这事之 后,就更不要想这些人能给他们姐弟俩什么好处或是庇护,既然如此,还不如拉明了说,尽量给龚远科争取一点好 处。不说能回到龚家,最起码也要能正大光明地跟她去抚鸣正常生活,不叫龚中素等人见到他就喊打喊杀。   伤人的威胁被害的,要被害的忍气吞声,要装作不知道,还要强颜欢笑做一家人,这一个个的如意算盘都打得叮当 响,龚妍碧的心不小。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龚二夫人害死朱姨娘的时候,龚中素也是这样要求龚妍碧姐弟俩,糊 里糊涂就遮掩过去的。这也算一报还一报,龚远和与明菲借袖子遮掩着,互相在彼此的手心里画圈玩,只听龚中素 怎么回答。   龚中素憋得厉害,本来龚远科就算是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最多不过是叫人将龚远科绑回来,悄悄关起来就是了,也 不会把事情声张开。但叫他此刻对龚妍碧低头,他却是不肯,于是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龚妍碧,恨不得撕她 的肉吃,可是却连指责她,骂她的话都找不到说。   龚娇碧淡淡一笑,看向龚靖琪与龚靖瑜,道:“大姐、三妹,咱们家虽然如今已没什么体面可言,但到底还有一层 薄薄的皮撑着,若是这层皮也被戳破了,噗……”她巧笑嫣然,欢快地道:“你们觉得会怎样?反正我就是这么一 个胞弟会真心实意地对我好,我也不指望其他人…想必大家的想法也差不多。这事儿一了,从此两不相欠。”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却还没人进来掌灯。黑暗里,龚中素,龚妍碧,龚婧瑜,龚婧琪等人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 见。龚中素是拉不下脸,龚妍碧是一边害怕他们不肯一边又强作镇定,龚婧瑜与龚靖琪是不甘心却又觉得没其他法 子,李姨娘更是没有说话的立场,每个人的心思都说不出的复杂。   半晌,龚婧瑜突然道:“爹爹你做主好了,我呢,就只记得我就婧琪一个妹妹,远秩和远季两个弟弟。其他人的死 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这闲事。”   龚婧琪也道:“我也一样。只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   龚妍碧欢快地一拍手:“那就是了!但为了大家好,躲不开的时候还是该打声招呼,和和气气的,休要让外人看笑 话才是。”   龚中素吐出一口闷气,沙哑着嗓子招呼李姨娘:“把含蕊那丫头给她。”   龚妍碧道:“谢过爹爹,明日一早我们就回抚鸣。”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不烦。   龚中素没有说话,起身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门槛绊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龚远和离得最近,忙起身去 将他扶起来,龚婧琪、龚婧瑜、李姨娘尖叫着冲过去问长问短,龚妍碧站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并不动弹。   第288章 痛并快乐   一一外间的下人见龚中素摔倒,不待招呼,赶紧进来掌起灯照明,龚远和将龚中素扶到椅子上坐好,低头查看龚中素的伤势:“爹爹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龚中素闭着眼不说话,灯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厉害。   龚婧琪与龚婧瑜也连声道:“爹爹,你到底怎样,你说呀,别吓我们。”   李姨娘急道:“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龚中素这才摆摆手,气若游丝地道:“我没事,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回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留了李姨银在内,各自退出去。明菲吩咐花婆子:“还是让人去请唐大夫过来看看才好。”龚婧琪与龚婧瑜互相握着手,满脸忧色。   龚妍碧借机走到明菲身边,轻声道:“嫂嫂,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先前若有得罪之处,你和大哥可别怪我。”现在她也许不后悔,在她看来,龚远科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龚中素害的。只是,她还是不想把龚远和与明菲彻底得罪狠了,这面子情上的功夫还是要下点的。   明菲一笑:“哪里,二妹妹其实挺会说话,我和你大哥原也没什么可怪你的。明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不用啦,你忙。”龚妍碧又站了一会儿,坦然自若地听人过来跟她去柴房把含蕊提出来,自带了回她的院子,吩咐下人收拾包袱,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回抚鸣不提。   龚远和心疼明菲立在门口吹凉风,便道:“这样站着也不是事,我们到厅堂里去等罢?”   龚婧琪招手让管事婆子过来,叮嘱道:“你在这里候着,老爷若是有什么,赶紧来告诉我们。”   龚婧瑜也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前头看看肖澹在做什么,转身收拾了心情,上前亲热地扶了明菲:“嫂嫂如今和咱们可不一样,别累着了,还是去厅堂里坐着等候消息比较妥当。”   明菲反手握了她,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龚远和嫌丫鬟打的灯笼打得不好,夺过来自己举着,道:“还是小心些的好。”   龚婧瑜掩袖笑道:“看大哥心疼得。”   龚远和也不害羞,只微微一笑。   几人走至厅堂,龚婧琪与龚婧瑜对视一眼,屏退下人,齐肩朝龚远和与明菲福下去,道:“今日的事情大哥大嫂都已看到,自家亲骨肉到了这个地步实在让人心寒。多的我们姐妹也不再想,只求大哥大嫂莫要把此事告诉二弟和三弟,让他们安心读书。”   龚远和淡淡地道:“都起来,莫让你大嫂又起来扶你们。难为你们肯这样想,至于二弟那里,我若要告诉早就告诉了,不必等到现在。”   龚婧瑜与龚婧琪脸上微微一红,龚婧瑜道:“我都听三妹和二弟说了,多亏大哥大嫂不计前嫌照料他们。”遂挨着明菲坐了,寻了些闲话来说。   少顷,龚远秩满头大汗地进来,道:“我听说爹爹摔了跌,刚过去也不让我进门,可摔着哪里了?”   龚远和道:“他说没有。已经去请大夫了,稍后便知。”   龚远秩疑惑道:“怎会突然就跌了跤?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龚婧琪沉着脸道:“没什么,你二姐姐为了三弟偷跑的事情生了气,一心要找你三姐和李姨娘的麻烦,要带走含蕊,又为三弟要钱,爹爹不肯,便顶撞了爹爹几句,爹爹也气,出门时不注意被门槛给绊着了。”   龚远秩沉默良久,方道:“本就是他的人,留着有什么用?要带走就带走,给他点钱,却也应该。”   龚婧瑜和龚婧琪听了,俱都无语。   龚远和与明菲则觉得他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哈哈一笑,另外找了话题带过此事。   待唐大夫来给龚中素看过,确定他只是将腿跌青,其他无碍之后,龚远和便与明菲告辞自回了家。   第二日一早,龚妍碧夫妻俩果然早早离开了水城府,接着孙家的媒人上门,双方交换了庚帖,相谈甚欢。说到婚期时,那媒婆却说孙皓的意思是,这样匆匆忙忙的不妥,一来他要准备聘礼,二来不叫龚家为难,可以守满三年大孝再成亲。   媒婆把话说得非常好听,龚中素虽然担心孙皓年纪大了怕弄出点什么意外来,也不好主动要求一定要赶在热孝期间办喜事,于是就此将事情定下。   龚远和得知,同明菲道:“孙皓是个会想事的,三妹若是再经过这三年的打磨,到时候只会更沉稳娴静,守满了孝再嫁过去,其实也更体面。现在她也许还不觉得,但时间一长,她必会便感激孙皓的体贴周到。”   明菲笑道:“光这一件事,我就觉着他心眼真不少。”那句浓缩   就是,全应在孙皓身上了。   龚婧琪的亲事一定,不等龚二夫人百日期满,肖澹多一天也不肯待,只推自己忙,担心家中幼女,催着龚婧瑜赶紧上路。龚婧瑜难得回娘家,虽然非常想在家多住些日子,到底也不肯和肖澹对着来,背着肖澹偷偷塞了点银票和几件首饰给龚婧琪,匆匆离去。龚婧琪把首饰收起,银票交给龚中素,只偶尔过来陪明菲说说话,此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做针线,只等大孝期满嫁作孙家妇不提。   龚中素却有些萎靡不振的,虽未病倒,但明显没有从前精种,龚二夫人百日一满,就把龚远秩重新送回京城去读书。闲来无事就是黑着一张脸去听龚远季读书,龚远季稍微有一点点不对,就举着戒尺满院子地追着打。   李姨娘除了给龚婧琪准备嫁妆以外,只需将他几人的衣食住行管好就行,再不用操心别的事情,虽然忙碌倒也好过。   天渐渐热起来,转眼进了六月,明菲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身形走样,胃口大好,除了怕热,诸事安好,精神得很。每天除了把家事理好,精心给宋道士准备饭菜,早晚沿着园子溜达几圈以外,就是应龚远和之邀尽情折磨龚远和。   明菲知道自己的有些做法真的很不人道,比如说,当初花婆子教她的羽毛大法,会让人抓枉,特别是一个被饥饿煎熬了许多天的男人。每当看到某人懊恼得想撞墙的样子,她就充满了罪恶感。不过,人家愿意痛并快乐着,她也不忍心剥夺人家这个特殊的爱好。   直到某一天,被撩拨得嗷嗷叫的龚某人差点没被折磨死,她也动了侧隐之心,觉得危险期已过,应该联络一下感情才好,于是发生了该发生的事。只可惜花婆子鼻子太尖,二人纵然百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被发现了。   花婆子坚信这特殊时期是坚决碰不得的,第二日龚远和走后就把金簪等人赶出去,铁青着脸,狠狠教训了明菲一顿。明菲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为到花婆子急得汗水都将衣服浸湿了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叫她担心,只好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但她的保证没人听,当天下午龚远和兴冲冲地回到家,正想拉着明菲重温旧梦,花婆子就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爷,大奶奶的身子越发重了,夜里也常常起夜,总影响大爷休息。老奴也担心金簪她们粗心,又没经验,故而从今夜起,就由老奴来给大奶奶值夜吧。”   龚远和先前没反应过来,还偷偷拉了明菲的手边玩一边笑:“可是花妈妈也上年纪了,这不太好吧,除了金簪她们,还有我呢……”上了年纪的人耳朵尖,有她在外间守着,本来就不尽兴的事就更加没一点乐趣了。   明菲使劲掐了他一把,拼命冲他挤眼睛,龚远和这才注意到花婆子神色不善,方知东窗事发,不由又羞又窘又恼。   花婆子把他二人的神色者在眼里,继续笑:“老奴承蒙夫人看得起,让老奴跟在大奶奶身边,您和大奶奶对老奴也好,老奴就当尽心尽力地为大爷和大奶奶打算,死而后已……”   死而后已都出来了。龚远和的脸上只剩下干笑,他坚信花婆子这个性格,就算是明知会让他和明菲不高兴,也一定说得到做得到,铁定天天夜里都会来守夜的。   花婆子继续道:“按规矩,大奶奶有了身孕,大爷就不能再与大奶奶同房,可咱们家也没个长辈,老奴也想着大爷和大奶奶都是明事理的人,可到底你们年轻,不晓得厉害,还是分房的好……”   龚远和见明菲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手也烫得吓人,实在不忍心叫她羞成这个样子,也怕真的奋出什么差池,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妈妈说什么,我们都听着就是了。分房和您守夜都不必了,我晓得轻重。”   花婆子见好就收,马上换了张笑脸,不再坚持先前的主意,欢欢喜喜地出去摆饭。   明菲与龚远和二人低垂着头,半晌无语。好一歇,明菲方“噗嗤”一声笑出未龚远和郁闷地磨着牙道:“她怎么知道的?是不是金簪她们收拾床铺时发现了告的黑状?我饶不了她们!”   明菲笑道:“请问大爷的理由是什么呀?你又打算怎么罚她们?”   龚远和见她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一脸的幸福和快乐,刚才的郁闷和羞窘一扫而光,只觉幸福无比,这种事情算得什么,不过夫妻生活中的一个快乐的插曲而已。从那之后,他仍然天天睡在明菲身边,夜里端茶递水,扶她下床解手,诸事都做,但不管明菲怎么撩拨他,他都有本事忍下来,再不似先前那般缠着她不放,倒叫明菲见识了一回他的忍功,转而心中也越发的感动。   七月,许久不见的萧慈终于回到了水城府。   第289章 姻缘(一)   明菲自垂花门口接到萧慈,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又瘦又憔悴的女孩子竟然是从前那个谈笑风生,自信明丽的女孩子。萧慈穿得倒还华丽,身边也跟了好几个婆子丫鬟,俨然是认真出门做客的样子,就是那样子,实在是让人疑虑。   萧慈见明菲打量她,坦然笑了笑,道:“是不是觉着我变了样子?不敢认了?”   明菲请她往里走,笑道:“有点儿,不过要论变样子,只怕我才是变得最厉害的那个吧?”   萧慈的目光落到明菲的肚肢上,目光微闪,道:“还不曾恭喜你,几个月了?”   明菲不自觉地温柔地摸了摸肚子道:“快五个月了,小家伙时不时地在里面动呢。”   “一定很累吧?”萧次满脸的羡慕,自已比明菲还要大一些呢,人家都做娘了,自己还什么都不成。   “也不算,我身体很好,他也很乖,就没折腾着我。”明菲拉了萧慈的手道,“别光说我自己,原来不是说春天就要回来的,怎地一去这么久?又瘦成了这个样子?你总也不来,宋道长和我都记挂着你,就是亦青妹妹出阁前也专让人来打听你回来了没有,好请你去做客。”   萧慈轻猫淡写地道:“家父重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去。你知道,我家里又没个兄长弟弟之类的可以依靠,自是有许多琐事要我去做。少不得耽搁了。”   明菲一时愣住。一个有钱的商人,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饶是这个女儿再能干,在族人和同行眼中这家人也算是绝了户,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萧慈虽然说得轻巧,但明菲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这段时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到此,明菲同情地拍拍萧慈的手:“如今令堂的病完全好了吧?”   萧慈欢快地一笑,略带了抱怨地道:“好了,不然我哪敢出来?入春以来就已经好转,只是经此一事,未免我和我娘日后吃苦受罪,他老人家再不肯娇惯我,硬逼着我去了好些地方,好生吃了一回苦头,简直不把我当女儿看!”   说话间二人一道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后,婆子指挥着几个丫鬟将新鲜瓜果、糕点、好茶奉上,不等明菲吩咐,般勤地将萧慈带来的人领下去喝茶。   明菲极力推荐萧慈吃桃:“这是我陪嫁庄子由自己出产的,最是新鲜甘甜,老道长每日总要吃上一两个,就是清虚从来不爱果子的人也爱吃的。你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篮子去。”   萧慈拿起一只桃来,笑道:“看着就挺好吃的。”有些犹豫地道:“老道长他们可还好?”   明菲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还未曾去过天庆观,不由暗暗有些吃惊,笑道:“挺好的,只是经常记挂你罢了。稍后我要给老道长送饭,你若是又空,我们一起出去?”说完仔细打量萧慈的神情。   萧慈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来,轻轻摇头:“我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萧慈当初对清虚怎样,明菲都是看在眼里的。按理分别了这大半年,她一到水城府,首先要去见的人就应该是清虚才对,可她不但没去,还不打算去,为的什么?看她的模样,应该不是对清虚失望了或者是什么的,问题大约还是出在她家里那边。   明明彼此有意,却因为一些事情给误了终身,明菲根为萧慈不值,便笑道:“什么事那么忙?推后一点点么?我好久没出门了,总也没人陪我,难得你今日来,陪陪我好不?”见销慈要拒绝,嬉皮笑脸地道:“不就是忙着挣钱么?我正要求你帮忙镶嵌一套首饰,打两套头面送人,你就当是陪客户谈生意啦,好不好?”   萧慈被她逼得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要镶嵌什么样的首饰?先拿给我看看?”   明菲嗔道:“你这人真无趣,一说到这个就什么都不顾了。咱们先去送饭回来,我再拿给你看也不迟。”也不叫人取东西来给萧慈看,一迭声地吩咐厨房里赶紧收拾饭菜,外面备车。   萧慈请些发呆,良久方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决然来。   待到了天庆观,萧慈有些踌躇,明菲怎容她退缩,拉了她的手便往里走。   无涯看到萧慈,惊喜地道:“小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慈道:“昨日刚到。大家都还好么?”   无涯唠唠叨叨地:“都好,都好,这些日子老道长总念叨了你,我们都以为你到其他地方发大财去了,再不肯回水城府来了呢。”   萧慈笑道:“我不是还有个铺子在这里么?迟早总要来的。”说话间进了后院,她情不自禁地四处张望,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不由失望起来,“老道长在做什么?”   “他在睡觉,还未起来。”后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却是一身青布道袍的清虚立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慈,半晌方笑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萧慈定定地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微微侧过脸道:“跑生意的人,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火药味十足。明菲明显感觉到萧慈握住她的班只手紧了一下,知道自己这趟没有来错,便松开萧慈的手,扶了金簪往里走:“无涯,帮我把老道长请起来。”   萧慈见明菲要走,忙扔下清虚快步上前拉住明菲:“我和你一道进去给老道长问安。”不住嘴的向无涯大厅宋道士的事情,眼角也没瞟清虚一眼。   清虚暗自纳闷,默默跟在几人后面一道进了厅堂,皱着眉头盯着萧慈,萧慈只作不见。   “呀,萧丫头终于想起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来了,真是不容易啊。”宋道士趿着鞋,装模作样地用袖子擦着根本没有的眼泪靠在小道童身上走出来,一双老眼先就在萧慈和清虚身上打了个来回,不露痕迹朝明菲挤了挤眼。   萧慈赶紧上前扶着他,道:“我昨天才回来您老人家的身体可还好么?”   “还好,还能活年纪。”宋道士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慈唬了一跳,笑道:“老小,老小,您老就爱说笑。”   宋道士道:“我可是说认真的。到时候还要你们帮我劝劝这个死心眼的小子呢。”   萧慈回头去看清虚,只见清虚已然红了眼圈,略微沉思片刻,转过头继续逗着宋道士笑。   几人说了不过一刻钟的话,宋道士便撵明菲:“赶紧回去,身子不便就不要出来乱跑,有事我自会让人过来叫你。”   萧慈走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清虚突然到:“小萧,我请你买的药材怎么没送来?”   萧慈垂着头道:“我家里堵事,实在忙不过来,忘了。”   清虚的脸突然变得铁青,恨恨地瞪着萧慈:“我一直在等你的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忘了?”   萧慈不在意地道:“这水城府水陆交通方便得很,药铺也不只是我们一家,你要的那些药材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从哪里买不到?我还以为你等不到早就从别处买了呢。”   清虚忍了忍,黑着脸道:“我这个人旁的不敢说,最是言而有信。既然这样,你来,我把你原来的药钱算给你。”   萧慈不去:“说过不要了的。”   清虚冷声道:“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既然你看不上我们天庆观,我也不敢平白欠你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萧慈也生了气,怒声道:“说过不要就不要,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扯上了天庆观?”   宋道士朝明菲挤挤眼,悄声道:“看吧,又吵起来了。反正你现在也是不了,闲着也是闲着,走,我们那边去,我给你号号脉。”   话音刚落,清虚低声说了句什么,萧慈大声道:“要你管!不想勉强谁!”竟然不管明菲,大步朝外走了。   清虚追了两步,却又站住了,看着明菲道:“你带来的人,你自己管!”   这个死小孩,一辈子都是这个惹人厌的脾气。明菲赶紧让金簪跟上去,自己也扶了锦云慢慢跟去。   宋道士在后面骂清虚:“还不赶紧去换衣服?!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让人送封信去过问一下?”   清虚低声说了句什么,明菲没听清楚。   待明菲走到外间,金簪已经拦住了萧慈,萧慈垂头立在那棵摘子树下,把背对着外面,似乎正在垂泪。明菲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和那种人生什么气?走,去我们家吃晚饭。”   萧慈哽着声音道:“改日吧,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明菲上前扶着她的肩头,笑道:“要我说,他那破脾气固然惹人厌,这次却是你不对,他这个人最是认真,你要不卖药给他,当初就不该答应他。”   萧慈强忍着泪道:“他哪里惹人厌,分明是我这样子惹人厌罢了……”   明菲眼角扫到清虚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袍出来,便笑着揽了萧慈的肩头道:“你若是惹人讨厌,他又怎会换了衣服才敢出来?”   第290章 姻缘(二)   萧慈听到明菲的话,忍不住从眼角瞟了瞟,果见清虚换了俗家打扮站在不远的地方,黑着脸看着自己。兴许是心境不同,从前看着清虚黑脸她就觉得好玩,越发地想调戏他。   可如今看着就来气,心想自己若是不跟明菲走,只要出了这道门,他立刻就会跟上去纠缠不清,反正都没有结果,与其这样,还不如跟了明菲一起去清净。索性看着明菲道:“你刚才说要请我吃晚饭,现在还算不算数?”   明菲看着清虚黑黑的脸和冒着怒火的狐狸眼,心里好笑,便道:“当然算数,我的话从来都算数。走罢,你想吃什么?咱们上了马车慢慢说。”   清虚不敢相信地看着明菲,差点没磨牙。   萧慈淡淡扫了他一眼,仰着头跟着明菲往外走。二人走到大门口,清虚还愣愣地立在原地不动、一脸的受伤和郁闷。马车前行,萧慈心神不宁地从车窗里往后者,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她希望看到的那个身影,待到了龚家大门口,也是如此。她自嘲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跟着明菲进了屋。   明菲看在眼里,也不多话,只轻声吩咐金簪去将龚远和托邓关带回的祖母绿拿来给萧慈看。   萧慈的注意力很快被那祖母绿给吸引过去,收拾了心情,精神饱满地同明菲就镶嵌的款式和工艺细细商讨起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申时,锦云进来道:“奶奶,大爷回来了,也带了一位客人回来。听说您这里有客人,他不方便过来,让奶奶好好招待客人呢。”   明菲笑道:“什么客人?可是衙门里的?”   锦去笑道:“不是,是天庆观里的清虚道长。”   萧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明菲,那意思是,请虚怎会跑到这里来?明菲不动声色她解释:“他和外子也是很熟识的。”只不过这主动跟着龚远和一起上门来还是第一遭。   萧慈勉强一笑,再也没了刚才的镇定。   明菲吩咐锦云:“让厨房准备素席素酒,稍后把菜单拿过来我看。”又问是谁在前面奉茶,一定要伺候好了才行。   锦云领命而去,明菲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萧慈,笑道:“我有个私交甚好的表姐要出嫁,我想给她添妆,本想打套头面给她,现在又想着她不缺这个,你帮我出个主意,做个什么送去比较好?”   萧慈的眼神还落在那块最大的祖母绿上,无意识地道:“难得有这么大而纯粹的祖母绿,若是切小就太可惜了,要尽量保持原貌,突出它的特点才行……”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将盒子盖上:“你在想什么?我说什么都没听见吧?”   萧慈的脸微微一红,掩饰道:“在想怎样才能不辜负你的托付,把这东西弄好。”   明菲促狭地笑道:“你放心,外男可进不了这内宅。就算是他再急,也没法子,等会儿我悄悄让人把你送出去,他根本不知道。”萧慈道:“我才不怕他,干什么要躲他?他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明菲只是笑看着她不说话,萧惹有些窘迫,垂下眼睛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再怎么爽朗大方,到底是年轻女孩子,脸皮薄。明菲见她鼻翼沁出细汗来,示意丹霞退下,拿了扇子给她轻轻煽着,轻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劝你,可能算是交浅言深,但大家都是女儿家,也还谈得来,我少不得要多句嘴。”   萧慈沉默片刻,道:“你说罢。”   明菲斟字酌句地道“从前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今日的事我也约莫知道几分。我知道你家里出了大事,而且很难解决,为此,你心里很难受。纵然我不能帮你大忙,但也愿意听你说说,宽慰你一下,帮你排解一点忧愁。”   萧慈以为她会直截了当地提清虚的事,谁知却是问起自家家里的事,犹豫片刻,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女儿家在旁人眼里就算不得什么,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便是绝户。普通人家有几亩薄田尚且有人去打主意,更何况我们行商人家。为着此次我爹爹病重,家里叔伯堂兄弟已是翻了脸,我在家中举步维艰。我爹参早有打算,放话出去说是要招赘,将来由孙子继承家业。”   萧慈说到此,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想象,有多少人想插手我的亲事。爹爹病重时,我在家中尚且险些被人玷污占了去,出门在外又怎能安生?多亏爹爹病好又重新掌了大局,我自然是只能按他老人家的吩咐尽量把该掌握的都掌握在自家手里。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爹和娘想一想,不叫他们被人欺辱太过。明菲心中有了几分明白,心都揪了起来“那你家中走不是已经为你定了亲事?”   萧慈叹了口气:“不曾,却也快了。”   明菲大惊:“那他怎么办?”   萧慈摇摇头,颓然道:“能怎么办?他的事,我爹爹也是知道的,为此才拖到现在。可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原以为,他向我定药材,约定今年春天让我亲自送来,算是水滴石穿,有了盼头。可是我去了那么久,他却不曾带过一句话去问问是怎么了。可见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被人逼着尚且难过得要死,我又何必去逼别人?况且,他那样的性子,又怎肯入赘?既然如此,不如不见,我断了妄想,他也自过他想过的逍遥日子。”   虽然萧老爹默许女儿和这样一个道士纠缠足算是惊世骇俗的开明,清虚也早有还俗的打算,但入赘的确是个问题。,明菲想了一回,叹道:“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弃吧?不然你也不会到水城府来。既然已经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他的意思?我总觉得,人生难得遇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放弃了实在可惜。”   萧慈垂泪道:“我也不想来,可管不住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他那样子,见着我就和见着仇人一样。”   明菲低咳了一声,道:“你认得他也有些年头了,他那性子着实别扭,不讨人喜欢,可心地却不坏。他越是亲近谁,对谁越凶,你没看到他也常常骂老道士么?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萧慈哽咽道:“就算他性子就是这样的,可我一去那么久,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在哪里,为什么就不肯打发人去问问?可见他就巴不得我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才好。”   明菲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其实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他兴许是自卑也不一定。你想想看,你这么能干,这么出众,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而他呢,就是一个穷道士,他说过要等你,偏你爽了约,肯定小心眼就发作了。况且老道长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他心里难过,两件事都加在一起,难免去钻牛角尖。”   萧慈不屑她道:“他会难过么?他会自卑么?他永远都是做出一副别人欠他米还他谷子的模样。”她扫了明菲一眼,轻声道,“我知道他心里有个人,所以我……”   明菲的心一跳,笑容都差点僵硬了,使劲儿咬了舌头一下,装作好奇的样子道:“是么?我认得的时间也算长了,不过中间分开过好些年,却是不知道他这些私事。但我却是从来没听老道长说过这事儿,只知道他对你挺上心的。就算是有那个人,一定也是从前的事了,不然他不会留你。”   谁会在原地站一辈子?今天觉着最伤心的事,时日一久也就渐渐淡了。不管怎么样,太阳仍然每天都要升起,生活也要继续。   萧慈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觉着一定有。”顿了顿,小声问明菲:“你觉着他什么地方对我上心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明菲笑道:“你一定很生气他先前为什么没去追你而是我追出来了吧?你想想啊,他到底还没还俗,穿着一身道服去追你,旁人会怎么看你啊?挨了衣服也没追,那你又要这么想啦,一个大男人追着马车跑,旁人又怎么说?所以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去寻了外子一道,顺理成章地上门来做客。这样体贴细致,你还要他怎样?”   萧慈的嘴角翘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菲:“那我还是问问他?”她不是没有勇气,她的犹豫不过来源于不自信,那个人不喜欢她,她做什么都是多余,可当知道那个人心里有她,她便又成了当初那个勇敢的萧慈。   明菲笑道:“我总以为,若是真的想在一起,什么难题都不是难题。”入赘又算得什么?家产也不是问题。就凭这二人联手,什么好日子不能过?   丹霞在帘外道:“奶奶,菜单来了?您现在要看么?”   “进来。”明菲接过菜单,拿给萧慈者:“他们吃素菜,我们俩另做好吃的。你看你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   萧慈看也不看,满脸急色,“什么都好吃,只要快点上来就行。”明菲知她心急。笑着让丹霞通知厨房赶紧摆饭。   结果这一天,他们开饭比哪一天都要早,两个客人前脚跟后脚地离开了府门。明菲虽不知他们还会为这事闹腾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第291章 八月   已是八月初五,秋老虎仍然很肆虐,明菲抱着近七个月,吹气球似越长越快的肚子歪在窗前往院子里望去,只觉得满眼里都是白花花的,稍微一动,无数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热气,热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烦躁。   怀孕的人在热天是非常辛苦的,特别怕热,又不能用冰降温,也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就是西瓜,花婆子也不许她吃太多。   想到西瓜,明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回头问金簪:“我记得昨日大爷带回来的那个西瓜还有是不是?”   金簪正坐在一帝绣一个虎头帽,闻言忍不住露齿一笑:“奶奶可是热了?你早上不是才吃过么?”   明菲指指胸口:“这里躁得历害。”软语央求金簪:“我不吃多少,就吃一两片,不会怎样的。”   金簪见她馋得可怜,放下针线,起身道:“奴婢去切来。”   “这是秋燥了,吃点汤补补更好。”花婆子端着一只精巧得粉彩瓷碗进来,满脸是笑:“奶奶尝尝老奴做的这个羊奶葡萄羹,润润就好。”   明菲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不要吃甜的。我已经够胖了。”   花婆子花正色道:“胖什么?恰恰相反,您太瘦了!”她的目光在明菲脸上,腰间来回打量了几遍,当初谁几个月的时候又如何,谁谁胃口又怎样………   “妈妈放着,我稍后就吃。”明菲听得发困,知道有花婆子在,想吃西瓜的愿望算是打了水漂,又实在不想吃那碗羊奶葡萄羹,便朝金簪使眼色:“在屋里坐得闷,我们去看看丹霞准备如何了。”   丹霞与罗朝定的正日子就是明日,这几日明菲特意放了丹霞的假,让她不必到房里来伺候,好好休息,专等罗家来接人。自此,去看丹霞倒成了明菲躲避花婆子越来越多的补汤的借口。   金簪会意,起身去扶明菲:“奶奶您慢些儿。”   花婆子焉能不知明菲是为了躲避自已送上的补品,心中有些不高兴,便想着龚远和回来再收拾明菲。想到此,也不再多说,只道:“外间日头烈,金簪你要扶着奶奶树荫下,别晒着。”   明菲口里敷衍着,跟着金簪顺着阴凉处走到丹霞的门外,只听里面叽叽喳喳一片欢声笑语,却是一群丫鬟婆子媳妇围着丹霞说笑,有翻看嫁妆的,有剪喜勃的,也有送体己的。丹霞坐在一旁,粉脸微红,谁打趣她都只是笑。   一金簪与明菲进了屋众人还不知,金簪笑道:“好呀,你们一个个不去当值,都到这里来躲懒!也不怕吃花妈妈的挂落!”   一个媳妇子笑嘻嘻地转过脸来道:“姑娘不也来了这时里?”忽地看明菲,吓到赶紧站起来。蹲下行礼:“奴婢见过奶奶!”   众人见状纷纷站起来行礼,屋子里顿时乱成一片   明菲一眼扫到白露也在其中,只作不见,但笑道:“我来凑热闹,倒叫你们不自在。都起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务必要让丹霞高高兴兴地出门。”   那媳妇子笑道:“奶奶放心,上次紫凌出门,咱们不也办得极好?这次有了经验,想必更好。”众人都笑起来,起了身各司其职。   丹霞赶紧将明菲扶到窗边椅子上坐了,洗手奉茶:“这会子最热,奶奶怎么不歇着?”   明菲笑道:“睡不了那么多,走走更好。准备得如何了?”   丹霞道:“奶有给的嫁妆银子多,早就安置妥当了。样样都不缺。”   明菲又与她说了一回闲话,因见自己在这里众人都放不开,便起身回房。才走至一棵柳树下,身后就传来一声快怯怯地低喊:“奶奶……..”却是白露追了上来。   金簪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奶奶要见她么?若是不见她,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   明菲沉吟了片刻,道:“不妨,你让她过来。”   金簪沉着脸对白露道:“奶奶如今操不得心,你有什么事要禀奶奶的,捡重要的说来。”   白露上前两前,猛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哽声道:“奶奶奴婢知错了!求奶奶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菲待她不说话了方道:“紫菱自五月出嫁以后,便是你统领针线房,也算得是管事了,做事自该谨慎。如今又来向我告罪,可是又做错了什么?”   白露一愣,抬眼看着明菲,见明菲虽然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便把那想央求明菲让她重新回到正房伺候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奴婢自到了针线房后, 每每思及从前都忏悔万分,觉得那个时候是猪油蒙了心……..”   明菲笑道:“知道错了就好,日后好好当差就是。这里太阳光烈,我热得受不住了,要走了。”   白露大急,还要开口,金簪恶狠狠地一眼瞪过去,沉声道:“你与丹霞姐妹一场,她明日就要出嫁,你还是去陪陪她比较好   白露不敢吱声,只得垂头不语。   金簪扶了明菲走上抄手游廊,阴凉之气迎面而来,二人都松了口气。   金簪偷眼觑着明菲道:“奶奶,白露年龄也不小了。”   明菲道:“你要为她求情?她当初可是死死盯着你呢。”   金簪失笑道:“谁都有想不通的时候。”   明菲叹了口气:“她要想再回我屋子里是不可能的。你去问她,她若是肯,稍后我便让花妈妈帮她物色一个老实本分的,打发她出去。看在她伺候我一场的份上,嫁妆银子同丹霞的一样多,分文不少,该有的体面都给她。   金簪不由为白露暗叹一口气,原本是嫁了管事的命,硬生生给作成了嫁个普通仆役的命。   傍晚,龚远和回来,花婆子便迎上去添油加醋地告了明菲一状,无非是明菲贪凉爱吃西瓜,正经做的东西却又不吃,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云云。   龚远和沉着脸接过花婆子手里的补汤,道:“妈妈你放心,待我去和她说。“   花婆子满意地点头,体贴地把小丫鬟等人带出去,留空间给龚远和,方便他教训明菲。   明菲才一看到龚远和手里的碗,就蹙起眉头,噘着嘴说:“我是不会吃的。总弄些甜食来,坚决不吃。”怕龚远和不答应,她抬起下巴给他看,“你看,我这么胖了,吃得太多孩子太大不利于生产的。你不想我疼很久的吧?是吧?是吧?”   他自然舍不得。龚远和无奈地看着明菲抓着他胳膊直晃的那双小胖手,叹了口气:“我今日收到登州来的信,你想不想看?”   明菲先是惊喜地一笑,随即又警惕地看着他:“你休想以此要挟我。说了不吃就不吃。”   “我哪敢要挟你?”龚远和递过碗给明菲看:“你看,不是甜汤,是鱼汤。她熬了那么久,不容易,给她个面子。”   明菲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晚饭她还要逼我。”   “我答应你,晚饭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定不逼你,可以了吧?”   明菲得寸进尺:“我要吃西瓜。”   “一片。”   “三片。”   “两片,不吃算了。”龚远和把碗放下,转身要走。   “成交!”明菲眉开眼笑地拉住他,开心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就知道你最疼我。”   龚远和无奈地叹气:“你呀,越活越像个孩子。”   明菲埋头喝汤:“你不喜欢?”   龚远和将她唇边的汤轻轻拭去:“怎会不喜欢,我喜欢得很。”明菲突然僵住不懂,拉了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在他和她的掌心下,一只小小的脚快活地蹬了几下,然后又平静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夕阳从窗纱里透进来,把屋子里的家具镀上一层红色的金光。龚远和怔怔地看着明菲,突然想仰天大笑三声。虽然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胎动,但每一次他都觉得是第一次,每一次他都又激动又感动。   看着明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觉得心里多了一股暖暖的细流,让他有骄傲又觉得责任重大,却又隐隐多了一些担忧,总觉得明菲抱着这么大的肚子走路都困难,生的时候又该怎么生?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烦恼。   花婆子立在廊下,半晌没听见里面有声音,而天色却是越来越晚,便小心翼翼地出声:“大爷,奶奶?可要掌灯摆饭了?”   “花妈妈进来吧。”明菲戳了戳陷入沉思的龚远和:“你在想什么?这么专心?”   龚远和掩去眼里的不安,笑道:“我在想,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明菲哈哈笑道:“你不是早就想了好多个么?还没选出一个满意的来?”   龚远和沮丧地道:“总觉得不满意。”   饭后,明菲把头靠在龚远和的腿上,念信给他听:“明佩已经定亲了,是登州知府的小儿子,虽然不是嫡子,单已经中了秀才呢。爹爹亲自考校过他的功课,很是满意,四姨娘也满意的很。她们现在倒是不吵不闹了,相处得很好。”   龚远和一首拿书,一首无意识地玩着明菲的头发,问道:“你继母可要回来过年?”   明菲有些闷闷的:“没说。多半是不来了。”纵然不是亲生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却也希望陈氏能守在身边。   龚远和见她情绪低落。忙放下手里的书,轻抚着她的头道:“有我呢,你别怕。”   “我不怕。”明菲把头埋入他怀里,她其实是怕的,一脚踏进鬼门关,怎么可能不怕?   第292章 产前   丹霞出嫁后,明菲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中秋节的过节事宜。因为要送给二房,又要散给天庆观众道士,便特意做了素月饼。   素月饼做得精致,味道极好,馅米种类也多,有五仁,黑芝麻椒盐,豆沙,绿豆,玫瑰,莲蓉等。明菲在给各府送节礼的时候荤素搭配,一样送了些去,竟然得到各府的交口称赞。为此引来了好几个打听馅米的,其中就有成知府的夫人。   明菲让金簪将各种配方用簪花小楷写在花笺上,用盒子将了,认认真真地送去各府。各府都有回礼,成夫人更了回了一篓子团脐螃蟹和一篓早熟的大橙子过来。   诸事安置妥当,明菲便派人去请三姨娘,邓九姑侄二人一道来过节,三姨娘倒是欢欢喜喜地应了,邓九托辞山儿要守考,不肯来,只收了一些素饼和果子。   明菲也不勉强,高高兴兴地把节过了。   十八这日,陈大奶奶与陈三奶奶联袂而来,进门就拉着明菲亲热地问长问短,陈三奶奶的亲热还属正常:“看着气色倒好,这些日子一定热得受不住了吧?莫怕,天很快就凉了。”   陈大奶奶却是亲热得有些过分:“稳婆可找好了?我跟你说,得提前寻好,九个月的时候就该请到家里来养碰上才行。乳娘呢?你没有经验,又没婆婆,母亲也不在身边,自是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才好,不如我替你挑几个过来,你选一个?”   陈三奶奶撞了她一下,嗔怪道:“大嫂,这乳娘不但要身体好奶好,还得合眼缘。咱们选的不见得就和明菲合得来,你硬要送一个过来,若是明菲不喜欢,拿着还不好处理,那便不是替她着想而是为难她了。”   陈大奶奶面上一热,笑道:“是我糊涂了。不过这可怪不得我,好久没见小辈们添丁,我这可都是高兴的,明菲你可别怪我多事。”   明菲笑道:“两位舅母说哪里话,您们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你们多事?稳婆是东四街的邱婆子,早就说定了,定钱也收了。至于乳娘,目前有几个合适的人选,但还没最后定下来.”   陈三奶奶笑道:“最多下个月就要把乳娘定下才好。”   明菲点头应下,又问陈莹的情况:“我好久不曾见到莹姐姐,舅母也舍不得把她带过来,问她十月要出阁,我身子不便,也不能去送她。这几日桂花开得极好,三舅母便放她来我家里玩一天,我约上周清,让我们聚聚可好?”   陈大奶奶便笑陈三奶奶:“看看你,把莹姐儿拘成什么样子了?她想出门透透气,还得托了明菲向你求情。”   陈三奶奶道:“如果她平时肯多下点功夫,我又何至于死死拘着她?到现在为止,仍然连最简单的小菜也做不出一个来。这样子去婆家,不得被人笑死。罢了罢了,这些日子也拘得暴躁了,你给她下帖子吧。”   明菲忙道:“我还要先准备,就后天请她过来好了。两位舅母若是没事,也一起过来玩。”   陈三奶奶道:“我们就不过来凑热闹了。不过你那时候请周清过来,只怕是有些不妥。”   明菲吃了一惊:“怎么了?”   陈三奶奶看了陈大奶奶一眼,道:“乡试不是刚放了榜么?消息虽然还未传到水城,但我听你大舅母说,那钱秀才这次没考上。钱家已然得了消息,一家子只怕都难过很,你若是下帖子去请周清来玩,只怕她为难。”   明菲不由很是替周清难过了一回,却又突然想起陈大奶奶那个说是今儿要参加乡试的侄儿汤盛来,便笑道:“我上次去抚鸣,见着大舅母那个侄儿汤公子,记得他也是参加此次的乡试,不知考得如何?”   陈大奶奶的眼睛顿时笑成了弯月亮:“他还不算丢脸,考了第三十名。”   明菲连忙恭喜,甚至怀疑起陈大奶奶此行就是专门为了来告诉自已一声汤盛考了中了举人的。   果然下一刻,陈大奶奶便道:“我听说明佩已经定了亲,明年就要出嫁了?”   明菲笑道:“正是,是登州知府的小儿子,人很上进。家父家母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陈大奶奶试探道:“明玉也有十三岁了吧,想必接下来你父母就要替她相一门好亲了。也不知道谁家有那个福气,能得了她去?那京里人家许多,可有什么打算?”   明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她自小娇惯得很,在家母亲宠她,跟了我哥哥去,嫂嫂也宠她,宠得她又娇又憨。我们背地里还笑,也不知以后谁得了她这个小魔星去,我哥哥常开玩笑,说是怕她受委屈,不求她未来的婆家大富大贵,但一定要寻个脾气温和,肯待她好的人家,妹夫的人品也要好,还要上进能养家,不要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又说,谁要是对她不好,一定要打上门不饶呢。”   蔡光庭的要求高的很,她的要求也高,若汤盛是那书呆子,就莫要打明玉的主意。若不是书呆子,还得有心理准备,若是对明玉不好,就等着挨揍好了。就看汤家有没有这个信心和勇气了。   陈大奶奶最慌的就是蔡家看不上汤家的门第,听到明菲这个话,大大松了一口气,愉快地道:“她那样可人,有几个舍得让她委屈的?天底下的父母兄长都是一样的想法,生恐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我那弟媳也常常担心汤盛脾气太软善,将来若是遇到个脾气暴烈些的媳妇,可是要吃亏。可汤盛脾气虽然软善,却不是个没出息的,他虽然爱读书,却也不是书呆子,在家也经常跟着她父收租子,学着管田庄里的事务。也不是个没担当的胆小鬼,该做什么都有自家的主意的。   陈大奶奶这般的夸耀相比上次的抚鸣来说,可算是特别露骨了。明菲只作不懂,含笑附和。陈大奶奶见她油盐不进,失望地起身去更衣,只留下陈三奶奶来陪明菲。   陈三奶奶便笑着问明菲:“你大舅母不好和你直说。   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也明白汤家有那个意思了。不瞒你说,这事儿我们问过你母亲,可她说明玉的事情最好还是要问过你和你哥哥才是,以前他们汤家底气不足,不敢提,如今那孩子争气中了举人,才敢来试探你的意思,你也莫嫌我多事,我是看着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 ,不忍心就此错地这桩好姻缘,人你是见过的,到底觉得怎么样,你就明明白白的和我说,明玉倒是还小,可汤盛不小了,他们家也急着的。若是觉得能成,就早些定下,若是不能成,你大舅母也不会不高兴。”   明菲见她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大奶奶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这事,当真诚心,便认真地道:“其实我很感谢两位舅母这么关心明玉的亲事,也承蒙大舅母看得起我们家的女孩子。汤家表弟人很好,少年有成,汤大奶奶为人也很好,按说这事若是成了,也没委屈了明玉。只是我说什么都不算,还得我可可和爹爹做主才行。我先前并不是有意推脱拖延,是怕若然不成,亲戚间生了罅隙,反而不美,还请舅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陈三奶奶二人先前原也没想过通过明菲就有定下,不过就是打听一下明菲的态度,想请她在中间起个沟通的作用,便 笑着拍拍明菲的手:“你想得极是周到,亲戚难做,大事不磨人,小事气死人。这是大事,大家都慎重点好。既然这样,我便劝你大舅母不要再提此事,待过年时你哥哥回来,让他见见汤盛,然后你再从旁边打探一下他的意思,若是他没有那个意思便罢了。大家还是好好做亲戚罢。”   明菲感激地道:“有劳三舅母在中间周旋。”   陈三奶奶笑道:“客气什么?”又道:“我今日本除了此事还另外有件事,你母亲专给我写了信,说是你生产时本要赶来,但因为你爹爹明年年初就要卸任,事情太多,紧赶慢赶怎么也只能在年前赶回来,只怕赶不上你生产。所以拜托我照顾你。你莫怕,安安心心地养胎,有空就多走,到时候我会来守着你的。现在你先让人把你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给我看看。瞧缺什么也好早点准备。”   “我给舅母添麻烦了。”明菲喉头一哽,眼睛有些湿润,低声道:“才七个多月,日子还早着呢。”当时陈氏没在信中提她生产的事,她虽然失望却也理解,此刻突然得知陈氏已经背着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陈三奶奶道:“七个月不算早了。这些东西得早点备下才妥当。”   说话间陈大奶奶走了进来,二人便位着明菲一道去看准备的小衣服小被子白布等物,看完这些又去看药材准备得如何,询问明菲的起居饮食情况,和花婆子说得分外投机。   日子忽忽过去,转眼入了冬月,明菲的预产期到了。   第293 章 生产(一)   预产期的前几天,明菲让花婆子把煮过的白布和剪子等物打包放到了床头上,方便随时取用。因为负担太重,睡不安稳,总在半梦半醒之间,未免两个人都失眠,她便将龚远和赶到了隔壁去住,转而由花婆子和金簪在她房外守着。   龚远和表现得比所有人都还要紧张,夜里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爬起来游一圈。他生恐吓着明菲,也不敢出声问花婆子等人,只是站在门外侧着耳朵听动静,听着一切正常,又蹑手蹑脚地回去睡,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好容易有了睡意,刚闭上眼,又到了去衙门的时候。   如此接连几天下来,明菲看着他就有些憔悴,似乎还有轻微感冒的症状,于是吃早饭的时候就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龚远和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笑道:“我很好,我只是在想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出来?不是说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吗?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明菲笑道:“等不及啦?”   龚远和认真地点头:“是等不及了,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儿的。”还有一句话他没敢说,这小东西再不出来,他就要熬疯了。   “时辰到了他自然会出来。”明菲摩挲着他的手道:“你希望他长什么样子?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龚远和道:“原来我想着一定要长得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现在我就希望不管儿子女儿都好,只要他平安健康,不要让你吃苦受罪就好。”说到此,他忍不住握紧了明菲的手。   他在害怕,他害怕的原因固然有他心疼他舍不得她的因由在里面,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生母的死与此有关。明菲心里又酸又甜,笑道:“他一直都很乖啊,你看我孕吐也不厉害,自有了他以后从来没生过病。我也很注意走动,一定很轻松就能生下。”   龚远和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他把头轻轻贴在明菲的肚子上,喃喃地道:“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所以一定会很轻松就将孩子生下来。他很乖,一定舍不得折腾他的爹娘。”她还有父母亲人,他却只有她,越到这后面,他越觉得她和他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明菲心疼地抚着他的脸,道:“你放心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好几次死里逃生,就是为了日后享福的。”   龚远和坐起身来,有些恼怒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死啊活的做什么?”   明菲忙笑道:“是,我错了,再也不说了。”   龚远和的脸色方好看了些。   花婆子在帘外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由有些唏嘘。她是知道龚远和一夜起来几趟的,也知道他睡不好吃不香心里是在挂念明菲。心里觉着龚远和与明菲两个人很可怜,也没个长辈在身边主持大局,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小两口难免慌了手脚。   见二人不再做亲昵的动作了,方告了罪进来,笑道:“大爷和大奶奶不要担心,生孩子正常得很,就算是小姐们身子养得叫贵些,可大奶奶从小就吃苦,后来也喜欢经常走动,无论体力和身形都是很好的,绝对绝对没事。”   龚远和打起精神笑道:“我知道没事,什么事能难道她?我就是……”他笑了笑没说话。   明菲低声道:“你就是想对我表达你疼我,爱我,是不是?”   龚远和抿嘴一笑,捏捏她白胖的脸颊:“我走了,有事就赶紧让人去衙门里叫我。”   “知道了。”明菲费力地起身,将他送到垂花门口,托着肚子朝他挥手:“天凉了,别骑马啦,坐车吧。看着你像是感了风寒,可别加重了。”   龚远和一一应下不提。   花婆子扶着明菲回了房不久,就听说邓九来了。花婆子皱了皱眉头,道:“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明菲看着子自己浮肿的脚直叹气:“约莫是有什么事吧,赶紧请她进来。”   不多时,邓九独自一人稳稳走了进来,明菲见她只是一人,便道:“山儿呢?怎么不把他带过来?”   邓九笑道:“他有些风寒,怕他来了将病气过给你。”说着把目光落在明菲的肚子上,“我听说你就是这两天生产,特意过来看看你。怎么,还不见动静?”   明菲笑道:“谢九姐关心,还不见动静呢,兴许他是觉得里面暖和,外面风凉不想出来?”   邓九被她引得一笑,嗔道:“少贫嘴了。”又说了许多话来安慰明菲。   明菲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准备的小衣服小被子拿出来给她看,看到高兴处,又将登州和京城送来的几件做工最为精致的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拿出来欣赏。   邓九兴味十足地翻看着虎头帽、虎头鞋,肚兜等物,叹道:“这做工也太精致了吧?我这辈子都做不出这样别致的花来。”   明菲笑道:“这个还是看天分的,我虽然从小就学做女红,也不过堪堪拿得出手罢了。就像大家都读书,但能做状元的就是一个人。只要能缝补衣服,做些就行了,追求那么高做什么?”   “也是。”邓九默了默,笑道:“我最近也学会了几个菜,等你生了孩子出月以后,我做给你尝尝。”   明菲吃了一惊,随即掩口笑道:“好啊,到时候你可别耍赖。”笑声未落,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邓九见明菲突然没了声息,而且双手保住了肚子,表情似乎很痛苦,不由唬了一跳:“你怎样了?”不等明菲回答,慌慌张张地喊道:“花妈妈,花妈妈,快叫稳婆。”   外面“当”地一声响,也不知花婆子把什么扔到了地上,紧接着快步走进来,一迭声地道:“奶奶,您怎样了?”   疼痛大概持续了三十秒左右,明菲已经缓过来,笑道:“没事,大约是快了。”   邓九早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道:“怎么办?”   花婆子吩咐慌慌张张挤进来的金簪:“赶紧去把邱婆子请过来,再让薛管家去寻大爷,就说奶奶发动了。”   明菲揽着她:“让稳婆先过来看看再说,哪里就有那么快,说不定等到大爷回来还没动静呢。”   花婆子作色道:“呸呸,哪儿能疼那么长时间?”   从开始阵痛道分娩,怎么也得几个时辰,这个时候就把人叫回来做什么?明菲笑道:“妈妈你是过来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会儿叫大爷回来不过是添乱罢了。何必呢?”   花婆子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便笑道:“那我扶奶奶上床躺着去?”   明菲摇摇头:“这会儿又不疼了,我起来走走。”   邓九一脸担忧地看着明菲,劝道:“你还是躺下吧?”   花婆子也道:“躺下吧?”   正说着金簪将邱婆子和她儿媳妇领了过来,邱婆子问了情况,便去洗手打算查看情况,明菲怕她不肯好好洗手,忙支使邓九:“你去帮我看着点,一定要她好生把手洗干净了。”   邓九的脸红起来,金簪笑道:“大小姐陪着奶奶罢,奴婢去就好啦。奶奶您放心,奴婢一定让她洗得干干净净的。”   邱婆子还未进来,又一波疼痛来袭。明菲沉默地数着数字,数到三十二的时候,阵痛又没了。邓九见明菲脸色苍白,鼻头沁出细汗,偏生沉默得很,吓的手掌心都是凉的。   不多时,邱婆子进来,笑着将邓九赶了出去,扶着明菲上了床,让花婆子帮她把裤子褪下,伸手探去,笑道:“没事儿,还早着呢。奶奶想吃什么就让她们做来,若是想走走,就在屋子里绕上两圈,只记着千万莫乱喊乱用力就是了。”   明菲道:“我省得,定然不会慌。”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疼始终都是躲不掉的,大吼大叫于事无补,还浪费力气。她得省着力气留到关键时刻用,才不会胡来呢。   邱婆子笑道:“这就是了,奶奶您放心,你胯骨还算宽,身子骨也强健,没事儿。”   明菲由花婆子扶着下了床,围着墙慢慢走动起来,她得做点其他事情分散一下精力才好。   外面传来邓九不安的询问声,明菲索性走到门口笑道:“九姐,山儿还在家里,这里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好,你也帮不上忙,不如你先回家去吧?到时候我让人去喊你,你看如何?”   邓九想了想,道:“也好。”也不好人送她出去,急匆匆地去了。   花婆子问明菲:“要不要去请三舅奶奶过来?”   明菲道:“不要,不要,人家有家有业的,一天做不完的事,这个时候把她叫来守着我做什么?”   叫谁都不许,这脾气可真是……花婆子叹了口气,吩咐厨下随时备着热水,又让人先去给唐大夫打招呼,请他做好准备,把屋子里的温度升起来,叫厨下熬鸡汤,招呼稳婆,叫乳娘做好准备,忙个不亦乐乎。   明菲走走歇歇,强忍着疼痛带来的心烦意乱和便意,喝了鸡汤,吃了两个鸡蛋,叮嘱金簪待她生产的时候一定要盯紧了稳婆,要洗干净手,用她前几日准备好的干净白布和剪子,剪子在用前最好是用开水再煮一遍。   金簪一点不比她轻松,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一一记下不提。   第294章 生产(二)   午初,阵痛间隔缩短,见了红。   申初,明菲的感觉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疼痛频率越来越快,她没了心情和力气走动说话,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深呼吸,忍痛待产。   邱婆子查看后,笑道:“快了,大奶奶冉忍些时候。”   明菲听她这样说,以为真的快了,于是花婆子说让人去请龚远和与陈三奶奶、三姨娘过来的时候就没反对。   谁知道这邱婆子嘴里的快了和明菲所期盼的快完全是两回事。疼痛来袭,肌肉紧张,导致全身都是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痛到极致的时候,再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都是笑话,纵然在忍,却始终无比迫切地期盼这一切快点结束,结束就好,要是能一刀下去剖了有多好啊。   “大奶奶呢?”刚疼得缓过一口气来,门外终于传来了龚远和焦急的声音。   “我在这里。”明菲鼻腔一酸,恨不得立刻就抱着他大哭一场。   龚远和松了口气,大步往房里走,才到门口就被花婆子和薛明贵家的给拦住:“大爷莫进去。”   龚远和拽长脖子往里看:“她怎样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邱婆子逗得笑了:“哪有那么快?”   她儿媳妇在一旁喊道:“羊水破了。”   邱婆子收了笑容,道:“大奶奶你莫哭,羊水破了,那就快了。稍后您可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我让你使劲儿你就使劲儿,不要乱喊乱叫乱用劲。”   明菲吸了一口气,使劲点头。原来不知不觉间,在见到龚远和的那一刻,她竟然泪流满面。这便是被爱被心疼的滋味,所有的委屈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被无限的扩大,因为她知道他心疼她。   龚远和听到明菲哭了,脸色煞白,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花婆子和薛明贵家的,薛明贵家的被他看得发怵,花婆子不为所动,坚守岗位,只往外推他:“大爷快到外面候着去,这里不是男人来的地方。您放心,一定平平安安的,已经疼了好几个时辰呢,很快就好了。”   这时候陈三奶奶与三姨娘也赶了过来,见状都去劝龚远和,龚远和无奈,只得坐到外面去陪着唐大夫。他心里有事,无心招呼唐大夫,只是坐着发呆。唐大夫笑道:“不过是女人生孩子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你的女人和孩子,你当然不怕。   龚远和极不友好地瞅了唐大夫一眼,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砖发呆。   唐大夫咳嗽了一声,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多亏龚中素与龚婧琪棋得了消息赶过来,这沉默的尴尬才算是缓解了。   陈三奶奶一到就把花婆子手里的指挥权接了过去,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去厨下准备酒菜晚饭,预备给龚远和、过来帮忙的人、唐大夫等人吃;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确信生产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方与三姨娘一道净了手,进屋去安慰明菲,给她打气。   明菲只觉得腰都要断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她听不到陈三奶奶和三姨娘在和她说什么,只能敏感地听到邱婆子的声音,机械地按着邱婆子的要求做,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大叫一声。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邱婆子惊喜地喊了一声:“奶奶使劲儿,看到头了!”   明菲深呼吸,然后用力,重复了几次之后,“哗”地一下,孩子像流水一样冲了出来,听到那声婴啼,全身都轻松了……   邱婆子笑道:“恭喜奶奶,是个千金!”立时就有人跑出去报平安。   明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筋疲力尽地道:“抱过来我看。”   小小的婴儿裹在大红的锦缎被褥里,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眼晴闭着,嘴巴瘪着,但一头胎发又黑又亮,五官的形状也不错。明菲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她小小的脸,笑道:“抱出去给她爹看看。”   见不是儿子,花婆子有些难过,但又怕明菲更难过,强打起精神,笑逐颜开地接过孩子道:“走啦,咱们见爹爹和祖父去。”   门才一打开,就见龚远和白着一张脸杵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往里瞧,抬脚就往里走。花婆子不由唬了一跳,将孩子往他怀里塞,“一切安好,还不能进去,再等会儿。”   龚远和不知所措地抱着怀里那团软兮兮的东西,僵硬地抬着两只胳膊,求救地看着花婆子。   花婆子没从他脸上看到笑容,以为他嫌弃是个女儿,一张脸忽地沉了下来,伸手去他怀里抱孩子,气哼哼地道:“乖孩子啊,将来做娘亲的贴身小棉袄。”   抱了一下,孩子没抱过来,再抱一下,龚远和还是没有松手的样子。花婆子皱着眉头抬眼去看龚远和,只见他眼睛盯着门,手里牢牢托着孩子,一点松手的样子都没有,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若是大爷嫌弃这是个女儿,不想抱,她会很气愤很难过,若是大爷心里只有孩子,见着孩子就不顾娘了,她还是很气愤很难过。这样子最好不过,花婆子的三角眼顿时笑成了弯月亮,看向龚远和的眼神多了一种情别的情绪:“大爷,把小姐给老奴,老奴得先送她去吃奶。”   龚远和方低头盯了怀里的小东西一眼,柔声道:“先抱给她祖父和姑妈看看。”   三姨娘和陈三奶奶都是头胎生了女儿的人,对视了一眼后,陈三奶奶上前握住明菲的手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先开花后结果,有了女儿再生个儿子,便是一个好字。”   三姨娘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和三姑爷长得真像。”   薛明贵家的笑道:“女儿肖父,大爷和大奶奶两个都长得俊,像谁都漂亮得不得了。”   明菲知道她们在想什么,都是怕自己见了是个女儿会难过,焉不知,她心里面真的不在意是儿子还是女儿,她只希望孩子健康聪明活泼就够了。遂笑道:“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我闺女儿……”   陈三奶奶见她真的不似难过的样子,笑着打趣道:“这么快就叫上啦?就我闺女儿,我闺女儿地喊上了。那个时候我刚生下莹姐儿,足足过了半日,我才意识到我是真的做娘了,身边那个小猫儿似的小东西,是我女儿。”   三姨娘见明菲疲惫的样子,笑道“产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出去,让她歇着。”   陈三奶奶给明菲掖了掖被子,道:“你先歇着,我这就叫人去给你拿吃的进来。”   明菲只摇头,她这会儿就想大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吃。   陈三奶奶等人把门打开,龚远和干巴巴地朝她们笑了笑,草草施了一礼:“有劳舅妈和姨娘。”也不等她二人搭话,闪身就进了屋里。   陈三奶奶和三姨娘相视一笑,叹道:“这孩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龚婧琪忙过招呼二人去吃饭。   龚远和进了里间,只觉满屋子的血腥味儿,明菲躺在床上,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邱婆子上前来恭喜,龚远和看也没看她,在荷包里一掏,掏出个锞子来,也不看是金的还是银的,随手就扔给了邱婆子,直直往床边去了。   邱婆子想着自己接了女儿,多半封赏不如儿子,谁知对着光线一瞅,金灿灿的,竟然是个必定如意金锞子,少说也有几钱,不由眉花眼笑的说了许多好听话。   金簪见龚远和眉头蹙着,赶紧将她和她儿媳妇拉了出去。   房里安静下来,龚远和方有机会仔细查看明菲。明菲先是望着他笑,随即嚎啕大哭,含糊不清地道:“不生啦,不生啦,比凌迟还要痛!”   龚远和见她笑,松了口气,正要跟着笑,嘴角还未翘起,她转瞬又变了脸,嚎啕大哭起来。他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明菲,抓了抓耳朵,俯身下去将她紧紧搂入你中,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你受苦了,咱们不生啦,不生啦。”   他的肩头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明菲渐渐平静下来,一松懈下来,就觉得连动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靠在他怀里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喂她吃东西,她不想吃,只想睡觉,别过头直躲。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明菲睁开眼,只见红日满窗,屋子里静悄悄的,龚远和和衣躺在她床边临时支起的一张榻上,睡得正香。   昨天的一切历历在目,下体虽还会疼痛,但那和昨天比起来已经算不得什么。胸前异样的胀痛提醒她做母亲了,从此这世上又多了一份羁绊。   门帘打起,花婆子探进头来,正好对上明菲乌黑的眼睛,不由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转身出去,片刻后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进来,悄声道:“奶奶尝一点?”   明菲也觉得饿得不得了,边喝汤边问:“宝宝呢?”得抱过来尝尝这初乳才是。   花婆子笑道:“大小姐正抱着逗呢。”絮絮叨叨地小声道,“大小姐这人真是个实心眼,昨日您打发她回了家,让她别来了不是么?可奴婢后来去厨下时,才发现她一直就在那里候着。奴婢问她怎会在那里,她说前面有客人,不方便过来,但心里又着实记挂着您。”   第295章 聚散   自从知道邓九在厨房里等自己生产等了几个时辰后,明菲此时看着邓九的感觉又不一样:“九姐昨天在厨房一定等得很无聊吧?”   邓九把一个绣着福寿绵长的荷包放在新生儿的襁褓旁,笑道:“哪里,听金娘子说话做菜都挺有意思的。”   明菲拿起荷包细看,笑道:“是你绣的?”   邓九道:“绣得粗糙,但好歹是我做得最像样的,勉强可以给囡囡做见面礼。”   荷包实沉沉的,里面明显装着东西,明菲开玩笑道:“这时候就给了礼,满月时你拿什么来?”   邓九正色道:“满月时,我和山儿就不过来了。”   明菲心想山儿守着大孝,这种喜庆场合不来也是正常的,便道: “那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一桌素菜送过去。”   邓九沉默片刻,道:“不用了,其实我早就想离开这里,先前是要等大哥的百日,后来你有了身孕,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就想留下来等你生产,看着到时候能不能帮上忙。现在你们母女平安,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这便要告辞了。离开这个地方,山儿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明菲知道留她不住,但还是忍不住难过,便道:“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又走吧?”   邓九笑道:“迟早都要走,晚走不如早走。”   龚远和从外间走进来:“这么匆忙做什么?”   邓九忙起身和他见礼:“和我堂舅那边说好去过年的。”   龚远和叹了口气:“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我们是姐弟,你又何苦那么远的赶去?”   “虽然是远亲,大忙他帮不上,这点人情还是有的。”邓九去意坚决,“船已经订好,我后日就带了山儿一起走,就不过来告别了,找到了那里,便给你们写信报平安。”   再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一时大家都有些难过。   送走邓九,明菲打开荷包,只见里面是一块罕见的紫莽如意挂件配了五彩的丝绳,料是好料,雕工也极好,非常美丽。   龚远和皱了皱眉头,道:“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怎地给了囡囡?”   明菲道:“我也不知道是这个,当时不好打开荷包来瞧。早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要她的。不然,你拿了还回去?”   龚远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既然肯拿出来,便是真心实意。我们再拿了还回去,她必然难堪,觉得我们瞧不起她。罢了,她要觉得这样好过一点,就由得她去吧。”   明菲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以她的脾性,她必然不肯住在亲戚家中,身边没有余钱,有没有进项,怎么过话?你去寻双寿或者是刘妈妈,悄悄给些银票以备急用。”   龚远和笑着将她接了躺下,把呼呼大睡的囡囡抱了放在她身边,给她掖了掖被子,道:“我早就想到了,我自会安排,你别累着,睡一觉明菲道:“你起了那么久的名字,到底有没有合用的?就囡囡、囡囡地喊着,小心就喊成了名字。”   龚远和略显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急什么,名字是一辈子的大事,先想个小名叫着就是。”   正说着,锦云在帘下道:“三小姐过来了。”   “嫂嫂和囡囡都好?”龚婧琪笑眯眯地进来,递了一张纸拾龚远和:“爹拾囡囡起的名字,大嫂和大哥看看可满意?”   龚远和一愣,不情愿地接过纸去,展开了看,才看了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么普通的名字,他扫了一眼熟睡的女儿,怎么都觉得配不上。稍后蔡国栋又插一脚怎么办?赶紧地选一个吧。   明菲看到他纠结的样子,以为龚中素的水平真的很臭,便笑道: “拿过来我看。”   “反正已经选定了,就不用再看了。”龚远和把纸叠了往袖子里一放,煞有介事地对着龚婧琪道:“我已经为孩子起了名字呢,叫舒眉,也请天庆观守真子老道长看过了,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见明菲讶异地看着他,他不自然地抚了抚袖子,挑起眉毛威胁明菲,难道不好听?不好听你自己取,不然就用她祖父取的,你自己选明菲微微一笑,垂眸轻抚女儿的小脸蛋:“小舒眉,姑姑来啦。”   龚婧琪也不在意,笑道:“快乐无忧,这名字不错。稍后我回爹爹就是了。”   明菲小声道:“公爹不会生气吧?”   龚婧琪膘了龚远和一眼,低笑道:“他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说大哥必然会挑三拣四,但他若是不写了来又要埋怨说他不重视孙女,好歹写几个名字来给人扔。”   明菲听得好笑,龚远和看着龚婧琪道:“我要出门。”   龚婧琪不明所以,只笑道:“大哥自去,我守着嫂嫂。   明菲却知道他是怕龚婧琪吵着自己休息,便撵他:“你自去你的,不用担心我这里。”   龚远和站不动,道:“你刚才不是说困了,要睡觉么?”   龚婧琪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忙起身道:“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有事,嫂嫂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又来看你。”说完忙不迭地走了。   龚远和连忙奔过来在明菲和孩子脸上分别亲了一口,笑道:“我去找双寿,晚上回来陪你吃晚饭。”   傍晚龚远和回来,道:“双寿不要,说是怕九姐生气,我就让他转交给刘妈妈拿着,他没拒绝。”说着苦笑起来,“他心里还是怨着我呢,连句好话都没有。”   明菲道:“他就是一根筋,和他计较什么。咱们也不是为了他,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了。”   龚远和道:“是这个理。对了,刚收到信,舅舅和舅母过几天来看你和孩子,要在这里住到孩子满月才走。”   明菲笑起来:“那还不赶紧叫人打扫院子去?先前娇桃来,带了二十多只庄子上养的乌骨鸡来,让他们好好养着,给舅舅带几只回去送拾青妹妹炖汤去。   龚远和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哪里买不到?”   明菲道:“这是娇桃专为我精心养的,外面的能比么?”   龚远和假装不耐烦:“知道了,就你们女人事特多。一只鸡也分好坏。”说着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来讨好地道:“既然这鸡好,你晚上多吃点?我听薛明贵家的说她大儿媳生孩子时,一顿就吃了一只鸡,你看看你,挑挑拣拣的,还不如没生的时候。”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明菲捏捏松散的肚子,翘起脚来看,见水肿己经消了许多,还有了蜕皮的现象,不由感叹:“丑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下去。”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丑这一回,以后反正都不生,就不丑了。”他凑到明菲耳边轻声道,“不过要是不小心又有了怎么办?”   明菲想到自己当时哭喊着说再也不生了的话,不由觉着好笑,捶了他的肩头几下,道:“你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龚远和道:“谁说得清。” 明菲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只要不让你碰我,自然就清净。”   “你敢!”龚远和把手放到她肩膀上:“你欠我良多,你就不会良心不安么?”   明菲作害怕状,举双手投降:“我好怕,我好怕,大爷您饶了小女子吧?”   龚远和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你个坏东西!我叫你装。”   邓九走的那天,龚远和一大请早就带了马车去接邓九上船,敲了好一歇门,才出来一个老苍头,看到龚远和就把个信封递给他,说是邓九带着山儿等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龚远和打开信封一瞧,正是自己交拾双寿的银票,连忙收起骑马赶到码头上,只见双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忙上前去叫双寿:“人呢?怎么走这么早?我还以为送不上你们了。”   双寿回过头来楞楞地看着龚远和,失魂落魄地道:“她早走了。她不要我跟着她去,她恨我上次去逼弟妹,害她落下个不仁不义的骂名。”   龚远和听得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跟着她么?她先前都没说不要你跟了去,怎地突然就不要你去了?可是你们吵架了?”   双寿难过地摇头:“我说我要跟她们一起去,她一直没拒绝,我还以为她答应的。谁知今天早上她悄悄儿地就走了,明明看到我追了来,她也不许船停,她不是恨我是什么?”   龚远和道:“好生生的她恨你做什么?你为何不追上去?”   双寿蹲下去抱着头嚎啕大哭:“追上去做什么?她就算是不恨我,也一定是极讨厌我,不想要我跟着的。我若是追上去,只怕她会躲到什么地方去也不一定。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要乱来,她一定还好好地呆在这里,又怎会漂泊流浪?我对不起大哥啊!”   龚远和沉默片刻,扶着他的肩头道:“九姐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最晓得好歹,她就是因为不讨厌你,不恨你,才会不带你一同上路。”   双寿收了泪,道:“怎么说?”   龚远和望着天边道:“我想,她是不想误了你一生。”双寿的心思,他们都明白,邓九又怎会不明白?这样也好,他相信邓九那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第296章 道歉   自薛氏死了之后,除去上次分产薛大舅来过龚家,这样风风光光,大张旗鼓,专为了喜事来还是第一次。   当小厮们把薛大舅带来的大大小小十几个箱笼流水一样地抬下马车后,前去迎接的龚中素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半是含酸,半是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个还未出月的女孩子,你这样会惯坏她的,她也受不住。”   怎地,还嫌弃是个女孩子?她受不住,谁受得住?薛大舅一听就不高兴,拉着龚中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笑道:“哟,还算好,不算瘦,也还精神。”   龚中素被薛大舅看得浑身难受,听他这个话又觉得不含好意,便没好气地把手从他手里收回来,讥讽道:“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地瘦了,来的时候没有被风从船上吹下来吧?是不是用绳子系着的?”   “我可不像你,只要我不想挪窝,任他东西南北风,都别想把我吹得动!”薛大舅摸着胡子,斜睨着龚中素道:“说到瘦啊,没办法,我要替孩子们操心,怎能不瘦?倒是你,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竟然还胖了,还这般精神,真是佩服!佩服啊!”言毕对着龚中素深深一揖,侧着脸看着他:“稍后传我两招如何?”   龚中素气得脸色雪青,颤抖着手指着薛大舅,“你,你,你很幸灾乐祸是不是!”   薛大舅哈给大笑:“哪儿能,我只是想到我那姐姐终于有孙女儿了,这才多了几句话,不当之处,还请龚老爷恕罪啊,恕罪……”   龚远和见二人一见面就吵上了,忙上前打圆场:“里面备了席面,爹爹陪舅舅去喝两盅如何?”   “我头痛。 ” 龚中素见薛大舅笑得张狂,正想甩袖子走人,又听薛大舅哀声叹气:“你爹爹为了上次分产的事情恨着我呢,更何况这次舒眉的事情……他心里……,唉,你就别勉强他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这般疼女儿的。”   龚中素气得倒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若真的走了,便坐实了他不满意分产的事,也不满意明菲头胎生的是女儿,若是不走,薛大舅又真真欺人,对着薛大舅那张欠扁的脸,就 是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去。一时自尊心占了上风,抬脚要走,薛大舅又晒笑:“如何?如何?勉强也勉强不来。”气得他一张脸紫涨。   薛舅母先前在一旁看得好笑,后来见龚中素手脚都气得抖了起来,脸皮更是紫涨,只差翻白眼,薛大舅还在那里风言风语地撩拨他,心头觉得不安,暗想不看龚中素的面子,也要看龚远和的面子,遂笑道:姐夫莫睬他,他就是这个爱说爱笑的脾气,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   薛大舅只是看着龚中素晒笑,他心里恨着龚中素,恨得牙痒痒,不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他睡觉都不安稳。   龚远和见二人站在垂花门口就不动,越吵越凶,真不是事,便道: “舅舅不是要看囡囡么?这会儿她大概是醒着的,若是再不进去,只怕又要睡着了。”   薛舅母便当先往里走:“我要先进去了,老爷慢慢地来。”   薛大舅这才放过龚中素,嬉皮笑脸地一把拖住龚中素的手往里拖: “走嘛,别那么小气,咱们好几年不见,看看孙女儿,然后去喝上两盅叙叙旧。”   “放开,我自己会走!”龚中素挣了两挣,硬是挣不开,只得任由薛大舅把他往里拖,一张脸沉得几乎拧得下水来。   舒眉很给薛大舅面子,没有呼呼大睡,薛大舅抱着“心肝、宝贝”地叫了好一歇,又点评了一番她的五官长得最像薛氏,就是舍不得把她还给乳娘。直到薛舅母沉着脸来说孩子要唾觉才恋恋不舍地交了过 去,赞不绝口地道:“多乖的孩子,多漂亮的孩子,多聪明的孩子啊!”   龚远和一声笑出来:“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薛大舅煞有介事地道:“当然能看得出来,你出生的时候,我来看你,那个时候你也就是这么小,我就知道你长大一定很有出息了。”   “只怕守真子都没你厉害。”龚中素讥讽道:“幸亏你家隔我家远,不然生生把我们家的小孩子给宠坏了。小孩子要教,不是宠。”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说错了?”薛大舅立刻瞪眼睛,“宠都没宠,你怎么叫她肯听你的话?就没见过你这种做祖父的,别人夸你孙女儿你竟然见不得!行,行,你不喜欢是不是?我喜欢!”   龚中素被他搅得头痛万分:“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薛大舅一声笑出来,把龚远和往外赶:“你去吧,让我郎舅两个喝酒说说话叙叙旧。”   龚远和见菜巳上齐,炭火也烧得旺,便依言出去关上了门。站在门口听了一歇,只听薛大舅道:“姐夫,不是我说你,你教孩子真的不会教!你若是别识人不清,居心不正,又总含含糊糊的,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龚中素饱蚂蚁舍怒气地道:“是,我没你会教!你说要怎样吧?你不就是一直恨着我么,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你心里好受了?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是喜事,你又大老远来的份上,我才懒得理睬你这个没规矩的!到人家做客,半点不讲究。”   “知道, 如 果不是在大房,你做不了主,你根本不许我进门嘛。”薛大舅懒洋洋地道,“别光顾着生气,先喝了这杯酒又说。”   龚中素低论坛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龚远和没听清楚,只知道他二人大概是吵不起来,也打不起来,便转身走了一一暖犀阁也不知道还差点什么,如今明菲不能视事,总不能事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还得自己亲自去检查一遍,把该添上的都添上才是。   龚中素与薛大舅从早上一直喝到中午,换了几茬热菜,喝完两坛金华酒才散去。薛大舅还好,趴在桌上只是笑,龚中素却是泪流满面,哭得榷心摧肝。   龚远和带了人要将他扶到房里去歇,他死活闹着要回苍寒堂,龚远和无奈,只得让人抬了暖轿,亲自送他回去。李姨娘接着,见龚中素满身酒气,双目紧闭,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龚远和道:“没事,和我舅舅喝醉了,一个笑,一个哭。”   李姨娘松了口气,道:“年纪大了,喝点酒就容易动感情。大爷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龚远和转身要走,龚中素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哭声哭气地道:“你舅舅说得对,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又糊涂,又无能,又贪心,还自以为自己不得了,都是我的错。”   龚远和一时僵立不动,李姨娘见状,忙悄声退了出去。   龚中素却又松了龚远和的袖子,喊着龚二夫人叫骂:“邵氏,你害了我啊……”   龚远和皱着眉 头把被子抖开,兜头给他盖上,转身往外走,见李姨娘捧着碗醒酒汤立在门。,便道:“他喝多了,醒了想起这些事来必定要发脾气,姨娘只管躲开,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   李姨娘见他脸色不好看,不敢多话,只道:“我知道了,大奶奶那里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大爷只管让人过来说一声,无论是我,还是三小姐,都能帮着管管。”   龚远和点点头,疾步离去。这些年来,他心中一直怨,怨龚中素糊涂,不但放纵邵氏害死他的亲生母亲,又几次置他于危险之地,虽然也重视他的学业,但又贪上了长房的财产,处事不公,只知道从他那里索取,却连道谢和抱歉都不曾说一声。如今得了一句,却是醉话。   明菲趁着花婆子去暖犀阁招呼薛大舅和薛舅母,舒眉也吃饱了换了尿片舒舒服服地睡着,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管她,便起身在屋子里顺着墙走了几圈,逼着金簪烧水来给她洗头擦身。   明菲刚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坐在熏笼旁由金簪给她烤头发,龚远和就闷闷地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就坐到舒眉的身边看着明菲发呆。明菲见他脸色不好看,以为他是怪自己又洗头擦身,忙笑道:“我很注意的,没有吹着风,我身上又臭又脏,我实在受不住。”对于月子期间不能洗头洗澡这个习俗,她实在是很无奈,只能趁着花婆子和龚远和不在的时候逼逼金簪罢了。   “你出去吧。”龚远和起身接过金簪手里的巾帕,将明菲的头发轻轻 擦干,拉起来放在熏笼上边抹边烘。   明菲舒服地眯着眼睛道:“刚听说舅舅和公爹都喝醉了。”   龚远和道:“是,他哭得厉害,我送他回去,竟然和我说对不起我们母子。我才不领情,若不是舅舅,他也不会说这个话。”不等明菲回答,又笑道,“你等着,他醒来一定记不得这事儿,就算记得,也不会承认。我还是欠他的。”   明菲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他现在日子过得挺难受的,你就当收到他诚心诚意的道歉了好不好?不要把这种情绪传给孩子。”   龚远和叹了口气,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好。”   今天有240的加更。   第297章 温柔的报复   明菲见龚远和的情绪慢慢平和下来,不由笑道:“果然是做了父亲的人,比之从前稳重多了。”   龚远和不依:“你的意思是我从前不稳重?”   明菲笑:“稳重,稳重得很。适才舅母同我讲,袁枚儿也生了,是个儿子,但是早产,约莫比我们的舒眉晚了个六七天左右。你记着些,待到满月的时候,少不得要备礼让人跑一趟。我爹娘隔得远,措手不及,咱们得将他们的那一份也准备好。”   龚远和奇道:“好端端的,怎会早产?”   明菲道:“这里头自然是有缘故的。”   崔悯新收了一个姬妾,据说貌美如花,又会奉承人,很得崔悯喜爱,进门不过短短两个月,就把所有的姬妾都比了下去。不知怎地就触了袁枚儿的霉头,袁枚儿捏了她的错处,罚她在寒风冻雨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姬妾晕死在园子里。下人去禀告袁枚儿,袁枚儿把门关起来睡觉,不理睬。后来还是崔吉吉知晓,做主将人抬回房去,走在半路,那姬妾下身就出了血,禀了崔老太太,请了大夫来一瞧,却是小产了。   崔悯归来,问及因由,却是那姬妾给袁枚儿奉茶的时候不个心说错了一句话,当下便大发雷霍,骂袁枚儿刻薄狠毒,居心叵测,还扬言要休妻。竟崔老太太劝导,才算是勉强息了怒气,却要写信给袁家,让袁父袁母去训寻自家女儿,袁枚儿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气急攻心晕了过丢,之后便早产了,幸好母子平安。   明菲叹道:“崔悯固然有本事,但这种男人当 真是嫁不得,一害几家愁。这种日子,不过是表面上风光而已,内里实在是折磨人。”   龚远和道:“他子嗣稀薄,自然是特别看重这上头。前些日子,我听人闲扯,说起他先头的那位原配王夫人,据说也是个手段厉害得不得了的,事事都要压着他一头,把他的老母赶回老家不说,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不许旁人生,他朝了而立之年才有一个嫡女,与他那位原配分不开。只是彼时他人微言轻,不能与王家抗衡罢了。”   好容易有了身孕,却成了催命符。王夫人垂死之时,崔悯想必就是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着着她挣扎,冷冷地看着她落气罢?明菲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寒颤:“不喜欢就不要娶啰,这就是为了前程所付出的代价?你死我话,值得么?”   龚远和笑道:“你我觉得不值得,却有很多人觉得千值万值呢。你想啊,正妻娶的是地位门楣,娶回来若是喜欢,便多捧捧,若是不喜欢,还有大把的如花姬妾等着丢临幸,正妻一个不妥,就是不贤惠。”   虽然崔悯这个情况更复杂,但龚远和说的就是男人们最常见的心态,明菲啐道:“你这意思,有朝一日我若是不讨你喜欢了,你便要蓄养姬妾,我还不能有意见,否则就是不贤惠?”   龚远和一把揪住她的手:“哎,你不能不讲理,我们这不是说旁人么?怎么就扯到我身上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蓄养姬妾?”   明菲笑道:“你蓄养啊,我才不会假装大度让你把人迎进门,然后再磨刀霍霍,背里使坏,我先就把你休了!到时候你爱蓄养多少都行。”   龚远和眨巴着眼睛,忍住笑意道:“不让我娶,那我想想可以不?”   明菲捏住他的耳朵,断然道:“有我在,你想都不要想。”   “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经爱找到这个地步,不能容忍其他女人碰我一根头发丝了?”龚远和目光灼灼地看着明菲,突然伸手将她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你放心,就算是咱们这辈子都只有一个舒眉,我也不会做让你们母女伤心的事情。”   明菲被他晃得头晕,忍不住低呼:“你放手,哪有这样残暴地对待病患的?你再这样,不要说伤心,先就被你伤身了。”   “你早已被我伤身了。”龚远和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她在她脸上留下一串口水印。明菲幸福地想,她美丽的人生,才刚开始。   人家都说,酒醉心明白,却说龚中素一觉醒来,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懊恼的很。果然如同龚远和所说,先是找着由头发了一顿脾气,然后就装病,不肯到大房来。龚远和好几次让人去请他过来陪薛大舅,吃饭,他只推病不来,薛大舅也不生气,哈哈大笑着说是要去看他。   薛大舅带来的十几个箱笼中,有一只箱笼里装的绫罗绸缎,另有一包药材,乃是事先给二房准备的礼品,薛大舅当下命小衙抬上,自己装模作样地命人递了帖子进去,站在门口等候,隔一会儿就使劲敲一回门 ,大有不见到人就不走的意思。   龚中素无奈,只得正经换了见客衣裳,走到门口去迎接,见了薛大舅带来的礼物,心里好歹要舒服了些,客气道:“来做客就做客。这么客气做什么?”   薛大舅围着他打转:“前几日将你灌醉,害你失仪,怕你生气,给你赔罪啊。”   龚中素见薛夫舅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又气又恨,脸刚沉下来,薛大舅又拿话挤兑他:“这么不高兴,可是嫌少?”   龚中素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拿眼恨恨瞪着薛大舅,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知道我得罪了你,你好容易才找到报复我的机会,故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也罢,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这个痨病鬼计较,你爱怎么就怎么吧。”   薛大舅笑嘻嘻地上前抱住他的肩头:“看在孩子的面上?是你心里有愧吧。”   龚中素的脸上桂不住,使劲桂他:“放开!老不正经的。”   龚中素才一推,薛大舅就抱着肚子蹲了下去,痛苦的呻吟起来,吓得他全身冒冷汗,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蹲下去问薛大舅:“你别装了,别想讹我!”   薛大舅只是不理,脸色苍白地靠着他软软往地下滑去,薛家的小厮见状,吓得扶人的扶人,叫人的叫人,龚中素脸色苍白地想,完了,若是薛大舅真的在他这里出了事,龚远和不知要怎么恨透了他呢。正在六神无主之时,薛大舅靠着小厮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道:“别嚷嚷,小心叫 大家知道,又要担心了。姑爷不过轻轻推了我一下嘛,都是我自己的身体太弱不禁事。”   龚中素听得直冒冷汗,上前给薛大舅深深一揖:“我错了,不该推你好不好?你爱怎地几怎地,你就别折腾我了。”   薛大舅气喘吁吁地道:“姐夫说这话,好像我没道理似的,我专程来看你,却变成了折腾你,就连你推我,也是我讹你。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怎么能这样说呢?就不怕伤了我的心?”   龚中素一个头两个大,拼命将心里的邪火压下去,作揖道:“都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你请!”   薛大舅这才大喇喇地进了房门,又把龚中素灌得酩酊大醉方心满意足地回去。如此过了十来天,龚中素真的病了,看到薛大舅就习惯性的想吐,发晕,四肢冰凉,偏他又好面子,谁也不说,硬撑着。   李姨娘见情况不好,只好过去找明菲,去的时候薛舅母在,她也不好开口,硬生生在那里守着,一直等到薛舅母自己看出不对,借故辞去才敢说。   明菲这才知道这些天薛大舅把龚中素给折磨惨了,这种报复方式,也算得上是温柔的捅刀子了。当着李姨娘的面一本正轻地答应一定让龚远和丢劝薛大舅,待李姨娘刚走,主仆几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菲奇怪得很:“知道舅老爷天天去寻老爷喝酒,但除了第一天,也没听说舅老爷喝醉啊,怎地尽是老爷喝醉了?”   花婆子便去寻了下面伺候的人问,这才知道薛大舅动了手脚 ,先和龚中素喝的果真是酒,喝到后面他灌龚中素的便是酒,他自己喝的却是白开水。也难为龚中素糊涂透顶,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龚远和傍晚回来,听说此事,也是笑得不行,去劝薛大舅,薛大舅却又不在房里,而是坐到湖边垂钓去了,薛舅母得知,又气又好笑:“真是为老不尊,难怪得他这几日春风得意,夜里常常笑出声音来,有一夜还捶着床板只喊傻子。我还说是怎么了,跟着他的人也不说一声,都是些没眼色的,这要是把姐夫喝出病来怎么办?”   龚远和道:“舅舅他心里憋了十几年的气,肯用这种方式发泄出来,也是好事。总比一直憋下去,见面就生气,老死不相往来的好。”不是喝出病来怎么办,而是已经喝出病来了,不过只是小病。   薛舅母深以为然,叹道:“年纪大了,已是做了舅爷爷的人,就算是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小囡囡的面上。”   正说着,薛大舅提着个空鱼篓子回来,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爹这么傻,除去第一次,每次都是他喝醉,他也从不想想原因。罢了,看在他果然傻的份上,且饶了他这一回。”   第298章 伊始   转眼间,舒眉便满了月,龚远和与明菲商量过后,挑了个好日子,在餐霞轩定了十二桌上等酒席,只请了至亲好友和衙门里的同僚,低调而精心地渡过了舒眉的满月席。   至于远处的亲戚,不单是登州和京城都有满月礼送了来,就是多年不见面的湖州的大姐姐明丽也遣人送了礼来,崔老太太也着人送了礼来,除去平常应景的那几件东西,最打眼的当属一个造型精致的八宝璎珞项圈。   许多礼物之中,明菲最喜欢的,却是蔡家老族长夫人潘氏给的一个精心制作的拨浪鼓,以及宋道士给的桃木挂符和专给婴儿用的夏天驱蚊药,还有就是萧慈给的一笼小帐子。桃木挂符她给舒眉挂在了摇蓝上头,小帐子留着夏天用,拨浪鼓则提前摆在了舒眉的襁褓旁,没事儿的时候就拿来晃几下,逗着舒眉玩。   眼看着进了腊月,明菲这里也出了月,一切走上正轨,薛大舅和薛舅母带着龚远和与明菲给他们准备的十几个箱笼的回礼高高兴兴地回抚鸣去了。   明菲把家里的事情捋清爽,把给崔悯嫡长子准备满月礼和过年的相关事宜安排下去之后,就着手锻炼和节食恢复身材的事情。她无法容忍自己肚子上的那一大块晃悠悠的皮,也无法容忍从前的裙子再也穿不上,虽然知道恢复需要时间,但她还是恨不得赶紧恢复原状才好。   这一年的腊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宋道士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总要睡上八个时辰以上,清虚还了俗,换了俗名叫华皖,开了一家药铺,却还居住在天庆观中小心照顾宋道士,萧慈没有回家去过年,守在了金玉满堂。   而原本说好要回家过年祭祖的蔡光庭等人,却因钟太傅的突然离世而误了归期。就是陈氏,也在回乡的途中改道北上,去了京城与星夜兼程,赶去拜祭吊唁钟太傅的蔡国栋汇合。   钟太傅的突然离世,给他的一群弟子、门生、手下的前程蒙上了一层不可预见的阴影。许多人在寻找依附下一个庄家的同时,蔡国栋带着蔡光庭老老实实地在钟太傅的灵前守了七天,又悄无声息地回了登州。   这个时候,陈氏等个想要赶回水城府过年,却是万万不能了,只能留在京城中过了年。第二年春天,蔡国栋卸任,到了京城后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先去拜祭钟太傅,然后给吏部递了折子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家等着新的任命。   这个时候,陈三奶奶突然过来看明菲母女,顺便打听蔡国栋的事情:“如今御前最得力的是柱国公,你叔外祖说朝中许多人都投了他的门下,他劝了你父亲,你父亲却总不肯听,日日守在家中。你给你哥哥写封信,让他劝劝你父亲罢。就这样一直耽搁下去,不是事啊。”   明菲却直觉蔡国栋靠近京城,应该比他们谁都更清楚该怎么做,便笑道:“我父亲这个人固执得很,既然叔外祖都劝不过他,我们小辈的话他又如何肯听?他也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怎样便怎样罢。”   陈三奶奶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明菲只是笑,转而提起了其他事情,抱着舒眉哄了一圈,笑道:“舒眉脸上长了疹子,舅母可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拿奶汁来搽搽就是不错的。”陈三奶奶知道明菲不想继续往下说,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起其他闲话来,说着说着便扯到了陈大奶奶那位儿汤盛:“年初就去了京里应考,纵然最后不曾考上,却得了柱国公的常识,亲自介绍给陆幽先生教导。大家都说假以时日,他的学问必然突飞猛进,下一次春闱一定没问题。”   明菲笑道:“汤家表弟还年少,他日必然有所作为。”   陈三奶奶道:“我们是但愿啊,毕竟你大舅母的娘家,一多半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了。”想了想,又笑道:“那孩子其实真的很不错,如果不是遇上这事,我倒是敢多嘴提醒你大舅母让他登门去拜见一下你父亲和母亲,如今这样,我也……”   明菲笑着拉起她的手道:“舅母不用多说,我都明白。”当初汤家心心念念想着明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看好蔡国栋的官途,如今钟太傅已死,蔡国栋迟迟没有新的任命下来,也不知道陈大奶奶和汤家还有这份心思没有?不过呢,若是他们家改了主意,也算人之常情,不要说汤盛的才学并比不上蔡光庭和龚远和,就是比得上,人品也不一定,所以她并不觉得有多遗憾。   陈三奶奶有些讪讪的:“所以我说,你父亲就算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也该多找找门路才是。”她是真心替明玉可惜。   明菲道:“多谢舅母挂心,在这个时候,您和舅舅外祖他们有这份心,我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全家,都很感激。”   陈三奶奶笑道:“客气什么?我们总盼着亲戚朋友好的。”   送走陈三奶奶明菲带着舒眉去了一趟天庆观,陪了宋道士约有一个时辰,看宋道士发困想躺下,方让人赶了马车去衙门口等龚远和。   龚远和早得了通报,踩着点兴冲冲地赶了出来,上了马车见着妻女,先抱起舒眉亲脸蛋,亲得舒眉直皱小眉头,满脸不乐意方放了人,问明菲:“今天怎地突然来接我?”   明菲笑道:“突然很想早点见到你。”   龚远和抿嘴一笑,命马车回家,拉了明菲的手笑道:“过些日子咱们就去青县,你高兴么?”   明菲惊讶地道:“任命下来了?”   龚远和道:“还不曾,但基本上已经是板板上钉钉子的事了,虽然是平调,但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很历练人,也容易出成绩。”   明菲见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也替他高兴:“行啊,改日我和舒眉就得称你一声县太爷了。”   龚远和将舒眉高高举起,笑道:“你等着,以后我会给你们母女挣更多的体面。”   “等任命下来,你只怕还得跑一趟抚鸣才行。”明菲爱怜地给舒眉擦了擦唇角流出的口水,叹道:“今日陈三奶奶来看我了,让我给大哥写信,让劝劝爹爹呢,我当时觉着不妥,就没答应她。但心里总是忐忑得很,也不知道京中到底是个什么情殂?为什么陈家会这般着急?爹爹和哥哥写来的信也只是报平安,其他什么也都不肯说。”   “你不知道,柱国公的身后是太子,现在还有一位赵王也极得圣眷。”龚远和略一沉吟,道:“这其实不是陈家着急,你想想看,华哥儿的伯外祖父丢车保帅,为的就是保住陈御史。听三奶奶那个意思,如今陈御史已然靠上了柱国公的大腿,陈家暂时是春风得意的。来催促你写信劝岳父,要么就是真的关心岳父,要么就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里面。真实的情形,只怕就是陈三奶奶也是不知晓的。”   明菲听见牵到了皇子们,就有些冒冷汗,纵然人这一生中,总要站队,但这队却并不是那么好站的,一旦站错,便是万劫不复。当初蔡国栋靠着钟太傅,钟太傅的身后却是皇帝,那队站的正极,一点都不错,如今要重新站队,实在是瘆人。便低声道:“其实爹爹能不能继续做官,我并不是很担心,虽然能做官固然好,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也很好,你和我哥哥正是初升的朝日,日子还长着呢。”   龚远和道:“我觉得呢,这当口肯定有很多人都在乱,各寻各的出路,各自寻找可以抱的大腿,可是,却也有人在背后默默观望。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我相信岳父的这样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龚远和口里说的那个在背后默默观望的人,明菲当下便意识到了是谁。当今圣上春秋正盛,登基尚未满十年,纵然太子已然成年,日后也还长便得很。蔡国栋混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出路,他闭门不出,定然有他的道理在里面。自己因为陈三奶奶几句话就慌了,着实没有道理。   龚远和见明豁然开朗,知道她想通了,便笑道:“不担心啦?回去后还是好好想想咱们都去了,这家里该怎么打理吧,交给谁最妥当,又请谁监管着。”   明菲笑道:“我是一点都不怕了,但我还得和你商量件事,你千万要允了我。”   龚远和很少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地求自己,便也正了神色道:“什么事?你说。”   明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今日我带了囡囡去看老道长,他的身子越发的弱了,清虚虽然还在他身边,但到底是个男人,难免粗心大意。我当年答应过要给他养老送终的,所以,我想先不跟你去清河,把他的一日这几顿饭做好,不叫他有遗憾。”   龚远和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好看,过了好一歇,才叹了口气:“好吧,你当初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言传身教,从小做起,为了我的小囡囡,我吃点苦头也算不得什么。”   明菲高兴地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龚远和皱着眉头,佯装不耐地推她:“别疯了,吓着孩子!真是的,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第299章 沉稳   五月初,龚远和果然接到了去青县的任命,接交完这边的手续后,他便去了抚鸣。崔悯设了家宴热情地接待他,并没有因为钟太傅的离世和蔡国栋的暂时失势而冷淡他,龚远和见此情形,心中越发笃定,蔡国栋的选择是明智的。于是在给蔡国栋写信的时候,详细地介绍了自己最近的动向,其他的只字不提。   蔡国栋的回信更是简单明了,就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叮嘱他到了青县一定要廉洁清明,抓住机会做出成绩,又提点了一些与人交往应当注意的事项,又说家里一切都很好,叫他们不要担忧,宇里行间,流露出的心态都非常平和。   明菲见到信,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这个时代,家长明智与否,对于一家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蔡国栋虽然有他不是的地方,但在要命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是老奸巨猾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与此同时,蔡光庭也写信来说汤家的事。原来汤盛前段时间还是去拜访了蔡园栋,言谈举止都很有礼,陈家仍然有心促成此事,陈御史专门找陈氏去提了此事,蔡国栋却不乐意,推说明玉年龄还小,性情未定,再过些时候又说。陈氏去回复陈御史,陈御史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说两边都是姻亲,若能亲上加亲是最好。   两封信都是为了家庭琐事就事论事,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但都传递了一个信息,蔡国栋坚决不肯听陈家的话,抱太子和柱国公的大腿,而且他还自得其乐中。   明菲与龚远和私下里 分析,蔡国栋不赞成这桩婚事的原因显而易见。一来,陈御史此时抱上了太子和柱国公的大腿,已算是把陈家绑上了那条船。虽然陈家与蔡家的姻亲关系无法改变,但如果此时再把这个刚投入柱国公门下的年轻举人弄来做了自己的幺女婿,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印象,他蔡国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老实,实际上却偷偷搭线搭桥,暗里向太子和柱国公靠拢;二来,还有一个可能,陈家这般热衷于促成蔡国栋投向柱国公这边,说不定是受了某些有心人的指使和鼓动。但不管如何,这个时候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思了。   龚远和叹道:“陈家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急于求成?从前尚且知道要将你继母嫁入你们家,多条路多个保障,如今却这么不聪明,要把所有的米都一锅煮了?”   “兴许他们也是不得已?又或者是有十足的招握,认为柱国公一定就能行?可是他们不觉得太早了吗?”明菲也想得头痛,这种事情她本来也不擅长,消息来源更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龚远和道:“现在消息定然已经到了陈家,咱们抽个空去一趟陈家,试探一下他家的态度。”   二人便借着龚远和要去青县赴任,上门辞行的机会去了陈家。已轻致仕的陈大老爷和陈氏的亲生父亲陈二老爷一起见了龚远和,明菲则被陈三奶奶引到后堂,出乎意料的,她竟然见着了汤大奶奶。   汤大奶奶乍一见到明菲的时 候,表情很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虽然淡淡的,却也没失礼。陈大奶奶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一样的亲热。晚间陈家留饭,席间并没有人提起京中的事情 只说闲话。   舒眉已经6个月,长得玉雪可爱,半点不认生,谁抱都要,笑容满面,依依呀呀的,很好地活跃了气氛。就是不苟言笑,为人又略显刻薄的陈氏的大伯母,也忍不住接过去抱了一会儿。明菲见她们都沉得住气,更是比她们还装得像不知道那件事情,和众人谈笑风生,学习育儿经。   夫妻二人一直到戌正方才归家,才上了马车,龚远和就轻声道:“刚才华哥儿的舅舅悄悄告诉我,说是那一位病了,已经很多天没上朝了。虽然对外只说是小恙,但看起来似乎是另有隐情。”   难怪陈家会如此积极!从今日陈家的态度来看,他们的确是认为这条路对蔡国栋是最好的,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促成。故而,即便就是蔡国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自己夫妻二人上门却也没有冷待。明菲笑道:“从前不觉得陈家有多么亲近,只是认为就是亲戚而已。但经过这几件事累在一起,我这回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亲人看待了。”   “陈大老爷此次给我推荐了两个得用的幕僚。”龚远和道:“所以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纵然各有各的选择和看法,但他们这份心凭心而诊,却不是坏心。”   明菲皱眉道:“但他们这个消息,却又不知是怎么得来的?可否确切 ?”   龚远和摇头:“不会空穴来风,但我看崔悯稳当得很,他心里一定很有数,想来走被人人为地夸大了。”   明菲又为陈御史担忧:“他们这样子,会不会埋下祸根?”   龚远和笑道:“政治本来就是赌博。人算不如天算,你别看岳父这么沉稳,其实他心里一定也很受煎熬,一定也很担忧的。你放心吧,陈御史最多就是仕途受点影响罢了,不会有什么大变动。至于日后,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家,明菲想了很久,提笔将自己对汤家母子的印象和交往过程,以及今日去陈家,陈家怎么接待的他们等事情无一遗漏地写给蔡光庭。她相信,蔡光庭和蔡国栋一定更比她和龚远和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最妥当的。   尽管明菲很舍不得,但时间有限,龚远和很快就收拾行囊,辞过明菲母女,带了刚成亲不久的金簪和洗萃,以及几个得力的下人一道去了青县赴任。   龚远和刚走不久,舒眉就不明原因地发起了低热,总爱哭闹,一点辅食不要,奶也不肯好好吃。明菲没有经验,吓得一颗心颤巍巍的,抱去给唐大夫看了,唐大夫说约莫是出牙,先看看再说。开了点药,舒眉又不肯吃,尽数吐干净。   小小的人儿吐成那个样子,明菲难受得想哭,又慌慌张张地抱去给清虚和宋道士看,两个人都说没什么大碍,既然吃不下药去,就别吃好了,过后自然会好。明菲怕孩子烧出什么问题来,只得采用土办法 给舒 眉洗澡降温。   幸好舒眉是个争气的孩子,没几天功夫就消停了,退了烧,胃口重新变得好起来,粉红色的小牙床上也冒出了两颗小小的下门牙。明菲看到那两颗小牙齿,激动得什么似的,也不管龚远和到了地头没有,先就写了一封报喜的信去,“你女儿长牙齿了。”   花婆子事后方笑话明菲:“其实是奶奶没有经验 那些日子小小姐就一直爱啃衣服,啃手指,分明就是要出牙齿的样子。”   重新又回到明菲身边伺候的丹霞便说花婆子:“妈妈既然知道,就该早些和奶奶说才是,奶奶要是早点知道,也不至于慌成那个样子。”   “我以后就有经验了,再不会这么慌。”明菲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笑指着花婆子道:“妈妈不要装了,你其实也只是隐约知道,并拿不准吧?”   花婆子老脸羞得通红,低声嘟囔道:“老奴还是二十多年前养过孩子了,也没什么时间经常守在她身边。她什么时候出的牙,我都不知道。”   明菲听得心酸,悄悄握了握花婆子的手。   六月份的时候,龚远和安置妥当,派了一个家仆回来送家书。   明菲向那家仆打听青县的情形。那家仆抱怨道:“不是什么好她方,人穷民刁,街上的铺子少得可怜,气候也闷热得很,县城就在两片山的山凹中间,风都吹不透,从巳时起,就是坐着不动也会出汗。有河经过但是在经过青县那一段偏就流急滩险,许多过往船只都不肯在那里停留,陆路也不好 走。洗萃刚去的第二天就水土不服,病了一场 大爷的身子却还强健。”   明菲听得心里直发沉,她不曾去过青县,只知道青县不是富庶之地,在抚呜境内也算是比较偏远的地方,却不知道竟是这样的情形。   龚远和之前一定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却选择了没告诉她,多半也是怕她担心。也罢,穷地方虽然不好在,但如果做好了,也特别容易出成绩,由得他去吧。   但见那家仆满脸叫苦的样子,她心里特别不喜,淡淡地叫人把那家仆领下去休息,自己拆了龚远和的信来看。果然不出她所料,龚远和是报喜不报忧,只说青县民风如何淳朴,乡绅们对他又如何的尊敬,气候也温暖,出产也丰富,四时鲜花不断,冬天不用烤炉子,他跟着衙役们一起去河滩里游水,特别好玩云去。说得如同一个乐园似的。   明菲咬着笔头想了想,提笔写道,既然是这么好的地方,她便抽个空带了舒眉来看他。又备齐了许多常用的药和用具,另外派了个妥当的家仆送去。   过了一个月,龚远和的信又送到了,找了很多借口,让她安安心心地好好伺候宋道士,不要带舒眉去,又说他忙得很,经常去乡下,没时间陪她们娘俩,总之都是阻止她去青县的。   明菲也不管舒眉听得懂听不懂,慢慢地念给她听,刮着舒眉的小鼻子笑:“你爹爹疼你,舍不得你去吃苦呢。”   第300 章 管闲事   又是桂子顠香的季节,水城府家家都在准备过中秋,龚远和命人从青县送了许多核桃,石榴,板栗,咸蛋等物回来,明菲按着从前他还在水城府任职时一样,将这些特产用盒子精心装了,与自家做的月饼与八月十八自家举办游湖会的请帖一道送到各府。   虽说人走茶凉,龚远和不在水城府,不能和昔日的同僚来往,但以成知府为首的一众水城府衙的各家夫人却也没因此冷落了明菲,有什么赏花游玩的事总要喊她一声,明菲不是次次都去,但五次总有三次去的,应了旁人的邀请总要还,于是她与花婆子,薛明贵商量过后,便决定趁着家里桂花开得好,近日气候也不错,请这些夫人们来玩一趟。唱戏是不必了,就请几个说书的女先儿,吃喝游湖抹牌为主。   花婆子自钱家送礼归来,将钱家回的礼给明菲过目,笑道:“钱少奶奶有了身孕,钱家欢喜得很。钱夫人让奴婢回了奶奶,游湖会就不叫钱少奶奶来了。留她在家养胎。钱少奶奶说,请奶奶有空去陪陪她,她闷得紧。”   “明日让人过去和她说,游园会后我就去看她。”明菲很是为周清高兴,钱秀才去年不曾考上举人,钱家很是气闷了一段时间,弄得周清不敢出门,日日就在家伺奉公婆,照顾钱秀才的起居。她也不敢下帖子给周清,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害周清被公婆嫌弃责骂。上次好容易见着,周清还为自己进门许久也不曾有孕的事情忧虑,如今可好,总算是有喜了。   花婆子笑道:“还有更稀罕的事情呢,钱夫人不知从哪里得知天庆观老道长有生儿子的秘方,想叫奶奶替她去求。”   “你没有告诉她是谬传么?若是我一举得男,她有这种要求还想得通,可没见我生的都是闺女?“明菲不由直冒冷汗,这生儿子生女儿还挑着生?有那么容易么?再说了,怀都怀上了,还怎么选?难不成还能变过来?这钱家都是怎么想的?   “老奴说啦,可钱夫人说,外面都传,您和大爷就是喜欢女孩子,所以才特意生的小小姐。“花婆子见明菲的眉头皱成一团,便笑道:“多子多福嘛,像钱夫人这样的人,老奴见得多了。有些话老奴也不好讲,还得奶奶过去的时候和她细说。”   钱夫人还好说,就只怕周清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明菲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这个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要想她死了这份心,还得烦劳老道长才行。”   却说钱夫人的这份小心思也触动了花婆子的心事,她趁机道:“奶奶先开花后结果,虽然咱们小小姐也挻好的,但没有兄弟帮衬女始终是弱了,如今小小姐很快就满了一岁,您也该调理调理,待到过年大爷回来??????嗯,那个,再生个小公子。”   虽然多几个孩子很好,但现在明显条件不成成熟。现在龚远和回不来,她去不了,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舒眉还小,事情一大堆,怀了孕后就要靠她独自一人撑着,只要想想,大人孩子都委屈,还不如等舒眉大一点又再说。明菲见花婆子已经摆开架势,准备与自己长谈,便不和她细说,只笑道:“妈妈这个主意很好,我稍后带舒眉去看老道长,就请他开两服药调理一下身子。”   花婆子笑道:‘正该如此。”又拉着明菲看,“您实在太瘦了。哪里像个做娘的人?得多吃点才是。”   丹霞抱着舒眉进来,见明菲望着自己苦笑,心领神会,忙道:“妈妈,今早我去天庆观送饭,老道长说想吃您熬的润肺补肾粥。”   花婆子一听,忙道:“我这就去做。用小火熬着,等下奶奶出门的时候正好。”   明菲见她去了,伸手去接舒眉,见舒眉一张小脸晒得红扑扑的,一颗亮晶晶的口水挂在口边,讨好地把手里拿着一枝桂花递过来给自己,乐得和舒眉抵着额头,亲昵地道:“我的小囡囡,乖宝宝,越发的可人了。”   舒眉舒服地丢了桂花,伸手抱住明菲脖子,用头在明菲额头和脸上使劲擦。   丹霞笑道:“小小姐约莫是困了。奶奶可要午睡?奴婢去铺床。”   明菲从清早起来理家事,闹到现在也觉着累得很,更是舍不得舒眉放下独自一人,便道:“睡一觉正好。”   这里才将帐子放下,舒眉的眼睛还半睁半合,锦霞就在帘下小声道:“奶奶,三小姐过来了。”   明菲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让丹霞看着舒眉,自己去接龚婧琪。龚婧琪打扮得极素净,看着却从前丰满精神了许多。老远看见明菲就笑:“嫂嫂,爹让我过来请你和舒眉一起过八月十五。反正家里就是这么几个,聚在一起更热门些。”   明菲挽了她的胳膊往里走:“我本想请你们过来的,但想着你们还守着大孝,所以不敢开口。”   龚婧琪道:“正要和你说呢,到时候只怕要委屈你,只有素饼子和素菜,酒也是素的。   明菲笑道:“偶尔吃一顿素也不错。   龚婧琪说了一回闲话,突然问明菲:“嫂嫂打算什么时候去青县?”   明菲这些日子来对这样的询问听得太多,根本不用思考就把借口说了出来:“你哥哥说那里气候太湿热,舒眉还小,不适合,所以暂时还不打算。   龚婧琪犹豫片刻,道:“如果家里没什么大事,嫂嫂还是带了舒眉去青县罢,一家三口团聚,比什么都要好。”   这可真是,明明才和她说舒眉年龄小,不适合在青县居住,她还劝自已去青县?明菲抬眼去看龚婧琪,见她目光躲闪,心知有异,便笑道:“三妹妹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龚婧琪揪着帕子绞了半响,方道:“嫂嫂,前几日爹爹有位朋友来访,说起哥哥孤身一人在任上,嫂嫂因姑不能随行,感叹良多??????”   明菲不动声色地笑道:“所以呢?”感叹的人又何止一个?这些做官的都有个脾气,丈夫去任上,妻子因故不能随行的,就算是不弄个妾跟着去伺候,也会安排通讯去伺候,只有龚远和一人,带的人除了金簪以外,就全都是雄的。她前几次去参加游园宴会,陈三奶奶就间接地提醒过她,说是有人在背后这样议论她,但因为从来没人敢当着她说,她也就装着不知道。现在倒好,人家找人门来了。   龚婧琪咬了咬唇,豁出去地道:‘他说他家有人远房侄女,好得很,想送去伺候哥哥??????”   明菲暗里翻了个白眼,龚中素的这个朋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自家的远房侄女做人情,上赶着去给人做妾,当真是没做过妾,想做了玩玩?当下也不掩饰脸色,冷笑道:“然后呢?”   龚婧琪见她脸色不好看,忙摆手替自己开脱:“嫂嫂不要误会,我还是听李姨娘说的,李姨娘劝爹爹不要管,他不肯听。我们俩都想着这是大事情,该先和你说一声。   你有个心理准备,若是十五那日爹爹提起些事,你别理睬他就是了。”   这意思,龚中素是答应了?他可真是闲得慌,这才过了多久的安生日子,他就又想多管闲事,把手伸到她头上来了。如果蔡国栋此刻还做着官,只怕龚中素也没这么喜欢管闲事的吧?明菲淡淡地道:“三妹妹心里有我这个嫂嫂,我高兴得很,请你替我谢一声李姨娘,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龚婧琪长出一口气,道:“嫂嫂,你可别说是我们说的,我倒是无所谓,李姨娘铁定得吃气。”   明菲懒洋洋地朝她挥挥手:“放心吧。”   龚婧琪偷偷打量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嫂嫂,那我行走啦?”   明菲立在树影下,默默想了半响,方才回屋收拾东西,准备去天庆观。她吞吞吐吐地将钱家的意思说了,宋道士笑道:“你让她来,我和她说。”   转眼到了十五这日,明菲将舒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早早就领了她去隔壁。龚中素见到舒眉,喜滋滋地伸手去抱,“让祖父抱抱小舒眉。”   明菲看着他就有气,勉强按捺住,扬起笑脸将舒眉递给他,道:“公爹身体还好?上次送来的那六安茶还好喝?”   龚中素边抱着舒眉逗弄,边不在意地道:“还好,你有没有给远和送一份去?我听说青县的生活艰苦得很,他又经常带着人去疏通河道,还想修会么路,经常吃不上热饭。”   明菲笑道:‘家里有的好东西,凡是能送过去的,媳妇都让人送了去,青县的生活的确很有艰苦,但夫君说,趁着她年轻,能多办点实事就多做一点,老百姓叫他青天,他心里也高兴,所以也不觉得苦。至于听吃不上热包的问题,也不知是谁乱说的,无论怎么样,他也是知县,又怎会饿着他?”   龚中素不高兴:“听你这个话,他怎么苦都是应该的?”   明菲淡淡地道:“食君之禄忠君这富,既然他做了父母官,在其位谋其职,自然该苦。”   龚中素从未见明菲如此明目张胆地和自己对着来,而且还驳得他找不到话可讲,当下就把眼睛瞪了起来。   “嘶??????”却是龚婧琪在一旁咬着了舌头。   第301章 咱家规矩严   龚中素心里包着一团气,正愁我不到发作的地方,当下大声呵斥龚靖琪:“吃石榴也能咬着舌头,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身为一个女子,最紧要的是娴静淑德……”吧啦吧啦吧………一大长串。   龚靖琪知道他是找不到话说明菲,故意拿自已撒气,好做给明菲看,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垂手站着,貌似恭敬,实则左耳进右耳出。龚远季在一旁吃葡萄,见状偷偷对龚婧琪做鬼脸,龚婧琪瞪他,他越发得意。   明菲更是懒得理睬他,见厨房里煮了鸡蛋上来,便自顾自地洗手剥了鸡蛋,取出蛋黄,拿勺子将蛋黄压碎,好稍后喂给舒眉吃。   龚中素说得口干,就差没把女戒上的话背了一遍,却见周围就没一个人听他的,各做各的事,唯一一个认真听讲的,却是他怀里的舒眉,舒眉胆子奇大,皱着小眉头,仰起头来好奇地盯着他看,看得真得很。   龚中素气愤的同时,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安慰,便换了张笑脸道:“还是我的小舒眉乖,这么小就懂得听祖父讲道理 你一定要好好学规矩,长大了以后才……”话音未落,就被舒眉胖胖的小手一把攥住他的山羊胡子使劲往下扯,疼得他“啊呀”一声叫起来,想打又舍不得打,想拉又怕扯着孩子的手,便大声道:“还不快来帮忙?”   明菲故意磨磨蹭蹭地擦了手,方上前去接舒眉:“舒眉乖,快松手,祖父的胡子揪不得。”   舒眉只是死死攥着不放,还涨红了小脸准备放声大哭。   到底 男女有别,明菲也不好总和龚中素站得这么近,便看向龚婧琪:“三妹,还得烦劳你来。”   龚婧琪见一老一小俱是涨红了脸,满脸的不高兴,真正可乐,好容易忍着笑将龚中素的山羊胡子从舒眉的手里解救出来,却发现舒眉的粉红色小夹衣上挂着好几根花白胡子,正是龚中素的胡子被她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原来舒眉人虽小,手劲儿却是不小,又正当抓住东西就不想松手的阶段,她在龚中素怀里,见他那胡子随着嘴巴张合一板一板的,很是奇怪,少不得要抓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和明菲的头发又有什么区别。   龚中素最爱他这几根胡子,当下心疼得要命,又不好冲着一个奶娃发作,正自郁闷得厉害,眼角瞟到明菲眼里暗藏的笑意,气不一处来,便沉着脸道:“媳妇,和你明说了罢。远和一个人在青县,身边也没个知疼着热的人照顾,于理不合!你这个做妻子的,更要替他打算才是!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外间都是怎么说你的?怎么说他的?难听话多得很!我原不想管,可你们母亲去得早,我不管就没人管!我总不能看着你们过得不好。”   明菲轻轻拍着因被强行夺走胡须玩具而大哭的舒眉的背,淡淡地道:“公爹说得极是,您自然是希望我们小辈都能过得顺心舒心。”   龚中素道:“你明白就好!只有他好了,才是你们母女的福气。这个道理你懂的啵?”   明菲见舒眉止住了哭声,拿了绢帕给她擦泪,“ 那依公爹的意思,儿媳该怎样做才最好呢?”   龚中素扫了龚婧琪和龚远季一眼,没勇气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个话,便道:“我让李姨娘和你说。”便使丫鬟去厨房把忙碌不堪的李姨娘找来,又叫明菲将舒眉交给乳娘喂,赶紧跟李姨娘去。   明菲从善如流,带着丹霞跟李姨娘去了厢房,李姨娘只望着她干笑:“大奶奶,对不住,我实在劝不住。倔得和什么似的,一边就急 说我不安好心。”   明菲只笑:“不怨你。我听说人已经送了过来?”她是知道龚中素背里说了她些什么的。   无非就是她太凶悍,又善妒,龚远和没出息,被个女人吃得死死的,谁家媳妇有了身孕还成日守着,没人伺候,去了任上也还是凄凄惨惨一个人。他再不出手,龚家的男人还要吃他那样的亏。他就不想想,二房成了这个样子,主要根源还在他身上。   李姨娘尴尬万分:“老爷这个脾气可真的是……”   明菲道:“我知道,他是一家之主么,谁又奈何得了他?就算是他打咱们大爷几巴掌,大爷也还只得受着。”   那也得他敢打呀,他也就只敢趁着龚远和不在,在儿媳妇面前耍耍威风而已。李姨娘笑了一歇,道:“那你看怎么办?不然就先晾着,我另外想法子劝他。”   从来只有千里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明菲道:“没事儿,先把人带来给我看看。”   李姨娘惊疑不定:“你当真要见?”   明菲笑道:“自然是当 真。”   来的是个穿桃红衫子,系淡绿裙子,年约十六七岁,长得清秀端正的女孩子,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插了两朵绢花并一枝簪子。大概是心里有数,见了明菲就战兢兢地跪下磕头,头也不敢抬。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赭色衫子的婆子,笑嘻嘻地同明菲道:“这位就是大奶奶了吧?我们家倩娘脾气老实柔顺得很,手脚也勤快,身上也没病。保证您用起来舒心。”   丹霞心里有气,便拿出十足的威风呵斥道:“奶奶还没问你话,嚷嚷什么?想挨嘴巴么?”   那婆子还好,只是讪笑不语,那倩娘却是抖了一下。这几天都听说这龚大奶奶凶悍得很,如今看来却是有几分真。   明菲淡淡池道:“都起来吧。”待那二人站起身来,她便看着丹霞道:“你把咱们家的规矩和她们说说。”   丹霞会意,屈膝行礼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把她教好。”   就这样?李姨娘有些摸不着头脑,明菲拉了她住外走:“正忙着呢,咱们去厨下看看。”二人才出门,李姨娘就听见丹霞在屋里一声断喝:“手往哪里放!腿是怎么弯的?没事戴什么花!咱们家的门进得容易,出门也容易!”   李姨娘叹道:“大奶奶,您这是何必?就先收下,另作其他安排不是更好?只要大爷同您一条心,什么阿猫阿狗的都算不得什么。”   明菲无所谓地道:“反正我外间都说我不贤惠大度,难道我为了证明自己还是贤惠大度,就要先把人 弄回去?这次是这样,下次呢?一成了习惯,总有我回绝不掉的那个人。”   姨娘叹了口气,也不再劝。   明菲拉了李姨娘在厨房转了一圈,回去便叫人摆桌子吃饭,龚中素先赏了李姨娘一道坐下,又见明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以为一切妥当。心中暗自得意,自已说话还是算数的,日后龚远和也得念他的好。经过邵氏一事,他算是想通了,这男人就得把女人管起来才是,一放纵就要出问题。   饭吃到一半,丹霞悄无声息地进来,往明菲身后站了,静悄悄地伺候她用饭。好容易饭用完了,明菲便抱了昏昏欲睡的舒眉告辞:“孩子要睡觉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赏月了。”   龚中素忙给李姨娘使了个眼色,李姨娘假装没看见,龚中素无奈,只得道:“你反正人也看过了,这就把人领过,择个日子送去青县吧。”   明菲方假装才想起这件事,笑道:“也行,烦劳姨娘使个人去将人领过来罢。”   少顷,李姨娘身边婆子回来小声在李姨娘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龚中素不高兴地道:“怎么了?”   李姨娘看了明菲一眼,小声道:“人家不肯了呢,说是去奴婢也比做这个强。”   说得好好儿的,见她蔡明菲一面就突然变了卦,真把他当傻子了?   龚中素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明莱看,明菲只望着他笑,见好就收吧,她已经够给他留面子了。   龚婧琪见不好,忙笑道:“嫂嫂,起风了呢,赶 紧回去吧,当心舒眉睡着了又吹着冷风。我送你出去。”   明菲抱着舒眉笑眯眯地同龚中素行了告退礼 也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抱着舒眉往外走。龚婧琪送她送至垂花门口,拉了她立在避风处轻声问道:“嫂嫂,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菲笑道:“我什么都没做。兴许人家是觉得我们家的规矩太严,守不住罢。”   龚婧琪揪着衣角道:“嫂嫂,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自己还没有迁怒的习惯,明菲拍拍她的肩头:“进去吧。”   第二日宋道士从气哼哼的花婆子那里得知此事,笑得胡子乱抖,“你这个公爹,越活越回去了,这种讨人厌的事都要上赶去做,难怪得他要倒霉!小舒眉那一下抓得好!下次见了还要抓,把他胡子揪光光!”   正说着,怀里的舒眉脸上带了一丝坏笑,伸手就去抓他的胡子,吓得他护着胡子大呼小叫:“这坏丫头,小小年纪就蔫坏蔫坏的,也不知随了谁!”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咳了起来,明菲忙将舒眉抱过,又是递水又是给他拍背的,好容易才平息下来,拉着明菲的手道:“是我拖累了你们两个年轻人。”   明菲含泪道:“您说哪里话,如果没有您,哪里有我的今日?”   华皖(清虚的俗名)沉着脸站在一旁,道:“想不拖累我们,你就少喝点酒,少吃点油腻的东西。”   宋道士翻了个白眼,侧身向里:“我就要拖死你个小王八蛋。”   明菲道:“都少说两句吧 。”   无涯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龚大奶奶,你家里来人了,说是有喜事,请您赶紧回家呢!”   ——————表钱滴字————   粉红280的,还是那句老话,感谢大家的支持。   喜盈门10月份发文,到现在快有半年,熬夜是家常便饭,一千字小意码一个小时,一次订阅小意得一分钱,看着不多,但就是这一分钱给了小意动力和信心,让小意一直在努力,只怕愧对大家。在此,谨向一直以来默默支持小意的朋友们鞠躬道谢。   第302章 喜忧(一)   明菲只觉一颗心跳得咚咚响,忙起身道:“是谁来报信的,让他进来!”   “奶奶,是小人。”来的却是二门外一个才十二三岁,叫福全的小厮,笑嘻嘻地给众人行了礼道,“奶奶,是京里派了人来,亲家老爷留京任职了!”   花婆子等人听得,俱都恭喜明菲。   明菲又惊又喜:“可说是任了什么职?”   福全摸着头道:“这个小人却是不知道。”   华皖道:“赶紧家去吧。这里有我。”   待到明菲回到家,薛明贵迎出来,低声笑道:“奶奶,来的是亲家老爷身边的总管事,一共带了三四个人,十来个箱笼,个个儿都喜气洋洋的。亲家老爷这回算是熬出头了,在吏部任了侍郎。”   明菲忙道“什么人陪着的?”   薛明贵笑道,“小人因奶奶还要些时候才能回来,便自作主张过去请了老爷过来作陪。”   龚中素刚开始听说是京里蔡家的人,并不愿意过来,还骂明菲不在家里候着,偏生整日就往外跑,对那三清祖师爷比对自家的老人还要上心,真是不守妇道。可后来听说是来报喜的,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一定是龚中素有了好事,连忙正儿八经地换了见客的衣裳,满面春风地过来待客。   明菲到了正堂,只见龚中素坐在上首,蔡国栋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大总管孙明杰衣着鲜亮地坐在下首,正和龚中素讲蔡家的新宅邸:“宅邸就在凤池胡同里,虽然不大,但是御赐的,圣上还赏了块匾额,里头有个醉酒石,听说是前朝古物,像头大水牛似地,最稀奇的是冬暖夏凉……我家老爷最是喜欢。这半年里 我家老爷趁着有空,多方寻访,终于给两位公子请了位西席,才行和那位陆幽先生不遑多让,我家老爷的意思,假如府上二公子不嫌弃,便可住到家里去,跟着两位小公子一起读书学习 互相也有个照料。”   龚中素眼睛发亮,假意推辞道:“去书院读书已经够麻烦孩子的舅舅了,又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亲家!”一眼看到门口立着的明菲 忙笑道:“大奶奶,真是大喜。这下子大家都心安了。”   明菲暗想,这回她的心也安定了,送妾的荒唐事大概是不会再干了。   孙明杰赶紧上前给明菲行礼,“三姑奶奶安好。老爷生恐其他人来说不清楚,特为遣了小人来跑这一趟。”因见花婆子抱了舒眉在一旁 也笑着要上前去给舒眉磕头,明菲忙叫人将他拦住:“小孩子家家的 哪里当得起这样的大礼。”   孙明杰笑道“再小也是主。”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个红绳系着的碧玉蝉来递给舒眉:“京里买的小玩意儿,给孙小姐玩耍玩耍。”   那碧玉蝉通体晶莹,可不是个随手玩玩的东西。龚中素在一旁看得发酸,暗想这蔡国栋果真升官发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他自已当官就只有往外花钱的,人家当官就是往里捞钱的。就是这么个奴才 一出手竟然就是个碧玉蝉,这人和人,怎么比?当下便有些兴味索然 推辞道:“铺子里还有些事、既然你回来了 正好听孙总管和你说说你娘家的事。”   明菲也没放在心上 恭恭敬敬送他出了二门,让人驾车去接三姨娘过来,又吩咐厨房宰鸡宰鱼,准备给孙明杰等人接风洗尘。   挥退无关人等,孙明杰恭恭敬敬地从怀里取了信交到明菲手里,道:“老爷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就是大公子,办差时也常受到刁难排挤。以往最喜欢邀请六小姐去做客的有好几户人家,也都不再发帖子给六小姐 偶尔在相熟的人家里遇到,还会受到奚落。六小姐也懂事,不哭不闹,成日跟在夫人身边学理家事,帮着少夫人照顾小公子,不是那家人,根本就不出门。大公子看上一块地,想买了给六小姐做妆奁 定金交了,契约写了,只差到官府去备案,硬生生地被人给夺了去,少夫人气得直哭,夫人都劝不住,还是六小姐劝的她。”   孙明杰苦笑了一下 “说句夸张点的话,那段时间,就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没事都不敢出门,就是出了门,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就生怕给老爷惹祸添堵。”   明菲听得难受万分 只知道蔡国栋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但总想着,他不过就是一个外放的从三品官员,虽然当年算是钟太傅的得意门生之一,但和京中那些权势滔天的人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人家最多说他不识相罢了,谁知竟然会如此受气,看来当时的形势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明杰见明菲难过,笑道:“姑奶奶也莫难过了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花婆子愤愤地道:“咱们老爷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这些人怎么就这样狠?”   孙明杰笑道:“那不是得罪证或者没得罪谁的事,就是想给咱们老爷添添堵,逼逼咱们老爷,如果咱们老爷当时一个没坚持住,哪儿会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许多话孙明杰不太好明说,就绘声绘色地给明菲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姓徐的官员,当初也是钟太傅的得意门生之一,当时在钟太傅的门生中,威望和官都比蔡国栋大,已然是一方布政使。钟太傅死后,他也去吊唁,但吊唁之后并没有如同蔡国栋一般立刻就回了任职之地,而是悄悄留在京中活动。明里和柱国公的人来往,背地里也和赵王的人来往。   眼瞅着春风得意之时,皇帝的病却突然好了 不过几天功夫 御史台就弹劾他玩忽职守,擅离岗位,又告他结党营私,贪污贿赂,纵容家奴行凶,就连他族中有子侄在大孝期间吃酒听戏,生了儿子的事情都被人刨地三尺地挖了出来,尽数算在他身上,龙颜大怒 当天就下旨将他合家老小一起下了大牢 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还有陈御史,官还做着,但却为了一件小事儿,就被抓了个御前失仪,被勒令在家思过。   这两人不过是代表性的人物、还有许许多多,宫里宫外的小人物遭了秧。但太子、柱国公,以及赵王却是都得到了皇帝的褒奖,特别是赵王,皇帝不但褒奖了他,赏给无数金银丝帛,还让他去协助太子管理盐运的事。目前看来,京中靠着赵王的那一派却是比柱国公这一边的人还要吃香些。   明菲听得叹气,多亏蔡国栋守住了,不然他的官途只怕就此完结了。但听到皇帝褒奖蔡国栋,说蔡国栋最是忠直,是良臣时,她忍笑忍得肚子痛。蔡国栋这个人吧,说才干和手段 他永远都比不上崔悯,但若论小聪明,他却是一抓一大把,心眼多,嗅觉又敏锐,最会把握时机,最会捧人,别的不说,就看钟太傅当年被他棒得那般舒坦就知道了。   孙明杰报告完家中的事情,突然正脸色道:“三姑奶奶,老爷还有话要同您说,您先看看书信。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小人。”   明菲见他神色慎重,赶紧拆了信看,越看心越往下沉。宫中下旨,在正三品以上官员家里挑选适龄的女儿,为年仅十五岁的五皇子选妃,得宜于蔡国栋刚刚升了半级,明玉赫然在内,宫中某位贵人,更是命人传了话去,说是在宫中也听了明玉的贤名和美貌,那意思不言而喻。   这约莫算是皇帝的嘉奖方式之一,但蔡国栋和蔡光庭都不怎么愿意,五皇子是皇贵妃所出,虽然幼有贤名,也得圣眷,但皇贵妃和皇后却是有些不对盘。况且皇子妃也是早就内定了的,明玉去了,以她的家庭出身,最多也就得做个有名分的姬妾而已。但就是这个名分,却会让许多人趋之如骛。   明菲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小明玉怎么过那种吃人的日子。蔡光庭不愿意,她还可以理解,他总是希望这两个妹妹都能过上好日子的,自然不希望明玉去过那种日子。难得的是蔡国栋竟然也不想利用明玉攀龙附凤,不管蔡国栋从前做过些什么,此刻明菲对他的怨怼都一扫而光。   孙明杰道:“老爷说了,他没有大本事,也不想有什么大富大贵,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保得儿孙平安富足就行。特别是两位小公子还小,简直须臾不敢忘思危,所以,让姑奶奶想想,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没有?”   蔡国栋既然已经把人派了来,找上了自己,肯定是早就有了主意的,只不知道他那心思和自已的想法是否一样?明菲道:“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主意,不知孙总管来之前,老爷可有什么交代?”   孙明杰狡猾地看着她道:“老爷说,这事儿要担很大的风险。如果是寻常时候,只需将有关人等打点好,到时候让六小姐去转一圈便可以回家,但这次明显不同,是被点了名的,没那么容易。一个不小心 就是不识好歹,欺君之罪。”   还要试探一下才放心?明菲哂然一笑:“明玉是我的胞妹,我这个姐姐能为她做的事情太少,但事关她的一生和蔡家荣辱平安 我自当尽力而为。”   第303章 喜忧(二)   孙明杰见明菲如此说,左右扫视一通,严肃地道:“既然如此,便要从长计议,从细谋划。”   明菲会意,笑迸:“花妈妈,还烦劳你到外面去看着些。若是三姨娘来了,请她稍候。”   花婆子知道要谈大事,忙将舒眉抱到廊下逗弄,也不关门,就将来往的人给盯紧了。   孙明杰方向明菲长长一揖:“三姑奶奶,真是对不住。兹事体大,虽然是一家人,但三姑奶奶已经出嫁,若是不方便,老爷也是体谅您的难处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生外向什么的,是不是这个意思?怕她有私心,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肯帮忙,反而坏事是不是?蔡国栋这遭也被吓得不轻吧?明菲轻笑一声:“老爷对儿女一向是最体贴的。”   孙明杰干笑道:“老爷说,如今人上了年纪,有些想法就不一样了,最是希望儿女平安喜乐。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还要请守真子老真人出手才行。听说您四时都在供奉老真人,想来老真人不会拒绝您的请求。六小姐身体不好,若是老真人也说不能治断根,那便是无法断根。”   明菲眼皮一跳,这办法固然还好,但宋道士如今这个情形,哪里经得起折腾?便苦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老真人已经病了很久,基本是卧床不起了么?他那样大的年纪,怎么可能舟车劳顿,赶去京中?”只怕在路上走不到两天人就给折腾得没了。   孙明杰咳了一声,道:“知道啊 但他不是还有个徒弟吗?更何况,如今这个情形,原 也没想过要将他请到京里去,只想求药。这病,还得京中的御医们都没有法子治才行,只有这一步成功了,才能继续下一步。”   “求药?”明菲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我得先想想。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事关重大 她心疼明玉,却不想因为这件事牵扯进太多的人去。老道士倒也罢了,可是华皖,他的新生活才刚开始,这种事情自然是少沾染上为妙。   孙明杰似看出明菲的心思,便意味深长地迸:“三姑奶奶,老真人无牵无挂,年纪也大了,……”   纵然是事实,但明菲听他这个话就是感觉不顺耳,好像要老道士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似的。便道:“始终是求人的事情,一不知人家怎么想,二不知这药好不好配,三他那个唯一的徒弟如今己经还俗并准备成家了,他最是心疼邓个徒弟,恨不得诸事都替他徒弟周圆了,又怎肯轻易让他的徒弟牵涉其中?所以这事儿不是想着那么容易的。”   “他心疼那徒弟更好,老爷准备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小人此次已经带了来,稍后三姑奶奶自可去查看,保证让他满意。就是今后,他离了世,老爷和大爷还不得感恩替他照料他这徒弟?”孙明杰笑完,又道:“三姑奶奶,的确没想着那么容易。要说这有本事的大夫多的是,但当此敏感时期,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抓了包,老爷可是谁都不敢接触,也不敢相信旁人。此次为了六小姐的事情,老爷真是殚精竭虑,尽其所有,小人多嘴, 但想来这其中的道理,三姑奶奶定是比小人更明白。”   殚精竭虑、尽其所有,那是夸张了,但不管怎样,蔡国栋想把这事儿处理好的心情是真的。   花婆子在外扬声道:“姨娘来啦?”又骂小丫鬟们:“姨娘来了也不来通传一声。好去门口迎接。”   三姨娘笑声越来越近:“早上表起来就听见喜鹊叫,想着便是有喜事,果然是大喜。”   明菲起身道:“今日暂时就到这里吧,改个时侯又再说。”   孙明杰道:“三姑奶奶,饭后只怕还得请您领着小人去一趟陈府,夫人带了东西回来。”   陈家上上下下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孙明杰直接去见了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陈三奶奶在垂花门口接着明菲,叹道:“你爹果然稳重,你叔外祖就有些难了。”   明菲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叔外祖不会有什么事的。说不定在家休息几天,上面就召了去。”   陈三奶奶心里也有数,就算是重新召回,也不可能再如同从前那般了。只道:“但愿吧。我们都听说了明玉的事情,原来那孩子是个福气的。幸亏之前你们没听我们的,不然白白耽搁了她的前程。”   大家都说是福气……明菲抽了抽嘴角,干笑着跟了陈三奶奶一道去了后堂。   到了后堂 没看见汤大奶奶,陈大奶奶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陈氏的嫡母陈二夫人倒是春风得的,对明菲亲热得紧,拉着明菲的 听陈氏和蔡光华的消息。陈氏的生母也侍立 在一旁,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竖起耳朵不放过关于陈氏和蔡光华的一点消息。   相比除家二房暗藏的那份欢喜之情,陈家大房的心情普遍显得很不好,陈氏的大伯母陈大夫人酸溜溜地道:“蔡家姑爷这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早就说啦,不用替他操心,他自己有分寸,早有打算,你们倒不肯听,忙进忙出的穷忙,现在可好,叫人家看笑话了吧?”   陈氏巴巴地送了东西回娘家,倒变成不安好心地炫耀和看笑话了。   陈三奶奶轻轻扯了扯明菲的袖子,示意她别在意。明菲望着她一笑,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陈氏的这位大伯母,明菲是早就知道那个臭德行的,喜欢在不如自己的人面放装仁总大方,要人家事事都吹捧着她,但若是人家者一点点超过她,比她强的地方,她立马就要刻薄讥讽,刁难人家。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陈二夫人听这话怪没意思的,便笑道:“大嫂,都是一家人,本就是同枝连气,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听着多见外。”   陈大夫人道:“哎呀,二弟妹,你倒是又养了个好女儿!招了个好女婿!这人逢喜事情神爽,你和二叔看着都年轻了许多。倒是我和你大哥呀,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也没人放在限里了。谁还记得当初我们辛辛苦苦撑起这个家的辛劳?”话里话外都是暗讽陈二夫人得意忘形,不够尊敬她,陈三奶奶和陈大奶奶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垂手不语。   因为自家那位入了翰林的嫡女婿在这次 风波中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蔡国栋这个庶女婿眼瞅着也是春风得意,陈二夫人心情好,便也不和她计较,朗声笑道:“大嫂又在笑话我,谁不知道您养了几个好女儿,姑爷们个个儿都是青年才俊,前途远大。”   陈大夫人犹自不肯饶,阴阳怪气地道:“我女儿可养不出明玉那般好命的女儿!”   陈二夫人低头伏小:“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当初大哥大嫂做主的,一直以来,我们都觉着大哥大嫂有眼光。”   陈大夫人心里这才受用了些,又开始怪三房:“这个老三!行事一点都不靠谱!你大哥为了他,早早就告病还乡,不就是指望着他光耀门楣,把这个家顶起来,照顾好子侄们么?他倒好,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那一点点利益,白白浪费了你大哥的一片心意!早知道他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大哥那么年轻就……”   她越念越有劲,眼为着陈家女眷们的脸色越来越尴尬,明菲忙起身笑道:“昨儿夜里受了点凉,肚子不怎么好……”   陈三奶奶会意,忙笑道:“我陪你去。”   二人出了厅堂,陈三奶奶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轻声道:“大伯母的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怪。”又伏在明菲耳边轻声道:“她这般生气的原因,却是你大舅舅这次也受了三老爷的牵连。当日知晓消息时,就闹了一场,连大嫂也吃了她的排揎。”   陈大夫人不但抱怨三房没眼光,没出息,还抱怨蔡国栋不肯提醒一下陈家,是个自私自利的 白眼狼。当初如果不是他们陈家帮忙,蔡国栋哪里会平步青云,说不定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同知呢。当然这些话陈三奶奶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告诉明菲的。   难怪得陈大奶奶的脸色不好看。自家的丈夫日子不好过,看重的侄儿眼看着也是前路茫茫,婆婆脾气不好,哪里高兴得起来!明菲跟养陈三妨奶嗟叹了一回,道:“汤大奶奶呢?怎么没见着她?”   陈三奶奶道:“一听到消息就病倒了。又去求了你外祖母,还是想和你们家结亲,想借你父亲的手把那孩子拉拔出来,可接着又听说了明玉的事情,偷偷哭了一场,说他家汤盛的命不好,昨儿就去了京城,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汤盛弄回家,先躲开这一劫,以后的事情听天由命。”   明菲暗想,真不知道汤大奶奶怎么想的,就篡是想要蔡园栋出手帮汤盛,也不是只有结亲一条路可以走,如果蔡园栋自己稳当了,定然不会对这些亲戚坐视不理,能帮手的一定会帮手。至于汤盛么 此一刻彼一刻,不过一个小虾米 又会有谁真的花心思去对竹他?年少时期有这样一次经历,反而是难得的锻炼。   第304章 知足   八且十八,是宴请水城府衙诸人的日子。   明菲天不亮就醒了过来,在紧紧贴在身边的舒眉身下摸了摸 见是干的,便蹑手蹑脚地披衣下床。锦云在外面听到声响,走到门外轻声道:“奶奶 您可是起了?”   明菲“嗯”了一声,轻轻将门打开:“舒眉还睡着 轻一点。”   锦云轻手轻脚地提了热水进来伺候明菲净面 一边就把事情都回了:“管事婆子们已在侧厅里候着 花妈妈适才已经来过了,说是先去厨下看看食材备得如何。”   明菲迅速梳好头,换上一身碧色缂丝折枝牡丹裙袄 戴了那套海螺珍珠镶嵌的首饰 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觉着妥当了、叮嘱舒眉的乳母:“小姐醒来后 给她穿那件大红陵子的袄,喂饱了就送到偏厅来。”边说边急匆匆地往外走 今日要待客,她得赶在客人到来之前先把家里的事情都安置妥当。   这一日客人们来得极早,都事先得知了蔡国栋的事 进门就恭喜明菲,明菲半点不敢托大,越发小心谨慎。尽心尽力地领着众人游湖赏桂,游玩吃喝,只恐照顾不周,引起怨怼。   陈家只有陈三奶奶来,见状瞅空拉了明菲的手道:“你太小心了,这般太累。”   倒霉时不妄自菲薄 得意时要低调行事,方不至于被人鄙薄轻视。明菲一直牢牢记着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又怎敢不小心从事,讨了旁人的厌?便笑道:“三舅母若是心疼我,便帮帮我的忙。替我管管这些发呆发愣的丫头们。我又要忙玩又要忙着招呼,实在是忙不过来。”   酒到酣处,众人渐渐放开来,就有消息灵通又八卦的人说起了此次五皇子选妃的事件 先是扯到了崔吉吉“听说宫里来了四位嬷嬷,专门只为教导她 虽然年纪还小,但人家都说她是内定的五皇子妃……”   明菲吃了一惊,随即不由苦笑,崔悯当初曾请宋道士给崔吉吉批命,宋道士说崔吉吉贵不可言。难不成 这五皇子其实是真命天子?再想到明玉与崔吉吉的那一段过往 更是觉得狗血。她正想得出神,八卦已然转到了明玉身上 新任的齐同知夫人唱得微醉,眯缝着眼睛道:“龚大奶奶 令尊刚好在三品,你家两位妹妹正当适龄,想来也是好事将近了吧,听说你们和崔家是亲戚 这下子可好了 亲上加亲……”   明菲讨厌她说话口没遮掩,便淡淡地笑道:“有劳夫人操心这件事我虽从来没听说过,但我五妹是早就定了亲的 今年冬天就要出嫁。”不提明玉,只反问齐夫人:“不知您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齐同知夫人自是不肯同她讲消息来源,只掩着口笑:“反正不会假,您就等着京里传来好消息吧。”   陈三奶奶也讨厌她轻浮不稳重,上前帮着把话题转开 叫女先儿把那新作的故事说起来,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送走客人,天色已经黑尽,明菲累得瘫倒在椅子上不想起身,望着陈三奶奶笑道:“三舅母,我今日真是托了您的福。饶我稍微歇一歇,我再送您出门。”   “急什么?我留下来可就是想要你送的?我是有话要和你说。”陈三奶奶屏退了左右 认真地道:“那齐同知的夫人固然口没遮掩的,但空穴不来风,你还是赶紧让人去打听一下,倘若是真的 明玉将来进了皇子府,少不得要多有个依仗,你还是该去走走的好。”   皇子这样的身份,注定身边的女人多如云霞,于是他身边的女人们拉帮结伙实,属正常现象。按陈三奶奶的想法,若是明玉与崔吉吉提前联络好了感情,将来就是彼此的助力和依仗 何乐而不为?   明菲不好告诉她蔡家人的打算,认认真真地应下,表示第二天一早就让人去打听,然后再给京中写信 陈三奶奶方放心离去。   陈三奶奶一走,明菲便命人火速将孙明杰请来、把坊间流传的话说给他听:“听说宫里派了四个嬷嬷去了崔家,外面都传五皇子正妃便是崔家大小姐。先前京中可有此类传闻?”   孙明杰皱着眉头道:“小人从京里出来到现在巳有二十多天,只知道之前的,最新进展却是不知道。”随即却又一笑:“那一年老爷进京述职 途中遇到崔大小姐 她不过六七岁 如今已然快过四年 虚着算,也就是十一岁,也太小了吧?”   十一岁是小,但并不影响先大婚 后圆房,又或者先下聘 然后适龄而娶。若是崔吉吉果然做了五皇子妃、那以后蔡国栋和蔡光庭等人就算是不用完全相信宋道士的批命,也该小心注意着才是 明玉这件事更要小心再小心才好。   第二日一早 薛明贵便亲自去了抚鸣打听消息,明菲按着先前和周清约好的,早早就去了天庆观。她去得早,原本想着宋道士约莫还未起身,谁知才到天庆观门口,无涯便迎上来道:“龚大奶奶,观主在后殿等候。”   明菲奇道:“怎地今日这么早就起了身?”   无涯低声道:“不知。天色蒙蒙亮就起了身 叫厨下送了水去沐浴,换了您新做的道袍和道鞋,头上还用了玉簪,早饭也未吃 就到了后殿打坐,也不要人在跟前伺候、只吩咐您来了就请您过去。”   无涯顿了顿,左右望了望,极其小声地道:“我看着他老人家红光满面的,不会是那个啥吧?”   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花婆子狠狠一个爆栗子:“小兔崽子,尽瞎说。”   无涯捂着额头哭丧着脸道:“如今清虚真人已然还俗,这赖造天庆观就靠着老真人独自撑着,大家伙都在怕……”   明菲见他说得可怜 便安慰他道:“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庆观香火这么旺,总之饿不死人就是了。”   无涯抬眼望天:“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便该跟着清虚真人去卖药。”   果然不愧是宋道士和清虚教出来的人,明菲好笑道:“快去帮我在外面候着 若是两位姓钱的夫人来了 你就让人进来通传,再把她们领进来。”   无涯涎着脸,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丹霞翻了个白眼,塞了个银角子给他,他方欢喜地去了。   “这都是些什么道士?”花婆子直摇头叹息。   天庆观后殿的门并不经常打开,里面显得有些阴暗 还有股子晦涩的气味,宋道士闭着眼睛,手持拂尘,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蒲团上,听到脚步声也不睁眼,只道:“其他人都去外面吧。”   花婆子等人见他肃穆庄严,不敢多话,俱都退到殿外候着。   明菲上前,先对着三清塑像行了礼上了香 方到宋道士面前的蒲团上坐下:“老道长。”   宋道士突然睁眼望着她诡异地一笑:“是不是想求我?我看你这几日见了我总是吞吞吐吐的,想好没有?”   明菲早就习惯了他神神叼叼的样子,索性起身跪伏在他面前行了大礼,方道““当年,崔悯曾请老道长为女扯命,我曾记得、老道长说,崔吉吉贵不可言。”   宋道士道:“是有这回事。你要求我的事和这个有关吗?难道是你们家也有人想贵不可言?那个老道士可做不到。若是其他小事,看在你的面子上,趁着我还没死,可以稍微一试。”   明菲听他这样一说,先前的顾虑反而俱都烟治云散了,笑道:“老道长,恰恰相反,我们家人福薄 怕因此折寿。故而,家父命人给您带了几箱子好东西来。我怕您嫌铜臭,不敢拿来。”   宋道士捋了捋胡子:“我记得你家还有一个六小姐。你那爹,不想攀龙附风是假 怕搅进浑水里丢了荣华富贵才是真,他这次果然是被吓怕了。不过胆子小一些总比胆子太大的好。”   明菲道:“他做的这事儿胆子可也不小。”   宋道士眯眼笑道:“老道士有好药,保证叫他们无迹可寻,你就放心吧。只是你们要想好了 有所得,必有所失,服药以后状态极其凶险,大问题不会有,但苦头是一定要吃的,若是御医们治不好 你们还得让我们家华皖去治,替他宣扬一下声名才行。至于你爹给的那些东西,你赶紧地给我拿来 这药可不能白给。我这也是在积德,今生做不了仙 来世一定要成仙。”   明菲突发奇想:“那五皇子您在京中时见过的吧?是不是……?”   宋道士一甩拂尘:“问多了。丫头呀,哪能什么好事都占全了?有耐心吧。”   明菲羞愧不已:“我记住了。”   丹霞在外轻声道:“奶奶,钱夫人来了。”   明菲忙起身道:“就是那天我和您说的那个,我这就去把人领进来。您要在这里见她们么?”   宋道士点点头:“我这身打扮专为了等她们,是不是很仙风道骨?”   明菲上下打量子他一通,笑道:“很仙风道骨。”走至殿门口,忽听宋道士喊了她一声:“丫头!”   明菲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宋道士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半晌方才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送来的那些菜和糕点 很好吃。”   今天有320的加更。   第305章 逝   不知为何,明菲听到宋道士这一句话,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心里没有欢喜,反而隐隐有一丝悲哀。联想到先前无涯说的话,她打了个寒颤,站在门口住里望去,只见宋道士精神抖擞的,满脸的坏笑,便晃了晃头,将那种古怪的感觉给赶走。   也不知宋道士最后和钱夫人、周清说了些什么,钱夫人和周清离去时都笑眯眯的,连声称谢,心情显得非常愉快。钱夫人格外大方,出手就给天庆观添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对待周清更是呵护备至。   明菲奇怪得很,便问宋道士:“您和她们说了什么?她这胎是男孩?”难不成宋道士其实生了一双透视眼?   宋道士笑得贼兮兮的:“我哪有那个本事?我不过告诉她,她命中儿女双全,女儿旺家,儿子有出息,让她不要急,耐心等待,好好教养就是了。”   明菲笑道:“您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听着就是好听。”   宋道士笑了笑,低声道:“其实我这一生 就没说过几句真话。难得说句真话,人家还当假话。可见,世人是喜欢听假话的。”说完起身抚了抚袍袖:“我累啦,你拿了药就回去吧。”   这一夜,明菲睡得极不安稳。半夜里被惊雷吵醒,只听到外面风雨之声大作,轻声哄着被吓得大哭的舒眉,明菲想念龚远和想得发疯。辗转反侧到天色微明,她方有了些困意。   才把眼合上不久,朦朦胧胧间就听到花婆子在门外压低声音道:“奶奶,您醒了么?老真人昨儿夜里没了。”   明菲一个激灵,猛地翻身坐起。慌慌张张地起身,慌慌张张地找素服,花婆子领着锦云、锦慧她们进来,默不作声地帮着她梳头,换衣,装扮。待到一切都料理完毕,明菲怔怔地看着镜子里昏黄的人影,听着花婆子描述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失声痛哭。   昨晚宋道士睡得很早,其间华皖曾去看过,见一切安好,便自去睡了。待到五更时分,道童按着往常的习惯进去伺候,这才发现人不见了,接着就在事先备下的棺材里发现了他。因他穿戴得整整齐齐,面容也似酣睡一般 还以为他又是开玩笑,伸手一摸,才发现早就没了气息。   按着他留下的书信遗言,他这个一辈子给人看相,算命,看风水,看吉日的人,偏生下葬之时不许者吉日吉时,而是要求尽快入土,不许停放,随他下葬的,不过明菲亲手做的一袭青布道袍,一双青布鞋,唯有一根值钱点的玉簪,还是当年入京,华皖给他买的。当年在京中给太后治病,所得的御赐之物,全都被他收拾整齐,供奉在了条案上。   宋道士已死,他唯一的徒弟清虚也还了俗,敕造的天庆观不可能无主,成知府很快就上表给朝廷,申请另外派一个有道之人来主持观务。   但是守真子只有一个,随着他的离世,天庆观和里面那棵高价橘树慢慢地没落了,再没有人心甘情愿,随随便便就掏出几两银子去买一个橘子。   而华皖,在宋道士的头七之后就搬出了天庆观,住到了自己的药铺里 ,从此闭口不谈道,彻底结束了与道家的联系。萧慈的父亲亲自来了一趟水城府,与他畅谈一夜后,让他与萧慈百日在之内成亲,不要他入赘,也不勉强他按着萧家的意思去做事,可以独立自主,但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必须姓萧。   却说薛明贵去抚鸣守了整整七天,方把具体的消息打听回来。宫中果真派了四个嬷嬷去了崔家,随行的还有赏赐若干,崔家人行事更加低调,就是从前爱参加宴会,爱出风头的袁枚儿也减少了社交活动,崔吉吉更是见都见不着。坊间关于她便是五皇子妃的言论一日更甚一日,崔家人对此保持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管如何,崔吉吉进宫看来都是铁定了的。明菲算了算时间,孙明杰拿了药上京,此刻应该己到半途,而自己,也该收拾准备一下,最迟要在九月中旬出发,赶去京中送明佩出嫁。   这一日傍晚,明菲紧赶慢赶,总算将给龚远和做好的冬衣和家中做的风鹅、熏肉、熏鸡等物俱都收拾妥当,把信写好后 吩咐花婆子:“妈妈稍后去同薛总管说 安排一个妥当的人,将这些东西送到青县去,明日就启程。”   花婆子只笑不语,自己不去,也不叫人去,明菲奇怪地道:“妈妈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却见一屋子的人都只望着她笑。   明菲莫名其妙,因见舒眉不在屋里,便道:“舒眉呢?现在早晚凉了,莫要总依着她的性子,总在院子里呆着,去把她抱进来。”   花婆子方笑道 :“是。”还未出门,门外就传来舒眉尖叫的声音,明菲吓得冷汗直冒,起身往外跑,一迭声地道:“怎么了?谁抱着呢。”   门帘掀起 一入眼的,是抱着舒眉正往上抛的龚远和。他见明菲出来,便放下舒眉,含笑望着明菲。舒眉正自兴奋得手舞足蹈间,见他突然停下,不满地去抓他的耳朵,龚远和抓住她的小胖手,放到嘴里一咬,舒眉眉头一皱,干嚎起来,使劲推他,不要他抱,委屈地朝明菲伸出手……   却只见她的母亲靠门框上,歪着头,满脸的傻笑,眼里只有她身后这个又黑又瘦,满身汗味儿的男人,竟然没有她……舒眉很是委屈,用劲一挤,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用更响亮的哭声成功地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明菲上前接过舒眉,望着眼前又黑又瘦,风尘仆仆的龚远和,声音都是抖的,语无伦次地道:“你怎么来啦?事先也不让说一声。我正准备让人明日给你送衣服和吃的去呢。你就这么来了,不会有事吧?你什么时候走?想吃什么?要不要先洗澡换衣服?累不累?饿不娥?”   龚远和只是望着她笑:“有点公事必须来一趟,所以直接就来了。你问了这么多,我先回答你什么比较好?不过,我是真的饿了。”他不但肚子饿了,另一张嘴也饿了。   明菲盯着他看,傻傻地道:“那就先洗澡,然后吃饭 好不好?”   花婆子一声笑出来:“洗澡水马上就送来,饭菜厨房里也备下了,大爷现在就 洗么?”   龚远和点点头,指使明菲:“你去帮我找换洗的衣服。”   花婆子伸手去抱舒眉:“咱们去看大狗狗。”   小孩子没什么心事,舒眉转眼间便笑开了来,欢喜地抱住花婆子的脖子。花婆子给屋里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都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龚远和方携了明菲的手进了屋,轻笑道:“这丫头怎么半点都不认生?我伸手去接,只看了我两眼就肯了。你平时都是怎么教的?”   明菲只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又痒又酥,仿佛有一条虫子,顺着邢里一直往上爬,爬到了骨头缝里去,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沙了:“我经常带她出门做客,人家都夸她大方的。但也不是这样容易就讨得了她的欢心,她兴许是记得你?你喜不喜欢?”   龚远和握着明菲的手一紧:“我当然喜欢,怎样我都喜欢。”   明菲还未笑开,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被腾空,脸撞入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战栗若,几乎快要站不稳,只听到龚远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想死我了。真想把你给吃了,好随身携带。”   “我也想你,一直都在想。”明菲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她还以为,在过年之前她是见不着他的。可是他却不声不响地来了,“你瘦了,又黑。”   “是不是很难看?”   “也不是……”明菲的回答被他迫不及待地给吞没了,她觉得,她也是如同他一般,非常非常的饿,跟不得将他给吞下去。 只可惜,洗澡水送来了。   晚饭很丰盛,明菲与龚远和不时相视而笑,被忽视的舒眉围了兜嘴坐在一旁的婴儿椅上,手里攥着个勺子,不满地挥舞着,嘴里“啊啊“直叫。   龚远和弯腰将她抱起,笑道:“小舒眉恨我抢了娘亲是不是?”   舒眉皱着眉头,表示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又被人抱在了怀里,开开心心地望着明菲淌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口水来。   明菲拿了帕子给她擦口水:“口水实在太多了。一天要换几个围嘴。”正说着,桌子下面伸过一只脚来,勾住了她的脚,或轻或重地,明菲的脸瞬间红透,不敢去看龚远和充满笑意的眼睛,做贼似地扫了周围伺侯的丫鬟一眼,一颗心跳得咚咚乱响。见周围无人注意,壮着胆子翘起脚来蹭了蹭龚远和的小腿。   龚远和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将脚缩了回去,眼看着满桌的菜肴,竟然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又或者说,他其实想吃的不是这个。   明菲把他的神情俱都看在眼里,笑得不行,又把脚伸了过去,某人节节败退。   这是喜盈门最后一次呆在粉红月栗榜上,说粉红加更这个其实有点害羞,因为本文约有三万字左右就会结束,从4月1号开始 配合新书档期,只能保持日更三千。但是在完结之后,小意会写几个番外,放在公众章节免费给大家看,以答谢大家并补偿欠下的债,还请大家多多谅解。谢谢大家,鞠躬一一   第306章 哀求   龚远和从没觉得哪一日有今晚这样难熬,草草用过饭后,却又不能就此歇下,还得先去隔壁给龚中素行礼问安。   明菲见他蔫头蔫脑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谁叫你来得不是时候?若是来得早一些,或是来得晚一些,都比这样好。”   龚远和冲她呲了呲牙,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在她屁股上揉了两下,不等她还手,立刻跑过去将舒眉举起骑在了脖子上:“走,咱们去给祖父请安去。”   明菲笑道:“她八月十五的晚上,揪了她祖父的胡子。”   龚远和诧异道:“这般顽劣?”随即却又说:“这个年纪,都是抓着什么就不肯放的,纯属正常。”   明菲看着笑得嘎嘎嘎的舒眉,嗔道:“你就这样惯着她。”   龚远和忍不住一笑:“将她大些再慢慢地教。”目光从明菲脸上一扫,便看出了端倪:“我怎么看着你是口不对心的样子?好似舒眉此举深得你意?”   明菲酸唧唧地道:“我哪儿敢?这是大不孝。不管什么,只要他开了口,我不都得接着?”   龚远和撞了撞她:“又怎么了?”   明菲把龚中素要给他纳妾的事儿酸溜溜地说了,用眼角瞅着他假意道:“我细细一想啊,我果然是对不起你。害得你形单影只,身边没个知疼着热的人伺候,热饭也吃不上一口。”   龚远和正色道:“这倒是真的。”话音未落就挨了狠狠一下、明菲咬牙切齿地道:“难道我不是形单影只的?我又怎么办?”   龚远和失笑道:“既然心里不痛快,就别装大方贤惠了,和我装什么装?我又不是不知你那德行。”   二人见了龚中素,龚中素却也没再节外生枝地说什么,听说明菲要去京中送明姵出嫁,还主动吩咐李姨娘去备礼。   好容易言归正传了,舒眉却又缠着明菲不肯跟奶娘去睡,一阵鸡飞狗跳,明菲将舒眉哄睡回到房中,只见龚远和裹在被子里 眼巴巴地看着她:“憋死我了……你不来,我就死给你了。”   明菲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故意慢吞吞地走到床边,慢吞吞地坐下、刚把鞋子脱了,腰带就被解了。往被子里一模,里面竟然是个裸体美男,不等她笑出来,一根雪白的鹅毛横空出现,吓得她一抖。龚某人狞笑道:“这回也该轮到你告 饶了。”不由分说,横扫千军,只在那敏感她儿轻旋低回,眼见得明菲忽而缩成一团,忽而又抠紧了脚趾绷直,面如春花晓月、目若秋水含波,潋滟了红唇低语哀求,方将凶器扔了,轻轻覆上,低语道:“这样的情形,栽在梦里梦了很多回 你可梦见过了?”   “就不和你说。”明菲一声低呼出来,掐紧了他的两臂,渐渐呜咽不成语,半点余力全无。是夜 关蓉帐里春宵短。   天色将明,二人又恩爱了一回,唤人送水来洗过,方精神抖擞地起了身,一同去祭奠宋道士。   说起五皇子与崔吉吉之事来,龚远和思索半晌,道:“我记得皇后有个幼子,行七 今年十三岁,再过两年才能开牙建府,崔吉吉今年十一 过两年不就是十三了?依我看,不过是因为此次五皇子选妃,中宫那一位生恐好的都被全数古了去,故而提前占着罢了。崔家什么都不肯说,是因为名分未定。这样做有几个好处,目前崔悯深得圣眷 前途貌似不可限量 假若将来他果真成了股胁之臣,崔吉吉的正妃之位便完全当得起,倘若不成,随意给个其他品秩封号即可。”   果然是一个比一个更会打算盘。但不管如何,崔吉吉进宫都是得了皇帝默许的,不然皇后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明菲坚信,崔吉吉就算是暂时时运不济,做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姬妾、将来她也一定能直飞云霄。因笑道:“老道长说她贵不可言。”   龚远和微微一笑:“咱们拭目以待 罢。”   龚远和于三日后天色未明之时离去,明菲送他一直送到码头处,难过得要死,但又想到自己此番去京城归来,便可直接赶赴青县与他一同过年 才又打起精神来。   行李刚收拾好,京中却又来了信,蔡国栋虽然对明姿失望,到底还是心疼她,让明菲去问明姿的意思,若然她愿意、便把让明菲将明姿一道带上京里去。陈氏没有只言片语,看来是事先商量好的。三姨娘疑惑道:“老爷兴许是想给三小姐寻条出路?毕竟她还年轻。她小时候,老爷可是最心疼她的。”   “就怕她不懂事,不领情。”明菲深感头痛,虽然此次进京贺喜的队伍很壮大,包括明雅及蔡家一些族人都会一起去,但恰恰就是这样,她更怕明姿得了机会不顾一切地胡闹,从而丢了蔡家的脸,害了明佩和明玉的名声。   “四姑奶奶最近一直还算安生。”三姨娘笑道:“我说三姑奶奶你怕什么?她身上不是还有两位嬷嬷吗?有她们看着,又是自家包了船去,就是到了京里,也还有夫人在,怕什么?”   二人一道去了庄子上,赵庄头和他娘子干笑道:“那拉郑重郑公子也在的。”   三姨娘顿住脚步,问明菲:“你若是不想见他,便由我去问四姑奶奶好了。”   明菲摆摆手,笑道:“不知郑家奶奶可在里面?”   赵家的笑道:“在,今日还带了郑小公子一道。”   三姨娘也是第一次听到蔡光正有了儿子,不由惊诧地道:“难怪得 这年把都没见到她,孩子多大了?”   赵家的道:“好像是两个月了。   三姨娘点点头 低声同明菲道:“稍后你同四姑奶奶说话 我去同郑公子说,让他格外劝劝四姑奶奶,珍惜机会。”   二人商量妥当,一道进了后院。   老远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偶尔夹杂着几声拉破风箱似的咳嗽声。陈氏派来监管明姿的两个婆子与吴婆子一人端着一杯热茶,翘着脚坐在檐下的竹椅里,磕着瓜子也正说得热闹。看见三姨娘与明菲,俱都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又拍衣服又行礼的:“三姨奶奶和三姑奶奶今日有空?”   三姨娘笑道:“老爷从京里来了信,我特意陪三姑奶奶来和四姑奶奶传达几句话。”   那几个婆子对视一眼,低声笑道:“里面正热闹呢。”吴婆子掀起帘子道:“二姨奶奶 四姑奶奶,三姨奶奶和三姑奶奶来瞧你们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静。半晌,二姨娘嘶哑着嗓音道:“来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怕是又要失望了。”   吴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哟,二姨奶奶,看您说的,不吉利的话谁时时拄在嘴上?这是得了京里老爷的信,来和四姑奶奶说话的。”   人影一闪,却是穿着青绸圆领窄袖袍的蔡光正走了出来,仍然是那般温润照人的冲着明菲和三姨娘抱了抱拳,笑道:“我们来的时辰有些久了,也该回去了。”   明菲回了他一礼,淡淡一笑,并不答他的话。只把眼睛往里看,但见明姿 抱着个孩子,与一个穿鹅黄袄子,白绫裙子,面目清秀的年轻妇人坐着,靠墙立着两个小丫鬟,二姨娘并不在,显见为了防止传染,又是隔着帘子说话。   蔡光正也不在意,招手叫那妇人出来:“她们有正事要办,咱们先回家去。”   三姨娘立刻道:“郑公子且慢,我有事要同你和尊夫人商量。”   蔡光正瞟了明菲一眼,明菲并不看他,只把腕上一个赤金镶红珊瑚的镯子褪下来放在孩子的襁褓里,对那妇人笑道:“不知有孩子在这里 不曾备下合适的见面礼,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那妇人害羞地一笑,怯怯地看着蔡光正,见蔡光正没有不高兴、方向明菲道谢。   明菲摸了摸那睡得正香的孩子的头,道:“我们家的孩子已经十个月了,也是这般无忧无虑的可爱,我只愿她一生都无忧无虑,不晓得疾苦嫉妒仇恨才好。”说完也不看蔡光正的脸色,径直往屋里去了。蔡光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歇,回头望着三姨娘璀然一笑:“姨娘找我们有什么事?”   明姿见到明菲 并不起身行礼,大喇喇地坐着,一脸的淡然:“你有什么事?”   吴婆子手脚勤快抽给明菲安了座位,还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 笑道:“三姑奶奶,您请坐。”   明姿眼里闪过一丝愠色 可看到门口立着的两个管教婆子,到底不敢发作,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道:“你到底什么事?我乏得很 没空陪你闲坐。”   明菲静静地看着她,缓缓道:“我来自然是有要事。但如果你没时间,那便算了。”   明姿紧张地坐直身子,表情虽然还难看,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你说。”   明菲道:“你知道的,明佩十月中旬要出嫁,我们都要去京里。”话已到口边,心念一动,又改成了:“ 爹_爹来了信,听说你也想去。可是二姨娘病得这么重……”   明姿焦虑地揪住帕子,檄动地道:“那又怎样?难道还不许么?我告诉你,你休想又耍阴谋诡计阻止我!不然我就吊死,听你们喜事便丧事。你们个个风风光光的,凭什么我就要在乡下孤苦一辈子?”她突然站起来,朝明菲扑过去:“三姐姐,我求求你,我才十八岁……”   第307章 风头   花婆子见明姿扑过来,不露痕迹地往前一档,牢牢抱住了名姿的腰,笑道:“四姨这是做什么?自家姐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明姿被她抱住,挣了两下挣不开,瞪眼道:“大胆刁奴,谁叫你的脏手碰成的?放开!”   “三姑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逼死了人对你也没好处!”却是二姨娘由个丫鬟扶着,气喘吁吁地靠着里间的门框站着,一双瘦的凹下去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瞪着明菲,表情狰狞,似要随时择人而噬。   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在明菲意料之中。既然这么想去,那更好啦,想要过好日子,想要出头,便不会太过分。   此时便是她们母女来求自己,而非自己去求她们母女,只要明姿的气势被压下去,这一路之上,想来会安生许多。   明菲不慌不忙地笑道:“姨娘急什么?四妹妹也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就什么死啊活的,多没意思?特别是四妹妹那个话,喜事变丧事,多晦气,也不知爹爹和母亲五妹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一家人,犯得着么?”   这笨丫头,转眼又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二姨娘狠狠地瞪了明姿一眼,僵着脸道:“明姿就是这样的脾气,三姑奶奶也莫要故意招惹她,到底想说什么,就说罢!”   明菲不回答她的话,只问明姿:“四妹妹,你是真心想去贺喜?真心想要个前途?”   明姿看了看二姨娘的眼色,道:“当然是真的。” 明菲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领了你去。但我有条件,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去做,否则免谈。”   明姿不甘心:“凭什么?”   明菲道:“不凭什么,就凭我是蔡家的女儿,不许那不知轻重的人坏了家里的大事。”   自己上了路,想怎么做还不是自己的事,自己若是就不听她的,难道她还能将自己撕来吃了么?明姿想到此,心中的不平稍微舒坦了些:“三姐姐这话说得稀奇,难道我就不是蔡家的女儿,难道我会不知轻重的坏了家里的大事?”   明菲笑道:“如此甚好。但若是四妹妹不守承诺,便是到了半路我也要将你送回来,索性大家都不去京城更好,想来过后五妹也不会怨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姨娘望着明姿点点头,明姿硬生生地将那口气咽下,道:“什么时候启程?”   “后日出发。你今日先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会有车来接你。”明菲说完就起了身,吴婆子恭恭敬敬地送她出门,又趁机使了个眼色,明菲会意,便假意道:“我要洗个手,不如何处好洗?”   吴婆子道:“奴婢房里有干净盆,四姑奶奶若是不嫌弃,还请移步。”   到了吴婆子的房里,吴婆子果真翻出个新盆来,使小丫鬟去打干净热水,请了明菲坐下要奉茶,明菲笑道:“茶便不奉了,只是妈妈日常辛苦,我照 顾不到,这里有十两银子,给妈妈做件冬衣。   锦云立刻将一包二两一个的小银锭送到吴婆子手里,吴婆子笑逐颜开,连声称谢,因道:“虽说此间不繁华,但这差事却甚清闲,当年夫人也是信任奴婢,才会把这差事交给奴婢来做。这其间有许多事情,奴婢都记在心中,只是三姨娘不管事儿,奴婢也不好多嘴……”   又走到门口望了望,凑到明菲眼前轻声道:“这事儿,只怕走那郑公子在作怪。奴婢前些日子听得他们母子几人暗里商量要让老爷将四姑奶奶接到京中去,好生谋个前程。他们母子几人在一处,日常总有那说不尽的难听恶毒话,四姑奶奶此番若是见了夫人,还请替奴婢传话给夫人,奴婢从来不敢忘记她的叮咛,没有给她丢脸。”   明菲笑道:“我都记住了。一定替妈妈把这话转给夫人知道,也会把妈妈的辛苦说给她听。”蔡光正最多也不过就是送封信去罢了,自己只需负责将人平安稳妥地带到京中,该怎么做蔡国栋与陈氏自有定论。   吴婆子表了忠心,高高兴兴地亲自伺候着明菲洗了手,恰好三姨娘那边也和蔡光正谈妥寻来,二人便起身回城。   三姨娘笑道:“我才刚开了个头,他便应承了下来,说是他知道轻重,什么都没有四姑奶奶前程重要,却又求三姑奶奶,请老爷派人去将三公子的遗骸运回水城府, 葬入祖坟,也好叫三公子不要做那孤零零的异乡野鬼。   这算是求和了?明菲淡淡一笑:“可以,明日姨娘派车来接三妹,就回了他的话罢。”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她不开口,蔡国栋也迟早都会符蔡光仪的遗骸寻回来,陈氏更不会和一个死人以及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二姨娘计较。   到了进京这日,蔡家的亲眷好友们包了一艘大船,欢欢喜喜地进了京,嫁女本就是喜事,又因蔡国栋新近升了官,大家更觉高兴。蔡氏族长夫妇更是不顾年高老迈,一半为了贺喜,一半为了寻亲访友,也一起登船进京。   大抵是有族长夫人潘氏和那两个婆子镇着,明菲丑话在先,又有蔡光正事先和明姿打了招呼的缘故,明姿出奇的老实,乖乖坐在舱房里,轻易不出门,纵然是好奇得不得了,却也只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往窗外偷看。   明菲对她这种不找麻烦的态度很满意,平日里就和明雅一处,跟着族里的女眷们在潘氏面前伺候。舒眉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高兴,也能扶着墙壁走一段路,但就是一兴奋起来,不管见了谁都叫娘,更是个吃不得亏的。   明雅三岁的儿子兴哥因看着她可爱,捏了她的脸一把,小孩子不知轻重,难免下手重了些,将她捏得怪叫。缓过来之后,也不哭闹,更不管人家比她大许多,涨红着脸尖叫着笨拙地扑了上去,反倒把兴哥给吓得连连后退。   众人哈哈大笑,只有潘氏一本正经地同明菲道:“你这个女儿,其他都好,就是脾气太烈 ,眼里揉不得沙子,全然不知畏惧,现在还小,待她大一点,你就该好好压压才是,不然将来要吃亏。”   明菲向来敬重潘氏,当下认真应了,回想起当初陈氏虽然很想教好蔡光华,却难免溺爱,不由心中暗自警醒,只怕自己不知不觉间也犯了同样的错。虽然舒眉还小,但这个时代对于女儿来说,却是更要艰难苛刻得多,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舒眉的教养任重而道远,可是半点都马虎不得。明菲如坐针毡地想了许久,决定写育儿笔记,详细记录舒眉做下的典型事例,仔细分析,然后再出对策。她不要求舒眉有多么的出色能干,但求舒眉能快乐地走完一生。   如此一直记到弃舟换车,明雅偶然发现了明菲的育儿笔记,惊讶不己,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女眷。一群女人少见多怪的围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明菲羞窘不已,只怨明雅多事。潘氏拿过去翻了一回,淡淡地道:“还不错,如果天下间养女儿都如此用心。只怕要太平富足得很。”   明姿见状,暗里冷笑着同明雅道:“又在变着法子的出风头了。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便用这个法子去弥补,真是没见过这种人,心眼怎么就这么多呢?”   明雅可怜地看着她:“她才一回家我就出了嫁,但她一直对我很好,无论是家里老人过生,还是小孩子满岁,红白喜事,大事小事她统统都记得。所以我也没觉得她心眼多有什么不好,她出这种风头,我也没觉得什么地方不好的。至于 生儿子,她这么年轻,妹夫又敬爱她,以后日子长便着呢,谁又敢断言?”   明姿被呛住,从她被定给邵五后,这些姐妹她基本就没来往,只记着她们比自己好的池方,光去嫉妒不平,从来就没关心过其他的事,不过问她们过得好不好,更不要说是主动对她们好。听到明雅如此说,不禁又羞又恼:“是啊,我是没她对二姐姐好。谁叫我不是嫡女,又没个会四处讨好的亲娘呢?最主要的是,我时运不济,没个有钱的夫君,可以拿多余地钱去四处做人情,买名声。”   真是没得救了。明雅叹了口气,也不想和她多说,只怕三言两语不和,又惹得她吵闹起来,倒叫族人看笑话。只道:“四妹妹你歇着,兴哥要睡觉了,我先过去。”   才走得两步,又被明姿一把拉住袖子:“二姐姐,很快就要到京里了,你借我几件首饰,我那两套头面与我新做的那套衣裙不配。”   明雅的夫家不是大富之家,出行途中戴的首饰也不多,件件都是得用的,当下使皱起眉头:“我的首饰也不多,你看上哪一件了?”   明姿笑道:“我看着你前几日戴的那个水晶鹦鹉的双股金簪就不错,还有那对玉蝉耳坠也不错。”   明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算什么,尽数将自己最好最贵重的挑去了 那明佩出嫁那日自己戴什么?   明姿欺她老实,见她沉默不语,便霸王硬上弓:“我先谢过二姐姐啦。”   明雅正要阻止,她已然笑嘻嘻地自首饰箱里翻了拿去,有待要争,又怕被人知晓了丢脸,气得明雅的乳娘只是骂。   第308章 悲哀   花婆子从明雅的奶娘那里知晓此事,便和明菲说了:“四姨这是许久没机会欺负人,手又痒了呢。论起来,当初她的首饰可比二姨好多了,自己不争气,全被人算计了去,这会儿又来算计自家人。这就叫对着外面怂,对着自家狠。”   明菲笑道:“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她觉着此次机会难得,自然要千方百计地出头,恨不得一亮相就将所有人都压了下去。哪里管得旁人的死活?妈妈去帮我把二姐请过来。”   花妈妈去时,明雅正愁兮兮地坐在桌静翻首饰盒。她当初嫁得早,虽然外面风光,但是嫁妆并不丰厚,仅仅是过得去而已,真金白银的多,镶嵌珠宝的少。后来蔡国栋从登州送回来的一盒珠子,她也没舍得拿去镶嵌,想留着将来拾兴哥娶媳妇用。那水晶鹦鹉金钗和玉蝉耳坠还是三姨娘为了她上京师意为她准备的,这回倒好,被明姿这一强抢去,剩下的都是些寻常金银饰品,小地方还戴得出去,只怕进了京后就会被人笑村。   明雅的乳娘见花妈妈去了,忙起身去拉花妈妈,快言快语地道: “老姐姐来得正好,这后日就要到京城了,我们奶奶正愁不知该穿戴什么才好,帮我们奶奶拿拿主意。”   花婆子略略扫了明雅的首饰盒一眼,但见款式老旧,数量也不多,便矮子里选高,帮着挑了一股蝴蝶金簪来,笑道:“这个别那却是当初三姨娘刚怀上明雅时张氏赏的,后来明雅出嫁,三姨娘又把它给了明雅。明雅觉着做工虽然精细,但始终老旧了,就是 平常也很不喜欢戴,当下便默默地将它接过去端详半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问花婆子:“妈妈可是有什么事?”   花婆子笑道:“我们奶奶请二姨过去一叙。”   明菲这里命丹霞将自己最好的几件首饰挑出来,专用个乌木匣子装了,放在桌上拾明雅挑选。丹霞笑道:“左右这几件都舍得了,奶奶为何不全数拿出来给二姨挑选?看上什么便是什么,岂不是更好?” 这样半藏半露的,只怕明雅还会觉得不够诚心。   明菲道:“都是一样的姐妹,我不过是侥幸有夫人留下的嫁妆,又侥幸嫁给大爷,才会这许多称心之处。我若是全都拿出来,反倒是显得我显摆了。这便是我最好的,二姐姐一看就会知道。”   丹霞笑道:“奶奶也忒细心。”又见明菲也将那套海螺珍珠的首饰放进去,便劝道:“奶奶,这个也要……?若是不小心坏了,可是连修补都没法儿修补。”   明菲笑道:“二姐姐性子随三姨娘,哪里会出错。”说不定,明雅根本手都不会伸。   不多时,明雅进了屋子,笑道:“三妹找我有什么事?”   明菲也不和她多话,直截了当地将乌木盒子框到她面前:“四妹妹做事欠妥,谁出门会带这许多好东西?都是图方便,选几件贵重的见客就好的。二姐姐可怜她,不忍心让她难堪,但叫你自己为难。幸好妹妹听花妈妈的话,多带了几件首饰应急,二姐姐若是不嫌弃,便选些去应急。过后还我也是一样。 ”   明菲说话好听,明雅心里受用,便笑道:“不瞒三妹妹,我正发愁呢,又不好去问她要回来,只怕她又哭闹,丢了大家的脸面。有待就这样算了,又怕爹爹说我难得去一趟,也不收拾齐整些,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果真如同明菲所料,明雅并不选那最贵重的,对那套海螺珍珠的首饰不过欣赏赞叹一番就放到了一旁,就是玉簪之类的也不要,只选了一套镶红蓝宝石的赤金头面。   她的乳娘极力婶掇她选那套羊脂玉的:“奶奶选这个罢,这个最衬。”   明雅摇头道:“我就拿这个,省得兴哥手多,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去摔坏了多可惜。”说罢高高兴兴地和明菲道过了谢,捧着首饰回房。   丹霓笑道:“以前和奶奶见着二姨几次,只觉得她脾气好,可没想到她这么老实。”   花婆子道:“这也不算是真的老实,而是知道分寸。”又笑: “奶奶,您瞧着,待到那一日四姨见了,必定还要骂二姨不老实,把好东西私自藏起来了。”   明菲道:“只要把她安安静静地送到老爷手里,我就烧高香了。这些都是小事情。”   这一日,因当天便可进京,众人便起了个大早,各各收拾衣衫头发,务求精精神神地进京。明姿左妆右扮,将从明雅那里霸来的头钗耳坠统统戴上,一扫往日的低调简扑,打扮得光光鲜鲜,神采飞扬地下了楼。   明雅和明菲早有心理准备,视若无睹,该怎么就怎么。潘氏却是皱起了眉头。   使人将明姿叫到一旁去说话。大意是这不过是寻常,她一个寡妇却打扮得如此艳丽张扬,落到御史眼里,会影响蔡家的名声,对她自己也不好云云。   不多时,明姿怒气冲冲地上了楼,再下来,便褪去了水晶鹦鹉头钗和玉蝉耳坠,换了一根样式普通的金钗和一对金丁香。潘氏这才满意了,吩咐众人上车赶路。   明姿却又挑着话头说明菲和明雅:“真是没见过如此恶毒的人,还不如一个外人那般关心我。旁人尚且知道劝我不要做出格的事,我这两位亲姐姐却都装聋作哑。这是特意要让我被爹爹一看见就生了厌恶之心吧?”   她们说了她会听么?根本不会听。明菲和明雅对视一眼,懒得理睬她,只抱着孩子逗弄。明姿讨了个没趣,才算是又安生下来。   车行到半路,突然停下,王天保飞也似地朝明菲三姐妹的车跑去: “大奶奶,大舅爷来接我们来了。”   明菲将窗帘子拉茸一条缝往外看去,只远远看见蔡光庭的一个身影。他正和族中长辈行礼问候,看着却似乎是比从前胖了一些。不多时,车队又开始启动,蔡光庭策马来到明菲的车前,兄妹二人隔着车窗笑成了一朵花。蔡光庭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竹蜻蜓递给兴哥,一只拨浪鼓递给舒眉。   明菲一看到那拨浪鼓就想笑,舒眉童鞋早就对它不感兴趣的了,果然舒眉接过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甚至懒得晃一下,随手就扔到了兴哥怀里。兴哥低头想了想,万般不情愿地将竹靖蜒递给舒 眉,舒眉果然毫不客气地接了去,朝他呲牙笑了笑,淌下一串晶莹别透的口水。兴哥见她笑了,便忘了自己的委屈,立蚌高兴地拿着拨浪鼓去逗。   “兴哥这孩子可真大度懂事。”蔡光庭看得笑起来,“兴哥来和舅舅骑马么?”   兴哥害羞地红了脸,抬眼看看蔡光庭,又看看明雅,见明雅神色严肃,睡下了头。明菲摸摸他的头,笑道:“男孩子想骑马是好事儿啊,想去就去,记得谢谢舅舅。”   兴哥仍然不敢动,渴望地望着明雅,明雅叹了口气,笑着将他举到窗边递给蔡光庭。蔡光庭立刻格他捂进大憋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大笑着骑马走了。   舒眉急得哇哇大叫,明菲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你还小呢,再大些才能骑马。”又劝明雅:“二姐姐你别太拘着兴哥,他已经够好了。”   明姿淡淡地道:“正是呢,看看人家这丫头教得多野?兴哥却像个女孩子似的。”   一个人活到不管什么时候都非得用难听话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便是真正的悲哀。明菲简直懒得理睬她,和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明雅心里也有气,直接把脸侧开装没听见,转而同明菲道:“我以后一定注意。”   好容易到了蔡府,滋润了许多的陈氏带着涵容、蔡光耀、蔡光华等人亲在垂花门前接着众人,又是好一番热闹激动。明姿红着眼,含着两泡泪,四处寻找蔡国栋的身影,却没见到,便随手扯过蔡光耀: “爹爹呢 ?”   蔡光耀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礼,道:“爹爹还在官署里办公,尚未归家。”   对着陈氏肯定是不起任何作用的,明姿的泪立时收了回去,淡淡地立在一旁看众人见礼问好。   明菲则扯了涵容在一旁,悄悄问道:“怎么不见明玉?”   涵容将已经扯作一团的贤哥和舒眉分开,朝明菲眨了眨眼睛,用周围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六妹妹身子有些不安,母亲怕她将病气过了客人,所以让她歇着,不要出来。”   明菲心里有数,这是已经发动了。潘氏果然关心,忙道:“明玉什么地方不舒服?请大夫来瞧了么?若是不怕吵,我们这里瞧瞧她去。还有明珮也是,不能出来见客,我们也得丢瞅瞅。”   蔡光庭便与蔡光耀一道引了男客们自去招待,陈氏推辞不掉,也领了众女眷一道入了内。先去看明佩,明佩己经是大姑娘了,气质风度与从并相比起来,可以说是完全的蜕变。看到众人进去,她虽然害羞,行为举止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得到了众人的交。称赞。   四姨娘得意之余,感激地看着陈氏笑。陈氏恰然自得,只小意扶着潘氏,着意奉承,对着众亲眷谈笑风生。   明姿对明佩房里的装饰巳是嫉妒得不得了,见到明佩这样子,更是把帕子都撕烂。陈氏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在眼里,淡淡地扫了那两个婆子一眼,那两个婆子一凛,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牢牢盯死了明姿。   第309章 瞒天   明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但着实对着明佩说了几句酸话。明佩也不和她计较,听到她夸自己的衣服料子好,就叫丫鬟送她一匹,听到她说自己的头钗好看,也就拔下来递过去。   倒怄得明姿又气又恨又嫉妒,心想明佩这个小气丫头这么大方,也不知嫁妆有多丰厚,私房又有多少?好处都给其他人占去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听到众人夸赞明佩,又说明佩的未婚夫家好,一颗芳心差点没碎成几瓣。   明菲坐在一旁看贤哥、兴哥和舒眉闹腾,忽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回头去看,却是蔡光华害羞地站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个礼:“三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已经这么高了啊?我怎会不记得你?倒怕你年纪小,已经忘了我。”明菲忙将蔡光华拉到跟前仔细端详,时隔三年,他已经长成7岁,穿着湖蓝的团花袍子,小鹿皮靴子,模样更像蔡国栋,往人前一站,看着也是个懂了事的漂亮男孩子。   蔡光华一笑:“不会忘记的,那时候去登州,一路上我总记着你和三姐夫,到了登州后,也常听他们念叨你,年节下也常收到你做的衣服,送的东西。只是,记不太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明菲摸摸他的头,问他如今读了些什么书,起居如何,在京里习惯不习惯,又把舒眉抱过来给他看,让兴哥喊他小舅舅。蔡光华一本正经地在几个孩子面前做了长辈样,形制有度,言辞得当,表现得很聪慧,得到蔡氏族人的一派称赞。   陈氏心里骄傲,面上却极严厉,很快便将他赶出去:“寻你大哥他们去,也认认族里的长辈们。”   蔡光华规规矩矩地给众人告了辞,方跟着身边的大丫鬟去了。   众人又依次去了明玉的院子,明玉的院子离明佩的院子不远,布置得小巧精致,漂亮的红枫树下半掩着几块怪石,怪石边上盛开着几株白菊,又有石凳石桌,清雅野趣。   众人赞了一回景,方鱼贯往屋子里去,才进得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又见帐幔低垂,明玉只在帐子里有气无力地说话:“伯祖母在上,各位伯母、婶娘、姐姐们在上,明玉这里有礼了,病中不敢相见,还请恕罪,莫要和我计较。”   潘氏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病?”   明姿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病,竟然病得不敢见人?一方面她又幸灾乐祸的,这个关口病倒了,还病成这个样子,可真是活该!   陈氏为难地道:“谁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御医也请来看了,京里有名的大夫也请来看过了,可就是不见好转,这样一日一日地拖下去,人瘦得成了一把骨头。正四处寻访名医呢,只可惜,那守真子又去世了。”   潘氏道:“让我进去看看她!”   陈氏犹豫道:“明玉,你伯祖母想看看你,你二姐姐、三姐姐也都在这里,总之都是自家人,看看也没什么打紧的,好不好?”   明玉沉默片刻,方道:“我只想见伯祖母和三姐姐。”   陈氏尴尬地一笑,对着其他女眷道:“这孩子病得久了,年纪又小,难免任性,大家别和她计较。”   其他女眷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却都道:“不会,不会。”然后都跟着涵容退了出去,坐到外间去喝茶歇气,旁敲侧击地从涵容口里打听明玉的病情,又感叹又可惜。   明姿的心情全没在上面,只立在门口往里张望,竖着耳朵听情况。但见潘氏、明菲、陈氏闪身进了帐子,不多时,就传出两声压抑的哭声。   稍候,潘氏和陈氏先退了出去,明菲却是留了下来。陈氏招呼众人去歇息吃饭,明姿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不饿,我很久没看见六妹了,很挂念她。我留在这里陪她说说话,也好替三姐姐看着舒眉这个皮猴儿。”   陈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明雅也留下,你们姐妹几人好好说说话。”   “六妹妹,心疼死四姐姐了,让我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明姿如愿以偿,高兴地往屋子里钻,明玉身边的丫鬟挡都挡不住,明菲示意那丫鬟莫要管她,随她去。   “啊呀!几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明姿夸张地一声尖叫起来,明玉迅速拿了一块帕子盖住脸,哽声道:“让四姐姐见笑了。”   明姿佯作惊讶,满脸难过地去扯明玉的帕子:“你别怕,你别怕,都是自家姐妹,怕什么?难不成还能吓得死人?真是的,你怎么这么倒霉?眼瞅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呀!真是可怜可惜,看得姐姐我真是想哭??”   明玉翻了个身,将被子盖住了脸,低声抽噎起来。   明菲沉着脸将明姿一把拉开:“她还是病人,年龄也小,经过的事情也没你多,你何苦说这些话来怄她?”   明姿想到明玉那张蜡黄瘦削的脸,沮丧绝望的表情,几年来的郁闷痛苦一扫而光,恨不得大笑三声以抒发。好容易才忍住,严肃地看着明菲道:“三姐姐说话要讲道理,我说什么了?我从始至终都在关心她,心疼她。知道你可惜这次飞黄腾达,攀龙附凤的机会,但你也不能把什么都算到我身上吧?你说是不是这样?二姐姐?”   明雅叹息了一声:“四妹妹,你少说一句吧。”边说边把明姿劝了出去,明姿得偿所愿,也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她去了。   待房里只剩下姐妹二人,明玉将被子拉开,长出一口气:“憋死我了。”   明菲心疼地摸摸她的脸:“吃了不少苦头吧?”宋道士曾经说过那药厉害,要吃不少苦头,也不知明玉都吃了些什么苦头。   明玉笑道:“也不怎地,就是头晕,吐,泄,止住之后,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御医开的药也吃不下,稍微好转一点,又要接着再来上那么一回,当然药石无效。这不,这才一个月不到,就没人敢来看我了。那日大哥从外面请了个号称神医的游医来,说我是被人下了蛊,要和大公鸡住上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大哥怒发冲冠,命人拿棒子将他打将出去,他就到处和人说,我活不长了,也算是无意之中帮了咱们。”   明菲笑了一回,道:“你再忍一段时间,熬到今年年底,这事儿一过就好了。”   “嗯。”明玉好奇道:“那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这么厉害?那么多大夫,谁都看不出来?”   明菲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世了。”关于宋道士此人,就是个谜。   明玉叹了口气,笑道:“把舒眉抱进来给我看看?”想想又说,“算了,别吓着了她。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只偷偷看看她就好。”   突然来了这许多客人,将陈氏和涵容忙得脚不点地,好容易将人都安置妥当后,已是华灯初上。陈氏吩咐涵容将蔡家几姐妹都叫到后堂去,坐着说话,彼此说了一歇闲话,已经做了管事妈妈的玉盘来禀道:“夫人,老爷和大爷、四爷、五爷安置好客人,进来了。”   明姿闻声,立刻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眼角擦了擦,双眼立刻变得通红,蓄满了泪水。眼瞅着蔡国栋的紫色袍角才在门口一闪,就蓄势待发,待到蔡国栋踏进门来,刚刚站稳,她就呜咽一声,嚎啕大哭着扑了过去。   蔡国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牢牢抱住了膝盖,鼻涕眼泪地往上面糊,边哭边嚎:“爹爹呀,您苦命的女儿险些就见不到您了啊!爹呀,你要给女儿做主呀??”   明佩淡淡地给明菲使了个眼色,表示明姿越活越回去了。从前明姿哭给蔡国栋看,那是哭得梨花带雨,如今这哭,如同村妇撒泼差不多,半点美感都没有。   蔡国栋皱起眉头,沉声道:“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哭成这个样子!快来把四姑奶奶扶起来!这样成何体统,叫人笑话!”   他自从年前那事之后,越发沉稳,注重自己的举止行为,除了陈氏和四姨娘的屋子里以外,就是娇杏和暮云两个通房屋里也很少去。不但如此,更是严格要求家里的人,行事要有度,为人要低调。明姿虽然不争气,但到底是他疼了那么年(原文如此)的女儿,说他不想管她,不望她好那是假的,但明姿这一见着就又哭又嚎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恼火,也让人觉得晦气。   陈氏自明姿动作开始,就一直冷冷地看着,此刻见蔡国栋不高兴了,方和涵容一道,一人一边,将明姿扶了起来,柔声安慰:“四姑奶奶,你莫哭,好容易大家团聚了,是大喜事,这般哭一来伤身,二来也叫你父亲伤怀,三来也叫人笑话,快别哭了。”   明姿眼里此刻只有蔡国栋,心里也只有如何求得蔡国栋的心疼和同情,好尽其所能地替她安排一个好的前程。见了陈氏阻了她靠近蔡国栋,不由又气又恨,使劲去推陈氏和涵容:“你们别拦着我,我有话要同爹爹说!”   陈氏和涵容也从善如流,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凑到蔡国栋跟前去。   第310章 过海   明姿刚蹙到蔡国栋面前,就见蔡国栋沉了脸厉声斥责道:“那是你母亲和嫂嫂,你怎么半点尊重都没有?这几年你就没反思过?怎么还是这副样子,真真叫我失望透顶!像你这个样子,怎么给弟弟妹妹做表率?”   如果说先前明姿见了蔡国栋后表现出来的酸楚和悲痛有五分真,五分假的话,此刻挨了斥骂后便是十分的真了。她只觉得寒凉刺骨,用帕子捂住脸,低声啜泣道:“女儿不争气,运气不好遭人暗算嫁了个不得善终的恶棍,又被婆家欺辱,给娘家丢了脸,给兄弟姐妹们丢了脸,给爹爹丢了脸,爹爹怎么嫌弃女儿都是应该的。”   蔡国栋听了她这话,脸色复杂地变了几变,终究想到她这一生都没了什么指望,于心不忍,遂叹道:“说这些做什么?你远路而来,这些年际遇又不好,难免失了态。这次就算了,以后千万要注意,切不可再如此无状。你姨娘她还好么?”   “姨娘她快不成了!”明姿顿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有心想指责陈氏和三姨娘几句,却是挑不出半点错来。   蔡国栋叹了口气,上前亲手将她扶起:“起来吧,你放心,你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自有安排。此次让你三姐姐将你带来,就是为了妥善安置好你的。”   明姿这才就着他的手起了身,坐在了明菲的下手,安安静静地看着其他人见礼叙旧,没有再作怪。   又过得两日,湖州的明丽领着一双儿女赶了来,少不得上演了一场动人的骨肉认亲会。蔡光庭与明丽的感情还算深,明菲与明玉对明丽这个一嫁十多年,从来就没回过娘家,书信又少,只逢年遇事有礼送到的长姐却是没任何印象。虽然很想亲近,却觉着不知道该怎么亲近才好,这样一来,彼此之间倒是和对客人一样的客气生分。   明丽也不觉着怎样,只私下里寻了她二人道:“我出门早,又去得远,初始去夫家情况艰难,自顾不暇,加上心中有气,故而和娘家来往极少,对你们也没关心到位。三妹出嫁我因故也不曾来,此次嫁的不是我亲妹,更是不想来,但听大哥说明玉病得厉害,明菲也要来,所以特为跑这一趟,专为见你们一面,顺便让孩子认认亲,下次再见面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这亲戚是越走越亲,不走就不亲,我也不想和你们说好听话,但你们只需记着,我是你们的姐姐,总希望你们好的。”   她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明菲与明玉对她的成见便去了大半,只想着做女人难,没有娘家帮衬,又是远嫁的女人更难。于是姐妹几人相处的时候便少了些刻意,多了些自然。蔡光庭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三五不时地总和几人说,一定要让孩子们好好亲近亲近,不能生分了。   这一晚,天色已黑尽,蔡家一家人正团团围坐在炭盆边说笑玩耍,二门上一个管事婆子跑得双腿如风车一般冲到后堂,大声道:“老爷、夫人,有贵客到!此时孙总管在前堂伺候着,请老爷和夫人、大爷、大少夫人赶紧换了衣裳去迎客!”   蔡国栋把手里的茶杯往茶几上轻轻放下,默默地看了陈氏和蔡光庭、涵容一眼,四人瞬间交流了眼神,不约而同地起身准备迎客。   这个时候才来的贵客,又是需要蔡国栋、陈氏、蔡光庭、涵容换了衣服同时迎出去的,会是谁?答案不言而喻,成败在此一举。明菲悄悄握紧了舒眉的小手,努力让表情与其他人一样,满脸惊讶和好奇。   明姿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爹,不知是男客还是女客,我们也要换衣裳么?”   蔡国栋沉着脸道:“你们都在这里候着,没听到你母亲让人来喊,都不许随意走动。”   陈氏把余婆子带走,留下玉盘招呼众人,玉盘便使人去捧了板栗等干果来给众人烤着吃,免得几个小孩子不懂事嚷嚷起来。   明姿见状,察觉此贵人非同小可,当着蔡国栋不敢再问,待到蔡国栋等人走了以后,方问玉盘:“来的什么贵客啊?这个时候才来的,还这么大的排场,弄得我们都不能随意走动,想必是极贵了吧?”   玉盘只是笑:“回四姑奶奶的话,奴婢不知呢。自奴婢来了这京中,算是开了眼界,可是人到底愚钝,至今都分不清那什么官是几品的,经常被人笑话。”   陈氏身边得力的这些婆子管事,都是些锯嘴葫芦,她们不想说的事情,根本别想打听出半点来。明姿见状,知道是没戏了,便撇撇嘴,转而去问明珮:“五妹妹,你在这京中前前后后待过一年多了,可不比我这个乡巴佬。你说是不是为了你的喜事来贺喜的?会是什么人啊?”   明珮倒笑不笑地道:“四姐姐这话差了,我一个女儿家,自到了京中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不敢私自打听爹爹们的正事,哪里知道这外面的事情?”   明姿讨了个没趣,冷笑道:“五妹口才见长啊。到底是见过大世面,夫人身边养大的。”   明珮只低头玩着袖子上的花纹,半点不搭理明姿。   明丽将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放,道:“急什么?稍后爹爹回来不就知道了?”   明姿对明丽这个出嫁多年,丈夫已经做了正六品通判,平常根本不回家,一回到娘家后就把架子端得十足的嫡长女很是抵触,更是对二姨娘时常念叨给她听的,明丽出嫁前曾狠狠搧了她一个耳光的陈年旧事耿耿于怀,当下便冲劲十足地道:“大姐姐不知道么?我哪里比得诸位姐姐妹妹都是有见识的,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穷酸,自然会急爱急。”   明丽轻笑一声,直接撇过了脸,轻蔑于无声。   明姿见几个孩子都睁圆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一种自卑掺杂着不平的感觉突然升起来,将帕子狠狠一摔:“看什么看?有这么盯着人看的么?也不知道你们的教养妈妈是怎么教的?”   几个孩子都垂下眼不语,不约而同地慢慢挪动身子,尽量让自己离明姿远一些。明姿更是气闷,却是没有半点办法,郁闷哀愁地独自坐在角落里,不停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不多时,听得脚步声响,蔡国栋等人鱼贯而入,明菲紧张地看过去,但见蔡国栋和陈氏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涵容深深埋着头,蔡光庭却是朝她挤了挤眼睛。只是他的动作太过隐秘,明菲简直看不出是喜还是忧,只急得要死。   蔡国栋什么也不多说,只淡淡地道:“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互相辞别后,明菲正想去寻涵容说话,眼看着明姿凑了过来,只得忍住,自回了和明雅同住的地方。坐着等了一歇,仍不见涵容来,只好洗了睡觉,刚上了床,门却被敲响了,涵容闪身进来,还未开口就先笑起来:“你哥哥说我若是不来同你说清楚,想必你今夜都睡不着。来吧,先叫声好嫂嫂来听,我就告诉你。”   明菲笑道:“还问什么,我看你笑成这个样子便知道了。”   涵容掐了她的脸一把:“鬼精鬼精的。我同你说,没事儿了。”   来的是宫里的人,已经去看过了明玉,验明正身后,赏了些珍贵的药材和几件小饰品,说了些安慰的话,飞快地撤退了。陈氏厚厚地馈赠了领头的人,才知明玉重病的事情传出去后,她那个位子已被人盯上了。   涵容笑道:“虽然没明说结果,可其实就是这么回事了,虽然不会明说不要明玉参选,但只要爹爹到时候一呈情,便可免了。”   谢天谢地,明菲长出一口气,总算可以请华皖进京给明玉治病了。   明珮的这场喜事办得与明雅、明菲、明姿时又不同,一来蔡国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靠办红白喜事敛财的小官,二来他已经长了见识,深刻认识到自己在这京中,比排场贵气比不过皇亲国戚世家名门,比豪华富有更比不过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所以,低调最好。   于是这婚宴只是面上过得去,请的人和摆的席面也不多,但他不请人,却又有人自动找上门去。到了最后,纵然不起眼,客数却也不少,陈氏八面玲珑,处理得极其漂亮,皆大欢喜。   汤大奶奶也带了汤盛随了陈御史和其夫人、还有陈氏的嫡妹夫妻一道去恭贺,陈氏打了招呼之后,直喊自己忙不过来,将人交给了明菲去招呼。因着其最近失意得紧,明菲卯足了精神,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人。   席间还好,大家都谈笑风生,仿佛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待到后来席散时,明菲送了人出去,人家就提出要求说改日要来看明玉了。   汤大奶奶笑道:“我之前见过明玉一次,见她小小年纪竟然就那么知礼守礼,聪明却不轻浮,人又像朵花儿似的,心里很是喜欢。前些日子听说她病了,本早就要来瞧她,但又想到府上事多,五小姐又要出嫁,故而不敢来,如今趁着几位姑奶奶都在,夫人没那么忙,正好来探探她。”   第311章 送瘟神   汤大奶奶见过明玉么?明菲有些诧异,随即想到她约莫是在刚进京,明玉的病还未发作时见到过。要说这汤大奶奶也真是锲而不舍,休要说明玉是不进宫的,就是真要进宫,这亲戚提出要探病,自己也不好拒绝,便笑着应了。   汤大奶奶很是欢喜,陈御史夫人拉着明菲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到时候我们也一并来瞧她,你们也莫担心,她这年纪,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迟早总会好起来的。”   明菲笑道:“承叔外祖母吉言。”心里却是觉得她们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肯定明玉进不成宫了。   送走几人,回到后院,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涵容在那里监督众人收拾杯碟等物,见明菲过去,便朝她招手道:“你去后面看看,适才明姿生生地把二姐姐给说得哭了,大姐姐正在劝她,你也去。”   原来又是首饰惹的祸,明姿今日戴了明雅的首饰出来,本以为自己精心装扮后定然艳冠群芳,哪想看到谁的都比自家好,包括被她夺了首饰的明雅也戴着一套璀璨夺目的红蓝宝石赤金头面,心里已是怒火万丈,只当着客人不敢发作。好容易等到席散,又被兴哥童言无忌,问她为什么戴着明雅的首饰,差点气得当场吐血。   明姿便将头钗并耳坠拔下狠狠砸在地上,口不择言地说明雅此番来,便是为了谋算娘家,让蔡国栋、蔡光庭替她丈夫谋求出路的,又是阴险、又是卑鄙云云,还夹枪带棒地提到了三姨娘,说得很是难听。明雅受不住,当时就流了泪。   明菲叹道:“她这脾气越发地古怪讨厌,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替她打算的?”   涵容拉了她立在一旁,悄声道:“我那日听得爹爹和母亲说,二姨娘三个子女,如今只余她一人,还成了这个样子,孤独终老,心中不忍,无论如何也要为她好好打算,留在家中不像样。母亲说,谁家会要她呢?爹爹便说,他前些日子遇到一位南疆来送女出嫁的千总,姓徐,丧妻,有儿有女,且儿女都已经大了,他试探了一下,人家愿意娶她,也不需要她生儿育女,只需照顾好起居饮食就行。”   明菲道:“那年龄是不是已经大了?”这当然是人家看在蔡国栋官职的份上才愿意娶明姿,但就蔡国栋来说,恐怕也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好歹是官身,不是商户或者普通平民,极大地满足了明姿母女的愿望。   涵容道:“可不是么?已经快四十了。而且长期驻扎在南疆的人,脾气虽然豪爽,却不会是什么善茬。可她一定要嫁官身,又不能生育,能嫁个什么好的?但不管如何,也算是了了各自的一桩心事。她不用在家守着,咱们也眼不见心不烦。”   明姿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尽管落到这个地步,还是叫人同情不起来。蔡光庭背地里曾和涵容说,明姿那个讨人厌的脾气,是需要用鞭子才能教乖的,蔡国栋选的这个五妹夫,选得很对。尖酸刻薄时只需一拳头打下去便会乖顺了,但只要蔡国栋活着一天,对方也不敢太过分,只要明姿聪明,日子不难过,但她若是不收敛,便是自讨苦吃,若是再回到娘家,便是这一辈子都没了指望。   明菲低声道:“我真没想到爹爹这几年来变化这么大。”不但不要明玉进宫,也不要明姿守寡,不再拈花惹草,比以前讨喜得多,陈氏算是守得云开了。   涵容拍拍她的肩头:“变化是挺大的,大抵是人上了年纪?又或者是听说了你夫家的事情,有些感慨吧。”   晚间客人散尽后,蔡国栋得知明姿之事,将明姿叫去训斥了一顿,明姿委屈不已,不停诉说自己又穷又被姐妹兄弟瞧不起的悲哀和痛苦,又说起死去的蔡光仪和漂流在外的蔡光正,病重的二姨娘,更是伏地大哭。   蔡国栋默然无语,良久方叹道:“际遇不顺的人不是你一人,也不是尖酸刻薄不容人的理由。但究其根由,都是我的不是,我当初犯了蠢病,没有管好这个家,没有管教好你们,这才导致今天这个后果。但事已至此,我无力回天。我替你寻了一门亲事,对方的年龄虽然大了些,但也是官身……”把徐千总的情况说了一遍后,道:“你若是愿意,我便让你母亲给你五千两银子的嫁妆,以后你有嫁妆傍身,就不至于事事看人脸色。”   明姿收了泪,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其实她要问的是,就没有其他更好的人了吗?   蔡国栋坚定地摇头:“没有了。你是寡妇再嫁,又要对方是官身,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最要紧的是,她不能生了,只是他不忍说出来。   明姿垂头想了很久,轻声道:“我愿意。”就凭她的姿容,跟着这么个大老粗,再靠着娘家,还不能把他吃得死死的?过得两年生个一男半女的,就更不怕了。   蔡国栋猜到她心中所想,便沉声道:“有我活着一日,他不敢对你大不敬,但要过好日子,还得靠你自己。不然,神仙也帮不了你。你若还是现在这个脾气,被人休了,再回到娘家,我若还活着倒也罢了,好歹有你饭吃有你衣穿,我若是死了,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会怎样。”   明姿一凛,若是再不讨夫家喜欢,被休,蔡国栋又死了,这家里成了蔡光庭、陈氏等人的天下,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还是趁着蔡国栋还活着,多讨点好处,早些嫁了罢,便吞吞吐吐地道:“爹爹,听说南疆很远,毒障很多,生活极其艰苦,缺医少药……”   蔡国栋扫了她一眼,叹道:“不用说了,我再私下给你添一千两银子。再多,我也没啦,我年纪也大了,你还有两个弟弟没娶亲,下面的明玉也还没出嫁呢。你也别嫌少,你几个姐妹,出嫁可都只有三千两银子。”   明姿高高兴兴地道:“谢谢爹爹。”   蔡国栋疲惫地摆摆手:“出去后,你就马上去向你二姐姐赔礼道歉。这人活着,谁又说得清今后会如何?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求着她了。还有你母亲,你多尊重些,你别总记着她对你不好的地方,她对你们母女可算是极大方的。”   明姿有几分不情愿,但这关口不敢得罪蔡国栋,也就春风得意地去寻明雅赔礼。到了明雅的房里,只见众人都在,她也不掩藏脸上的喜色,道歉道得极顺溜。   陈氏见状,知道她已是肯了徐家这门亲,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花了大钱,但总算是把这尊瘟神给送走了。五千两求得清净,是极划算的一件事。   没有几日,果然传出五皇子正妃已经定下的消息,却不是崔吉吉,而是柱国公的嫡孙女,而且是皇帝亲自下旨定的。可柱国公,先前却是太子一派的。与此同时,崔吉吉被属意为皇七子正妃的事情在坊间悄悄流传开来,皇子间的那点事情,被皇帝给人为化的弄得更复杂了。   皇五子正妃的事情定下后,蔡国栋便上表言情,请求不让明玉参与列选,准奏。大抵是因为蔡国栋比较倒霉,他的表情太过诚惶诚恐,看着又有些可怜,又得了一些赏赐。蔡国栋一回家,就让明菲赶紧给华皖写信,然后加急送出。   参选风波,总算是平安地过去。   过得几日,明丽给明玉留下一套羊脂玉制成的簪环首饰做将来出嫁的添妆,便告辞离去,走时始终不曾单独与蔡国栋说过一句闲话,更不要说什么发自肺腑的好听话。蔡国栋颇有些无可奈何,却也只得随她自去。   接着汤大奶奶与陈御史夫人联袂而至,见了明玉的病容后,俱都惊叹不已。陈氏有心试她,便将明玉的病夸大了许多,汤大奶奶没有多说什么,连留饭都不肯。   陈氏心里非常不满,暗里同明菲、涵容冷笑道:“还说自家的心多么的诚,先前听说病了还没怎样,只想着进不了宫,人又病着,机会正好,来捡个漏。可到底,见着了六丫头的样子,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饭都不敢吃,难道害怕咱们家死皮赖脸地硬要将女儿嫁给她家么?就凭我们六丫头的样貌,什么好人家找不到!”   明菲笑道:“母亲莫要生气。这本是人之常情,娶儿媳妇当然想娶个身体健康的。”   陈氏道:“虽然如此,我就觉得她起心不良!等我们六丫头病好了,她一定又贴上来了!”   明菲只是笑,她只知道,陈氏不会害明玉,是真心为明玉考虑,这就足够她对陈氏尊敬有加了。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明菲等不到华皖和萧慈,也不能再留下去,明雅夫妻俩也要回家过年,商量过后,便打算告辞众人,一道回水城府去。然而汤大奶奶却又上门了,这一次,竟然带了许多药材和千金求来的一个古方,让给明玉试试,紧接着,旧话重提。   第312章 汤盛   陈氏见汤大奶奶又大包小裹地上门就已经觉得很是稀奇J,旧话重提更是诧异,口风却仍然半点都不松:“我们明玉的情形,大嫂您是看到的,入冬以来便是床都起不来,这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大夫请了若干,药当饭吃,也还是这个样子。说实话,这种情况下您还提亲,我们心里很感激,但也因此就更不想害汤盛。”   汤大奶奶有些不自在,笑容都是僵硬的,却仍然咬着牙道:“这件事提了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了,先前总是因为种种意外而耽搁。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她这病算不得什么,总会好起来的。”   陈氏想了想,笑道:“我请我们老爷出来。”   汤大奶奶只当是自己已经说动了陈氏,微微松了口气,笑道:“您请。”   明菲和涵容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她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仿佛是谁逼着她,她不得不如此,强颜欢笑一般。姑嫂二人觉得蹊跷,便拿了话来套她,谁知汤大奶奶的嘴紧得很,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少顷,蔡国栋出来,听了始末,只当汤家这般折腾,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拉拔汤盛一把。心想,此时的情形与当初却又不同,当初柱国公红得发紫,汤盛是他门下的,应允了使是左右逢源,如今柱国公在朝中的情形与当初已是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拉拔拉拔一个小小的汤盛,实在算不得什么,传出去还是厚道重义的名声。   便极力将汤盛夸奖了一番,话里括外都是要拉拔汤盛的意思,然后看着汤 大奶奶的表情笑道:“明玉的身子不好,我若是应了,总觉着是亏欠了你们家,见着都是惭愧的。不如先等她身子好了以后又再说?”   汤大奶奶听说蔡国栋肯帮汤盛,自是喜不自禁,忙忙地起身向他和陈氏道谢,但还是不离结亲的话。再三表示,不管明玉今后成什么样子,汤家一定会善待明玉。   蔡国栋深感头痛,差点就没怀疑是陈氏向陈家泄了明玉的秘密。他就想不通了,这汤家为什么就这样盯上了明玉?是为了找个有权势的岳家?那也犯不着娶一个重病的女子进门去供着。为了让自己拉汤盛一把?自己已经答应帮汤盛了。这般粘着,到底是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既然大嫂您这样看重她,我们也不敢托大,容我们认真想想,然后再给您答复,您看如何?”   汤大奶奶自知自家门第极不上蔡家,早就说得脸热,闻言知道不能再纠缠下去了,也就讪笑着起身告辞。陈氏不敢白受她的药材和古方,还了她更贵重的礼物,汤大奶奶不收,陈氏便要退她带来的东西,汤大奶奶无奈,只得收了。陈氏又领着涵容与明菲一直送她上了马车,看着马车驶出角门方才回了内堂。   才一进屋,蔡国栋就试探陈氏:“你说这汤大奶奶为何这般牛皮糖一样地缠上了咱们的明玉?这么重的病都吓不跑她,她该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陈氏冰雪聪明,当下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有 些寒心:“她知不知道什么,妾身是不知道的,但妾身却知道,几个儿女都知道妾身是真心疼他们,真的愿意蔡家好,从来不怀疑妾身什么。”   蔡国栋老脸一红,扫了明菲与涵容一眼,嗔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不是因为夫人聪慧,所以想不透的事情才来向您请教吗?”   陈氏也不点破他,淡淡一笑,将此事揭过,道:“按说,汤盛这样的条件,配明玉是低了点,以咱家现在的情势,待她病好后,在新科的进士中或是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里寻个合适的,并不难。但难得的是真心真意。从长远了看,汤盛那孩子年少有才,为人也端方,不过不懂事,投错了一回门,那也算不得什么,迟早总会起来。假如汤家是真心求娶,有心,有才,年貌相当,才是美事一桩。”   明菲道:“所以才要弄清楚他们家为什么一定要娶明玉。不瞒爹爹和母亲,先前我和大嫂觉着,汤大奶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拿话套她,却是套不出来,不然母亲回想一下,每次提到明玉的病时,其实她的笑都是假的,可见不是不在意。”   陈氏沉吟片刻,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汤大奶奶自从进京后,就单独赁了一所院子住着,把汤盛也叫了过去。她平常也就跟我婶娘来往得比较密切,但我婶娘心眼多,未必肯讲真话,一定会推什么都不知道。这事要落在我妹妹身上,待我明日就去托她打听消息。”   蔡国栋道:“叫光庭也去打听一下。看 看汤盛最近都在做什么?那汤家赁了院子住着,人生地不熟的,必然会雇佣个把本地人,叫他去将人请出来,给点银子就什么都打听出来了。”   蔡光庭回家后,一听说此事,连晚饭都顿不上吃,当下便拿了银钱出了门。   蔡光庭晚上回来,果然带回来一些消息:“汤家的厨子是本地的,说是那日汤大奶奶从咱们家回去后,母子俩不知为何赌气闹了别扭,两个都没吃晚饭。而且从那天开始,汤盛就白日出门寻古方,回家熬夜读书,一日只睡两个时辰,汤大奶奶无论劝或者骂都不起任何作用。一连熬了好几天,眼前熬红了,汤大奶奶怕了,这才服了软,母子俩才算是又和好了。那厨子虽说得不甚明白,但大家都猜这个事情大概和求娶明玉有关系。”   知道了这个,明菲便抱了舒眉去看明玉。明玉的精神好了许多,闻到橘子的香味,说是想吃,又怕凉,让明菲在火笼上烤一个给她吃。   明菲将舒眉放在床上,任由她与明玉去玩,取子两个金黄大橘子放在火笼上,笑道:“汤家的事情你可知道?”   明玉的脸一红,道:“她这样几次三番的,能不知道么?”   明菲心念一动:“你可见过那汤盛?”   明玉无意识地揪了舒眉的衣角绞了绞,道:“没见过。”虽然家里人没当着她的面讲过汤家这事儿,但看明菲的模样,似乎是有点那个意思在里面。汤大奶奶人还不讨厌,但不知道那汤盛是什么样子的?只听过蔡 光庭称赞他的才学举止,却没听说过人才如何。   明菲叹道:“你长大了,有什么心事也不愿意和我说了。”言罢低头摆弄火笼上的橘子,表情显得很是难过落寞。   明玉急了:“我真的没见过!他几次来家中,我都没出过院子门!我平时出门做客,也是规规矩矩地和朋友们坐在内院,从来不敢乱走一步。不信你去问周妈妈。”   舒眉好奇地在一旁看着明玉,突然拍了拍巴掌,“哈!”地一声就笑出来,奶声奶气地学她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道:“问!问!”   明玉的脸越发地红,轻轻捏了舒眉的脸一把,嗔道:“小丫头,你凑什么热闹?”   舒眉哈哈大笑。   明菲也笑道:“没见过就没见过,急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家求娶你,态度太过奇怪。我还以为……”她还以为,汤盛大概是见过明玉,然后看上了,少年心性,无论如何一定逼着汤大奶奶求娶的,假如是这样,还有点意思,便微微一笑:“其实我见过那汤盛,早在好几年前,就见过,人长得很不错。我对他印象还算好。”   明玉捂着脸:“不说啦,不说啦!”   第二日,陈氏果然坐了轿子去寻她的嫡妹,几经周折,果然验证了汤家原来一直真心想娶明玉不假,汤盛本人曾偶然见着过明玉,很是满意,因此对这门亲事也是干肯万肯的,所以才会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求娶。   但明玉这个病给汤大奶奶的冲击也是很大的。汤大奶奶那日见着明 互后,就已经断了念头,汤盛是她的独儿,怎么能聘这样一个病入膏盲,随时可能没了的女子为妻呢?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没过门就没了,这还是好的,若是进了门就死,那汤盛好端端的年轻儿郎啪成了鳏夫,再娶能娶到什么好的?叫她怎么肯?与蔡家结亲固然对汤盛的前途有好处,但汤盛的婚姻大事也同样是半点马虎不得。   可是汤盛一听说她的决定,就说她势利眼,先前厚着脸皮去缠,见人家病了就嫌弃起来,央求她去和蔡家说,他不嫌弃明玉的病,愿意好好待她。   汤大奶奶一不服气儿子说她势利眼,二不满意儿子死心眼,当下拿出母亲的威严来训斥了汤盛一顿,汤盛也听她训,但就是不依。母子二人便为此赌了气。可汤大奶奶到底拗不过一片疼爱儿子的心,少不得委委屈屈地上门。但她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汤盛,也就认认真真地去做,并不是随便敷衍,然后回去哄骗汤盛死心。   得知了因由,蔡国栋却是大怒:“那汤盛从哪里看到明玉的?我不记得曾经让他们见过面!”   明菲忙道:“我问过六妹妹,她说她从不曾见过汤盛,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莫非是从什么地方偶然被看见了,她自己不知道?”   蔡国栋恨恨地道:“去把他给我叫来问清楚!如果他是个不守规矩,偷窥人家女儿的登徒子,看我不把他打出去!叫他好早早死了这条心!”   他是有心理阴影的。一个明姿,被邵五暗算了去;一个明菲,又莫名其妙地被龚远和暗算了去;如果小明玉再被人偷窥算计了去,简直没天理了!   第313章 偶然   蔡光庭倒是不慌不忙的:“左右都要给他家一个回复,待我请他出去吃酒,有什么,细细地问了来就是。倘若他是那不守规矩的,自然要不得。但也不值得和他生气。”   汤盛这个人,从收到明菲的信后,他就着意观察,没发现有什么人品上的问题,至于一见倾心什么的,他并没觉得这有多么严重。毕竟当年他也是在社日撞见了涵容后,觉得好才愿意娶进门来的。喜欢明玉,总比单纯就是为了前途来求亲的好得多。更何况,汤盛这个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蔡国栋恨恨地道:“倘若他是那种人,慢说做我女婿。就是想得我说一句好话也是痴心妄想!这人看着老老实实的,谁知竟是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我家女儿轮到他来品头论足,谈什么满意不满意了!”   陈氏递了杯茶给他,笑道:“你也莫一竿子就打死了人。不是还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么?这么激动做什么?”   蔡国栋不置可否,陈氏便拿了一张单子给他过目:“这是我给明姿准备的嫁妆单子,你看看可还要添些什么?”她已经开始给明姿准备嫁妆,明姿吃过上次田地的亏,失就声明不要土地田庄,而是要真金白银和首饰衣料。   蔡国栋看了,就皱眉道:“为什么尽是些这个?给她买个田庄。”   陈氏笑道:“明姿说她去得远,拿这些没用,还不如这个实在好带。又说她不要讲什么排场,实惠就好。”   蔡国栋冷嗤一声:“她说什么你就依她什么?她的眼光也就和她姨娘差不多!什么叫实惠?能盘活了,长远生财的才叫实惠!不然家家都陪田庄地亩铺子做什么?再多的真金白银放在那里不动就是死物,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趁着还早,赶紧去买两处田庄来!就买在这京城附近,我们可以替她打理,若走有个什么,也方便处理。”   这京里的田庄可比其他地方贵得多去了,怕不扎实花掉点钱。叫你偏心!陈氏暗喜,却假意道:“既然是这样,不如托人给她在南疆买吧?哪里便宜许多,也方便她自己管理。”她不贪那点钱,但她一看到明姿,就会想起蔡光仪当初做的种种恶事。纵然从长远看,不能将明姿怎样,却也不想要明姿好过。与其便宜明姿,不如便宜明玉。   蔡国栋淡淡地道:“她懂得什么?若是买在那里。只怕最后又是便宜了旁人。你不必多说,就这样定了。”   陈氏奉承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那妄各大先人去打听着,到时候再让你过目。”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花“最高”的价钱替明姿买个好田庄。   蔡国栋早就对她当家理财的本领深信不疑,挥挥手道,“不必,你做事情我放心,你自定了就好。”却又望着明菲道:“去把你二姐叫来,我有话要和你们姐妹说。”   明菲道:“要叫四妹么?”明姿自从定下这门亲事后。陈氏便将一堆布料并两个绣娘丢给她,让她自己去鼓捣嫁衣等物“她心中欢喜,又图新鲜,目前对绣嫁衣这个事业还抱着高度的热情,轻易也就不出来生事,有事还得去喊才行。   蔡国栋摇头道:“不必喊她,我只和你们说。”   少顷,明雅来了,陈氏要避开,蔡国栋叫住她,又叫蔡光庭和涵容留下,清了清嗓子,道:“当初你们出嫁时,我给的嫁妆银子都不算多,主要那个时候家里没什么钱,开销也太大“明珮出嫁,咱家宽裕了许多,物价也高了许多,她又去得远,所以我和你们母亲商量后,给了她四干多两的嫁妆。如今明姿又要再嫁,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给了她五干两银子。也就是说,她前前后后花了你们几倍的嫁妆银子。说到此,蔡国栋顿住,在几个儿女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见众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方才满意地道:“虽然她不知道,但想来你们都清楚,她的情况与你们不同,她这一生就是这样子了。这个钱。算是给她养老的。我这样做,不是偏心,而是仔细思考过的。她日子好过点,自然就会少给你们添麻烦,你们轻松,姊妹间的关系没那么难看,在外面说着也好听些。”   明雅率先道:“爹爹您不必说,这是您的钱,女儿是没意见的,您怎么安排就怎么好。”偏心不偏心的,她也不想细究。总之她嫁了这些年,虽然不是大富,但婆家待她极好,夫妻和睦,儿子可爱,也没想过要怎么从娘家多榨点回去,同时也知道是榨不来的。蔡国栋就算是给她补齐差额,也极不上龚远和给她丈夫谋的那个县学教谕职位来得有意思。   明菲更是无所谓了:“我没有什么意见。”蔡国栋一直以来对明姿都是比较偏心的,人家都心知肚明。但蔡国栋的这个考虑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明姿嫁出去比留在家中好。至于明玉,蔡国栋没将她送入宫中,肯花心思留下她,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嫁妆什么的,他爱给多少就给多少,大不了将来自己给明玉添上就是了,不争那点蝇头小利。   蔡国栋把目光投向蔡光庭。蔡光庭看了涵容一眼,笑道:“爹爹您是知道的,儿子这些年日子还过得,怎可能与妹妹争这个?”涵容连连点头。   蔡国栋老怀甚慰,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都予恃事的好孩子。爹爹不叫你们太过吃亏,我有几件珍藏的宝贝,稍后让你们母亲给你们包上带回去。”   明雅小心地打量了陈氏一眼,但见陈氏笑得欢畅,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蔡国栋心中高兴,说了许多叫子女手足相亲相爱的话,又特别夸赞陈氏会当家,这个继母做得狠好,是贤妻良母。才又叫陈氏备下寨安,准备晚上一家人好好吃喝一顿,联络联络感情。最高兴的却是孩子们,陈氏单独给他们备了一桌、就是舒眉也得以让奶娘抱着。丹霞陪在一旁列席。   龚远秩照例过来吃饭,看到蔡家一家子不分嫡庶,继母继女间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默然神伤,越发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不叫自己身上再发生当年龚宗发生的事情。就连明菲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过年,他也推辞不去,说是要留在京中好好读书,一来一去地耽搁功夫。   明菲见他刻苦,也替他高兴,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听得龚远秩信心满满的,恨不得饭也不吃地赶紧杀回去坐下看书才好。蔡光庭见状,笑得不行,死死将他按住,笑道:“就算是要用功。也要先吃饱才有力气不是?”   蔡光耀和蔡光华也围上去劝他,明菲见他和自己几个兄弟相处得融洽,算是彻底放了心。   却说蔡光庭第二日去寻了汤盛喝洒,回来后笑道:“他倒老实,我一问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并不是起心不良偷窥来的。是今年五月时,周侍郎家游园子赏石榴花,周家公子给他下了帖子。偶然撞见明玉被人嘲讽欺负,却应对得当,机智大方,他很喜欢明玉的大方沉稳,记在了心上。当时并不知道就是明玉,后来听人叫蔡六小姐,一打听,这才知道堤咱们家的六小姐。   他今年也不小了,十九岁了呢,我看他是认真的不是心血来潮。而且他这人韧性还不错,当初与他一同投了柱国公门下的人有好几个,那几个有胆小怕事回家乡躲了的,有郁闷不乐借酒浇愁的,有不再读书四处钻营的,似他这般日日不辍书卷。也不四处乱跑乱窜的,还真不多。”   明菲同涵容悄声笑道:“以前我还以为是个书呆子,哪里晓得并不呆。还认得分辨好不好,背地里去偷偷打听是谁家的,也晓得和他母亲争,认得去求古方讨好女家。我先前就怕是个又呆又纯,世事不知的傻小子。”算是一只潜力股。   蔡国栋对这个偶遇的说法算是勉勉强强接受,却又道,“就算是这样,我这个时候也不答应他家!只怕这今时候应了他。日后他就觉着他家是在危难之时求娶明玉,还送上古方药材治了明玉的病,很了不起,事事想压明玉一头。现在我也不白欠他家的人情,你让他过两日来寻我,我先给他找个差事练练手。其他的,等明玉病好以后又再说!”蔡光庭知他心中已是肯了,便笑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留在您身边,您多看看也好。您见识广,总比我们看得更清楚一些。”蔡国栋不动声色地受了他递过去的高帽子,高高兴兴地逗了一会儿孙子,往后堂去了。   眼看着明玉的事情告一段落,暂时也不会有新进展,明菲与明雅商量过后,决定后日启程回水城府。   是夜,明菲带了舒眉一道,去了蔡光庭家中居住,兄妹二人秉烛夜谈,将这些年各自身边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回,哭一歇笑一歇,一直说到第二日鸡叫方才各自去歇息。   临走的前一夜,明菲又与明玄抵足而眠说到半夜时分。   第314章 终章 余韵(上)   三年后。   天蒙蒙亮,青县府衙的后门被人轻轻拉开一条缝,洗萃探出头往街面上瞅了瞅,回头笑道:“老爷,夫人,此时外间无人,正好启程。”   自家老爷苦熬三年多,终于熬得云开日出,考评得了第一,升官要去湘州做同知。消息才一传出,来请饭的,送东西的民众实在太多,为了不扰民,这本该风风光光离任的路倒走得像做贼似的。   “都赶紧的。”龚远和把两岁的大儿子展飏送进车中,因不见明菲和舒眉,便四处张望:“夫人和大姐呢?”   金簪牵着自家两岁半的儿子虎头笑道:“还在院子里呢。”   龚远和微微皱眉,提步往里走去:“做什么这样磨?”才进了院门,就见明菲手里提着一根细树枝,沉着脸喝道:“龚舒眉,我最后叫你一次,上车!”   四岁的舒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头上两只丫角一抖一抖的,死死抱着墙角一株老樱桃树,任凭明菲吓唬,就是不松手。今年雨水足,樱桃花开得好,结得也多,看看那上面,绿色的小樱桃结成了串,再过些时候就可以吃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时候走呢?过两天再走不好吗?   “道理我已经和你讲过几遍,你还不愿意走是不是?那行,我们走。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吃樱桃。”明菲将手里的细树枝扔了,转身就往外走。   舒眉也不管心爱的杏黄小袄上是不是蹭上了尘土,越发倔强地搂紧了树干,将脸贴着树皮,眼睛眨巴着偷看明菲的背影,眼泪一颗一颗地 往下淌,就是不出声。   明菲知道她在身后偷窥自己,就是在等自己心软回头,便越发将步子迈得大了些,突然看到立在门边张望的龚远和,便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管。舒眉大多数时候是个很可爱懂事的小姑娘,但性子生来好强,犯起横来的时候简直讲不通道理。比如这关口,她就记挂着她这棵樱桃树,死活不肯走。   龚远和只是嘿嘿地笑,老大不忍心地看着女儿抽泣的背影,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懂得什么?有点小脾气很正常。抱着哄哄,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就是了。但明菲的想法和他不一样,该宠的时候宠,把横的时候坚决不姑息,因此他也不敢和明菲对着干,只能是爱莫能助地站在那里悄悄看着女儿。   舒眉的角度看不到龚远和,只看到母亲真的扔下她走远了,而且头也没回,去得好快,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好像马车声响起来了也,她终于害怕起来,张嘴想哭,已经哼了一声,却又忍住了,垂着头想了想,恋恋不舍地摸着樱桃树皮小声说:“我娘真的生气了,我要走了。给我留着哈,明年我又来。”说完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从袖子里摸出块小手巾来擦了擦脸,又拍拍衣服,才提步住外跑。   龚远和差点没笑出声来,好容易忍住,却见舒眉已经从自己身边奔了过去,忙斜刺里探出手去,将舒眉拦腰抱住,高高举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为何这么久都不出去,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 呢。”   舒眉也知道自己刚才做的事不对,正愁着怎样才能下台阶,眼珠子一转,便搂住了龚远和的脖子,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口,道:“爹爹,娘不要我了。”   人小鬼大。龚远和扰了挑眉:“你娘为什么不要你了?”   舒眉摸摸脑袋,可怜兮兮地道:“我不听话,她生气了,不要我跟着她去,我跟着你好不好?”   “好呀。”龚远和忍住笑,严肃地问她:“她不要你跟着她去呀,那咱们也不要她跟着我们去,就我和你一起走,叫弟弟和她自个儿走,好不好?”   舒眉为难地搓了搓小胖手,小声道:“你们不同路吗?”   龚远和摇头:“我们不同路。咱们各走各的。”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外间,他指了指马车:“你娘和弟弟坐马车走,我和你坐船走。”   舒眉纠结地看看马车,道:“那半路能遇上不?”   “不能,可能以后都遇不到呢。反正你都惹你娘生气了,她不是不要你了吗?遇不到也没关系。”   舒眉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不,我要和娘同路。”   龚远和唬了一跳,刚才不是还忍着不哭的吗,怎么突然就哭了?不由哀叹一声,女儿还是想娘多一些啊。随手将舒眉放到车上,“自己去和你娘说。”   舒眉也不看明菲的脸色,蹬蹬蹬朝明菲怀里扑过去:“娘,我错了,我要和你同路。”   明菲听到她肯认错,心先就软了一大半,将展飏递给乳娘抱着,拿了帕子给她 擦泪:“知道错了就好,下一次不要再犯,你年纪虽小,却也应该懂道理讲道理,不能胡搅蛮缠,知道么?”   舒眉靠在母亲怀里,只觉得暖洋洋,香喷喷,软绵绵的,舒服成一片,只顾着连连点头。眼瞅着龚远和似乎不上车,忙又蹭过去牵住他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爹爹,你也上来,我们同路!”   龚远和酸溜溜的心这才好受了些,摸摸舒眉的头上了车,命令车夫赶车。   马车驶出府衙后门,沿着静销悄的青石板路一直向江边码头驶去。   马车辚辚,舒眉坐在父亲怀里,心满意足地看看右边坐着的母亲,笑逐颜开地在蜷在母亲怀里打瞌睡的弟弟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然后迅速躲开,见弟弟不知自己已经躲开,还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伸手去推人,一推推了个空,她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又在弟弟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望着一双可爱的儿女,明菲与龚远和相视一笑,说不尽的甜蜜萦绕在心头。   龚远和悄悄伸出手去,温柔地摸了摸明菲的腰,三年时间过去,自己变得又黑又壮的,明菲却只是稍微丰腴了些,还是一样的白净美丽,苗条动人,看着倒比从前更迷人了些。察觉到龚远和隐隐的温柔,明菲不露痕迹地往他身边挪了挪,紧紧靠着他。   透过车窗,可以看得到外面春光正好。   青县的清晨总是静谧而安静的,特别是在暮春时节里,白白的雾气衬着江边的桃红柳绿,显得更是格外静谧而安逸, 清新可人。   看着远处客气环绕中的青县码头,龚远和很有些感慨。他来这里整整三年多,对这里的一切却并不比对水城府的陌生,他行遍了整个青县的山山水水,动员县绅们捐资,跑到水城府乃至抚鸣去要钱,不分昼夜带着人治理险滩,人褪了一层皮后,终于在这里建起了一个码头。   码头建起后,来青县贩货的商人多了,青县一年三熟的蚕茧和盛产的核桃板栗石榴等物都运了出去,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时间太短,他不敢说青县因此而变得有多富庶,但他的的确确做到了问心无愧。   明菲顺着龚远和的目光看出去,笑道:“有些舍不得?”来此处三年多,每当酷暑难耐,蚊虫凶猛,两个孩子嚎啕大哭之时,他总自责发狠说要走人。此时真能走了,却还是又舍不得了。   龚远和收回目光,笑道:“是有点。毕竟这码头是我一笔笔地画出来,上面的每一块石头,也都是我亲眼看着砌上去的。”   明菲脸上的笑容突然放大,低声道:“我以你为荣。”   龚远和有些害羞地微微一笑,低声道:“自家夫妻,还说这个。”   明菲笑道:“不是啊,咱们只怕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洗萃兴奋地大声喊道:“老爷,来了好多人!还有万民伞!”   但见雾气缭绕的码头上,密密麻麻地站了许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提着篮子,有人高高举着万民伞,亦有人就在码头上摆下酒席,就等着给龚远和送行 。   明菲将舒眉从龚远和怀里拉下来给他整了整衣服头发:“我和孩子们在船上等你。你应该得意哦,我爹离任时的万民伞有些就是假的。哪有你这个来得真?”   龚远和双眼发亮,趁着两个孩子不注意,在明菲的头上轻轻一吻:“那我去了?”   明菲点头,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稳稳当当地走向众人,只觉得天地间万物为之失色。   这一耽搁,就耽搁了大半天时间,一直到未时龚远和才算是脱了身,一家人由着船顺江而下,往水城府而去。此去湘州,不知又是几年,少不得要回水城府和抚鸣去走走亲戚。   船行途中,明菲和龚远和引着一双儿女和金簪家的小虎头坐在窗边,细细指了岸边的山水风光给他们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的民俗民风传说讲给他们听。   早晚船停,龚远和更是领了他们在船头垂钓,遇到集镇,或是去买只纸鸢拴在船篷上任其随风飞扬,或是买几只糖葫芦塞了三个孩子的嘴。一群人其乐融融,并不觉得旅途有多寂寞或是难熬。   这日夜宿苏县,却是到得晚了,又逢春茶正出,码头全都被茶船给挤满。好容易看到不远处一艘船旁还有空位,船夫有心过去停靠,却是被两艘小船给堵住,一人道:“什么地方来的人,不懂规矩乱窜。那里也是你去得的?”   船夫以往也是走惯的,从来不知这里有什么地方停靠不得,只当遇到讹诈的,心想自己载的好歹是个官,当下便与人起了争执。待到龚远和听到声响赶出去时,已经是闹成了一片。   第315章 终章 余韵(下)   原本只是两条小船堵住路,三四个大汉出面阻拦,待到龚远和带了人出去时,苍茫的夜色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十几条小船,将船团团围住。每艘船上都立着些彪形大汉,表情不善。   船夫这才慌了,白着脸奔到龚远和身边道:“龚老爷,您是做官的,您给评评理,这码头不是谁家的,凭什么有泊位不给咱们停?真不给停也就算了,弄了这么多人围着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劫船吗?这可是太平盛世!”   茶商行船,为了方便和安全,总会三五成群,同伴之间彼此占位留位非常正常。但如此作为,却不似一般的茶商行径。龚远和正想着,忽听对方船上有人笑道:“这是太平盛世没错,不是谁家的码头也不错!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对不对?你们从后面来,问也不问就要去占我们先就给同伴留好的位子,这是你们不讲理吧?既是做官的,便更该懂道理讲道理才是,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龚远和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着团花圆领长袍,白面无须的汉子抱着两臂立在当中一艘船上,在一片短打的汉子中显得格格不入。那人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面上既无骄横之色,也无胆怯之色,泰然自若,怡然自得,显见得是个见过世面的。   众大汉一阵雷动,以桨击船:“对!管他做什么官,到了咱们地头上就要按规矩办事!识相的速速退去,否则小心让你岸也不准靠!”   船夫吓得不轻,仓皇而顾,大声喊道:“有人要劫船了!众位客商评评理,哪里有这个道理!”   四周茶船上看热闹的人多,却没人敢开口。那汉子只是淡淡地看着龚远和,并不表态。   龚远和止住船夫,抱拳笑道:“这位兄台说得对极,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们远路而来,赶了一天的路,夜深人乏,只想着早些泊船安歇,看到泊位想去停靠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泊位上并未有标记,言明是谁留给谁的,对不对?”   那汉子点了点头:“对。你说这个,是起心要与我争这个位子么?”   龚远和摇头笑道:“非也。兄台刚才说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既然是你们给同伴占的,我自然不会硬去挤占。只是我要问兄台一句,既然理在你那里,为何不讲理?出口伤人不为其说,还非要搞这么大的阵仗,连岸也不许我靠,从这方面来说,却是你有理都没理,以势压人了。今日我是男子,不惧你吓唬,若是老幼妇孺,你的行径又和那仗势欺人,不讲理的有什么区别?”   那人上下打量了龚远和一眼,但见龚远和着一身朴素的青布长袍,昂藏而立,脸上全无一丝惧色,昂首挺胸,既无做官的骄横之气,也无读书人的故作清高,看着温文儒雅,却自有一段不容忽视的正气和威严。当下抱拳笑道:“的确是我不讲理了,你们都退下!”   一阵水响,那十几艘小船快速整齐地消失在暮色中。   龚远和淡淡一笑,命船夫开船,另行寻找停靠处,言罢转身要走,那人却出声道:“兄台请留步!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龚远和笑道:“敝人姓龚名远和。”   那人默了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哥哥我就说呢,如此气度的人是谁,原来竟然是你龚老弟!不消说,这地方你停得!”不由分说,便叫人让路,引船夫将船停靠到先前那空位上去。   他的口气格外亲昵,自动自觉地就自称了哥哥。龚远和身边的幕僚听得皱眉,洗萃更是想斥他无礼,谁和他这地痞流氓是兄弟?也不怕闪了舌头!   龚远和脸上全无不悦之色,反回身郑重施礼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我叫郎昆,你不认得我,但你叫我这声哥哥却并未吃亏。你这是从青县去水城府吧?什么时候去湘州?”   龚远和好奇得很,此人对他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偏他不认得此人。   郎昆也不多言,只道:“你且等着,稍后就知晓了。”   天色黑尽,终于看到几盏红灯从江面飘来,走得近了方才看清是一艘大船,郎昆笑道:“来了!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看个究竟?”   龚远和笑道:“我为何不敢?”他又没做过亏心事,船上也没有值钱的家私,怕什么!当下便让洗萃去和明菲说一声,自己纵身跳上郎昆的小船。郎昆使劲地拍着他的肩头道:“好样儿的!”   龚远和不甘示弱地拍回去:“彼此彼此!”   郎昆呲了呲牙,笑道:“手劲儿还不小!”一边厢命人撑起船,往那艘大船靠了过去。   离了约有三丈远时,大船上有女子笑道:“是郎大当家的么?”   郎昆哈哈大笑:“除了我还能有谁?只是今晚你来得迟了,给你留的位子却是让给了你的故人,你得让船停靠到远些的地方了!”   “故人?”一盏红灯笼探过来,船头立着的竟然是几年杳无音信的邓九。她惯作当初行走江湖时的青衣打扮,又精神又美丽,风采更胜从前。   晚间郎昆设席款待两方人等,明菲与邓九坐了一处,俱是不胜感慨。邓九笑道:“我终究没能做成闺阁儿女,还是操起了老本行——贩茶。天可怜见,几年间我也算是清清白白挣出了一份家业,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山儿也可以安心读书。”   明菲敬佩地道:“你一个人闯荡,很是艰难吧?我们也曾派人去寻你,却是四处打探不着。”   “我改了名,你们又如何能打探得着我?”邓九笑道:“也不是那么艰难。我做惯这一套的,做起来轻车熟路,更何况我命中多遇贵人,以前是你们,现在是郎昆。”她垂眸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年初与郎昆定了亲。”   明菲大喜,立时便斟酒三杯祝贺她。邓九笑着饮了,邀约明菲来年携子女来做客,席间说到双寿:“我听说他去年成了亲,不知新娘子如何?”   明菲笑道:“我当时走不开身,没亲自去做客,但听去送礼的管事娘子回来说,新娘子很温婉大方。他日子也过得很好。”   邓九微微叹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是夜,二人一直说到三更时分,菜未吃多少,却喝了整整一坛酒,直到龚远和来接人,方才散了。   明菲喝得半醉,靠在龚远和怀里,听着船舱外的水声风声,看着窗外西沉的弯月,回想前世今生,不胜感慨。   她近来已经很少想起从前的事,脑子里爸爸和妈妈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而龚远和、舒眉、展飏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   他和她的生活中有小吵小闹,会有误会,会生气,但他和她心中,彼此就是自己最亲近,最相依为命的人,没有什么误会解不开,没有什么事能比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如此契合的另一半并留住他守护他更重要。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的事,但总体都是好事。二姨娘死了,蔡光正举家迁走,不知所终;蔡光庭升了官,涵容又生了一个儿子;汤盛与明玉成亲的第二年就考上了进士,虽未考上庶吉士,却也谋得了不错的位置,带着明玉高高兴兴地去赴任,明玉写信来说已经有了身孕,夫妻和美,字里行间满是喜悦和开心。   蔡光耀考上了秀才,引得蔡光华十分刻苦上进;龚婧琪风风光光地嫁到了孙家,相夫教子,过得十分平静;龚远秩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举人,再接再厉准备继续科考,他与沈家大小姐成亲后夫妻互敬互爱,沈家大小姐是个当家理财的好手,将家中打理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虽然龚中素仍然一样的爱抽风,隔三差五总要挑点事情出来,但那对于已经步入正轨的龚家人的生活来说,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朵浪花——平静中添点乐趣罢了,没人把他当回事。   至于崔吉吉,果然于年前风风光光地成了七皇子正妃,她小小年纪,待人接物游刃有余,不多时就传出了贤名,深得太后、皇后喜爱。   明菲不知道宋道士关于崔吉吉贵不可言的批命还做得数做不得数,毕竟目前皇帝完全没有废太子的迹象,太子吃过上次的亏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反倒是那位赵王有些蠢蠢欲动。但这一切,都离她太远,她和龚远和的目标就是,脚踏实地地好好过日子,保护好家人和自己,力争上游,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给孩子以身作则,不叫心中有憾。   以后的岁月还很长,她不知道今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无法预测到孩子们的将来,是喜是忧是苦是甜。但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在,她在,就没有过不去的槛,没有趟不过去的河。   她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神灵存在,但她真真切切地知道,只要不放弃,只要努力,只要心中有希望,失去的总能再寻回来,关上一扇窗,必然就能打开另一扇窗。也许,窗外的风景不一样,但它始终是美好的,独一无二的。   龚远和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你在想什么?”   明菲绽放出一个甜蜜的微笑,轻轻搂住他的腰,低声道:“我在想,等到了湘州后,我们应该再生一个孩子。”   龚远和拥紧怀里的妻子,低声道:“都依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全书终   番外一:袁枚儿篇   袁枚儿早就听家里有经验的妈妈说,她怀的这一胎是个儿子。   尽管有些忐忑,但她还是很高兴。假如是真的,这就是崔家的第一个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谁也比不上,包括崔吉吉在内。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老夫人,也会让她一步。更不要说这家里其他人了。至于崔悯,他如此重视子嗣,想必他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事实上,尽管还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崔家人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崔老夫人免了她的日常请安问好,房里的好东西,流水一样地送到她的房里;崔吉吉再不敢惹她,就是在她面前也鲜少露脸,她寻了由头训斥崔吉吉,崔吉吉也是老老实实地应了好;崔悯不管有多忙,每日总会抽时间去看看她,问她想吃什么,若是她开了口,哪怕是不合时令的东西,他也会千方百计地去想法子。就算弄不到,也会寻了其他好东西来替上。家里的姬妾,远远看到她就老老实实地请安问好,乖得像兔子,下人们更是谄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捧在云端里的生活非常惬意,因此,即便是被要求不能出门去做客,她也认了。她能分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孩子,是她一生的指望,是她一生的依仗,更是她的所有,无论如何,孩子的平安降生最重要。更何况,就算是她足不出户,也自然有人主动寻上门来陪她说话,送上各种各样稀奇讲究可心的小玩意给她解闷。   以往她是不敢随便收礼的,这来源于新婚时期的一次深刻教训。一位知府夫人来拜见她,送了她一对玉山摆设,虽然不大,却造型优美,玉质优良,最难得的是竟然花纹色泽都一模一样,可以说是百年难遇。她当时也还是有点害怕,怕人家是有所求,可人家说没什么要求,就是送给她玩玩,她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不知为什么,她没把这事儿告诉崔悯,可不过隔了一夜的时间,崔悯就知道了。他逼着她捧着这对玉山送还给那知府夫人,还当着人家骂她不懂事,没见识。让她丢尽了脸面,从那以后,她再不敢乱收东西,也没人再敢送她值钱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不同,值不得几个钱,不过就是稀罕精致好玩而已。崔悯去看她时,她就拿给崔悯看,崔悯也没说什么,她的胆子就大起来,直到某一天,她在一个精致的荷包里发现了五千两的银票。这是一个知州夫人来拜访时留下的,她也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忙着就叫娘家派来伺候她的熊妈妈悄悄去找送礼的人,可人家早就回去了,压根找不到人。   她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段时间,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便想着,兴许人家就是卖个好吧?这也算不得什么,她要花钱的地方也多得很,于是她把钱收在了枕头匣子里。渐渐的,她也就淡忘了这件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吃得香睡得香,眼看着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她非常欣慰。   这样的好日子,过着真的是非常惬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崔悯的那些莺莺燕燕实在是太妖娆,趁着她有了身孕的这段时间,更是起劲儿地勾引崔悯。她很怕,怕她们就此勾住崔悯的心,又生下无数的庶子庶女,和她腹中的孩子抢家产争宠,上面还有一个庶长子,一个和自己两条心的继女,真是前有狼有后虎,幸亏,她们都没传出有孕的消息。这叫她稍微安了点心。   可是崔悯又纳了一房姬妾,这女人,从进门那天开始,她看着就不顺眼。倒不是那女人长得妖娆或是狐媚什么的,相反,那女人不但出身良家,还长得貌美如花,端庄大方,气质文雅,性格温顺得很,一说一个笑,一看就是娇养过的,就是崔老夫人也破天荒地赏了那女人一串手珠,说了几句好话。   崔悯虽然没说要把那女人抬了姨娘,却叫那女人给她敬茶,她心里不高兴,接了茶后假装失手将茶打泼,又假装肚子疼,崔悯也没说什么,只道罢了,改天又再说。那女人更是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半点不高兴都看不出来。   崔悯当夜就宿在了那女人房里,而且一连半个月都在那里,除此之外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白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抽空来看她,满足她提出的小要求。本来他不来她这里,也是去别的女人那里,可她这次感觉就不一样,特别紧张害怕,特别是听下人们偷传那女人有宜男相之后,她更是感到一种深深的威胁。   熊妈妈劝她,既然都是迟早的事情,何不顺水推舟接了茶,答应了崔悯,大家都有体面。又道那女人不简单,还是小心提防的好。她自然知道那女人不简单,这院子里的女人,谁又简单?包括崔吉吉那小贱人,心眼就贼多。   终于,她意外得知,那女人进门两个月,却没来月信。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孕妇,她再清楚不过。那天的饭菜很香,她吃了很多,龙骨汤也熬得很好,她一直吃到再也塞不下去才住了手。   抚鸣初冬的天气,并不是很冷,出太阳,不刮风的时候,还和春天差不多,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这种天气,不适合罚人。她耐心地等待,她的儿子还有一个多月才会出来,那女人也才怀上,胎还未坐稳,这一个多月里,足够她动手了。她想象着崔悯有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想来想去,她都觉得,他是不会把她怎样的,她温柔的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这,就是她的护身符。   机会终于来了,那一天,天上下了冻雨,风也大,吹到身上和刀子似的。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将狐裘翻出来披上,抱着小手炉去寻那女人。那女人穿得并不多显眼,然而却叫人挪不开眼睛。特别是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刺眼了。她怎能容许这样一个女人生下和她儿子年龄差不多的儿子?不能!她半点犹豫都没有的找了那女人一个错处,罚那女人在园子里的鹅卵石路上跪下,然后抱着手炉回了房。   她吃了厨房新熬好的燕窝粥,又看了一会儿书,小睡了一觉,终于,下人来报,那女人晕死过去了。她觉得不满意,怎么只是晕死过去呢?时辰不够。她闭上眼继续睡觉,毫不理睬,她睡得很香,梦里她果然生了个大胖儿子。她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直到被崔悯冷冰冰的目光冻醒,她才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非常开心,但看到崔悯的目光后,她又忍不住害怕,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肚子,提醒崔悯,这里面还有他的儿子,他不是经常都要摸摸的么?   崔悯的眼里却似完全没有他儿子了,他咆哮着要休妻,当看到崔吉吉怜悯了然轻视的目光后,她才惊觉自己做错了事情,一定是崔吉吉陷害的她!但是已经迟了,虽然崔老夫人劝住了崔悯休妻的举动,崔悯却要写信给袁家,让她的父母来重新教导教导她,假如真的那样,袁家的脸都给她丢干净了,她以后又如何能在那些官夫人面前傲得起来?   这些都是小事,她从崔悯脸上看到了一种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神情,他直截了当地说她刻薄狠毒,更是破天荒地咆哮,大发雷霆。那一刻,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失去了靠近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下腹一阵疼痛,她晕死了过去。   儿子!果然是个儿子!这个消息让她又迅速活了过来。可是他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他红兮兮的,皱麻麻的,像小猫似的叫。崔老夫人眼里全是责备,孩子早产都是她的错。她想,这也不要紧,只要她把孩子好生养大,牢牢养在她身边,和她一条心,她就不怕。   但是崔老夫人将孩子抱走了,从此,孩子就再也没能回到她身边。他们都说她失德,不配教养孩子。她能抱他,能亲他,但就是不能长时间亲近他。小时候还好,待到孩子稍微大一些后,崔悯就牵着他的手,带到了书房里,不许孩子和她太过接近,慢慢的,他对她尊敬有余,却不肯亲近他。   她总觉得,崔吉吉对这个孩子有刻骨的仇恨,每当看到袁枚儿领着这孩子玩耍的时候,她的心就会揪成一团,背着人,她便偷偷教这孩子不要接近崔吉吉,这孩子却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一转眼又趴到了崔吉吉的怀里撒娇。   她恨透了得意洋洋的崔吉吉,恨透了抢走她唯一孩子的崔老太太,恨透了抢走她丈夫的那些女人们。   直到崔吉吉终于要进宫了,她高兴得很,再也没人会暗地里和她作对了,送崔吉吉走的时候,崔吉吉偷偷和她说:“你不要担心,我会对二弟非常好的,只要我在,我就会照顾他一辈子。”   她很傲气地说:“有老爷在,有我在,他会很好的。”   崔吉吉看着不远处崔悯的背影笑了,轻轻地说:“我爹这个人呀……你还不知道吧,他害死我亲娘的时候,可是眼睛都不眨呢,你呀,就别对他抱多大的指望了,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她有些愣神,随即向崔吉吉求证一件事:“那件事,是不是你设计陷害的我?”   崔吉吉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害自己。你要是聪明些,气度大一些,你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不过呢,我爹这个人,他不配得到真心相对的人。”   崔吉吉潇洒地转身上了轿子,她却听明白了崔吉吉的意思,她永远都不是崔家父女的对手。 ——————————————————   番外二:李碧篇   从他记事开始,他的母亲就随身携带着一把戒尺。   这把戒尺,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他不听话,偷懒,背不出书,写不出字的时候,那戒尺就会雨点似的打到他身上,伴随着戒尺打在肉皮上的沉闷声响,还有母亲的眼泪和恨铁不成钢的责骂。每每此时,他就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大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父亲原是村上的教书先生,深受敬重,却去世得极早,只余下他与母亲二人,还有就是三间风雨飘摇的草屋,一箱子书并几亩薄田。   按着他如此的身世,读书几乎是一种奢望,但他是如此的幸运,他的母亲虽然做农活不行,针黹手艺却极好,还识得字,他的启蒙就是由她完成的。   最幸运的是,他的族人邻里很好,没有人打孤儿寡母的主意,也没有人想着去侵占他们少得可怜的田产,相反的,他们耕地的时候,总会顺手将他家那几亩地给耕了,蓐草之时,也顺手将他家地里的草给拔了。每当他把母亲替人做出的活计送去给人家时,鸡蛋枣子之类的从来不会少。与此相辅相成的,他的母亲总是用绣活、或是教小孩子读书来回报邻里。   他没有童年,很小他就知道,他欠了所有人的情,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希望。白天他跟着母亲一起下地,一起上山打柴,为生计奔波,晚上母亲就会领了他,拿着针线,拿着书,与隔壁的大娘家凑在一起,大人做针线活,小孩子读书,为的,就是省下那点灯油钱。   但即便如此,他又知道,他和乡人是不同的。   乡下人的日子都过得艰难,为了一衣一饭,几乎拼尽了所有,农忙时不拘男女老幼都忙农活,农闲时男人忙着进山里弄点山货或是小兽,女人忙着做针线纺纱。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不会再奢求别的什么。因此,男人或者女人、老人或者孩子,头发脏了,衣服脏了,手脏了,都算不得什么,要很久才会起心动意地洗一次,因为家家都如此,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母亲的做派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母子二人出门归来,不拘多晚,不拘多累,她总是要给他细细的洗手,洗脸,洗脚,连指甲缝里也要细细地洗干净,脏手更是不许摸书。隔三差五,一定是要洗头洗澡洗衣服的。洗衣服,小时候母亲给他洗,大了些后,就是他连着母亲的一起洗。   村里的大娘婶婶们一看到他在井边洗衣服,总会笑他像个小娘子似的,哪家的男儿自己洗衣服啊?他只是笑,心里却是很瞧不起她们灰扑扑的衣裙和脏兮兮的鞋子,还有填满污泥的指甲。久而久之,大家不再说什么,转而道:“果然是教书先生的儿子呀,这么小就这么讲究,这么孝顺,将来是要做大事的。”   每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就会特别骄傲。是的,他和他们是不同的。他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在村里修一座大大的院子,摆上四碗八碟,再请上一个戏班子,请村里人去吃酒看戏,叫他们都知道,他李碧不是个忘恩负义,庸碌无为的人。   待到他该进学了,母亲在深夜里从床脚下掘地三尺,挖出一个小陶罐来,从里面取出一对鎏金银簪,告诉他,这是她的嫁妆,她的棺材本,现在给他做学费,如果他考不上秀才,进不了县学,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他的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   他年龄还小,对于生死和鬼神之说抱着一种本能的恐惧,他诚惶诚恐,捧着那对簪子一夜都睡不着。它们是如此的烫手,却又是如此的美丽贵重,它们上面寄托了他的一生一世,寄托了他死去的父亲和迅速衰老下去的母亲的一切。   第二天母亲看到他青白的脸,反而倒笑了,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我儿,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你上进努力,这对小小的簪子算得什么?休要说这只是鎏金的银簪子,就是足金簪子,镶珠嵌玉,宝石珊瑚,都任你去取。你又何必如此惶恐?这倒叫人瞧不起你了,小家子气!”   他记住了母亲的话,只要刻苦努力的读书,出人头地后就什么都会有,一对簪子算得什么?几亩薄田又算得什么?从此母亲再未在他身上施展过铁尺功,母亲脸上的笑容一日甚过一日,村里人对他的尊敬也是一日甚过一日,他们不再叫他的小名,而是尊敬的称他小李哥。他知道,他和他们是不同的。   可是还没等到他考上县学,母亲却积劳成疾,不行了,她死不瞑目,直到他对着她发誓一定会博得功名,她才闭上了眼睛。在乡邻的帮助下,他把母亲安葬在了父亲的身边,他牢牢攥着母亲留给他的几件有限的首饰,默默对着他们发誓,他一定要做到最好,将来重新给他们修坟,光宗耀祖。   守孝的日子里,他白天和乡邻一起耕地干活,累得像条牛,晚上他拼命读书。灯油是那么的贵,幸亏还有母亲留下来的首饰。但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在他最焦急的时候,邻里凑份子请他教小孩子们启蒙,他没有推辞。只要能赚得一份灯油,就是最好的。   多亏母亲在世时,把能教他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他的衣服头发手脚鞋永远比别人的干净,他的屋子里永远都窗明几净。他走在村里,总有小媳妇和小姑娘们偷偷地看他,窃窃私语,对着他就脸红。他什么都懂得,同龄的儿时玩伴们已经有娶了亲的人,但他的妻子,不该是这种地方,这样子的人。   他的妻子,应该是一个美丽端庄大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懂道理,识大体,看见珠宝首饰,漂亮衣料不会惊喜忘形,见着达官贵人也不会胆怯躲藏的人。会有的,他的不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他成了方圆百里第一个秀才。有乡绅想把女儿嫁他,有富户想资助他读书,他得意的同时,很清醒的知道,他该做什么。他需要的是继续读书,继续往上走,而不是娶个地主老财的女儿,一辈子就这么过。   那一年,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年终于来了。他揣着乡绅借的五两银子,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对耳环,乡邻们给的干饼子,邻居大娘做的两双鞋,背着一套平时舍不得穿的半旧孺衫,徒步走了半个月的路,终于登上了去抚鸣的船。   抚鸣城真是大呀,车水马龙,繁华如斯,他做梦也没想过有这样的繁华和富贵。就是什么都太贵,就算是最下等的脚夫店,也要二十个铜钱才能睡一晚,晚上根本无法看书,没有灯,通铺上的脚夫们臭气熏天,鼾声如雷。   他很惆怅,非常不甘心。店主是个识才的,便给他出主意:“小哥这样的人才,沦落至此实在可惜。若是因此误了佳期,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我给你出个主意,这些考生中,总有那家境富贵,又识才爱才的,你何不与他们交结一二?也别清高,人这一辈子,谁敢说自己就不会求人?”   他深以为是,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既然能走捷径,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过不去?最终他遇上了水城府同知的大公子蔡光庭。他的运气是多么的好,他遇到的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而是一个真正有才学,还懂得尊重人的官家子弟。最妙的是,他们竟然是远亲。   要说有什么不好之处,他不太喜欢蔡光庭那个好友,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丽,打扮得金光灿灿的龚远和。龚远和与他,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不喜欢龚远和对金钱无所谓的那种态度,还有就是,明明比他们谁都贪玩爱玩,偏偏也能中举。   罢了,这都是闲话,和他没什么具体关系。他要做的,还是继续读好书,进京赶考,龙门一跃。蔡老爷新近升了知府,蔡光庭适时提出邀他回家一起作伴读书,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蔡家有女未长成,蔡家三小姐还是个小女孩,五官身量尚未长开,但举手投足间已经流露出大家风范。这样的女孩子,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小小年纪不但知书达礼,待人接物更是得体妥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杏眼,最主要的是,那眼里没有丝毫的轻视或是异样。他想,假以时日,她长大后,必然就是那颜如玉了吧?   开始时,他是不敢想的,知府家的嫡女,怎会嫁给他这样的一个穷小子?但是渐渐的,他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世又有不同之处,他还是有机会的。假使,得到蔡家的襄助,他的未来必定会少走许多弯路。   他考上了!接着他竟然成了庶吉士了!这是有生以来他所遇到的最幸福的事情,庶吉士,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足够他提出迎娶蔡三小姐!龚家想把庶女嫁给他,他怎会愿意去娶一个没见过面的妾生女儿,而且,龚家不过就是有几个钱而已,哪里比得上世代官宦书香的蔡家?他果断地拒绝了,趁机向蔡光庭提出想求娶蔡三小姐的事。   自他提出这个请求后,蔡家待他便很有些不同,蔡知府进京述职,领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权贵。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井底之蛙,蔡家算什么?抚鸣和水城府算得什么?这京城外在的那点繁华又算得什么?这才是人间富贵,他要过的便是这样的生活。只要能入翰林,他便能入内阁。   一切向着美好的轨迹发展,但他们到底是无缘的。留馆的事情出了差错,他明明计算得很好,每一个细节都想到了,偏偏出了差错。但不是他的错,这世道是那么的不公平,他明明考得最好,偏偏因为势不如人,便不能留馆,更因为他和蔡家的关系,他就理所当然的应该让步。他怎么能甘心?他苦读多年,受尽苦楚,为的就是这样一天。既然蔡家不能帮助他,反而成了他的绊脚石,他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多想想?多算算?没有前途,其他都是空话。   幸亏,他终究是留馆了,蔡家虽然没把女儿嫁给他,却还是把他当亲戚看。他是难过的,但也不是那么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做了翰林院编修,比蔡家女儿更好的亲事,他不是寻不到。   后来,他终于娶了妻,他没能娶上当朝大员的女儿,到底还是只娶到外放的一个从四品官的嫡长女。原来,爱才的人多,爱财的人也多,身世背景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崔悯那样的运气,也没有崔悯那样的手段。他这样的人,在当朝权贵,世家大族的眼里,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他没遇上伯乐。   在蔡家倒霉的时候,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娶成蔡三小姐,不然够他喝一壶的,他去看蔡家,自以为是雪中送炭,蔡家人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还说怕拖累了他,他也就不去了。蔡国栋的运气也真是好,竟然转眼就成了三品侍郎,得了御赐的宅子,他上门恭喜,蔡家还是没特别的表示,下次他再去,蔡家父子却总是不在。   时光匆匆,已然又过了十年,他的官途不顺,千方百计做上了正六品侍讲后就再也挪不动了,翰林院清水得很,入不敷出。他相信多子多福,妻子和两个妾确实很能生,相处也还算和睦,就是满屋的孩子吵得他头昏,回家祭祖修坟,请乡亲吃酒看戏的事情只做过一次,开销太大,妻子差点没把他的耳朵给揪下来,两个妾唯妻子马首是瞻,领着孩子守着他哭了一整天,从此他不敢再提回乡的事。   又一年,太子病故,七皇子成了储君,七皇子妃做了太子妃,四方来贺,因缘巧合,他撞见了已经是正四品诰命的蔡家三小姐。岁月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还是明眸善睐,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她身边围着两个翩翩美少年,一看就是她儿子。妻子在他耳边酸溜溜地说:“人家都说这个龚夫人有帮夫运,旺家呢,我看也不怎样嘛,不就是靠着父兄么?悍妇一个,龚大人连房里人都没一个。看看,儿子也才得两个。”   他觉得这话很顺耳,就是呀,龚远和哪里比得过他?那分明就是个花花公子嘛。如此彪悍的妇人,多亏他没娶她,不然要闹得家宅不宁了。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她真是漂亮呀,假如当年他没有想那么多,做那么多,娶了蔡三小姐,如今,他是不是也做了四品官,前途无量?   但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 —————————————————— 【本书下载于派派论坛,由会员(上官小透)为你制作,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paipai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