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大明洪武二十年四月的一天清晨,晨雾尚未趋净,安庆府桐城县衙后院角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管家周全整了整葛袍,正了正发巾,轻咳一声,在小厮狗子的引领下,低头缓步跨出门槛,去例行察看各店铺营生。 明初,太祖因出生贫贱,对贪官污吏尤恨,定下了对贪贿官员的各种残酷之极的刑罚,轻则鞭打、杖刑、流放,重则炒家灭族,本人还要受尽折磨而死。如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剥皮实草,再做上防腐处理,置于衙前,警示后任官员。所以明初吏治清明,很少有官员敢贪贿财物。可朱元璋对经济民生又没什么概念,对官员薪俸定的特别低,如周县令,堂堂一县之尊,正七品,每月才领一石米、两匹绢,另折钞四贯。这点薪俸要养活一家老小,连主带仆二十四口人,远远不够,更别提那两个周县尊聘来的师爷和四个幕僚,这六位夫子的月例合起来就是周县尊薪俸五倍有余。 所幸周县尊乃安庆大族,家有田地百顷,店铺不计。虽是族中庶子,却因早年从军,累战功升至副千户,后转至桐城县令,族中故顷力支持,划过去两家粮铺、一家当铺和一间酒楼。周县尊虽明面上不涉营商,却将生意托付给从小长大的玩伴兼管家周全料理,有他一县父母坐镇,周全就算是个呆子,却也将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一家老小衣食无缺。 再说周全,下了台阶正要前行,耳朵根子一竖,愣了一神,与小厮狗子对了一眼,望阶下左首墙根看去,只见一个破落的襁褓躺在阴影里,一个婴儿正对着二人嗷嗷大哭。小厮狗子连忙奔过去将那婴儿抱到周全面前,周全探过头去,那婴儿顿时止住哭声,冲周全咧着嘴咯咯乐了起来。这一乐,周全心中立马涌出无限喜意,小手指头碰了碰孩子的嘴角,又用两根手指头掐了掐孩子粉嫩的脸颊,心里便打起了主意。 话说周全年庚已四十有三,先前老婆周冯氏二十年前曾产有一子,无奈早年夭折,此后肚子便一点动静都没有。周县尊与周全兄弟情深,几次想给周全说个小的,但周全与冯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便一直没有答允。这二十年来两口子相濡以沫,虽然日子过得踏实充裕,但心底里都对无后感到遗憾,常常深夜里相对叹息。此刻见这孩子一见自己便转哭为笑,心里头一个“缘”字便浮了出来。 周全捋了捋须子,抱过孩子,用眼神示意狗子查探一二。狗子在周全跟前跑了十多年,对管家的心意哪儿有不心领神会的,忙沿着县衙后街的巷子跑了个来回,气喘吁吁的对管家周全道了声“没人”,又补充了句:“巷子里张屠户和李裁缝家门也没开,且是没人看见的。”周全抱着孩子沉吟片刻,道:“谁家遗弃的?”狗子自然知道管家不是要找出孩子的父母,肯定地点了点头:“遗弃的,父母不要了,要不,咱收着?” 周全微微点了点头:“也好,且收着,这孩子怪可怜见的。今天就不去各铺里了,明日再去。我去禀报老爷。”狗子忙护着周全回转院内,轻轻地合上了门。见周全抱着孩子去中院,赶了没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忍不住一乐,看来周管家是真喜庆坏了,转念一想,不如去冯氏那里讨个喜,将来自己也有好处。想罢忙奔西院跑去,到了朝东的厢房前停下,用力敲了敲门。 冯氏正在屋中发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缺了点什么。听见敲门声,开了门,见是狗子,道:“忘带东西了?”狗子满脸讨好,道:“天大的喜事!”当下便将经过一一道来,说到周全一看孩子,孩子便由哭转笑的时候,更是加油添醋,好似这孩子天生便与周全有缘似的。直说得冯氏眉开眼笑,拉着狗子进屋,塞了他几个铜板,把狗子打发走,自个儿再也坐不住了,出了门在院子里来回搓着手。 又过了片刻,见周全果然抱着一个孩子回转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笑。冯氏忙赶上几步,把孩子一把抢过来,跑到屋里,坐在床边不停的逗弄。 “大哥准了?” “准了!” “哎呀,这可是,赶明儿拜拜菩萨去,这可是真显灵了啊!” 周全知道老伴隔三差五挨个庙里拜神仙的事情,也不自禁连连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给孩子叫什么好呢?” “大哥说了,咱家老大走的早,这孩子就先叫周二!” 第一节 成长的烦恼 周二的童年是凄惨的,说他凄惨,是因为刚生下来不到一个月便被父母遗弃了。无论父母是因为生计太苦,养不起孩子,还是灾难来临,为避祸而扔下他,或者是别的千奇百怪的理由,总之他都被父母遗弃了。 周二的童年也是幸福的,说他幸福,是因为抱养他的管家周全和周冯氏对他的溺爱。两口子因着晚年得子,对周二百般呵护,又因着周全实际掌管着周县尊府上所有店铺生意,周冯氏实际上掌管着府内一应吃喝拉撒,所以周二的成长环境相当好。 首先,周全为儿子算出了生日,根据推算,自己是四月二十一出门见到的孩子,从孩子的相貌看,怎么也不会超出二十天,于是周二的生辰被定在了四月一日,而卯时大吉,于是周二便是四月一日卯时生。当然,抱养孩子的事情,合府上下,连县尊老爷都不提,谁敢说周府二当家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其次,管家周全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很机灵,怎么说呢,机灵得有点诡异,是的,相当诡异,这让周全在老怀欣慰的同时,也时常为儿子的举动鼻尖冒汗。满周岁那天,当着阖府上下几十口人,包括周县尊和那六个夫子,周府为周二办了周岁宴,席上照例抓周。周二肉团团的小手向盘子里的那枚元宝抓去的时候,周全很是乐呵,得,这孩子将来定是子承父业了。可是眼角一瞥周县尊,那张肥大的脸上也是笑,却是无可奈何的笑。再看那几个夫子,都脸上现出鄙夷之色。 明初鄙商,无论从军也好,读书也好,甚至务农,在社会上的地位都远远高于从商。尤其是明初开国不久,军功尤重,往往一场大战打下来,便有武将封爵,那是远超一品,连周县尊都是武将出身,因地方缺官员,从而不得不转为文官县令,这在缺少读书人出仕的明初,是个普遍现象。想到这里,周全无奈的心底叹息了一声,脸上表情也开始不自然了。可这口气还没叹完,就看见了孩子眼神里对自己看过来的疑问之色,是的,就是疑问!然后孩子眼珠向周县尊转了过去,小手顿了顿,挪向了那本书,然后又顿了顿,抓起了书旁一把小木刀。 顿时满堂欢笑,喝彩声不绝于耳。可是周全鼻尖冒汗了,盯着自己孩子的眼睛猛看,连周县尊夸了什么都没听清。晚上周全抱着孩子反复看来看去,直到孩子哇哇大哭,这才作罢。 不止如此,周全发现孩子好像懂事很快,比如吃饭,很早便无须母亲喂食了,自从两岁断奶以后,别的孩子还需人一勺勺喂食,可周二已经学会用筷子了。第一次看到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稳健的用筷子夹起一颗青豆,快速的送到嘴里的时候,周全使劲咽了口唾沫,冯氏则大叫:“吾儿聪慧!” 周岁过后,县尊老爷的当家夫人――蓝夫人为周二取了大名,名无忧。 周无忧是聪慧的,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周县尊五岁的公子大宝玩“躲猫猫”(捉迷藏)了。是的,他带着玩的,而且同玩的还有县尊的大女和家将周努的两个儿子,他们分别是九岁、七岁和四岁。周无忧年龄最小,他跑不过几个年长的玩伴,可是他从来都是最后一个露面的,很少被人捉住。若是他输了,下一轮他又能很快的把其他人捉到。当大宝只懂得往自家床下钻、大女只懂得躲在门背后、周努的两个儿子每次都攀假山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如何把自己隐藏起来别人才发现不了,那就是永远藏在“猫”的身后,藏在“猫”搜索过的地方。 周无忧不止发明了“捉迷藏”的游戏,他还发明了“石头剪子布”,教大家“打陀螺”、“滚铁环”。每当孩子们无所事事,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他都能想出新的花样,令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傍晚的时候,吃过饭,有时候周无忧会在后园的草地上讲故事。 “弼马温是做什么的?”大宝问。 “就是管马的。” “管马的?喂马吃东西?那不就是马夫么?”周努的大儿子周老实问。 “也不是了,弼马温不用去喂马,他管的是把马给谁,比如谁要骑马,都要拿着批条到他那里领马。” “批条是什么物事?”大女眼睛扑闪扑闪的。 “呃……就是玉皇大帝写的命令,同意谁谁谁去领马的纸条。” “有了批条就必须给吗?不给不行吗?” “当然了,玉皇大帝的批条,够臭屁的了,谁敢不给?” “那管马的应该是玉皇大帝啊,弼马温到底能管什么?”周努的小儿子周小武追问道。 “呃……其实他主要还是管那帮马夫。” “哦,那就还是马夫啊,就是个马夫头!” “…….差不多吧……好像……” 周无忧很苦恼,每次讲故事的时候,都必须面对孩子们(貌似他是中间最小的一个孩子)无穷无尽的提问,很多问题他都不好解答,最后就干脆耍赖。 “银河很宽吗?”大女问。 “比大海还要宽太多了。”周无忧为了加强语气,两手比划起来:“大海!” “那得多少鸟搭桥啊?”周小武啧啧叹道 “一年一次,年年如此……”大女一脸神往,眼圈红了。 “大姐思春了……”大宝阴阳怪气。 周老实和周小武嘿嘿怪笑。 “大宝,你讨打呀你!”大女脸红了。 周无忧沉默片刻,忽然怒道:“到底听不听故事了?再捣乱我就不讲了!” 面对周二的强硬姿态,孩子们只好停住讨论。 除了讲故事,周无忧有时候也自己个儿爬到后园的假山顶上,望着天发呆。但却经常被周老实和周小武打小报告。 “你又爬假山上了?告诉你多少次,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冯氏望着跪在身前的儿子,很生气。 “又是老实吧?”周二一边低着头,一边嘟囔着。 “不是!” “那肯定是小武,就他哥俩喜欢告状!” “你不要问是谁告的你,你就不应该去!” “哦,知道了…” “儿啊,告诉为娘,你爬那么高,在上面每次都待那么久,到底在想什么啊?”、 “思考人生啊…理想啊….” “你!每次都这么说……”冯氏看着幼小的身躯跪在地上,心里终是不忍,“起来吧,以后再也不许爬那么高!” 周无忧应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去哪儿?” “找小武!” “……” 周无忧经常爬假山,每次他心里烦的时候,都要爬上去,从这个更接近天空的地方,他向上仰望,可以更好的思考。他心里烦,是因为很多事情他记不住了,随着时光的流逝,过往的很多事情,他会渐渐淡忘。他害怕很多事情忘却了,也许就真的找不回来了。他害怕自己就这样逐渐被现在这个社会和时代融化,那样就断了他的根,而他的根,在遥远的地方,很远,远到无法用距离衡量。只有在想起一些事情的时候,他才能找回自己,心里才会安宁一些,而不是感觉到虚无,不会觉得自己是浮萍。所以他渐渐习惯了每次心绪不宁的时候,就登高望天,只有在高处,他才能踏实一点。 周无忧的烦恼还有很多,比如,虽然他成天跟府里的孩子们一起玩闹,带领他们做各种游戏,给他们讲故事,可这也正是他烦恼的地方。碍于年龄,他只能跟这帮小屁孩一起相处,若是如同大人似的,跟府里的成年人们一起做事、说话,那只能遭人白眼。所以他只好手把手教孩子们玩各种他“发明”的游戏,讲许多他“创作”的故事,以此来找寻过往,不使自己迷失。 再比如,桐城的夏天很热,周无忧有点受不了。可是用扇子扇凉,扇的时候是凉了,可停下来以后,除了手臂酸麻,全身反而更热了。于是他去柴房寻了几根长木片,找家丁周努叔叔做成扇片。 周努家是祖传的木匠手艺,后来随周县尊从军征战,是周县尊的得力手下,征战中杀伐出来的武艺很是了得,木匠活却也没丢。他按照周二的要求,把木片契合成扇面,再做了一个类似井边提水的辘轳杆子,作为摇柄,这样,一个手摇风扇成型了。 周无忧试验了一下,觉得风扇扇风的效果不错,只是摇完以后很累,于是灵机一动,把几个小伙伴召来了。 “咱们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去摇手柄,摇一盏茶的时分,给大家凉风。” 小孩子对新鲜的事物向来热衷,见到这个手摇大风扇后,早就跃跃欲试了,于是都点头同意。按照周二的手段,他自然不会输的,于是怡然自得享受起来。 玩了一下午,新鲜感一过,孩子们都有点泄气了。 “二子,这么摇太累了。”大宝边摇手柄边喘气。 “你累一点,让我们大伙儿凉快一下,值,谁让你输了呢?”周无忧懒洋洋躺在草地上回答。 “我是输了,愿赌服输,可是就这么摇,也不好玩了啊。” “谁说是玩了?重要的是让我们大伙儿凉快。” “只要让你们凉快了就行么?” “对啊!大宝你就受累吧,我刚才也摇了半天呢。”周老实笑嘻嘻的说。 “那等我一会儿。”大宝说着跑开了。过了一会儿,手上拿着一柄大纸扇。到了跟前,打开扇子,给大伙儿扇了起来。 “呃……等等,你不摇木扇了?” “不摇了,还是这个轻便,反正你们也一样凉快了。”大宝擦了擦汗。 周无忧无语,望着自己费尽心思制成的木扇,心里凉凉的。 你说,在这个社会和时代,他能不迷失么?他自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同化进来,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同化。只不过,同化的进程能慢一点也是好的,他自己安慰自己。 第二节 上课堂的那些日子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太子朱标薨,谥号懿文太子。天下素服百日,禁婚嫁、禁酒。 不过这一切对五岁的周无忧来说,影响不大,只是听到这一消息时,面色古怪的呆了片刻,小手拍了拍后脑勺,叹了声:“怎么当初不好好学习历史呢?” 由于周县尊桐城县任上连续两次考评优上,迁安庆府同知,从六品。于是周府举家迁至安庆府城内,在周全买来的一套五进大院内安居下来。宅子很大,比原来在桐城县衙后院的宅子大两倍不止,所以一向喜爱竹子的蓝夫人便将第五进院子拆了,和后花园连成一片,种满了翠绿的墨竹。一到风起的时候,整个园子哗哗的响着,却显得更幽静了。 随着周县尊的升迁,周家重心逐渐迁移过来,要不是周县尊的堂兄还在,周县尊这个周家的庶子,恐怕就会被推为族长了。于是周家亲戚们纷纷往周府串门,相熟的不相熟的亲戚们、见过的没见过的友朋们时刻来周府走动,经常让夫人蓝氏和管家婆冯氏忙得不可开交。 族中公议过后,便将族学也从乡下迁到了安庆府城内,紧邻着周府尊的大宅子,赁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前院用于首次发蒙的子弟,凡没念过书或只念过少许的,都集中在前院学习,主要学《百家姓》、《千字文》和《三字经》等。先生姓骆,据说先祖可以上溯至唐初四杰的骆宾王一系。 “你是无忧?为何迟到?”骆先生一脸黑线。 周无忧当然不能实话实说自己睡过了。父亲周全回桐城料理原有的店铺,该转手的转手,该关闭的关闭,如今到了安庆府,自然要将生意的重心挪到安庆府来,于是周全一去半个月,至今未归。母亲冯氏前日陪夫人蓝氏走亲戚,临走时交待狗子服侍周无忧进学,因为学堂是第一天开始授业,所以冯氏特意叮嘱狗子不可怠慢了的。可是哪想狗子从来不曾因困懒觉而误过时,这开学第一天却开了毕生先河,而向来须让人叫起的周无忧,便也稀里糊涂睡过了。 “认错路了。”周无忧张口就来。走错路是认知的问题,睡懒觉则是态度问题。这一点,周无忧分得很清楚。 “扑哧”一声,大宝终于没忍住,在自己的席位上喷了出来。 “学堂离府上不过一个巷口,能认错?”骆先生瞪着周无忧。 “学生知错了,请先生则罚!”周无忧索性光棍到底。 骆先生便想抽出戒尺,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冯氏给安排的居所十分舒适,便忍了忍,道:“念你初犯,便不计较了,快入席。” 周无忧忙跑到大宝身后的几案后,乖乖坐下。 骆先生从案上抽出一个书卷,缓缓展开,挂到粉墙上,道:“本该让尔等从《三字经》、《千字文》念起,但我家祖上骆公与尔等一般大时,便已能作诗。尔等须努力进学,当知年少而奋起。跟我念‘鹅鹅鹅……’” 周无忧顿时张着大嘴,好半天没合拢。 于是,每日天不亮,周家学堂内便传出阵阵朗朗的读书声。头一天,骆先生显赫完祖上的荣耀后,终于满意地吐了口气,第二日上,便恢复了正常。 “《三字经》成书于宋,全文千余字,据传王应麟所著,也有说区适子和黎贞的……”骆先生便开始教学。 周家学堂来的大多是族中子弟,既有族中直系,也有旁支,或者如周无忧这类对周家忠心耿耿的家人子女,甚至亲朋故交之子,只要支应得起公中规定的米粮,再给先生准备一份简单的束,便能入学。 在座的二十多个子弟,均是首次发蒙的学童,有家中宽裕的,手捧齐整的书卷,也有家境窘迫的,手里的书本残破不堪,更有几个家里实在不堪,父母只是让孩子来识几个字,本没抱多大期望的,更是笔墨纸张全无。骆先生见的多了,此类子弟大都半年不到便中途退出,便也对他们不大管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周无忧!你作甚?”骆先生爆喝一声,打断了学子们的念书声。 “啊?”周无忧抬头,一脸茫然。 “不好好念书,摇头晃脑作甚?” “……念书不用摇头么?”周无忧望望左近,见大伙儿都憋着笑望向自己。 “书中自有浩然之气,似你这般摇头晃脑,东倒西歪,成何体统!”先生斥责。 “…是,学生知错了……”周无忧郁闷不已,伸出手掌挨了一戒尺,连忙挺身端坐。 于是周无忧结束了美好的学龄前时光,开始了他全新而痛苦的读书生涯。和他一起不得不每天天不亮就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还有大哥兼小弟的几个死党:大宝、老实和小武。说他们是大哥,是因为这几个家伙都比周无忧大,其中老实已经九岁、大宝七岁,小武六岁;说他们是小弟,是因为这几个哥哥成天围着周无忧转,对他惟命是从。 大女已经十一了,小姑娘越来越沉浸在周二给她编织的各种爱情故事中而不能自拔,幻想着到学堂也来一段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故事,却最终不能实现,只得乖乖呆在闺中,随父亲幕中的一位夫子习读《烈女传》。 每日午后学堂便散了学,因着周府尊武将出身,大宝、老实、小武和周无忧四人便须在府中习武。 周府尊乃大将军蓝玉亲卫出身,一身武艺学自蓝玉,曾跟随蓝玉征四川,克锦里一役中,率先登城,亲手格毙元军一名千夫长,两名百夫长;后随蓝玉北征,在乱山之战中护卫辎重有功;之后战兴和、征西蕃,积功升副千户,更由蓝玉做媒,娶了蓝玉远房一个堂妹。蓝玉封永昌侯后,从手下亲信中择十数人充地方州县,周府尊便是那时转的文官。 之后,蓝玉攻略云南,逼得大元梁王投江自尽,平纳哈出,晋大将军,征北元嗣君脱古思帖木儿,自捕鱼儿海大胜而还,加凉国公,他都没有跟随,常自闷闷不乐,便定下决心,亲自教导几个孩子练武,待武艺有成,便要让他们再入军中建功。 看着场中沿场循行的四个鼻青脸肿的孩子,周府尊板着脸,心里却甚是欣慰。自己的孩子年方十一,个头却已赶上自己胸口,隐隐有虎背熊腰之势,能将二十斤的石锁举至胸齐,双臂舒展,各坠五斤石锁可绕场三周,单就力道而言,已可开得一石弓。 剩下几个小子,却也力道不弱,尤其周无忧,小小的双臂担着各两斤石锁,跟在三人身后,看着将将就要跌倒,却咬紧牙关硬撑了下来,不论臂力,单只这份坚韧,就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卢家两个小哥儿是好惹的?掂掂自家身量板儿,如今可是吃亏了不是?四个斗两个,还弄成这般,你等这月里除了学堂,不许再出门!”周府尊训斥着几个孩子,心里却怡然几分得意。 安庆千户所卢千户品秩正五品,在武官为尊的明初,更是稳稳压周府尊这个六品同知文官一头,因此卢千户的两个嫡出儿子平素仗着家里权势,更兼从父学武,在安庆府横行街巷,常对周大宝这个同知的儿子横眉冷对,出言不逊。 今日在巷口正撞上从学堂准备回府的周家哥四个,卢家老二当即不阴不阳的刺了两句。大宝本不是莽撞人,知道哥俩父亲权势大过自己家,且岁数都比自己大三两岁,平时忍气不去招惹,今日却因课业被骆先生责罚,一脸的黑线,本已十分不爽,此刻闻言再也忍耐不住,冲着卢家老二一头便顶了过去,将措手不及的老二撞倒在地。 于是一场乱战发生。卢家哥俩确实练过的,单卢老二便稳揍大宝没商量。眼看大宝要吃亏,周老实和周小武也咿呀着冲了上去,卢家老大当即接了下来,没几合,周老实和周小武便各自头上挨了几掌,鼻涕眼泪都淌了下来。那边厢大宝也肚子上挨了一脚,却兀自抱着卢家老二使蛮力硬摔,却哪里摔得动? 卢家老大嘴里还不停讥讽:“怎么着?想依多为胜?也不看看你们哪根葱?去打听打听,咱可是家传的把式……诶呦!”话音未落,人却倒在当场,头上鲜血淋漓。 “我让你家传的把式!拍你一板砖!”周无忧咬牙恶狠狠的道。随即从地上抄起碎了的半截砖,向卢家老二扑去。卢家老二此时已有准备,却哪里是周无忧能拍上的,转身摆脱大宝纠缠,三拳两脚把周无忧打翻在地,回头一看哥哥满脸鲜血,不由慌了。 哥俩仗着家势和学了几手的拳脚,素来只有欺负人的份,哪儿见过自家流血。今日又是从家里翻墙溜出来玩耍,连个家仆都未跟着。此刻见了血,卢家老二慌的直想哭,搀起哥哥就往家奔。 就在家门口发生那么大的事,门里自然早听到动静,等赶出来一看,四个孩子都鼻青脸肿。 等问明白前因后果,周府尊倒也不惧。那卢千户虽说官品大一级,但自家却是凉国公的亲卫出身,谅他也不敢拿自己怎样。且想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被自家几个孩子打破了头,心里倒还说不清的几分舒坦,不愧是周家的人,果然是将门之后! 只是看几个孩子的样子,尤其周无忧用板砖拍人,说出去似乎不是好汉所为,今后说不得练武要更严苛一些才行,今后连皮都不许破一点! 晚饭之后,几个孩子聚在一起。 “二子,今天多亏得你!”大宝感激的看着周无忧。 “大宝,放心好了,有我呢。拍板砖咱在行!”当事人一脸洋洋得意,丝毫没有自己卑鄙无耻的觉悟。 “真是怀念啊……”仰望星空,抱着后脑勺的周无忧微笑道。 第三节 那一睁眼的微笑 七月十五是为中元节,佛教又称盂兰盆节。这一日天刚微微亮,蓝夫人打头乘轿,携管家婆周冯氏以下十余人,夹带着大宝、周无忧等几个孩子,赶往安庆府城外七里的古万佛寺。 佛家传言,有目连僧者,法力宏大,其母堕饿鬼道,吃食入口,即化烈火,饥苦不已。目连僧为救母亲,求于佛,佛授《盂兰盆经》,七月十五作盂兰盆,以解其母之苦。是以每年七月十五,各佛寺均办盂兰盆会,以励信众孝顺父母、追悼先祖。 明初官员待遇十分苛刻,除了薪俸低廉之外,还没多少休息日,一年除了几个重要节假日可得休三日,其余均要坐堂。周府尊抽不出工夫来寺庙上香布施,蓝夫人便有替夫君亲来之意。 沿江徐行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放亮。江流湍急、相互激荡之声也似随着天光一般,慢慢扑至众人耳前。虽时逢酷暑,炎热逼人,但江畔青草灌木郁郁葱葱,绿柳苍松繁盛茂密,间杂着鸟鸣蝉唱,只看得周无忧心情舒畅,胸中也似凉静了许多。一路上便有三三两两行人也是去往古万佛寺烧香的,见了这一行车马的架势,知道非官即贵,都自动避让道旁,是以一行颇顺。 远见前方江畔高地上青翠坐拥之间,好大一片红黄相连的殿宇,引路的家人叫道:“前方即是了!”又行片刻,来到山门前,众人下了车马,早被提前得知消息的知客僧迎了进去。 穿过一进前院,江流奔鸣之声顿时消匿,抬头望见正中大殿上的“大雄宝殿”四个淦金大字,那威严的气势随着殿前袅袅香薰扑面而来,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古万佛寺住持圆觉僧刚将知府大人女眷送至后堂用斋,闻听同知家眷到了,忙嘱咐首座师弟代自己在后堂相陪,匆匆赶至大雄宝殿,和知客交换完眼色,来到蓝夫人面前,合什唱了个喏。 蓝夫人回礼,道:“大师不必客气,自去忙。妾身来此,欲敬禅礼佛半日,求先祖佑家人平安。大师只需遣知客一二随侍便是。” 她虽说的谦逊,圆觉僧却不肯托大。虽因皇帝曾为出家人的缘故,对佛事甚为尊崇,各地寺庙地位甚高,僧人也为官员礼敬,但身在辖地,毕竟许多俗务需靠父母官保驾,否则一众僧人斋饭也吃不踏实。 他迎来送往也极为老道,当下呵呵一笑,道:“夫人这是说哪里话,尊客既来敝寺,老衲自当相陪。” 蓝夫人微微一笑,也不多说,转过身来对着佛像,便徐徐拜了下去,起身后接过圆觉递来的三支燃香插入香炉中。随后便是依次序上香。先是大女和大宝,然后是周冯氏和周无忧,接下来周奴家的和周老实、周小武,最后才是几个丫鬟和长随。虽则后面上香的都是周家使唤仆人,但圆觉僧依然本着佛前众生平等的律则,均亲自一一指点上香。 周无忧趺坐蒲团之上,礼敬三宝。大雄宝殿堂上三尊佛像,正中是中央娑婆世界教主释迦牟尼佛,左右分别立着东方琉璃光世界药师佛和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 随着殿中僧人喃喃的经文梵音和“咄咄咄咄”的清脆木鱼声,周无忧三叩已毕,直起身来,凝视释迦牟尼佛像。 圆觉僧亲敲铜磬,“叮咛”一声,周无忧顿觉浑身一激灵,释迦牟尼佛像眼睛突然睁开了一般,扫了过来,这一眼,似洞穿了周无忧的前世今生,然后微笑、闭眼。周无忧立时心神失守,只觉天旋地转,却又茫茫然然。 说来玄妙,其实也就一刹那,回神再瞧佛像,佛像却无任何变化,耳畔也仍是僧众念禅的梵音,圆觉僧一击之下的磬声依然荡漾,未曾散去。 周无忧茫然中接过圆觉僧递来的三支燃香,木木然插入香炉,后退,跟在众人身后,随圆觉僧观览大殿中的佛像,听圆觉僧解说图像故事。一路下来,懵懵懂懂,魂不守舍。 一旁周冯氏关心儿子,见周无忧脸色不对,问了两句,周无忧摇摇头,推说没事,回头看向三座大佛佛像,心中惊疑不定。 自家不知自家事,周无忧一出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其实心中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便已发生了变化,他一直努力想用唯物的科学观念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奇的事件,最终只能归于自己认知不足,在感叹“科学真奇妙”的同时,心里的唯物世界其实早已悄然塌方了一角。 刚才是幻觉么?一定是吧。必然是的!也许昨天梦太多,没睡好?周无忧默默给自己打气,妄图回复和重建固有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但刚才经历的一刹那太真实、太厚重,那释迦牟尼佛像眼神中洞悉一切的神明、唇畔智珠在握的微微一笑,深深的刻在了周无忧的心中,挥之不去。 一行人直到中午斋饭后才离开古万佛寺,离开前,蓝夫人给寺里布施了钞五十贯。此时正是大明定鼎之初,交钞在朝廷的强推之下,尚未贬值太多。五十贯顶的上阖寺僧众一月的支应了。也是周家有田亩产业,否则以周府尊那少的可怜的薪俸,这就是半年的收入。 故此圆觉僧亲自送别蓝夫人一行至寺外,一一向众人合什,连不到六岁的周无忧都礼敬有加,那光头上颤抖的双眉似乎也欢喜得更开了些。 回到周府,阖府上下都在管家周全的带领下忙碌起来,在院中准备起祖坛和一应用具。因周家宗祠不在安庆府,祖坛上只是摆了周府尊一系先祖牌位,牌位都是上好的檀香木刻制而成,漆得亮堂堂的。祖坛四周摆放着一盘盘面桃子和黍谷,这是晚间准备用来放焰口的。焚香也准备齐全,都三支一束的摆在一旁的香案之上,到了晚间要插在门前土地上,这是布田,象征五谷丰登。此外,仆妇们还在扎着一盏盏纸灯,夜里要顺着城中的河道点亮漂起来。 周无忧对这一切都丝毫不予挂怀,径直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中往事纷至杳来。直到母亲周冯氏唤自己出屋,参加完各项仪式,便又要回屋。周冯氏担忧的将儿子叫住,问道:“二子,身体不适?” “母亲不须挂念,孩儿身体好着呢。”周无忧试图微笑,却被周冯氏看出微笑之后的勉强。伸手摸了摸周无忧的额头,不见发烫,便道:“许是今天累着了。晚上便早点睡吧,不须看书了,耽误一天课业也没甚打紧。” 周无忧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大女拖住:“二子,和我们去放灯!”周无忧本不想去,抵不住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打趣,看到母亲也一副鼓励的样子,只得强打精神,陪着他们去河边放灯。 皖河从安庆城中穿过,向东汇入长江。沿河商铺饭馆鳞次栉比,是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地,也是放灯的主要河道。天色已黑,许多人家都来到河边,你放几盏,我放几盏,聚少成多,终于汇成一条流淌的灯河。 周老实和周小武连忙将几只纸灯点燃,大女和大宝小心翼翼的捧着,在河边探下身子,轻轻放了下去。抹过腊的纸底并未进水,随着河水的流向,逐渐加入了灯河之中。 大女他们在河边开心的叫着,雀跃不已。望着那些在水面上漂浮的晶莹光亮,周无忧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第四节 关于人生和理想 “二子!一起去爬假山?”大女推开门,小心的探进头来,黑亮的眼神望着周无忧。 “你们玩吧,我累了。”周无忧转身换了个姿势,面冲墙继续躺着。 “噢……”大女失望的掩上门。 …… “二子!我们在大宝屋里准备了好些吃食,有枣、酸梅、栗仁,还有花生,用醋溜过的,你不是最爱吃吗?过来一起吧?大女说想听你讲故事。”周老实和周小武哥俩敲着窗棂,掂着脚往屋里看。 “你们吃吧,没胃口。”周无忧望着屋顶,一动不动。 …… “咣当!”大宝踹开门,带着一阵风来到床边,伸手就推周无忧:“二子,今日课业结束后你回的早,没看见,卢家那俩小子在巷口转来转去,定是不怀好意,咱们哥几个商量商量,想个法子拾掇拾掇他们。” “唔……” “二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唔,小孩子家的,好好念书是正经,别打架。”周无忧吱唔着应道,眼神涣散。 …… 屋外是孩子们远去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的还有周老实和周小武的嘀咕。 “二子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都好些天了……” 周无忧哑然失笑,用被褥蒙着头,躺在床上怔怔了好半天。猛的掀开压在身上的被褥,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来,却见周冯氏一脸担忧的倚在门帘旁:“孩子,你到底哪儿不舒坦?” “娘,孩儿没事的。” “……这大夫也瞧过了,说是没事,可你都这样了……” “娘,您蹦瞎想了,我不是吃的好睡的好么?” “可你怎么就不和少爷小姐他们结伴了呢?成天就闷在屋子里……”周冯氏眼泪花都要下来了。 “您放心吧,我这是在琢磨些事儿,等弄明白了,就好了。” 这些天,周无忧吃饭睡觉一点也不耽误,学堂照常去,午后的功夫也照常练,可就是心不在焉,有些神不守舍。所有余暇时光都不再和大女、大宝几个厮混了,直接回到屋里闭门不出。 母亲请来回春堂的大夫号脉,那大夫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一剂安神的方子。 周无忧在认真的思考人生。 五年半的时光一晃而过,爬假山、捉迷藏、在柴房下摸鸡蛋、拽大女的辫子、扮鬼吓得周老实尿裤子……一桩一桩,这些童趣如慢镜头般在脑海中同时放映。这五年半里,他从最初的强制要求自己回到童年,到现在的沉迷于此,竟真的以为自己抛开过往,重拾起了那份幼稚和单纯了么?童真是美好的,然而自己现在却已经对之失去了兴趣,一旦醒悟过来,那些过去颇有情趣的事情霎时变得幼稚,无聊不堪! 然后是上一世,那些亲朋好友、那些事业爱情、那些纸醉金迷、那些功名利禄…… 周无忧转而思考理想。 关于理想….前一世似乎没有理想,只有目标,那目标之一便曾经是“做一个有理想的人”。打上学起,为了父母的愿望而考试,由重点而重点,直至重点大学,再就是上市公司,一切都让父母满意。再然后,为了女朋友的愿望而奋斗,由宿舍至租房、由租房至买小户、大户型,然后是车子、好车,一切都让女朋友满意。 可心爱的女友人往高处走,在暂时得不到更好的生活条件后,转身奔向了更高的境界和更富足的怀抱。剩下自己无数次迷失在灯红酒绿之间,在凌晨四点的寒冷中挪回家中的床上。 一切都与理想无关。 这一世,似乎有过理想……让大明的军队征服一切敢于阻拦在面前的民族,让郑和的宝船控制所有能够达到的海疆,让资本的力量从纺织开始茁壮成长,让“知行合一”成为儒家真正的精神信仰! 这样的理想可谓恢弘壮阔,也曾让自己情不自已,很多次仰望星空时激动地险些从周府后园的假山顶上摔下来。 曾经有一夜梦中,上世的父母出现在眼前,自己对着他们畅快的描述着这一世宏伟的理想蓝图,他们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唠唠叨叨的念叨着自己需要注意的这样那样繁琐的生活细节…… 说起来,那曾经烦不胜烦的唠叨如今却变得那样令人温暖愉悦,自己当时开心的大笑,伸手想要触摸抚摸父母的脸庞,那清晰而熟悉的皱纹却突然缓缓消逝,随之而去的是父母佝偻的身影,自己当时大急,却喊不出声来,等醒过来,才发现是南柯一梦,已然汗湿夏衫。 到底这一世是梦?或者上一世是梦? 如果这一世是梦,那么为何现在知道这是梦了,仍旧不能醒来?周无忧无数次咬舌,无数次凉水刺激脸颊,睁眼后,眼前的一切却依然真实。 如果上一世是梦,为何那般清晰?为何很多事情自己生而知之?如识字、识人、识情……如果自己真是两世为人,纯属穿越,与小说雷同,那自己是怎样穿越的?脑电波?灵魂?意识? 周无忧又开始思考哲学。 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这个反作用似乎有点忒大了,大到自己都不太信服……辩证唯物主义好像解释不了眼前的一切。至于黑格尔、尼采…….完全没有切入点。 那么宗教呢?上一世在巴黎圣母院曾经碰到过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祈祷,似乎是红衣主教?对宗教一无所知的自己完全没有概念,只是被管风琴的混响和唱诗班的吟诵彻底的震撼了,那种热血从脚底涌到头顶的神圣感让自己完全的迷失在了当场。 ……而佛教…… 轻盈缭绕的铜磬声中,那一瞬间佛像睁眼的微笑……周无忧忍不住心中一搐,深深喘了口气。打碎了自己编织起来的童年之梦的眼神啊,你是真的睁眼了么?为何对我微笑?你在笑些什么? 周无忧神色一凝,一道灵光似从头劈下,忽然之间摆脱了这些天缠绕在身上的重重无力感,猛然的、带着几分忐忑的,想到了那佛像睁眼所代表的怎样的意味。如果这是真实的……那…… 意味的背后,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封神、西游、天庭、西天……蜀山、飞剑、法宝、炼丹……朝游北海暮苍冥、腾云驾雾探洞幽……白日飞升、乘鹤仙去……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三十六洞府、七十二福地……蓬莱仙岛、玉树琼浆…… 一切有关的字眼,混乱、零碎,一起狂涌上周无忧心头,令他时而咬牙切齿、面红耳赤,时而哭笑交错、如疯如魔。 没有经历过辩证唯物主义灌脑洗礼的大明同胞们,是永远也无法理解周无忧此刻心情的。他们或许没有亲历过仙迹佛踪,但却都笃定的信佛拜仙。而周无忧,作为一个上世的无神论者、四有青年,一旦感觉到那个世界有可能存在,哪怕只是一点虚妄的可能性,他也立刻为之激动地无法自持,浑身颤栗不已。 周无忧再也躺不住了,在屋中来回逡巡。小小的身躯背负着双手,他的双手已紧紧攥成拳,如同大人般来回踱步,如果此刻被周冯氏看见这一幕场景,不知该作何感想。 冷静!冷静!周无忧提醒自己,渐渐平复下亢奋的心情。如今最重要的是确定那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若是果真存在,嘿嘿……周无忧忍不住又一次心跳加速。一口气喝光几上壶中的凉茶,就着透过窗棂洒进来的月光,一遍遍琢磨起来。那……该怎样确定呢? 第五节 项目可行性分析 这一夜的周无忧彻底失眠了。不同于上一世失眠时的百无聊赖、毫无方向的空虚,也不同于前一阵子失眠时辗转反侧、思绪混乱的焦虑,那些失眠到了最后总是能在清晨第一抹阳光洒进屋里之前让周无忧迷迷糊糊的沉入梦乡。而此刻的失眠,很亢奋、很充实。 既然睡之不着,不如好好规划一番。周无忧起身下床,欲点燃油灯,却想起因着自己还不到六岁,母亲是不让在自己屋内摆放火折的。无奈的摇摇头,周无忧只得挑帘出屋,穿过花厅,唤醒了隔房沉睡的母亲。 周冯氏这些日子很累。丈夫周全是整个周府营生的中枢,桐城和安庆辖内全字号所有十余家店铺和五处田庄实际上的大掌柜和名义上的东家,供应着周府上下数十口男女起居无忧的生活,支奉着自家大哥官场内外的一应打点开销。前一阵子因开中盐法一事往山东去了,据说此行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若是一切顺利,全字号将一跃而成安庆府第一等的大商号。 于是桐城和安庆府内全字号一应店铺的营生和五处田庄的农务全移交到了周冯氏手中。周冯氏虽不识字,但听周全谈得多了,耳濡目染那么些年,再有周全临行前留下的几个可靠朝奉帮衬着,倒也应付了下来。 但哪怕萧规曹随,如许繁杂的事情也让周冯氏累的够呛,再算上原本就管着的府内事务,周冯氏一天到晚可谓忙的脚不沾地。夜晚回到屋中,周无忧又是这幅模样,叫她如何不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中听得儿子呼唤自己,惊醒过来,忙起身问道:“二子,可是身上不适?”一边利索的掌上油灯。 周无忧小心翼翼道:“孩儿身体尚好。惊动娘亲,是想看书。” “这……如此深夜,不若明日再念,可好?” “娘,孩儿白日歇的多了,现如今反而睡不着。您看,我这不是好了么?精神头也足了,您放心吧!”周无忧晃着母亲的胳膊,撒起娇来。 周冯氏灯下细细打量了儿子的脸色,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只觉儿子似乎一扫近日的颓丧,神精气足,不由大喜。 “好娘亲,您就让孩儿念会儿书吧。”周无忧继续施展撒娇大法。 “那……也好,只是不可太晚。”周冯氏略一犹豫,便心软了下来。 周冯氏对儿子就是两个字:溺爱!她不求儿子将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只需识得字、身体康健、平平安安即好。说到生计,以丈夫的能耐,还怕少了儿子的吃穿?说句私心话,哪怕将来离开周府,自家丈夫也能随时打点出一份产业,确保儿子衣食无忧。 至于读书人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理想,或者武人的什么功名但在马上取、三千里外觅封侯的纠纠热血,她是压根儿没往儿子身上念想。位高权重者往往立于风口浪尖处,哪有小家小户过的安心舒畅,她周冯氏虽不识字,这点道理却是看得极准的。 见母亲在自己屋中案前掌上灯,研好墨,周无忧推推攘攘将她赶回了房去歇息,迫不及待的摊开笺纸。唔,习了大半年毛笔字,这狼毫也握得稳了,只是年岁小,写一阵子便要歇一会儿。 周无忧上世学的金融,没少做过项目分析,这一世虽然中断了五、六年,基本的东西却是不会丢的。以镇纸为尺,将纸面划分出几大块,分别制成表格,没片刻工夫,一份项目分析报告的框架便搭了起来。 哼着小曲,周无忧看着这份报告书的框架,不由一乐,这要留到后世,不得把那些考古专家吓傻了! 一边思索,一边往表格里填上已知条件。焦点直指古万佛寺,想要进入下一步,古万佛寺是必须再去的,而且要能反反复复去。可自己就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哦,在明代,应该算虚岁七岁了。这一刻,他从没那么热切渴望过自己早点长大。周无忧咬着笔杆,苦苦思索。油灯轻轻的将光亮洒满屋内。 良久之后,周无忧放下笔,松了口气。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大作,微微一笑,还真是不容易啊,有一种创造历史的感觉。 项目分析报告、财务分析报告、项目计划书,三个标题下已是写满了蝇头小楷,虽然数据十分粗糙,推理略显牵强,语句中很多猜测之词,字迹甚为幼稚和散乱,但至少是尽力了。 靠着椅背,望着一动不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芯,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周无忧将稿纸卷好收起,把灯吹灭,爬回了床榻。现在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了。 第二日从学堂里出来,周无忧和大宝等人敷衍了几句,赶回府中,找到小厮狗子,头一句就把狗子气得够呛。 “狗叔,我能相信你么?”周无忧眼神上下打量狗子,一脸的疑虑。 狗子脸色腾的就红了:“小少爷这是甚么话?别人不了解,您还不清楚?我狗子为人……府里府外的,虽说没啥能耐,可这信誉!哼哼……” 周无忧连忙作揖,道:“是我的不是,狗叔别恼,给您赔礼了!” 好说歹说把狗子心气儿消了下去,接着又开始吹捧。这前倨后恭的姿态一摆出来,狗子已是飘飘然。见火候已到,周无忧便道:“我这里有个为难事儿,又不能让我娘知晓……这个,我娘的脾性,狗叔也是清楚的,本来没什么大事,一旦和我有关,那……唉……” 狗子一乐:“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小少爷有事尽管找我,必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说罢胸脯捶的跟山响。 周无忧便向他低声交代了几句。狗子挠挠头,疑惑道:“小少爷,您这是何意?” 周全和周努二人在周府中地位超然,都是从小陪周府尊一起长大的,三人之间相交莫逆。一个是大管家,府中的财神爷,一个是府中家将,随老爷出生入死,更从战场上救过老爷的命。不仅周府尊和夫人拿他二人当亲兄弟相看,就连周无忧、周老实和周小武几个,阖府上下都当少爷对待。除了没有丫头随从伺候着,其余一应待遇也和大女、大宝相当。狗子对这位小少爷的吩咐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得不小心的问了几句。 “狗叔,您就别问那么多了,帮我打听打听吧。狗叔最好了!”周无忧对这位打幼时便关照自己有加的厮仆从小便一直敬着,却也没法详细解说,只得耍起撒娇这一拿手好戏。谁让他岁数小呢? “这倒不须打听,城东福字号商铺就做得挺大,比咱家还大。和咱们的全字号常有生意往来,他们东家和郭大掌柜的素日里与全管家也交好,说起来连我都去过几回,与他们相熟着呢!至于信誉嘛,福字号是不差的,说起来满安庆府,但凡是与咱全字号打交道的,谁敢做那些坑蒙拐骗的下作伎俩,否则也别在安庆府混了!”狗子越说越起劲,满脸的洋洋自得。 “那就好,拜托狗叔抽空把这个递过去,给他们大掌柜的。您不是和他们郭大掌柜熟么,记得一定要给到郭大掌柜手中。这对您就是小事一桩。” “呃……那个……”狗子有点虚了,他确实去过福字号总柜几次,但哪里见得到郭大掌柜,素来都是柜上伙计接待,顶天了有个账房先儿能出来支应几句。可是适才自己话讲得满了,再要收回,却没这个脸。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周无忧递过来的信封。 “对了,狗叔,别告诉我娘,这是咱俩的秘密!”周无忧离开前又叮嘱了两句。 狗子里里外外看了半天信封,没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面上着实有些为难。转念一想,这小少爷平时大门难得一出,二门难得一迈,自己将信送到福字号总柜就是了,至于是不是送到了郭大掌柜手中,他一个孩子还能上哪儿打听!再说这明显是小少爷自己的勾当,和周大管家无关,和周冯氏也无关,那倒也不怎么打紧了,且找机会的吧。 第六节 现代营销策略 周无忧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挣一笔钱,然后去城北临街巷那么多的算命先生中踅摸一个比较能忽悠的,串通好彼此间的电影对白,再设计一番巧遇,让母亲送自己上古万佛寺吃斋念佛一阵子。还愿嘛,母亲那么笃信仙佛,想必就能成了。 可周无忧又有些发愁。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实施起来就困难无比。上哪儿去掏这第一桶金呢?五十贯是初步目标,钱少了算命先生不一定敢干,要知道忽悠的对象可是安庆同知府的大管家婆,风险有点……那个高,万一弄砸了可是不小的祸事。 可这么大的数目……要说向自己母亲周冯氏索要,应该没啥问题,可问题偏偏就在这里,不能让她知道。一个小孩子,要那么多钞,要做什么?这可就不好解释了。直接向母亲求恳去古万佛寺吧,没来由让母亲担忧。想去当和尚么?这可万万解释不通了。 绝了向家长要钱的心思,一个五岁半的小孩子,能怎么弄钱呢? 倒腾点配方出去换钱?玻璃的配方……沙子?还有呢?……不熟。 黑火药倒是知道,硝7.5、硫磺1、木炭1.5,可这也不敢捣鼓啊,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而且这东西有没有在这个时代出现,他也不太确定。 改进纺织机?周无忧仔细回忆,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纺织机长啥样?似乎小学历史课本里有过一个纺纱机的样子,可那好像是元朝的黄道婆搞出来的吧,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了。 火柴?还是不知道,似乎有磷? 周无忧很烦恼,甚至有点恨前世的自己,学什么不好,学金融?这还真是百无一用啊! 自己昨夜琢磨了一晚上,唯一拿得出手的,可能就只有会计基础学了,弄一套现代会计记账法,看看能不能换点钱出来。 福字号总柜位于安庆府城西衣帽巷,一溜简单粉饰的青砖墙毫不起眼,却立了足有一丈多高,围起个好大的院子,占了衣帽巷的一半还多。这里是福字号的大仓,各种货物堆积在各色仓房中。转过一排排仓房,拐了不知几道弯,从一个小巧的月亮门进去,是一个收拾得整整洁洁的小院。 小院面冲东、西、南各是一排敞亮的厢房,每排三间。冲南的厢房里正中的花厅上坐着一位紫衣华服打扮的白须中年,身旁的案几上堆起厚厚一沓各种文案。白须中年正眯着眼查看手中的信封,信封上“学生周无忧百拜顿首”几个字笔法略写稚嫩,却清新可观。 中年人将本已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又紧了紧,上下眼睑几乎快合成一线了,才又睁开。没听说过自己有哪位相识的晚辈唤作周无忧的啊。疑惑的用小刀拆开,取出信笺,上面干干净净几行字: 有客三人,各付茶楼十文,因客熟,掌柜令退五文。跑堂各退客人一文,自藏两文。此三客,各出九文,共二十七文,合跑堂私藏两文,计二十九文,问,余一文何处? 中年人眨了眨眼,又重头细看一遍,手指在案上轻叩了半晌,呵呵一乐,向房外唤道:“来人!”西头厢房出来一个皂衣仆役,恭恭敬敬道:“大人?” 那中年道:“这信谁送来的?” 皂衣仆役道:“今日信札都是前堂刘先生整理后送来的。” “请刘先生过来。” 过不片刻,刘先生随仆役进来,向中年人一拱手,接过信封略瞧了瞧,不由有些忐忑:“大人,此乃全字号掌柜周全之子周无忧遣小厮送来的,言明需福字号大掌柜亲启,卑职当时也没弄明白这周无忧是何人,直到打听清楚了,才给大人送过来。那周无忧年仅六岁,卑职觉得无甚大事,故此耽搁了几日……还请大人恕罪。” 那中年人闻言,略一笑,道:“无妨。”挥手让刘先生坐了,将信笺递了过去。刘先生小心的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也不由绽开笑容,捻着长须道:“确是怪异。却需仔细斟酌一番。” “老刘说的是,呵呵。且不说这一文钱何处去了,哈哈……这六岁小童无缘无故写来这么一个东西,老刘,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沉吟良久,“嘶……”刘先生倒吸一口冷气:“莫非……” 中年人眼睛眯了起来,道:“你是说……” 刘先生思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咱们行事素来隐秘,应该不至于泄露。除非……自己人!” 中年人凝神半晌,道:“查!将周府盯牢,看看他们都与谁人往来密切。我要知道周大脑袋、周全的一举一动。还有这个小童,最近去过何处,与何人接触!” 刘先生点头道:“卑职明白!那这信……” “这信嘛……”中年人斟酌道:“先不忙打草惊蛇,你修书一封,就回给这个娃儿,探探周家什么意思。” …… 周无忧对自己的那封信信心不足,呃……是严重不足。 自己算哪根葱,那么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发出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好吧,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但那又怎么样?谁会理睬呢?果然,已经七日,毫无音讯。周无忧又开始想别的点子。 待他已然将此事抛诸脑后之时,狗子却带着一封信回来了:“小少爷,信来了!那边很看重,交代我亲自带回来给您。”想着那一贯打赏,狗子嘴都乐开了花。 周无忧眼神一亮,连忙接过信,顺道送了狗子叔几句轻飘飘的恭维话,回到自家屋中拆开。迅速浏览一遍,不由乐了:“嘿嘿,想知道答案?美的你!银子拿来先。” 营销策略第一步:吸引眼球!哥引起你的好奇心,不愁你不给哥送银子!周无忧优哉游哉提笔回了信:“吾有缘,梦遇一道,传吾账册筹算之学,此乃其一之算法,小子学业不精,未悟,欲求先生赐解。” 小样儿,求着你买,那是营销的下策,让你求着买,方为上道也。托付梦中仙道,勾起你的好奇心! 嘱咐狗子叔继续跑腿,周无忧哼着小曲回屋去了。 福字号总柜,刘先生手持信笺,快步穿过月亮小门,直接来到那白须中年面前,脸色十分凝重。 那白须中年接过信,扫了一眼,道:“果然有问题!账册……难道说,周家通过与福字号的生意往来,看出了毛病?” 刘先生道:“本来我也这么认为。可吴四言道,送信的周府小厮狗子说的明白,这信确乎那孩子写的,且特意关照不许让他娘,哦,就是周冯氏知晓。看来是那孩子的主意,与周全无关。” “那小厮的话……可能信?” “应当可信,吴四拉着他喝了顿酒,再塞了一贯钞,那小厮连他搞过几个女人都说了。” “唔……与周全无干,那周大脑袋呢?” “这个尚不太清楚…….” “集中人手,查周大脑袋!”中年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次周无忧没等多久,第二天回信就到了。信中以极度羡慕的语气询问周无忧小朋友的梦境,对梦中的道士尤其打听的仔细,年龄几何,衣着样貌都进行了询问。最后以十分诚挚的语气提出欲一观账册,不知周无忧小朋友可愿割爱。 周无忧的梦遇仙道当然是随口扯的,当下提笔一一胡诌,然后告知对方如今正在参悟,已然大有所获。账册之法可当面研讨云云。 回信刚用火漆封好,狗子讨好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小少爷,可有信要回?小的此刻无事,正好替小少爷去一趟。” 周无忧道:“狗子叔,正要寻你,可巧就来了。还请麻烦您辛苦再奔波一趟。” “不辛苦,替少爷办事,分所应当的,不辛苦。” 看着狗子欢天喜地的揣了信转身就跑,周无忧不由的好一阵愕然,暗暗寻思:“这送信的差事……就那么好?” 第七节 有人拿钱砸哥 安庆府城西江水鱼鲜坊是座三层的高楼,雕梁画栋,一应摆设都十分考究。若是有外地客路经安庆,打听这城里何处有好的吃食,满安庆府的人都会告诉他,“山珍狮子楼,江水鱼鲜坊”。 城北三里处于家庄的山珍狮子楼,是吃野味的第一去处,无他,于家庄是安庆府周边百里最有名的庄户,十有八九都是猎户出身,长年累月从山里将各色猎物贩卖出来,三亭能有两亭被山珍狮子楼收购。故此,欲吃野味必去此地。 城西江水鱼鲜坊则不仅鱼肉鲜嫩,入口即化,鱼汤也熬得鲜美无比,令人远远闻之便馋涎欲滴。 此刻江水鱼鲜坊顶楼乙字号包厢内,刘先生正依在黄梨木交椅中,细细把玩一方碧绿的玉坠,口中啧啧叹道:“果然是好东西啊……吴四,你说刘九斤那夯货,也配有如此宝物……岂不是该死么?” 窗栏边站立着一个短襟打扮的瘦子,正盯着楼下不停观瞧。闻言回头一笑:“都亏了大人神机妙算,带契着兄弟们立功。若无大人的谋划,昨日倒真让那厮逃了。小的跟着大人这些年,倒真学了不少东西。” 刘先生洒然笑道:“好说,好说!” “大人,来了!”吴四缩身回到窗棂旁,偷眼往外继续盯着。 包厢门被人轻叩了三声,闪进一个灰衣小厮,向刘先生拱手道:“大人,就两人,孩子和那家仆,再无外人。小的从周府一直跟到这里,敢打保票。” “哦?还真是自己来的?好胆色……”刘先生眉头微皱。 周无忧觉得今日阳光特别明媚,天气特别好!怪道早晨起身时,鸟儿鸣叫得特别响亮!本来昨日收到福字号刘掌柜的来信,还在发愁如何赴约,就听到了骆先生休学两日的好消息,紧接着母亲又叮嘱自己一切小心,她老人家要去城外田庄巡查,三日不回!只嘱咐狗子好生照顾自己。 这样的好消息,这天气能不好么? 摸了摸怀中自己花了三夜工夫苦心整理出来的复式记账法详略,又想了想自己背熟了的推销演讲稿,不由信心大增,迈步就进了江水鱼鲜坊的大堂。此刻一层大堂内嘈杂纷扰的噪音都是那么顺耳,就连跑堂不时传唱各色菜名的腔调,都那么好听! 眼见一个灰衣小厮从楼上“噔噔”急步下楼赶到自己面前,一哈腰:“敢问可是周府二少爷?” 周无忧一乐,福字号不愧是大商铺,生意对手的底细都了解得门清!忽然间恍似回到了前世上酒店谈判的日子,顺着“二少爷”的称号,抬头挺胸,目不斜视,随着那灰衣小厮往楼上行去。 上得三层乙字号包厢门前,一个精瘦汉子已等在此处,笑道:“二少爷请进,我家刘掌柜在里面恭候多时了。至于周管家,咱哥俩是相熟的,只我有几个兄弟对周管家仰慕已久,已在对过戊字号房内开了席面,还请赏光。” 周无忧心道:大老板单独谈判?果然是古今相同啊!须得稳住!随即矜持的一点头,推门而入。 狗子见自己忽然也成了“管家”,早已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顿时眉开眼笑:“四哥太客气了,实在是太客气了!四哥的朋友便是小弟的朋友,何必客气!”忙不迭和吴四相互拉扯着去了。 进得房内,却见圆桌上已布满五、六道菜肴,桌旁只放置了两张黄梨木交椅,一个长须书生在桌前含笑望着自己,摆手道:“二少爷请入席。鄙姓刘,忝为福字号掌柜。我家郭大掌柜今日事忙,实在分不开身,托鄙人向二少爷致歉。” 对方如此礼敬,自己当然不能怯了场面,当下周无忧也拱手还礼道:“学生周无忧,不敢劳郭大掌柜驾,刘掌柜能亲见学生,亦是幸何如之。” 刘先生见周无忧小小年纪一番大人模样,不由心中一乐:“好说,好说。”当下便为周无忧布菜。见周无忧摇头不饮酒,也不勉强,替他添上茶,自斟了一杯。 双方都沉住气,你来我往,聊天气、谈心情,说奇闻、凑轶事,云山雾罩,直说到爪哇国去了。 刘先生越谈心中越奇,他本是秀才出身,不巧洪武朝十数载不开科取士,便淡了科考功名的心思,转投了锦衣卫。因学问精深,甚得郭百户赏识,又替郭百户着实谋划了几次,功效卓著,数年来由校尉而小旗,由小旗而总旗,已是安庆锦衣卫中数得着的头面人物之一。几年来走南闯北,可谓见多识广。见这孩子虽对经史不甚了了,但涉及世风民情,可谓见识透彻,尤对人心把握,更往往一针见血,不由得暗暗称奇。 前世周无忧应对这等场合的次数不知凡几,这么些年来差不多都快往事如云烟了,此刻久别重逢,不由见猎心喜,越谈兴味越高,不觉有些“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感慨。 他沉得住气,刘先生却有些焦躁了,都快大半个时辰了,这孩子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看来说到天黑都不一定能触碰到正题半厘。正寻思怎生把话圆回去,却忽地哑然失笑,自己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跟一个小儿斗的是哪般气来?遂咳嗽了一声,打断周无忧的话头,笑道:“小少爷果然聪慧,也只有如小少爷这般天才也似的人物,方能梦中得仙师指点。” 周无忧暗自得意,心道:这不是戏肉来了么?老刘你也忒沉不住气,这刚聊到哪儿啊,就直奔主题了?当下抿了口茶,道:“不敢。梦中得仙师指点账册筹算之法,也是小子大幸!” “不知可否借账册一观?” “不急,不急。所谓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酒桌上谈朋友,酒宴后谈生意。” 刘先生放心了,原来全字号得了这物事,是要从福字号讹一笔。既然由这孩子出面,想必是不欲撕破脸。只不过想从锦衣卫口中寻食,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想到这里,刘先生又不由有些恼怒,且看完东西再说,若是开口漫天要价,或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须让你全字号吃不了兜着走,就是周大脑袋,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家郭大掌柜得此物之心十分迫切,还请小少爷原宥则个。只不知开价几何?”刘先生开门见山直接问价。 “钞百贯,或金五两。不知可否?我这账册筹算之法甚是好用……”周无忧怕对方嫌价高,忙不迭推销起来。就算对方砍价,给打个五折,拿到手五十贯或二十五两纹银,也就满意了。明初宝钞贬值还未到百年后的地步,百贯钞能值银近二十两,换算成容易携带的黄金,大概五两。 不等周无忧卖力推销自己的产品,一个小褡裢重重的搁在了自家面前。周无忧一愣,没这样做生意的吧,不看产品优劣就出手,也不讨价还价?这么一来,自己倒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忍不住打开褡裢往里一看,一堆金豆子在褡裢里散发着柔和的光,粒粒都是那么诱人!平了平胸中跌宕之气,掂了掂分量,怕不得有六、七两! 摆明了拿钱砸哥啊,哥是那么容易被砸倒的么? 必须容易!周无忧二话不说,不由自主带着点谄媚的意味,双手从怀中掏出亲手装订好的一册书页,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蓝色封皮上用正楷工工整整写着几个字“复式记账法”。 第八节 临街巷口的老道 看着眼前的这本《复式记账法》,锦衣卫北镇抚司湖广千户所安庆百户郭如龙正在发呆。 “老刘,你是说这孩子确实是来卖东西的?” “不会有假。卖的就是这个什么记账法……也不知是上了谁的当,以为是好东西,就瞄上了咱们。” “你说的……呃……是真的?”郭百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是的,”刘先生叹了口气:“吴四那边把周家的小厮灌趴下了,掏出不少话。一切都是这孩子自作主张。” 郭百户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咱堂堂锦衣卫,被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耍了?花了一袋子金豆买了本莫名其妙的书?老刘你怎么不把钱拿回来?至少这账册咱不用买了不是?” 刘先生沉默了半晌,道:“那孩子聪慧,我很喜欢。” 郭百户叹了口气:“也罢,至少知道咱福字号既没露了身份,也没内奸,也算花钱买个心安。”琢磨了片刻,又眯了眯眼睛,道:“老刘,至少咱该问问那一文钱去哪儿了不是?这个疑问纠结了我不少天了……” 刘先生一愣:“那回头再修书一封去问问罢。” …… 周无忧怀着惊喜而又失落的心情,看着牛车上嘴边留着哈喇子呼呼大睡的狗子,叹了口气,至少人家还知道帮自己找了辆牛车,甚至还先付了钱。 周无忧很惊喜,复式记账法卖得出人意料的顺利,盈利远远超过预期一倍还多。整个过程也毫无困难和阻碍,对方几乎没看东西就直接下了订金,而且是全额支付。付完还把培训费预支了,看这架势连培训都不用自己去。这生意做得,呱呱叫,别别跳!和古人做生意真是……那个什么……太爽了! 周无忧有点小失落,对方既没有拍案叫绝的惊喜,也没有偶拾宝物的激动,有的只是查看书册时脸上掩饰不住的郁闷神色,令自己深深不解。 这货到底懂不懂会计啊。当时以为对方要退货,赶忙连说带比划的把复式记账法的功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好在自己口才了得,对方终于打消了退货的念头。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古人就是古人啊,不懂好东西的妙处,这可是经营管理上的革新!划时代呐!闹得自己现在都觉得不是滋味,似乎有种…….那啥,明珠暗投的遗憾。 不过至少第一桶金是挣到了,而且超额完成任务。周无忧又重新兴奋了起来,离自己的目标终于近了一步!趁母亲不在这几日,赶在骆先生开课前,赶紧寻到合适的人选才是正经! 当然,前提是先把这夯货运回去。想罢,周无忧又瞪了瞪牛车上醉倒的狗子,真是没见过场面的家伙! 周无忧让车把式将仍在酣睡的狗子放在周府门前台阶上,趁四周无人,使劲砸了砸门,忙坐上牛车跑路了。福字号伙计的车资给的充足,车把式二话没有,直接拉着周无忧赶往临街巷口。 安庆府的各色字画店和杂货铺大多集中在临街巷,其中间杂着许多小吃摊和卖零散用具的杂货郎中,因此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巷里巷外但凡有个空地都被形形色色替人写字、给人算命的各类人占了,要想寻一个能忽悠的算命先儿,这是必到之处。 周无忧转了个糖人拿在手中啃着,游荡在路边,眼光不时扫过一个个算命的地摊。 连瞧了五六个,周无忧都不太满意。这几个无一例外,无论挂着的旗幡,还是身上的道袍葛衣,甚或手中折扇,都印着大大的太极和八卦图案,一看就属于招牌打在外、广告挂嘴边之流。 还有几个旗幡上写着“麻衣神相”、“龙虎真人”之类,张口就是“吾观先生天庭饱满,印堂发亮,必乃大富之人。先生别走,让在下算上一卦……哎…...别走啊……”连措辞都千篇一律,难怪别人拔脚就走。 周无忧快走到临街巷另一头了,都没遇到合适的。不由有些失望,正犹豫是去别处碰碰运气还是改日再来之时,忽觉脚后跟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扭头一看,一个青衣老道斜倚在墙根处,手握一根又长又细的竹枝,正对着自己的脚比划,看上去岁数不小了,脸色却带着隐隐光泽,矍铄异常。老道身后旗幡上既无八卦也无太极,只由上至下书了两行对联: 易辞不平无由之怒,面相只观有缘之人。横批:道法无常。落款:玉元真人 那老道半睁着眼,瞟了瞟周无忧,又用竹枝点了点周无忧脚后跟,道:“小娃娃,莫弄丢了钱钞,回家便得挨训。” 周无忧低头一看,可不是嘛,一张宝钞正静静躺在自己脚旁,十文。 周无忧笑了,有点意思。捡起宝钞,向老道一笑:“谢谢道长。”且看老道玩甚花样。 老道一闭眼:“去吧。” 周无忧一愣,随即恍然:“欲擒故纵。”也不多说,抬脚便走。 果然,身后一声轻呵:“无量天尊,小娃娃且慢!” 周无忧会心一笑,随即转过身来,故作惊诧:“道长何事?” 那老道双眼陡的睁圆,上下打量周无忧半晌,倒吸了口冷气:“小娃儿,你家大人何在?” 周无忧怯生生道:“他们在巷口那头,让我在此稍等。” 那老道神色严峻,道:“小娃娃,我观你印堂乌黑,今日怕是有不测之祸,快去唤你家大人前来,我好生看看。” 看到这里,周无忧已经基本肯定了这老道的表现了。先用小钱小钞试探人心,若无贪念,那自然也不会将这十文宝钞带走,若有贪念,便属可欺之人,也就是潜在消费群。 接着就是危言耸听,先吓唬你一通,然后让你乖乖掏钱。只不过见周无忧年少,怕他身上没钱,是故要寻周无忧的父母再说。这一套方法,就是后世也屡试不爽,何况此时? 再看这老道演技颇佳,毫无做作之态,就连行头也与众不同,标新立异,令人高深莫测。周无忧越看越心喜,走到老道面前,盯着老道眼睛看了半天,点了点头。 那老道被看得有点心虚,只觉得这娃娃的眼神如金针一般直刺自己内心,好似要把自己看穿,再也撑不住了,尴尬的咳嗽一声,道:“小娃娃这是何意?” 周无忧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轻声道:“道长,吾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长可否援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粒金豆,递到那老道面前。 老道眼色顿时直了,却不伸手去接,只问:“小娃娃何事?但说无妨。” 周无忧暗自点点头,对方知道钱多的生意未必好接,先要打听明白,看来是个能办事的人。也不隐瞒,道:“吾心向佛,欲往古万佛寺斋住半年,只怕家里不肯,需借道长金口。这是先付的订金,若事可成,再付三粒。实不相瞒,吾父乃安庆府全字号大掌柜,大伯乃安庆府同知。” 这就是摆明根底了。一粒金豆足有两钱多重,合银一两,合交钞六贯左右,若是老道拿了金豆走人,自己是有办法令他吃点苦头的。 老道琢磨片刻,一咬牙接过金豆:“贫道玉元子,将在此地化缘十日,十日后须得返回。若是不成,订金自当退还。如若赖账,小友可使人赴彭口南郊的玉元观寻贫道。” 当下两人寻一僻静处合计半日,敲定了说辞和联络方式,周无忧便施施然回转周府。 现在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了。 第九节 突如其来的人祸 玉元老道如约在临街巷侯了五日,却一直没等到周无忧的口讯,挂念着还未到手的三粒金豆,不由有些心急。到了第七日上,再也按耐不住,一路打听着来到周府门前。 放眼一看,吃了一惊,只见周府大门挂着白纱黑麻,一应家仆婢女均神色匆匆,臂缠黑挽,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再听府内,磬音木鱼声伴着阵阵和尚诵经声,远远飘了出来,显是府内正在做一场好大的法事。一打听才明白,周府尊的义弟、周府大管家、全字号大掌柜周全已然撒手人寰!这是府内在办头七的第一场法事。 玉元老道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三粒金豆眼见是无缘了。自家雇主的老爹死了,这生意还能做么?不由叹了口气,暗道自己运气不好。不过此事并非自家爽约,至少到手的一粒是不用退还的,足当自己两三月的收益,此次外出化缘已然满意了。 怀着万一的心思,他又回临街巷盘桓了几日,才离开安庆府城。 周全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安庆,作为同知老爷的义弟,官场上下自是要来吊唁的,是以这几日周府上下十分忙碌,安庆府各色官员,有亲来的、有派心腹之人前来的,这自然都是冲着同知老爷的面子。 作为全字号的名义东家、大掌柜和实际掌舵者,商界人等自然也是要来哀悼的,只不过商乃贱业,各家字号的东家、掌柜们只能从周府侧门而入,也只去周冯氏居住的小院,拜拜灵堂、温言抚慰亲属几句,留下卜仪,然后离去。 郭百户正在月亮门后的小花园中小酌,眯着眼饮尽了杯中之酒,品味了良久,叹道:“饮了这么多年,还是最爱这燕地的高粱烧啊!”转头向一旁坐着的刘先生道:“如何?” 刘先生转着手中的青瓷酒杯,却不饮下去,只看着杯中白浊的酒色微微皱眉。 郭百户一乐:“知道你不好烈酒,就小口抿吧,随意就好。” 刘先生小心的举杯浅浅啜了一口,闭眼蹙额,道:“谁能料到,才几日光景,那孩子已然失去了父亲。” “见到孩子了?周大脑袋应该不会薄待他娘儿俩个。这位同知老爷虽没读过什么书,却是极念兄弟情分的。知道你担心那孩子……放心吧。” “那孩子不哭不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你,看着每一个人,看着所有一切。着实渗人。”刘先生叹了口气。 此时,花园小径处匆匆行来一人,正是精瘦的吴四。 “大人,打听清楚了。周全在山东为开中盐法一事,在济南府与山东都指挥佥事蓝化成起了冲突,周全得知蓝化成身份后,本欲让出一半盐引,奈何蓝化成不管不顾,亲自带人将周全殴打吐血。周家的人当即向济南府状诉,济南府各衙门均不敢接,甚至按察使司也闭门不纳……周家无奈,原拟携重伤的周全回转安庆后再作计较,无奈刚回到府中便不治身亡。” 刘先生听罢拍案而起,愤愤道:“蓝家实在跋扈嚣张的可以!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行凶!” 郭百户冷笑:“凉国公权势熏天,连燕王都不放在眼里,打人的又是凉国公本家堂弟,哪个衙门敢受此状?如今嘛,只看周大脑袋和蓝化成如何打这官司了。不过周大脑袋只是凉国公亲卫出身,仕途全靠凉国公提携。死的虽是周大脑袋义弟,但在堂堂国公爷眼里,也不过是个家仆兼商役而已,这理嘛,多半是讲不通的。” 刘先生闷闷的坐下,却将杯中的高粱烧一饮而尽,顿时辣的咳嗽连连,喘不过气来。 却听吴四笑容诡秘的又道:“两位大人,卑职另有一事要禀。卑职手下几个弟兄奉命盯着周家,如今有些眉目了。” 郭百户一摆手,有些尴尬:“呃……此事忘了给你们交代,不用再查了,叫弟兄们歇了吧。”却见刘先生也脸上一红,略略透出几分不自然。 吴四一愣,期期艾艾道:“可……此事,确实十分紧要。”言罢,赶忙从袖手中抽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弟兄们没白天没黑夜的劳碌,方才查到如此重要的线索,若是就此撒手,实在是辜负了弟兄们的期望,大伙儿可都盼着立功受赏呢。 刘先生接过来略略一看,原本有些不耐的心绪立时绷紧,仔细推敲起来。 郭百户见状抢过卷宗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又惊又喜,向吴四道:“人在哪儿?” 吴四低头松了口气,道:“就在前院偏房地牢内,大人可要亲审?” 郭百户转头向刘先生道:“老刘,我现在就去!若是属实,立刻向千户大人禀报,顺着这点由头摸上去,就能揪出正主!你安排一下,加派些人手,盯紧了周家!我去会会那人。”眯了眯眼睛,又道:“咱位子也该往上挪挪了。” 此刻的周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周冯氏已是痛哭晕厥过去数次,蓝夫人也天天滴泪。周府尊痛怒周全之死,当即修书数封,行文湖广布政使司、济宁府、山东都指挥使司、山东布政使司、山东按察使司。最后,周府尊向凉国公发了封信,信中哭诉好兄弟周全之死,请自己旧日的将主,凉国公蓝大将军做主。 发山东三司的几道公文均如石沉大海,无任何音讯。一府同知放在地方府县上,那是顶天的大神,可拿到一省的三司去看,却什么都不是。更何况跨省行文,人家回复你三言两语,那是给你面子,人家不予理睬,才是正理。 唯济宁府衙门正式回文,言称正在查核此事,一待案情有了进展,定当告知安庆府衙门。言辞温和,却透着那么股冰冷的拒绝之意。 湖广布政使司左参政陆大人倒是回了封声情并茂的私信,信中对这位痛失二弟的同知给予了亲切的慰问,并言湖广布政使司已行文山东布政使司,如有后续消息,当立刻告知。信中最后出于好意,隐晦的提醒安庆府同知,为了一个管家与对自己仕途有恩的国公爷为难,当属不智之举,建议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府尊心情很沉重。一方面痛惜二弟周全死的冤枉,一方面焦躁的等待着凉国公府的回信。心中隐隐存着几分期待,但愿凉国公能够秉持公义,哪怕不看昔日自己为之浴血沙场的情分,也考虑一下自己为官多年以来为之奔波的风险和辛苦,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有些隐秘事情是自己亲力亲为,总需顾忌几分不是? 周府尊压力很大。整个安庆府都知晓周全与自己情同手足,如今这么不明不白被人打死了,若是讨不到这份公道,这官如何还有颜面当得下去,今后在这家里还怎么做主。 弟妹周冯氏这几日里连着哭昏过去三次,侄儿周无忧每日里不言不语,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古怪,似乎对自己能否讨还公道心存疑虑,天知道这孩子如此幼小的年龄,怎会有那样一副眼神,居然令自己不觉间起了深深的内疚感。 三弟周努闻讯后大哭起来,这条汉子在战场上随自己出生入死,再重的疮伤也从未哭过,自己也从来以为他不会流泪,那一日眼泪竟然如泉涌般往外喷流,大哭之后的这数日里大吵大闹,一个劲要上山东找那蓝化成报仇,自己实在拦不住,只得命人将他捆了,关在房内,七八个家丁同时抱胳膊拿腿脚,才将他压下来。 几个小辈就更是不堪了。无忧这孩子坐在灵堂前两眼直勾勾发呆,大女就在一边看着周无忧一边不停的哭,大宝、老实、小武几个孩子都陪着无忧,在灵堂里整宿整宿的守夜,怎么劝都不下去,蓝夫人见此,也只得任了他们,却吩咐仆婢们好生看顾着。 最后,让这位同知老爷最烦躁的一件事就是,自己的亲信长随周平安失踪多日了。 第十节 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周无忧前世的父母不知情况如何,但至少自己莫名其妙穿越时,二老均健在,且退休生活过的有滋有味,从不用让自己操心。自己常常回想时,更多的是对他们默默的祝福和祈祷,希望他们能够顶住失子之痛,继续幸福的生活下去,白头终老。 这一世虽然到目前为止不到六年,但这六年是真正在意识清晰中体会到养父养母对自己的溺爱。那份关怀和宠溺自己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并深深为之感动。幼时便想,将来如何发挥穿越人士的优势,让二老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挺起胸膛,前一阵子更幻想过能够在揭开那神秘世界一角后,偕同父母来个传说中的霞举飞升…… 如今养父倥偬之间撒手而去,扔下自己和养母二人,自己还小,母亲接下来的几年将如何度过?想着悲痛欲绝的母亲,心里不禁担忧万分。 自己六年来经历过三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加上前世三十多年的心里沉淀,虽然痛惜难过,但至少能够挺得下来,可养父母间相敬相爱了数十年,父亲这一去,母亲却如何是好! 该死的蓝化成!以现代人的观点看待,周无忧这段日子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悲痛、不解、愤怒、失望……纠葛在一起,挥之不去。既痛惜养父之死,又深深不解,不过是盐引之事,父亲也已经向他低头了,如何就下得去这毒手!生意上对手已经屈服,何必非要出人命才罢手?愤怒于凶手的嚣张跋扈之余,对现状极其失望,这该死的旧社会,有权有势便可草菅人命,居然还没人敢管!好歹大伯也是堂堂一府同知,放到后世也是一市的常务副市长! 周无忧跪在灵堂前,直勾勾望着父亲的棺椁,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和母亲是信任大伯的,以大伯对父亲的兄弟手足之情,必会竭尽全力设法替父亲讨还公道。大伯也确实在尽力,虽然自己和母亲从来没有央求和催促过他一句,但一切进展,大伯都会来告知自己。 只是,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大伯的心气已经渐渐消沉下去,唇角也布满了水泡,眼睑更是隐见浮肿,随之而起的是焦灼和烦躁,显见事情不顺。随着了解的情况越多,自己和母亲的心也越来越沉到谷底,母亲已近绝望。 凶手是山东都指挥佥事,这是什么概念?山东省军区副司令,副军级干部!这且不提,人家背后是谁?嫡亲伯父蓝玉,大将军、凉国公、大都督府佥事!以周无忧的理解,那就是大明**总参谋长!而且是个战功彪炳、积功无数,从底层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总参谋长!自己的大伯呢,则是这位总参谋长十多年前身边警卫连的战士……就连现在的职位,也是人家蓝总长一级一级给你提拔出来的,你凭什么让人家大义灭亲? 正想着,却见大伯和大伯母一起进得灵堂中来。大伯缓缓走到父亲棺椁前望着父亲的遗体,双手无力的撑扶着棺木,良久,落下一滴泪来。 “夫君!”蓝夫人抢上一步,搀着自己丈夫,眼圈又红了。 周府尊深吸了口气,转而来到周无忧身前,周无忧连忙起身,向大伯问了安。 周府尊默然良久,方道:“有些事情,你母亲身心悲痛,卧床不起,也只好与你说了。你虽然年幼,但素来沉稳,大伯知道你能抗的住。知道之后且不要与你母亲说,她那身子……” 周无忧点点头:“大伯放心,母亲那边我会尽力劝导纾解。” 周府尊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道:“我知道你打小聪慧,我这个做同知的大伯,恐怕识字尚不及你多。你且看看。” 周无忧接过公文扫了一眼。行文的是济宁府!周无忧顿时一振,忙仔细看起来。只是越看越失望,越看越愤怒。 关于父亲周全之死一事,济宁府在行文中给予了正式答复。公文中称,济宁府对此案高度重视,成立由知府为组长、推官为办公室主任的专案小组,专门负责查办此案。换言之,知府挂名,推官审理。 经府衙上下连续七日七夜缜密而辛苦的侦破,终于破案。此案凶手山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佥事蓝某家仆蓝大牛,因与安庆府同知周某管家、全字号掌柜周全在街头冲撞发生口角,进而导致双方斗殴。蓝大牛因力大,不慎致周全重伤,应负失手伤人之责;被害人周全因赶路回乡,未及时诊治而亡,应自负部分责任。 着判凶手蓝大牛杖三十,发大宁卫戍边,以充罪责。都指挥佥事蓝某教奴无方,责偿周全家人银一百两。此案人证俱在,凶手已画押认罪,甘愿伏法。特此告知安庆府。有关卷宗副本,将随后送至云云。 周无忧强忍心中的悲愤,望向大伯:“凉国公怎么说?” “凉国公已回信,言道对他那堂弟已严加斥责,让我代转对弟妹和你的抚慰之情。” “哈哈,斥责?”周无忧霎时泪流满面,大笑道:“这就完了?” “济宁府已判决此案,山东按察司已复函确认此判决。这么判也是凉国公的意思。” “孩子,我对不起你!你可千万保重自个儿啊!”蓝夫人见周无忧这幅情状,有些慌了,在一旁哽咽道:“论起来,害了二叔的凶手,与我虽未谋面,却实在是远房亲族。我那大堂兄又这般护短,唉……我与你大伯父商议,准备前往南京国公府一趟,当面求恳……孩子!孩子!来人啊……” 却见周无忧已晕厥在堂上。这些天周无忧强撑一口气应对方方面面,就是怀有的一丝丝希冀,希望能有个出人意料的好结果,公道自申!今日最后的希望破灭,这口气一泄,立时人事不省。 不知什么时候,周无忧方将将醒转过来,努力抬眼一望,自己躺在自家屋中的床上,身旁两个小婢正在更前服侍着。小婢见少爷醒转,顿时大喜,忙出门唤人去了。片刻工夫,母亲周冯氏在家人搀扶下赶了进来,府中有关的无关的各类人等,都来探望,好汤好药一股脑儿全上,这些自是不提。 周无忧练了小半年武艺,身子骨结实,这一缓过劲来,胸口的郁气散发出来,眼见就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到了醒来后的第三日,便能下地,行走自如。只是母亲依旧身体羸弱,需要卧榻静养,看来这一次是伤了元气了。 傍晚时分,周无忧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去看看母亲,却见狗子在堂前等候自己:“少爷,您千万节哀啊!”周无忧淡淡一笑,道:“不妨事,狗子叔放心就是。” 狗子看了看四下无人,道:“小少爷,前一阵咱们去见的那个福字号掌柜刘先生和吴四,在您屋中正等着呢。” 周无忧一愣,这二位前些时候已经来吊唁过父亲,怎么这会儿又来了?莫非和我那复式记账法有关?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时间料理其他?也罢,先见见再说。当下和狗子快步回到自己房中。 第十一节 周无忧的蝴蝶小翅 匆匆赶回自家小院,却见刘先生坐在花厅中正慢条斯理的饮茶,吴四则拉着狗子出去,把花厅门关上了。 “小少爷,还请节哀啊。”刘先生起身拉着周无忧坐下。 见这位长辈满眼的关切,周无忧心下感动,道:“刘先生,您以后就唤晚辈无忧吧,我叫您刘叔,如何?” 刘先生眼中一喜:“那却甚好!” 周无忧给刘先生添上热茶,问:“刘叔今日前来,不知何事?” 刘先生看了看周无忧,沉吟道:“无忧,这么说吧,打上次见过你之后,叔对你便甚是喜爱,也很关心你。自打知晓你父亲去世的消息,便一直很担心,怕你有个什么过不去坎,如今看来,你沉稳更甚往昔,叔也就很放心了。” “谢谢刘叔了,以后侄儿若有事,当少不得麻烦您。” “那是自然的!”刘先生满口应承下来,看着周无忧,越看越欣赏。说起来刘先生早年丧妻,幼子夭折,也算苦命之人,如今在锦衣卫中混的风生水起,回想起来,不免唏嘘。当日见周无忧之时,便猛然觉得周无忧似与自家夭折的孩儿有几分相似,便不自禁对其上了心,隐约间有些把周无忧当做自家孩子看待了,只是这份情怀连自家都讲不清,只能说冥冥有天意,一切皆随缘罢。 这叔侄关系一认,刘先生犹豫了片刻,便索性敞开说话。 “无忧,想讨还公道么?” “刘叔,这话怎么说?您有办法?” “无忧,我知道你是个十分聪敏的孩子,机灵却又不失沉稳。你仔细想想,事情的关键在谁身上?” 略一思索,周无忧脱口道:“凉国公?” 刘先生赞许道:“不错。凶手蓝化成,乃凉国公蓝玉的嫡亲堂弟,有凉国公护着,你便不要想报仇的事!” 这些天周无忧心中想的全是如何为父亲讨还公道的事,凉国公蓝玉这个名字总是跳动在自己脑海中,蓝玉…… 刘先生又道:“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今日是跟你说清的时候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见周无忧疑惑的望着自己,刘先生哑然失笑,道:“别这么看你刘叔,你刘叔虽然不是什么大贵人,可也和奸邪盗匪无关。虽然很多事情帮不了,但至少这事上能助你一二,你看这是什么。”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黄木牌子。 “锦衣卫!”周无忧骇然!前世这个机构名头太响,神秘、恐怖、血腥、冤狱……各种词汇都指向这个机构,没想到今生居然能接触到,甚至自己刚认的这个长辈就是其中一位,这也……太戏剧了吧? 见刘先生自矜的笑望自己,忽然将“锦衣卫”和“蓝玉”联系到了一起,福至心灵,一拍额头,原来是蓝玉案发了!只怪自己前世不关心历史,对洪武后期的蓝玉案只是有印象,听说过,却不了解具体详情,这才一直没往这个方面想。不知道蓝玉什么时候倒台的?难道就是现在?如果蓝玉案爆发,那自己的仇岂不是就讨回来了。周无忧有些激动了。 冷静!周无忧深吸了口气:“刘叔,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此事已有重大线索。你家府上有个叫周平安的,你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吧?”刘先生笑道。 周无忧仔细想了想,这些天还真是没怎么见到那个奇怪的长随,因其行事鬼鬼祟祟,自己对他向来不喜。他却不知,全因自己为挣宝钞而发出的一封投石问路的书信,倒霉的周平安才被锦衣卫盯上,着实吃了些苦头。 刘先生接着道:“周平安目下在我们手中。已从他嘴里问出些事情,与你大伯有关。你大伯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我们需要他的帮助,若是他能倒戈一击,你的仇就有希望得报!只是你大伯是个极念旧情之人,我们怕他为凉国公愚忠到底,这就需要你和你母亲去劝说了。” 周无忧思忖良久,毅然道:“刘叔放心,我和母亲去劝解大伯,大伯虽是极念凉国公的旧情,但和我父亲的情谊,当也极重的。” 刘先生点点头:“那好,为防你大伯有什么意外之举,明日我会在福字号总柜做好安排,你以周平安的踪迹为由,将你大伯约至福字号总柜,他必然会去,你和你母亲在那里好好劝解他。若是他不愿,我们也只好上些手段了。” 此事对大伯来说或许有些不公,但为了给父亲报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周无忧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心急火燎的周府尊在周无忧的带领下来到福字号,在这里见到了周冯氏和周平安。随后,锦衣卫湖广千户所千户宁大人在密室中会见了这位安庆府同知。周无忧不知他们之间怎么谈的,但出来的时候,这位同知大人脸色煞白,原本膀阔腰圆的身形突然之间显得那么佝偻。 随后的日子里,周无忧一直忙碌着父亲周全的葬礼。当父亲最终下葬后,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了。这段时间,整个大明发生了一起轰动中外的大事。周无忧的舞蝶翅膀轻轻一扇,蓝玉案提前三个月爆发!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随着周府尊的倒戈一击,蓝玉在山东沿海向倭寇秘密收购的六百柄倭刀,经由安庆转运九江的途中被锦衣卫堵住,人赃一并截获。此外还在凉国公位于安庆的一处田庄起出弓弩两百具和大量棉甲。 锦衣卫顺藤摸瓜,湖广卫所和山东卫所协力查办,将山东都指挥佥事蓝化成秘密抓捕,供词和部分重要罪证加急直送应天府锦衣卫北镇抚司。 自洪武二十年起,查办胡惟庸案后便被关停诏狱的锦衣卫一直处于不尴不尬的境遇。忠犬办完事后,皇帝便将犬牙给拔了,废止了锦衣卫随意关押审讯官员的权力,只留侦测、谍探、密报等权,锦衣卫地位也日渐低落。此次秘密抓捕蓝化成,指挥使蒋实是担了重大干系。 蒋很想恢复锦衣卫初设之时的权柄,要引起皇帝对锦衣卫的重新关注,必得办出个大案子来方可。他知道皇帝对蓝玉十分猜忌,便一直暗中盯着蓝玉。不得不承认,蓝玉为大明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可谓功莫大焉。但就因军功太盛,军权太重,无形中对皇帝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威胁。这让造反起家的朱元璋每日每夜睡得极不踏实。 且蓝玉为人桀骜不驯、极其跋扈,对圣命常常阴奉阳违,在领军出征的时候尤其如此,曾做下过无视圣命毁关闯军而出一事。至于妄言干预立储、指斥藩王包藏祸心之类,不胜枚举。他还对皇帝不以自己为太师而深感不满。可以说,蓝玉就是一个锦衣卫恢复皇帝信宠的突破口。 瞌睡碰着枕头,想什么来什么。蓝玉身在应天,没有能从他本人身上找到什么有力的罪证,湖广千户所那边却送来了好消息。蒋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他亲自居中坐镇,命湖广千户所和山东千户所协同查办,终于有了重大进展,案子直呈御前,皇帝大怒。因罪证太铁,便直接命锦衣卫抄家拿人。 最终从蓝玉府中和田庄上起出倭刀三万柄,大批弓弩、甲胄,豪奴数千,其余钱粮不计其数。看着账册,蒋自己都有些心惊肉跳! 于是逆案坐实,虽蓝玉拒不承认有逆心,但对这些查获的军器却不能答。接着大索天下,与蓝玉案有关的一切人等,均下诏狱,其中大多为蓝玉当年军中下属,或为他举荐出任地方,或仍在军中统兵。连带家眷,合计上万人。且不说蓝玉是否谋逆,单就这么庞大的势力而言,也难怪皇帝做梦都要除掉他了。 到洪武二十五年底,共计处死一万五千余人。受此影响,皇帝对功臣愈发猜忌。不几年,颖国公傅友德、定远侯王弼、宋国公冯胜被相继处死,这几位更惨,连个合情合理的被杀借口都没有。至于蒋,和他的前任办完胡惟庸案后被皇帝处死一般,在蓝玉案后没过多久,也被皇帝杀了,以平百官怨气。 周府尊因揭发有功,不予追究,着迁大同府同知,即刻上任。这就有点发配贬斥的味道了,虽是同级调动,但一内地富庶之府,一北疆苦寒之所,其中优劣,明眼人自知。当然,在蓝玉案中得以身免,也算万幸。 湖广千户所宁大人上调北镇抚司掌刑千户,这是平调重用,郭如龙坐上了湖广千户的宝座,而刘先生,自然接过了安庆府百户的印章。 周无忧和母亲因计赚周府尊前往锦衣卫秘密据点,虽客观上保全了周府一家,但相互面对却十分尴尬。当娘儿俩提出离开周家之时,周府尊和蓝夫人便未多留,只是要赠与娘儿俩的大量财物都被拒绝。 周全生前在安庆西南三十里外青草湖畔的东龙山下为自家置办了一处八百亩的田庄,在田庄里建了一座精致小巧的别邺,准备将来在此终老的,只可惜物是人非。周冯氏将其余所有店铺和田庄都转入周府名下,自家只带了生前周全积累的私财,和儿子周无忧来到东龙山别邺,过起了居丧守制的三年生涯。 第一节 东龙山下 午后的东龙山下,周无忧懒洋洋的躺在一大片青黄的草甸上,口衔一株长草,神不守舍的眺望碧蓝天际。 此刻正是收获的季节。远处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麦浪滚滚,数十壮汉庄妇正手挥镰刀,辛勤的收割。虽是挥汗如雨,却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周无忧劝说母亲拿出大笔银钱,专门改建了三百亩地,用透光薄牛皮纸建起了大棚种植园,以反季节蔬菜走起了高端线路,价格虽极高,却仍旧畅销安庆府,整个锦衣卫湖广千户所和安庆府衙的上下官员们都享用到了周氏田庄出产的各色新鲜菜蔬。到了冬天,新鲜瓜果菜蔬甚至乘船沿江直上应天,成了宫中的特约供应商。 以此为契机,在锦衣卫的细心关怀下,在安庆府衙的高度重视下,周无忧将田庄向四周扩充了一倍还多,然后以现代经营之法,将周氏田庄打理的日益繁荣。明初农赋本就不高,周无忧的田租又收得较少,是以庄户们这几年最拥护的一句话就是:“交够朝廷的,留够主家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周氏田庄延伸至东龙山下,将半片山坡开辟成放养场,十数匹骏马奔驰期间,数百只牛羊卧食于此。又挖出数个小塘,投放鱼苗,散养上鸡鸭。一入其中,悠闲的田园景观便跃然眼前。 五年前周冯氏因过度哀伤和思念,终于抛下幼小的周无忧离开人世。周无忧怀着悲痛的心情,在东龙山上寻了个风水极佳之地,将养父母合葬在这里。所幸锦衣卫刘百户一直事无巨细的呵护着这位投缘的小侄,周无忧又着实争气,将个田庄打理的蒸蒸日上,如今虽才十二,在庄户心中却已然一言九鼎,在安庆府内也是小小有名的大地主了。 如今的大明国势鼎盛,之前的三十年,包括之后的百多年,对外征战无有大败者,偶有小挫,也于大局无关。且不说明朝的皇帝们有一个是一个,从来都是硬骨头,就是这个时代的整个汉民族,也许是吃够了异族入侵的苦头,武人连带文官,对外征战向来是只知道往死里打,从不妥协。 开国皇帝朱元璋起兵席卷天下,将在整个世界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元蒙骑兵赶回草原。 明成祖朱棣更是奉行天子守国门,将国都从安逸富饶的应天迁至直面元蒙威胁的北京,四征安南、三巡漠北、七下西洋,整个亚洲从大陆到海洋,无不俯首称臣。 英宗皇帝土木堡亲征,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自家被瓦剌俘虏,可那又怎样?大明立时推出一位景泰天子,照样跟你打!京师城下一战大败瓦剌,手持超级人质的瓦剌太师也先徒呼奈何,抱头鼠窜,最终只能将人质乖乖放回。 就算到了军事已腐败不堪的万历朝,四万多明军也在朝鲜硬顶了八年,最终将二十万侵朝日军赶下大海,不可一世的丰臣秀吉郁闷致死。 崇祯朝就更是不用说了,李自成大军都攻陷潼关了,作为大明最后支柱的关宁军仍顶在与后金对峙的山海关一线,硬是不肯撤下来,最终国破身灭。 那个时代,汉民族在对异族征战上是扬眉吐气的,是骄傲且应当骄傲的。终明一朝,中国人从未与外族签订过一个卖国条约,从来不曾把自家的女子送给外族以求和亲,从来不曾对异族割让过一寸土地,更没有赔偿过异族一个铜板…… 相较于盛世显赫的汉唐,大明的女人们是幸福的,大明的爷们儿用自己的胸膛顶在边关敌人的铁蹄刀口之下,不需要她们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这个国家。 比起煌煌曜日的大清,大明的老百姓是幸福的,大明的官吏武将所秉持的炎炎风骨,可以让他们不用将自家辛勤耕耘的收获送到异族的餐盘中。 相较而言,大明的皇帝是不幸的,他们要守在边关战场的第一线,不停冒着生命的风险和忍受征战的劳苦以守护这个国家,他们在战事吃紧的时刻,还要从自己兜里掏钱,发内库以充军饷。 万历皇帝用自家的小金库支持下来八年的援朝战争,整个对日作战几乎没有从国库出过一分钱。天启和崇祯两个皇帝,将自己所有私房钱都拿出来应对辽东战事,以致宫中用度十分吃紧。天启为了凑钱,甚至靠亲手打制家具卖给大臣来筹集军饷,到了崇祯就彻底没钱了,裁撤大批宫女宦官不说,连新衣服都几乎只能一年做一套,日常穿用的衣服上都打着补丁。 同时,大明的皇族是十分谦卑的,他们深深知道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办。除了洪武和永乐两位马上天子外,其余皇族,无论太后垂帘时期,或是皇帝亲政之时,他们都尊重并按照内阁的意思处理政务。 自宣德之后历朝,内阁大臣们重新回到了君相分权,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美好时代,以内阁首辅为首的文官集团形成了完备的文官政治体制,当皇帝们亲政后想有所作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除了在欲颁布的旨意中圈阅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首辅们甚至当面对皇帝说,您还是不要随意插手政事的好,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打扰我们办事了。 所以明代中后期的皇帝,都只能郁闷的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正德帝为了玩骑马打仗,自封大将军;嘉靖帝为修炼成仙,**致死;万历帝当了四十八年的生意皇帝,想着各种方法成立各种公司挣钱,成为了大明名至实归的第一首富;天启帝迷上了木匠手艺,成为了一代木器大师,亲自设计并亲手打造了许多实用的家具…… 当然,周无忧对这些事情不甚了了,大概情况,他只在大学公开课时听过那位历史教授神情激动的讲过,既不记得太清,也压根儿没有继续了解下去的欲望,就连那场公开课,也是为了追一位历史系的女生才去的。 只不过,既然生活在了这样的时代,周无忧既无压力也无动力去试图改变什么,自家又身为大地主,生活无忧,所以呢,他很幸福,也很懒散。 为了二百年后不再出现满清屠戮中原的噩梦再次发生?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后人自有后人福,且顾眼下吧。 作为前世的小资,骨子里带来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态度,周无忧根本上就是一个只管自家死活的无责任意识问题青年,更何况他对历史无知且不感兴趣,真的是没兴趣啊。 所以……在这七年里,周无忧守制的前五年未出周氏田庄,既无人督促念书,过的便十分惬意。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真韵。 作为穿越人士,周无忧对古人骨子里那种忠义和诚信高度赞赏,不由间对儒家的教育观念也兴起了些许崇拜。他每天只花很少的时间规划管理一下田庄的经营决策,具体细务都交给父亲生前用过的一些可信之人便可,他们对诚信的信奉让周少爷在思及自己前世某些所作所为时,常常感到汗颜。 接下来大部分时间,他会读书,读他感兴趣的书。 《山海经》、《世说新语》、《搜神记》、《太平广记》等等,可惜《封神演义》、《西游记》、《聊斋》等大作都还未出,让人甚是遗憾。 对佛教书籍的研读是重中之重,《杂阿含经》、《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妙法莲华经》、《大方广佛华严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凡百五十本,研读了个遍。对其中的不解之意,均记录摘抄下来,或是找人答疑解惑,或是将来由其他典籍而通解。 周无忧心中一直藏着一个梦想,这个梦想多年以来从未有一丝一毫稍减过,他要寻找并打开那个神秘世界的一角。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有时也会产生疑惑,是否自己当时感觉错位了?眼花了?幻觉了?但那一刻的体验是如此强烈,每每联想到自己的穿越,他就愈发坚定了这个念头,他要努力去寻找,这是他的梦想,哪怕用一生去求索,也无悔无怨。 守制期满后,他曾数次来到古万佛寺,更在这里斋住诵经了一个月,天天围着各色佛像观察,却再也没有所得。圆觉大和尚对这位小施主十分推崇,不仅因他每次布施都不是小数,而且这位小施主佛法精湛,谈论起来,颇为投缘。只是……他没想到,周小施主感兴趣的不是他的光头,也不是他的谈吐,而是那些佛像。 周无忧不死心,古万佛寺找不到他要的,便将主意打到了游方僧侣头上。无论过路僧人尼姑道士,他都热情延揽至自家的田庄上,与他们谈论玄妙,偷窥他们起居行踪。钱花了不少,却依然失望的发现,来一百个僧侣,就有一百个俗人。 含着长长的马尾草,周无忧沮丧的看着天上的白云,仙路真的那么渺茫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何处而求索? 第二节 小少爷的心思 周无忧正在书房翻看着《太平广记》,这部书是宋人李P、扈蒙等应太宗之命编纂,收录了汉至宋千年以来民间流传的各种神仙鬼怪的传说。全书五百卷,光目录就整整十卷,若是堆起来,周无忧这间书房得占去一半。周无忧至今未收录齐全,仅得零散的一百余卷。 前几日刚搜罗到神仙卷的几卷散本,立时爱不释手。这会儿正看到西王母在瑶池与穆王宴饮,畅谈白云山川,探讨长生大道。遥想其间琼林玉浆、仙乐神舞,不由一阵热血涌上心头,激动、怅惘难以自持,深深吸了口气。 书房外狗子叩门声响起,周无忧略平息了被扰乱的思绪,道:“进来吧。” 狗子推门而入,嘻嘻道:“少爷,东林禅寺的广法大师已在外堂中等您一个多时辰了,说是昨夜忽有所悟,想和您谈论佛法呢。” 周无忧叹了口气,道:“你就说我有事外出,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让广法和尚自去罢。” 狗子一愣,有些着急道:“广法大师佛法精湛,少爷不如还是去见见吧。” 周无忧瞥了他一眼:“狗叔,我说过多少次了,您开销大没关系,只是不太过分的,需要多少尽可去账房支取,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老家人了,难道一点钱财我还舍不得么?何必收受外人那点小财?” 狗子脸腾一下红了,兀自分辨道:“这不都是常例的事么……” 周无忧自顾自看书,道:“也罢,你去账房支十贯钞,打发了他了事。”这广法和尚佛学浅薄,偌大年岁了,还没自己懂得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道行的,是故周无忧已懒得搭理。 “可是广法大师想和少爷探讨佛法……” 周无忧没好气的道:“他是来化缘的,什么佛法?有十贯钞足矣了。” 狗子半信半疑,却也无法,只得转身去了。果然,广法和尚拿到钱二话没有,立时走人,不由令狗子对自家少爷的见识心服口服。 读书到天近黄昏,周无忧唤仆妇将晚餐送至书房,他前世工作繁忙时便时常边吃饭边分析报表,此世父母均已不在,只得自己一个,自然重拾回往日的习惯。 一碗青菜豆腐汤,一碟青丝豆干,一小盆莲藕炖排骨,一个黄澄澄的咸鸭蛋,就着两碗小米饭,周无忧吃的津津有味,边吃饭边看书,不觉已是掌灯时分。 忽闻别邺外人声渐起,似乎有庄客在外高声叩门。周无忧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吃罢饭食,起身略略在庭前活动了身子,又转回书房。 过不片刻,狗子领着一位庄客来到书房,向周无忧禀道:“少爷,朝廷大军途径东龙山。赵老客打发他儿子来通个信。” 那庄客甚是年轻,见到周无忧后毕恭毕敬道:“少爷,我爹让我来给您报信。朝廷大军途径咱们东龙山,似乎要在此歇夜。庄户里如今已经住满了兵,兴许还要来寻少爷。那些兵还都规矩,只占了屋子,倒是没抢东西。庄子里的乡亲们让小的来问问,可否让女人孩子们先到别邺暂避两日。” 周无忧点点头:“自是无不可。狗叔把西院给乡亲们腾出来,那里宽敞,紧着住个百十人没问题。” 狗子答应着去了,那庄客自回去带人且不提。 如今已是建文元年九月。自去年五月太祖朱元璋崩殂后,皇太孙朱允杉椿实畚唬渴汤善胩┪静可惺椋擦衷盒拮谱映挝G洌俸褐懈淌诜叫⑷嫖擦衷菏探玻膊喂 这几位老先生早对洪武旧政十分不满,上任伊始,立马大刀阔斧的进行政事改革。省并州县,裁撤冗员,重定内外大小官制,为崇文治,以第二年为建文元年。朝廷气象为之一变。 紧接着这几位就将屠刀对准了各地藩王,首先拿周王朱叮傲烁隼碛山浔嵛耍⑴渫颇先チ恕 约莫等了阵子,见其他藩王反应不强,于是转过年来开始逐一对各王下手。首先下诏,令诸王不许干政,同时核减各王府官吏。见大家还是没啥反应,老哥几个以计逼湘王**,废齐王、代王、岷王为庶人,于是天下藩王终于坐不住了。 要说这几位确实满腹诗书,文高八斗,对于从小就被皇爷爷呵护长大、且在儒家经典中熏陶出来的朱允啥裕翟谑悄训玫闹簟?梢鄣街握筒钐嗔恕I倌昊实酆图父鍪榇糇诱庖环萌舜还吹闹卮蟾镄拢此破笸蚯В导噬弦丫墓傥浣米锪艘煌铮〉米锿旯倭偶藕途樱职鸦是坠萃览镎梢运到械那痹诿擞讯纪频搅硕粤⒚妗 不出所料,两个月前燕王反了。 一个月里,通州、遵化、密云相继归附燕王,怀来、居庸关被燕军攻陷。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动。建文帝命大将耿炳文为帅,讨伐燕军。 八月,朝廷大军和燕军在河间大战,耿炳文大败,退守真定府。建文帝犯了少年人心浮气躁的毛病,在几个老书生的劝说下,当即临阵换将,遣大将李景隆代耿炳文为帅。 这位李景隆在靖难之役中是出了名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典型,少年皇帝偏又和他投缘,改了心浮气躁的毛病,反倒“用人不疑”起来。 周无忧这几个月隐约听锦衣卫的刘先生传过来些消息,只知道双方在河间打得不可开交,似乎燕军占了上风。此刻听说大军路经东龙山,一想便知道是从南方调来的援兵。好在此刻明军为天下强军,军纪素来严整,自己倒也无需担忧。 果然,几个军丁敲开大门,进来知会周无忧,只说大军要往北,尚有许多弟兄无处安歇,东龙山下那片山坡适合驻营,大军要在那里安营扎寨,便不在周氏别邺内叨扰了。言语中暗示周无忧应携牛羊菜蔬等劳军,以壮朝廷军色。 周无忧无奈,便让狗子装上一车粮食、一车菜蔬,牛羊十只、鸡鸭若干前去劳军。自家来到别邺内假山顶上,遥望东龙山。只见夜色中的东龙山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知有多少军兵在那里忙碌。 周无忧知道这场大战的结局,经过四年或五年,建文帝将被赶下皇帝宝座,一代雄主朱棣将登上历史舞台。 对这场战事,周无忧毫不关心,他约略知道战场都在北方,最后以燕军攻破应天而完胜,波及不到自家这一亩三分地来。只是田庄的收成恐怕大半都要捐出去做军饷了。 想罢,又回到书房内,捧起《太平广记》,继续挑灯夜读。 一夜无事,醒来已近正午。周无忧问了问别邺内的情况,知道明军果然未来滋扰,便放下心来。又去西院看望了那数十口子庄户人家的妇孺幼儿,好言宽慰了几句。众人齐声称颂周小少爷年纪轻轻,心肠宽厚,将来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无忧哑然失笑,知道自己真想寿比南山的话,做这些事是没半点用处的,这些庄户若是知道自己的心思,应该祝自己能找到成仙之路才是。 第三节 战乱中的措置 第二日不到巳时,大军已收拾好行装,拔营出发。周无忧骑马来到庄外,只见东龙山下大队大队的官兵列队向北而去,旌旗招展,车马如龙,军威甚赫。 只是自家山坡那片放养场却是被糟蹋得不轻,军汉们用来搭灶的土堆石块散乱的遗弃在山坡之上,灰黑的残炭碎木垒了几个大堆,凌乱的冒着青烟。 周无忧痛苦的抚着额头,命下人组织庄客赶紧清理。又来到别邺东北三里外的庄子,老远便嗅到一阵恶臭,那是昨夜留宿在庄子里的军丁们在庄外随意排泄所散发出的味道。只见佃户们正忙着清扫和拾掇,村老们正在组织年轻的后生,准备清理这些排泄物。 摇摇头,周无忧没有了进庄探问的兴趣,勒转马头回到别邺。 不强抢民女劳军,不掠夺庄户们的财物,这样的军纪,在旧时代已算是第一等了。只是随着大战的持续,可以预计的是,那些溃兵、败兵和逃兵,必然将为祸一方,看来还需未雨绸缪一番才是。 凝神思量了几条应对之方,周无忧唤过狗子,吩咐他一一办理。狗子昨夜见了大军过境的态势,便一宿没有歇好,早琢磨了些法子,正要对小少爷回禀,却见小少爷已经吩咐自己办理,所述的法子实在比自己想出来的点子还要完备的多,忙召集人手去了。 先由别邺里的护院将庄客和佃户中的青壮组织起来,得一百余精壮,平时白天务农,傍晚便在庄园中挑灯操练。这些精装配备上庄园中木匠打造的木枪和木盾,少数练过武的再发给高价贩来的刀剑,一支小小的壮丁团练便粗成规模。这些壮丁都知道此事要紧,村老们又反复叮嘱支持,操练起来个个都十分卖力。 东龙山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头上搭建起简易的烽火台,若遇事便燃起牛粪,可教庄中提前知晓。 周无忧将放养场中的马匹牵出,选马术好的汉子两两组成数支斥候队,平日就在庄外十里范围内巡弋探视。一切布置起来后,锣声一响,便可在顷刻之间聚集起人手来。周氏田庄的安全性大大增强。 这些庄户们耽误农活的损失都由田庄中贴补,总是不让他们吃了亏便是,庄户们护庄的积极性便越发高涨起来。 当然,若是大队军兵来袭,这些措施自然分毫不管用,只是应付小股败溃之兵,或是抵挡趁乱劫掠的盗匪山贼,却也尽当得住了。 周无忧还抽出人手在东龙山脚下一处秘窟中储存了大批粮食辎重,密窟前移植茂密的灌木作遮掩。又在自家别邺后园假山下挖了一条小地道,直通庄外,地道中存有应急的粮食,再将自己专程兑换来的金豆子藏在里面。 一切布置妥当,已是建文二年仲夏,周无忧才深深松了口气。这几个月里他开始重视打探北方大战的消息,与刘先生联络了几次,刘先生答应每旬便将前方战事及朝廷在后方调动的一应举止发给他,这是担着泄露军机的干系了,是以周无忧深深感激。 通过了解,周无忧知道朱棣奇袭大宁获得空前成功,将大宁卫和朵颜三卫数万精兵纳入囊中,从此后,燕军拥有了和朝廷正面对抗的实力。 去年冬,燕军和朝廷大军在郑村坝展开会战,李景隆大败后退至德州,诸军尽溃。 今年春二月,燕军攻陷蔚州。四月,双方再战于白沟河。 白沟河在中国历史上十分有名,发源自太行山,流经河北重镇张家口和保定府,最后汇入白洋淀。 它在宋时是宋辽划分边境的重要依据。宋太宗伐辽便是折戟在此,自此之后,幽云十六州为北方游牧民族占据终于定局,成为中原汉人心中永远的伤痛。此后二百年,宋对辽采取守势。 直到北宋末年,金国崛起,宋金联合伐辽,童贯指挥大军才再次越过白沟河。金国老国主完颜阿骨打指挥两万金军在护步答岗击溃大辽天祚帝的七十万辽军,成就了中国历史上一段不可思议的军事神话。而十余万宋军却再次折戟在白沟河,惨败于护步答岗之战后重新聚拢在燕京的四万辽国残军,北宋最后一支敢于野战的军事集团――西军,从此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 四年后,徽、钦二宗被金人掳至北国城,受尽凌辱。 如今,就在这里,舔好伤口的李景隆获得了大明朝鼎力支持和补充后,提兵六十万,与燕军在白沟河展开战略决战。他的对手是十余万燕军,燕军主帅是燕王朱棣。 决战伊始,燕军失利,危急关头,朱棣亲领侍卫军突阵,三易其马,血染征袍。燕军在主帅鼓舞下誓死向前,终于击溃南军,阵斩瞿能父子、俞通渊、腾聚等南军重要将领。此役,南军死伤十数万精锐,再也无力对燕军发起战略进攻。战略态势从此倒向燕军。 这一月里,虽则白沟河之役后的溃军大多已在山东战场重新收整,却挡不住战意薄弱的南方卫所军兵向南方家乡逃窜,已有少则三三两两,多则成群结队的官军路过东龙山。 溃军中机敏些的见到周氏田庄守卫严密,便不作骚扰,径直而去。有那不开眼的,都被护庄壮丁赶走,其中还抓获了少数恶迹斑斑之徒,押回安庆府衙等候官府处置。周氏田庄在周无忧的主持下,巡守更加严密了。 这一日傍晚,周无忧亲领十名自家别邺护院的武师,一色高头大马,正在庄园外巡视。忽见远处正有数人沿着田梗边高呼酣斗,刀剑映着斜阳的余晖不时发出冷冷光华。 周无忧放眼仔细打量片刻,忽然眉头一紧,催马就往场中赶去,那十名武师也紧跟在身后。 奔到近前,只见场中一个精瘦的黑衣汉子正甩开一支流星锤苦斗四人,田埂边脸冲下趴着两个人,身上尽是伤口。那四人均身着锦衣战靴,两个持绣春刀,一个使铁棒,一个使双手剑。看这四人穿着打扮,正是自己在刘先生处见过的锦衣卫服色。 周无忧这几年从未丢下过练武,跟着护院武师东一榔头西一棒,好歹学了些本事,虽不见得有多高明,但眼力却是有些的。此刻见四人已占尽上风,只是围着黑衣汉子游斗,显见自身不欲有所损伤。 那黑衣汉子满脸鲜血,周无忧看不清面容,却瞧着眼熟。 这几人已见到周无忧一行,那四人中使双手剑的高声道:“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回避!”声音有些阴鸷。 那黑衣汉子抽空扫了一眼过来,却大喜道:“无忧救我!” 周无忧听声便是一愣,仔细再看,却正是去年底刚升了锦衣卫湖广千户所安庆总旗的吴四。回头吆喝一声,十匹马便向场中冲去。立时便将吴四救下。 那四人躲闪着聚到一处,使双手剑的冲周无忧喝道:“小娃娃,包庇朝廷重犯,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周无忧笑道:“你是锦衣卫?我还是你爹呢!赶紧滚,不滚休怪我家马蹄不认人!” 吴四咳嗽两声,缓过气来,一听这句话,便惊道:“无忧!不可放过这四人,郭大人和刘大人都被他们伤了,还不知死活!” 周无忧顺着吴四目光看过去,吩咐庄丁将那两人扶起,一看正是郭如龙和刘先生,只是都紧闭双眼,不知情况如何。郭如龙对待自己一向和颜悦色,那刘先生这几年更是宛如亲叔伯般照顾着自己,如今这幅惨状,叫周无忧如何不怒。当下指挥壮丁们骑马就往上冲,大喝道:“一个不许走脱!抓到一个,赏钞十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十个都是身有武艺的护院武师,他们一个斗一个或许不是那四人对手,但骑着马一拥而上,再有吴四这个好手疯了似的往上闯,刹时间那四人险象环生。两个使绣春刀的功夫一般,不一会儿便被打倒在地,立马被绑了。只那个使双手剑的武艺着实了得,和使铁棍的合在一处,护院们一时半刻近不得身。 当下便有两个武师退出圈子,喝了一声“闪开”,其余武师早有默契,四散开来围定。那两名武师擅长暗青子,此刻要在自己雇主面前露脸,使出浑身本事,飞蝗石、甩手剑、袖里飞刀,一个劲往那两人身上招呼。使棍的小腹上立刻中了一柄飞刀,使剑的挡了片刻,被飞蝗石砸在脸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晕厥在当场。 周无忧忙命打扫战场,首先将昏迷的郭如龙和刘先生抬上马背,又将四人捆成一串,用马驮了,回自家别邺去了。 第四节 保护伞散了 半路上吴四便已昏迷过去,回到别邺,天色已尽黑了。周无忧赶紧给郭如龙、刘先生和吴四包扎清洗伤口,将三人安置在西院,又把庄中的郎中找来,那郎中给三人诊完脉,看了看伤口,道:“不妨事,失血太多而昏迷。好汤好药补补,个把月便能恢复元气。”当下开出一副补血的方子。 周无忧让人去尽快煎药,自己在房中亲自照看着。当时未及细想,此刻回思,好生不解。这几位都是锦衣卫湖广千户所的头面人物,怎会和自家人起了冲突?莫非北地锦衣卫已渗透到了湖广?可湖广仍为朝廷所有,就算有了争斗,也应是郭如龙、刘先生、吴四带人追捕对方才是,何至于三人落难至此? 有心去安庆府通报锦衣卫过来将自家人接回,犹豫了一会儿,才又作罢。一切还是待三人醒来再议罢。 那四个被抓回来的,已被关在柴房之中,周无忧命人将那几位的伤口也处理好,用麻布将四人嘴牢牢堵住,又命武师连夜安排值守。他却是不敢过去审问的,这锦衣卫的事情太过深微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身有不测之祸,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不是有句话叫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么? 回书房取了未看完的《太平广记》,回到西院,挑灯夜读。也不知到了何时,迷迷糊糊间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正午,吴四首先醒转过来,周无忧让人熬了鸡汤和小米粥,看着吴四狼吞虎咽的灌了下去。待他歇了口气,便道:“吴大哥,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吴四咳了几声,犹豫片刻,道:“老弟,不是哥哥刻意瞒着你,兹事体大,待郭大人和刘大人醒后再详谈吧。” 周无忧点点头,也不以为忤。陪着吴四去看了仍旧昏迷在床上的郭如龙和刘先生。让狗子在西院随时伺候着,自家回转卧房补觉去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未亮,便醒了过来,感觉口渴,将桌上备好的凉茶喝了一碗,在小丫鬟的侍奉下洗漱已毕。在自己院中打了半套拳,厨房刚将早饭备好,狗子便赶了进来,道:“少爷,郭大人和刘先生醒了。” 周无忧大喜,也顾不得用餐,快步就向西院而去。狗子紧跟着附耳心有余悸的小声道:“两位大人刚醒,老吴就得了吩咐,去柴房把那四个……我的天爷,四个全杀了啊,少爷!” 周无忧心中一紧,如此狠辣,这么说来,那几位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啊。也不知会不会卷上自己。只是当时就算明知道会惹来天大的麻烦,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三人死于他人刀下的。 忙吩咐狗子道:“狗叔,这事太大,您找两个靠得住的护院,亲自去把人埋了,找个隐秘点的地方,千万别说出去。” “唉……唉……我明白的……”狗子后怕的点了点头,自去安排了。 来到西院,却见几人都在刘先生屋子里。刘先生秀才出身,未曾练过武艺,此刻斜倚在床榻上,郭如龙和吴四都是练家子出身,虽浑身是伤,却都强撑着来到刘先生床前,三人正小声商议着什么。 见周无忧迈步进来,三人对视一眼,刘先生便道:“无忧,却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无忧摆摆手,关切道:“郭大人,刘叔,吴大哥,您三位好些了么?可有什么想吃的喝的,我让厨下去做。” 郭如龙感激道:“无忧,这次你救了我三人的命,大恩不言谢。将来再说将来,若是我等有后福,必不相忘!” 周无忧假作怒意:“郭大人这是哪里话?不提刘叔和小侄的情分,大人对我周氏田庄就向来十分关照的,再有吴大哥在这里,如今三位遇了险,我若不出手,还是人么!什么谢不谢的,您这是骂我呢!” 刘先生叹了口气,接过话道:“有些事情太过重大,不是信不过你,实在是你知道了,只怕会引来天大的祸事。总之你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四个人嘛,也都死了,你只将他四人寻个妥帖的地方埋了,一切只要不传出去,就不会有事。只是我们这几年也不能再看顾你了,你一切都要小心,田庄如今蒸蒸日上,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快香饽饽。唉……” 这话里含着许多层意思,周无忧越琢磨越惊惧。 首先,郭如龙、刘先生和吴四几个似乎已经不在锦衣卫了,以周氏田庄这块肥肉,将来不知要应对多少刁难。 其次,他们仨头上背着天大的麻烦,这是在跑路呢,自己收留逃犯,也是一桩重罪。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昨天那四个,是正牌子的锦衣卫,如假包换!自己从他们手中救下逃犯不说,还将他们生擒活捉,导致最后身死在周氏田庄,这可是天大的麻烦了……想着想着,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似是感觉到了周无忧的惧怕之情,吴四拍了拍周无忧肩头,轻笑道:“老弟却也不需担忧太甚,只将这事掩藏下来,不出三五年,待我等回来,那便一切无事了。” 郭如龙眼睛眯了眯,道:“无忧,有好酒么?口渴得紧!” 周无忧劝了两句别伤后饮酒,郭如龙却是嘿嘿不听,只道“快拿酒来,莫非还要收酒钱”。周无忧只得苦笑,吩咐厨下上酒上菜。 此后三人便在周氏田庄将养起来,在好汤药和好饮食的滋养下,身子骨迅速恢复。周无忧也怀着份忧虑仍旧严密看护着庄园。那些参与打斗和拿人的武师都得了一笔不小的奖励和封口费,自也不对他人透露。 转眼间到了七月,已不需从官方才能得到消息,整个市井间都传遍了朝廷在前方战事上的不利。自白沟河会战惨败后,燕军攻入山东,占领德州、兵围济南。朝廷军势每况愈下,山东、直隶、湖广等省人心惶惶。 岭南、沿海等地卫所赴山东参战的逃兵不绝于途,这一个多月中便有三拨败兵滋扰田庄,人数均不少,其中一次与壮丁团练大打出手。最终虽将对方赶走,壮丁们却也伤了十几个,死了两个。周无忧都掏钱厚厚加以抚恤。 到了七月底,郭如龙、刘先生和吴四等人伤势已彻底好了,便再也按捺不住,商议着离开。这一天,吴四将周无忧请到西院,刘先生道:“无忧,我等还有要事,即将启程,这阵子给你添了好多麻烦,实是过意不去。” 周无忧忙道:“刘叔千万别再说这些了,否则真是看轻了小侄。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不知你们要去哪儿?” 刘先生望向郭如龙,见郭如龙眯着眼点了点头,便向周无忧道:“往北去!” 周无忧若有所悟,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请稍待。”转身离开西院,亲到账房支取了十两碎金子,用锦囊装好,回到西院,交给吴四,道:“这点程仪还望三位拿着,路上不太平,金子胜过宝钞。” 刘先生点了点头,道:“那就不与你见外了。我等明日一早就走,若有何事,你且忍耐,一切待我们回来相见之时再分说!” 当晚,周无忧命狗叔备上丰盛的酒宴,为三人送行。五人喝的酩酊大醉,不知说了多少离愁别绪和生死情谊。周无忧约略记得自己抱着酒坛当羊腿啃,惹得众人大笑一番。 第五节 子时前的宁静 钱师傅出身九江虎威镖局,一手飞蝗石可谓独步九江。三十岁上因饮酒误事,被镖局扫地出门。江湖辗转落魄了四五年,方才在东龙山下的周氏田庄找到一份活计。 虽说只是个看家护院的武师,听上去比不得镖局走南闯北的那些镖师名头威风、身份高贵,但在这周氏田庄,却极实惠。因自家武艺了得,在十六位护院武师中足可排进前三,故此供奉极为优厚。 且不说月俸十贯就比过去当镖师时多出一倍,吃喝全由主家包揽,自己更可独居一室!钱师傅睡觉很轻,最受不得他人打搅,以前在虎威镖局,五人一室,让他吃够了睡不好的苦头。别小看最后这项,这可是他最为看重的。 钱师傅在周氏田庄过的很滋润,看家护院嘛,比起江湖险恶来说实在再安逸不过了,顶多就是些小贼小盗,对上手后三招两式便可放倒,至于那聚啸山林的大匪,却也不会公然聚众抢掠大田庄,那可是会引来官府围剿的大祸事。 唔,偶尔会遇到扎手的硬点子,比如上月庄外那四个凶徒,确实厉害,可兄弟们人多呀,围上去一顿群殴,好汉抵不过四只手,自家再用成名绝技招呼过去……回想年轻时候在镖局中的那些勾当,钱师傅除了在同伴跟前引为吹嘘的资本外,却是打死也不愿回去的了,风险太大,常出人命啊。 上月钱师傅在主家面前露了脸,擒拿那四个凶徒之时数他出力最多,故此得的赏赐也最多,足有二十贯!要说起来,这周小少爷家底着实殷厚,出手可也不吝啬。虽说后来隐隐猜测那四人可能是官面上的,甚至可能是锦衣卫,但自家小少爷后台还硬呢,据说与锦衣卫湖广千户郭大人和安庆百户刘大人都是极熟络的。大家伙小心谨慎了一个月,还不是一点事儿没有?这不,风声下去了,少爷便让大家挨个轮休,别看他年少,可这样的好东家,哪里找去? 在安庆府临街巷踱着八字步,钱师傅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握两个油光铮亮的大核桃不停玩转,他的吃饭家伙全在这双手上,玩核桃是灵活手指的好方法,虽是悠闲的瞎逛,可也不能落下功夫。 正东看西看的当儿,忽听有人从身旁酒楼上高声招呼自己“老钱”,抬头一看,却不由一喜,正是自己在虎威镖局的旧识。当下蹬蹬蹬迈步上了酒楼。 “老孔!” “老钱!” “这这这……你怎么在这里?这可想煞哥哥了!” 双方见面一个熊抱,不由眼眶有些红了。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个都是九江人,都自小便拜入虎威镖局,在镖局中刀口舔血十多年,可说的上是交情深厚。 孔师傅早于钱师傅两年离开镖局,听说是从窑子里赎了个相好的娶作了老婆,为生计所逼不得不离开镖局另寻他路去了。 两人都在外背井离乡数年,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自家知晓,当下孔师傅向同来的几个人道了声失礼,便与钱师傅单开了一间包房,酒菜重开,共叙别后离情。絮叨着这几年的生活和经历,二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好一番感慨,这一番痛饮下来,不觉间便都醉了。 相互间询问了目下的处境,听闻对方在周氏田庄当护院武师,孔师傅酒劲上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间把自己在锦衣卫公干的事情露了底。 这一比较,钱师傅脸就红了,自家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如老孔,人家已经是官面上的人物了,自己呢……可好汉子总有一口气,外面决不能稍堕了半点威风,当下打着酒嗝嘿嘿冷笑:“锦衣卫很……很了不起么?咱前些日子还亲手宰了几个!” 孔师傅卷着舌头,手指对方呵呵傻笑:“老钱,牛皮不要……不要被吹破天……才好!就凭你们?那可是锦衣卫,咱们出门办差,谁敢不……不老老实实好生供着!别说宰了几个,就……就碰破点皮,都,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钱师傅酒也高了,吃不得对方激,仗着酒劲结结巴巴了几句:“不信……不信拉倒!就跟……跟田庄外,改日……改日带你去看看,兴许还有血迹……血迹,也不一定。” 还待抢白对方两句,孔师傅的同伴起身要走,来和二人告别,这一打岔,便把这话题岔过去了。又自喝了几碗,二人同去勾栏好一番折腾,一直到了天明才告别离去。 福字号总柜月洞门后的小院中,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宁德逯看着弯腰垂首跪于自己面前的老孔,若有所思。 “你原先是虎威镖局的?” “是的,大人。” “在锦衣卫这几年一向可还好?……身手想必不错。一直做校尉,着实委屈了你……” “之前孟百户曾欲将小的调至镇抚司本部,可没来得及,便在去大宁公干时……不慎殉职了。再说大人们都忙得很,小的这些年来又没立下什么功劳,能在锦衣卫混口饭吃,养得起妻儿老小,已是知足的了。”老孔心中一喜,面上却越发谦卑起来。 “唔……不错,以公义而忘私交,当得重用。回到京师去经历司报备,调到我这里,只不过我这里职责很重,能干的弟兄不少,你却也只能从小旗做起,你可愿意?” 老孔顿时大喜,连连叩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宁德逯拍拍老孔的肩头,抚慰道:“速去将张百户唤来。好生做!” 老孔被拍的骨头都酥了二两,起身忙不迭的去了。他投入锦衣卫后一直在江西黄石当一名小小的校尉,原本将他调入锦衣卫的孟百户对他的功夫倒是颇为赏识,奈何六年前赴大宁公干时失了风,为北元密探所杀,这一下子失了依靠,对名利极为热衷的老孔以为自家再也无出头之日了。 前月镇抚司秘密下令云集直隶、江西、浙江等地千户所一应好手到安庆听用,他这个武艺颇佳的好手自然也被征调到安庆,到了地头才知湖广千户所犯了天大的逆案,上到千户、下至百户均是燕逆。而主办此案的竟然是掌刑千户宁德逯! 这位宁大人甫到安庆便施展雷霆手段,一举将附逆的燕党扫除,自家虽出力甚多,原以为能立功得赏,可事后清理却发现走了千户等几个关键人物,大家伙挨了好一顿臭骂。宁大人调拨人手四处追拿,却一无所获,连o州赶来听用的全家四兄弟都平白失了踪迹,估计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宁大人火气很大,一面加紧盘查,一面拿弟兄们出气,稍有不慎便是一顿臭骂,老金和老魏还无缘无故挨了三十杖,至今趴在塌上下不来。 不曾想峰回路转,遇到了镖局旧识老钱,酒醉后竟听到这么个天大的消息。老孔第二天酒醒后回过味来,当下心里便如滚了热油般思量起来,终于一咬牙,迳来向宁大人报信。自家锦绣前程当头,哪怕是亲兄弟也顾不得了! 果如自己所愿,不仅品级升了,更重要是今后就跟着宁大人做事了。掌刑千户呀,我的乖乖,品级仅在锦衣卫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寥寥数人之下,职权之重,怕是还要超过那几位同知和佥事大人。 且不提这位即将晋升小旗的孔校尉心里如何美。那钱师傅宿醉醒后,迷迷糊糊与老孔道别,回到周氏别邺自家屋内,又补了个回笼觉,已是黄昏时分。 用罢晚饭,终于清醒了许多,猛然想起自己昨日不经意间向老孔透的底,浑身冷汗就下来了。犹豫片刻,终是没敢向小少爷禀报认错,怀着侥幸的心思,骑马远远围着田庄转了两圈,遥望安庆方向,一片漆黑中没有任何动静,稍稍宽了宽心,回到别邺中,和护院武师们一起操练庄丁,却有些神不守舍。 操练完毕,自家又骑马围着田庄打转,望着田庄中偶尔逐渐熄灭的灯火,听着庄客们嬉闹的笑声逐渐消失,算算时辰,已是亥时。如此平和喜乐的田庄,如此热情亲厚的庄户,如此令人敬爱的少爷,如此安宁祥和的生活,若是被打破…… 钱师傅一勒马缰,赶回别邺,他要赶紧向少爷禀明此事,一切罪责他认了!若是无事自然是好,若是有事,也好让田庄提前准备! 第六节 夜色 赶回别邺,快步来到内院,正碰上醉醺醺从里面出来的狗子,忙上前一步扯住狗子衣袖:“狗爷,少爷在么?小的有要事回禀!” 狗子喝了不少,刚伺候周无忧躺下,正要回屋安歇,见有人扯自己衣袖,努力睁眼,一看是钱师傅,便打着酒嗝道:“少爷……少爷和郭大人几个……呃……高了。少爷……呃,歇了,有事明日,明日再说。”推开钱师傅,踉跄着回自家房去了。 钱师傅见状无可奈何,却又暗暗松了口气,琢磨着明日一早告知少爷也不迟,便也回转前院自家房内,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中睡了。 也不知何时,忽被一阵喧闹声惊醒,身子一激灵,翻身而起,抄起腰刀,跨上百宝囊,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房门。却见别邺四周墙外一片火光通明,不知有多少人。 仔细侧耳一听,前院大门被撞得山响,另有人在门前高声呵斥:“里面的人听着,锦衣卫办差,速速开门,有任何抵抗者格杀勿论!” 这些时日,为防被人从外撞破,大门后加了不知多少木栓,撞击声虽响,却也一时半刻撞之不开。 众武师已陆续带上家伙物什赶了过来,见状便有几人爬上墙内打造的木梯,探头往外一看,立时缩了回来,冲院内大喊:“坏了,全是兵,怕不下好几百!” 众武师们都是一哆嗦,有两个硬气的便嚷道:“小少爷平日里待大家不薄,今日庄中有难,千万顶住!贼人一旦破门,大家伙都得死!跟他们拼了!” 一个机灵的武师喊道:“我去敲钟,集合外面庄丁!”便要向后园假山处的铜钟处跑去。 却听墙外数人齐声又喝:“听清楚了,锦衣卫办差,有抗拒着格杀勿论!” 这一下大家伙清醒了,有个胆子大的在木梯上把头又探了出去,辨认了一忽,回头叫道:“果然是锦衣卫!” 这一嗓子,把大家喊得懵在了当场。在场的大半都参与过月前那起子事,也大都心里对被擒的四人是什么身份有所猜测,当时对方可是道明过自家身份的。难道东窗事发了?这些人和山贼土匪对阵是不惧的,就算遇到北边败下来的溃兵袭庄,也能奋勇上前。可旗帜鲜明的和锦衣卫对阵,却是不敢了,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钱师傅心沉到了谷底,旋即一咬牙,大声道:“大伙儿别怕,先守住门,我去通禀少爷。一切待少爷来了再说!”说罢转身就向里奔去。 来到少爷屋前,也不多话,直接撞开门,闯了进去。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这位小少爷还躺在榻上呼呼酣睡。 钱师傅一把掀开被褥,使劲摇晃着周无忧,好容易把周无忧摇醒,道:“少爷快醒来!事情发了,锦衣卫把庄子围住了,少爷快些更衣,随我杀出去!” 周无忧顿时惊的酒也醒了,听得别邺外人声喧哗,其间不时夹杂着十数人乃至数十人齐声吆喝的喊话,当即知道一切都暴露了,将桌上凉茶一口饮尽,神智又清醒了几分。略一思忖,道:“钱师傅,谢谢了!咱们别硬拼,从地道走!咱们去唤郭大人他们。” 胡乱套上件外罩,周无忧带着钱师傅赶向西院。郭如龙、刘先生和吴四早已被惊醒,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三人此刻正往周无忧院子处赶来,双方一会合,周无忧也不多话,只说了声:“随我来。” 片刻功夫就来到后园假山处,周无忧和钱师傅两个挪开地道口堵着的巨石,拉开小铁门,周无忧打头,众人挨个钻了进去。 钱师傅收尾,刚进地道,就听见喧闹声快速向后园漫来,也不知是武师们放了锦衣卫进来,亦或是锦衣卫直接撞破了大门,却也顾不得想这许多,忙把铁门又拉上,从里面反扣住。 周无忧打起火折,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火把,当先领路,就往地道纵深而行,行不五十步,地道突然宽了许多,沿墙码放了各种器物,其中不少刀枪剑戟。周无忧先从一个柜子中取出一个黑棉布包袱,系紧在身上,又转手抄起一柄短剑,对几人道:“大门撑不了多久……” 钱师傅跟上一句:“我下来时他们已进园子了。” 周无忧点点头,道:“如此,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地道通向庄外,大家捡趁手的拿,出去后说不定还得拼上一拼!” 刘先生哽咽道:“贤侄,今番连累了你,如此大的家业不保且不说,此刻还有性命之忧。” 周无忧前世便大手大脚惯了,向来对这些身外之物毫不在意,这一世更志不在此,早就做好抛家舍业的准备,此刻洒脱一笑:“刘叔不必如此,家业嘛,没了也好,也无需小侄再操持这份心了。此刻紧急,且不说这些。却累得钱师傅跟着小子亡命出逃,十分对不住了。” 众人都是心中感动,却没在意他话里的深意。郭如龙眯着眼赞了声:“好气量!一些外物而已,无甚打紧,将来再挣回来就是。” 钱师傅嚅嗫了两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此刻情势危急,大家也没顾得上听他解释。 吴四随身配着流星锤,那是使顺了手的,也不用再换兵刃。郭如龙随手抄起一杆短漆枪,掂了掂分量,又查验了铁枪头的锋口,笑道:“好些年没碰这玩意了,当年随燕王征战口外……也不知现如今这身枪术还过得去否,一会儿打斗起来,大伙儿莫笑便是。” 刘先生秀才出身,平日只出计策,见血的活计都是别人去做,从不碰这些兵刃,如今却也被吴四硬塞了柄短剑在手上。 见众人都准备妥当了,周无忧又在各人怀中塞了几块肉干,便当先往地道深处行去。走了片刻,众人只觉脚下开始往上抬高,知道要出地道了,都暗自振奋了精神。又行十数步,前面是一个和入口处一样的小铁门,这便是出口了。 周无忧贴在铁门上仔细听了听,然后把铁栓向一侧轻轻挪动,尽量不碰出声响。拉开一条缝,张望了片刻,便将铁门打开,用短剑将铁门外遮蔽的灌木树枝斩开,挤了出去。 此处是周氏田庄正南半里外的一处小树林中,几人出得地道,见夜色中漆黑一片,便稍放下心来。转向田庄处望去,那边却灯火通明,不知多少灯球火把。 周无忧向郭如龙道:“郭大人,现下应如何行止?” 郭如龙转身看向刘先生,刘先生沉吟片刻,道:“北边不知有多少军士把守,瞧着情势,宁德逯将附近几省的弟兄都调过来了,应该还有府衙差役和卫所官军。向北硬闯是过不去的,咱们向东南,那边是青草湖,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众人一听有理,随即辨认方向,向南而去。走不到一里地,听得身后隐约传来呐喊声,回头一看,只见无数灯球火把向小树林蔓延而去。钱师傅恨恨道:“该死的!”显然有知晓地道所在的武师抑或家仆向锦衣卫告知了地道之事。 几人顾不得再说话,脚下更快了几分,指望夜色下能不被发觉。 第七节 亡命奔波 几人向东南又逃出二里多地,前方算来离青草湖已不远,还未松口气,就听身后传来犬吠声,虽是隔得尚远,却让几人心口猛的揪在一起。 郭如龙大口的喘着气,焦虑的道:“是獒犬,此物凶猛,尤擅追踪,这次宁德逯是下了血本了,大老远从应天运来这么群东西!” 周无忧自然知晓獒犬嗅味追查的本事,心中也是大急,道:“咱们加把劲,到了湖边都下水,沿着湖岸走,那些獒犬便嗅不到咱们气息了。” 众人都应了,脚下又快了两分! 只是这一路五里多地的奔行下来,其他人也还罢了,就连周无忧,都是自小勤练的身子骨,此刻尚有余力,刘先生却已然踉踉跄跄,片刻后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吴四赶回几步搀扶刘先生,刘先生勉力靠在吴四身上一步一步往前挨,一行立时慢了下来。 耳听身后犬吠声渐响,刘先生颓然道:“罢了,罢了。且不要管我,你们速去吧。” 郭如龙道:“说哪里话?这多年弟兄,岂能扔下你独走?” 吴四更不多话,弯腰就将刘先生抗在肩上,迈步就走。 又行半里地,前方已能听到湖水拍击岸边的“哗哗”声响,饶过前方土丘,便是青草湖了。却在这时,身后犬吠大作,两条硕大的黑影从身后直扑了上来。 殿后的钱师傅大喝一声,回身便是一刀,将一只獒犬凌空砍翻,“呜”的一声在地上翻滚。另一只獒犬却直接撞了上来,张开雪白森严的牙口,向钱师傅握刀的右臂咬去。钱师傅右肩一沉,让过獒犬的白牙,但那獒犬身形巨大,扑势十分凶猛,钱师傅却也被撞得脚步一滞,滑翻在地。顿时和獒犬纠缠在一起。 那獒犬扑在钱师傅身上,张口咬在他左腕之上。钱师傅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右手挥刀向内反砍几下,却使不上力气,只得丢开刀,紧扣獒犬的脖颈往外推,哪里推得动分毫。只觉那獒犬力大无穷,眼见自己左腕鲜血如注,疼的几欲晕去。 郭如龙奔回来,双手持枪扎向那獒犬,枪头直捅进獒犬体内,双臂发力,却未将獒犬挑飞,反倒带得钱师傅身子一弓,原来牙口咬得太紧,那獒犬至死都挂在钱师傅右臂上。郭如龙无法,只得捡起地上的腰刀,从犬口伸进去,使劲一撬,才将钱师傅右臂解脱出来,那右臂上几个牙印,深可见骨。 就这么一耽搁,追兵已赶至百步之外。钱师傅惨然一笑,冲山丘上回头呆望自己的周无忧道:“小少爷,快走吧,我这样子也逃不过去了。今日为你们断后,也算不负几年来对钱某的厚待!”,说罢,踉跄站起,转身面对追兵。 郭如龙肃然道了声“好汉子”,翻过山丘,扯起周无忧就走。周无忧边跑边回头望向丘下挺身昂然直立的钱师傅,不觉间泪流满面。 钱师傅等追兵赶到五十步内,右手从百宝囊中取出飞蝗石,向来路打去,黑夜之中,对方辨识不清,当下就有一人被打中,惨叫一声。 钱师傅施展起成名绝技,听声辨位,接二连三向追兵打去,连中数人,追兵顿时为之一缓,不敢近前。有人大喊了两句,追兵分散开,从数个方向向钱师傅包抄过来。钱师傅将囊中飞蝗石射光,又射中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钱师傅江湖多年,听闻过锦衣卫的凶残手段,知道自己若是落到对方手上,必是受尽折磨而死,当下拾起脚旁腰刀,横在颈前。望向身周打着灯球火把的无数锦衣卫、官兵和差役,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只感觉这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勇武、最风光的时刻。 仰天大呼:“姓孔的,我操你八辈祖宗!” 言罢,引刀自尽! 宁德逯骑在马上,铁青着脸,嘶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追!”众锦衣卫、官军、差役如梦初醒,涌上山丘。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湖水,哪里还有郭如龙几人的身影。 宁德逯指挥锦衣卫沿湖岸向两面搜索,又命官军向湖中发射弓弩,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却仍无所获。心中焦怒,便带人沿湖向东北方追去,又命带队的官军卫所副千户沿岸向南搜索,约好找到郭逆便相互通报。 周无忧口含中空的芦苇杆,藏在水下,所幸藏身之处就在靠岸的浅水边,官军弓弩大多都射向远处,数支羽箭从身旁擦过,却也是有惊无险。一直挨到天蒙蒙亮,身子泡得都发白了,他才小心的从水下起身。眼见周围无人,便四处找寻其他人。 只见芦苇丛中,刘先生躺在岸边,半边身子还横在湖水里,却已昏睡过去,郭如龙倚在一块大石上,怀中抱着吴四,眼眶含泪,呆望天际。吴四胸口、腰腹各插一枚弩箭,早已气绝身亡。 周无忧颓然坐倒在地,看着吴四的尸身,一片茫然。 良久,郭如龙终于起身,小心的将吴四尸身拖到岸上,拾起铁枪在岸边寻了一个干爽的所在,挖了起来。周无忧忙过去帮忙,两人都是浑身无力,直耗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坑挖好。郭如龙将吴四抱起,置于坑中。 “吴四兄弟跟了我多年,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我对不起他!”郭如龙盯着坑中平放的吴四,喃喃道。 周无忧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安慰道:“郭大人切勿太过伤感,吴四哥人已经走了,咱们还得继续活下去。”说罢捧起土往坑中掩埋。 将吴四掩埋好,郭如龙定了定神,道:“老刘身子弱,估计顶不住了,目下需得寻一所在将养几日。” 周无忧点点头,思虑半晌,无奈道:“锦衣卫正四处搜寻咱们,暂时无处可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郭如龙背起刘先生,迈步向东北而行,道:“且先寻一客栈再说。” 周无忧拾起郭如龙的短枪,将自己的短剑在腰间别紧,忙跟了上去。 二人专捡僻静无人的小迳,一路倒也安全。途中吃了几口肉干,恢复了几分力气,继续前行。那肉干在水中泡得已经不成样子,但也只能憋着气咽下去。 到得傍晚时分,郭如龙道:“这么个走法,要寻一安身之所是不要想了。老刘再不进些汤药,恐怕熬不住,且往大路边碰碰运气。” 两人从小径中拐出来,渐渐往人眼繁茂处行去。天色近黑之时,才将将看到一条官道,又沿官道前行,终于找到一处客栈,门前挑着一杆褪色的杏黄旗,上书“四海”两个字。 郭如龙和周无忧在路边树丛中逡巡良久,待天色黑了下去,才钻了出来,背着刘先生到客栈门口。客栈取得名字很响亮,规模却极小,三间平瓦房围城一个小院,此时院门紧闭,店家已然收摊。 周无忧上去砸门,好半天里面才悉悉索索有了动静,又过片刻,门开了,一个脸上黑痣的汉子探头出来,盯着二人直打量。 周无忧道:“这位大哥,可有客房?” 那汉子又仔细看了两眼,道:“却是有的。” 郭如龙背着刘先生,和周无忧一道,随那汉子进了院子,来到东边瓦房。一进门,却发现收拾得颇为干净。将刘先生放置到床榻上,郭如龙一屁股坐倒在桌前,大口喘着气,实在是累坏了。 那汉子瓮声瓮气道:“客官请出示路引。” 周无忧心中一紧,出来匆忙,哪里开的有路引,只得温言道:“我叔父病重,父亲和我急着带他寻医问诊,出来的实是匆忙,还未到里正处办理。尚请大哥原宥则个。”说罢从包袱里摸出一粒金豆子递了过去。明代对老百姓管的甚严,本县内行走都还罢了,若是离开本县,需到本乡里正处开出路引,客栈才敢留宿。 那汉子见周无忧递来一粒金豆,眼前一亮,接了过来,不再提路引之事,道:“客官稍歇,小的去弄些汤面过来,只是时辰已过,厨下未备其他吃食,还请客官将就一二。” 周无忧饿的狠了,听说此刻还有汤面,不禁咽了口水,喜道:“请大哥速速置备。” 那汉子应了一声,出房门去了。 第八节 客栈和药圃 郭如龙见那汉子出门去了,不禁叹道:“若非贤侄有所预备,咱几个只怕要遭这店家白眼的了,以前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如今却靠它救命。” 坐不片刻,那汉子回转过来,左手提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面,右手捧着碗筷。将吃食盛好,正要走,郭如龙又道:“店家可否再熬一锅姜汤,让我等散散疲乏。”刘先生在湖水中泡了许久,此刻仍自昏迷,实需姜汤发散。 那汉子应喏着又出去了。 汤面做的甚是粗俗无味,两人却狼吞虎咽各灌了几碗下肚,只觉世间鲜美,无过于此。屋内是一排大通铺,二人往铺上一坐,闭目养神。 过了良久,那汉子又捧了一大锅姜汤进房,放在桌上,便转身带上门而去。 郭如龙先盛了一碗,刚吞了一口,咂摸咂摸嘴,眉头皱了起来。 那脸有黑痣的汉子回转西房,关上门,里面却立着一个袒胸露乳的黑脸汉,胸毛如乱草堆一般往外耷拉着。 “哥哥,汤已送进去了。那几人无甚防备,待药力发作,便可下手。” 那黑脸汉子冷笑一声:“身怀财物,又无路引,这桩生意硬是做得踏实,浑没后患!” 又半个时辰,二人手持砍刀,摸索到东边瓦房外。那黑痣汉子探头从窗户缝往里瞅了瞅,喜道:“趴下了!”便和黑衣汉子一起撞开门往里闯。却见铺上那书生仍旧昏睡不醒,一大一小两个客人都已趴在桌旁人事不知。 两人一人认定一个客人,举刀便欲往下砍。黑脸汉子忽觉眼前一花,胸腹间剧痛无比。莫名低头一看,趴在桌前那小孩仍旧趴着,眼睛却已睁开,直冲自己冷笑,一柄短剑深深没入自己体内,意识昏迷前一句话出现在脑海里:“终日打雁,如今却叫雁啄了。” 那边厢郭如龙也已得手,将枪口从那黑痣汉子脖颈中拔出,在那汉子身上擦拭了几下,冷笑道:“敢对咱们下蒙汗药,今日却是打错了算盘!” 周无忧今日实是第一次杀人,之前趴在桌上假装昏迷时还心中腾腾腾跳个不停,等到真正下手了,却发现自己异常冷静,杀完人后也没有任何不适,只一股莫名的兴奋从小腹处升了起来,嘴唇激动地有点哆嗦:“郭大人,现下该如何行事?” 郭如龙带着周无忧踮着脚尖出了东瓦房,蹑手蹑脚顺着北房和西房都看了一遍,发现再无他人,终于松了口气,回到东房,将两具失身拖到院中就地挖坑掩埋后,道:“可在此处歇息一晚,但这店紧邻官道,咱们明日一早便需离开。” 周无忧点点头,自去厨房寻了姜葱和盐油等,先将那口大锅仔细洗刷干净,不留药烬,浓浓熬了一锅姜汤出来,给刘先生灌了一大碗下去。 周无忧睡的死沉死沉,郭如龙却是上过战场的,梦中也不忘保持一份警醒。待到天微亮,便猛然醒了过来,将周无忧唤起。二人查看了刘先生的病情,一摸额头,似乎比昨夜更烫了。 郭如龙无奈道:“看来只能到镇子上找大夫看看了。” 周无忧负责弄饭,煮了锅面条,吃饱之后,便又由周无忧抗着枪,郭如龙背负刘先生,离开四海客栈,远远离开官道,却依旧循着官道的路线前行。 秋初至而夏未尽,江南仍是梅雨季节,天气十分闷热。这般天气,对体力最是消耗,三人尽拣树林灌木中前行,不觉间便都被汗水湿透了。跋涉了两个多时辰,人烟渐起,远远望去,沿官道边一处繁茂的小镇,人流向那处汇去。这处小镇周无忧和郭百户都是来过的,唤作金堤。 寻了棵树,郭如龙将刘先生从背上放下,自己倚在树干边休息。周无忧从包袱中取出块肉干,看了看,肉干前夜已被湖水泡的发白,昨日吃的时候不觉得,今日一口咬上去,一股馊味直冲鼻头,顿时吐了。郭如龙眯着眼养神,见状一笑,伸手要过一块肉干,皱着眉一口口咽了下去,道:“味道是不好,关键时刻可是救命的东西。贤侄还是吃一块吧,先攒点力气再说。” 周无忧闻言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将肉干强咽了。 又休息了会儿,周无忧到官道边仔细探查了一番,见并无官兵关卡,便回转树林,道:“没见有异样。我知道镇子东头有一家药铺,咱们可以上那里给刘先生熬些汤药。” 郭如龙眯着眼良久不语,忽道:“没有异样便是最大的异样。” 周无忧立时明白了,脸微一红,道:“是我疏忽了。可刘先生这病,却捱不得了。要不咱们在这里歇到天黑再进镇子?” 郭如龙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林中找了条小溪,周无忧喝了个饱,又用大叶子盛了些水来,给郭如龙饮了,再掰开刘先生的嘴,灌了几口进去。刘先生呛着咳嗽了一阵,复又沉睡过去。周无忧和郭如龙都各自倚在树干边,听着蝉噪,默然不语。 这两日紧张的逃命奔波,一刻都不得闲下来,昨夜在四海客栈,也是直接倒下便睡着了,此刻略微恢复了点精神头的周无忧倚在林中歇息,忽然一句唐诗涌上心头:“蝉噪林逾静”,不由失笑,自己何时有这份雅致了? 各种往事纷至沓来:前世课堂与同桌女生划的三八线这般清晰,恍如眼前;写字楼里忙进忙出的白领,慢镜头般一一闪过;灯红酒绿夜场中的放纵,那种空虚感再次涌上心头;直到今世的种种,还有寻仙问道的梦想……如今却父母双亡,田庄也回不去了,自己也成了燕逆,一路逃亡至此,甚至,昨夜还亲手杀了人!一边回想,一边苦笑,各种滋味交织着,半梦半醒间,不知今是何时,此是何方。 待天色已黑,两人重又起身,抗起兵刃,背上刘先生,沿树林往金堤镇摸去。没敢沿官道入镇口,而是绕道镇外田埂边,踩着田地,深一脚浅一脚,从东南方进到镇内。镇上家家户户都已闭门,偶尔有一二行人路过,两人都不敢大意,借助房屋街角的隐蔽黑暗处躲过。 周无忧前几年四处拜访僧道时路过金堤镇,曾见过这里有一家药铺,引着郭如龙到小镇东头一条短小的街巷,沿街是一排店铺,都已关闭歇息了。街巷漆黑一片,仔细上前一一辨认牌匾,找到了这家药铺,上前叩门。 里面人显是并未歇下,立时在内回应:“谁啊?” 周无忧道:“抓药的。” 里面人不耐道:“今日已歇,明日再来。” 周无忧忙道:“病情危急,高烧不退,实是耽搁不得,还请劳烦大驾。” 里面有人叨咕了两句,却见一片门板被推到一旁,一个头戴方巾的身影探了出来,没好气道:“进来罢。” 郭如龙背负刘先生先闪进药铺,周无忧紧随其后,回过身来将门板重又合上,方自松了口气。 一进店铺,见柜台后一排排药柜,散发着浓烈的药味,柜台上点着油灯,一把算盘和一堆账本凌乱的放置其上,看来这位正在盘账。 郭如龙将刘先生放在椅中,向那人抱拳道:“先生可是药铺掌柜?我家兄弟高烧不退,望请先生看看。” 一般小镇上的药铺还兼医馆的功用,药铺掌柜也都粗通医术,小灾小病却也尽看得的。灯光下只见那位掌柜腮下短须,脸颊尖瘦,小眼如豆,闪着精芒。 他也不多话,将油灯挪至椅旁,借灯光查探了刘先生面色,又给刘先生切了脉,问了问刘先生的病症表状,道:“面色青白,脉象虚弱紊乱,是否长时淋雨?亦或太过疲劳未及调养?心脉也有损伤,当属焦虑所致。” 郭如龙和周无忧相顾对视,暗道:“这小地方的先生居然也如此高明。” 那掌柜随手写了张方子,在灯下想了想,圈改了几处,道:“开些散发的草药,服上一剂,先将烧退了,再以红枣、枸杞炖上一锅鸡汤,便能补回来。但还需到府城正经医馆找医师以针灸之术施治,否则将落下病根……不用多说,我虽懂切脉,却不曾给人用过针,这却是不敢乱来的……其后还需静养三月,其间不可视事,不可操劳,若钱钞足够,再用几根老参进补。可都听清了?”边说边在柜上抓好一包草药,递了过来。 第九节 山顶洞人 郭如龙却没接那药包,踌躇片刻,道;“掌柜的还请再帮帮忙,我三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可否在贵处煎熬此药?” 那掌柜的一白眼:“鄙下事情太忙,招待不了,还请自去客栈也是一样。” 周无忧摸出一粒金豆递了过去:“还请帮忙,若柜上有地方,我三人也想暂歇此处一日,明日便走。” 那掌柜的也不去接,小眼如炬,盯着三人打量片刻,淡淡道:“我不管你们是何来路,医者父母心,即来我处,便暂歇在隔壁库房内,地方狭小,勿要计较。我这里还需盘账,这药你们自己到厨下煎熬罢。铺子中每晚只我一人,伙计们都是每日天亮后才来,可安心休息。只是天亮便要离开,切勿给我添祸。” 周无忧大喜,三人此刻这幅摸样,又带着兵刃,实在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的样子。掌柜竟然答允收留他们一夜,可谓救了刘先生一命了。当下又摸出两粒金豆,共三粒放到柜上的账盒之中,那掌柜却也不理他,自顾自打着算盘,不时在纸上记录着。又道:“厨房有吃食,自己料理罢。” 二人自去厨房熬药,又弄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将汤药给刘先生灌下,便去隔壁库房歇息。相约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郭如龙便在墙角靠在几大袋药材上闭眼沉睡,周无忧隔着门帘往柜上看去,油灯下,那掌柜兀自埋头计数。 周无忧坐在地上,止不住困意袭来,上眼皮下眼皮不停打架,他使劲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自打起精神,又看了看帘外,一切如旧,心中稍安。迷迷糊糊不知多少时候,周无忧头一沉,差点睡过去,猛的睁开眼,暗自道:“这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且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站起身来原地轻轻活动一下,睡意稍减。周无忧挑帘而出,打算如厕,却见柜上油灯依旧,掌柜却没了踪影,心里一紧,忙去茅房、厨房、卧房查看一番,都空空如也。定了定神,赶回库房,推醒郭如龙,将事情一说,郭如龙沉吟道:“不管如何,这里不能久候,咱们趁夜走。”稍作收拾,周无忧在前引路,郭如龙背负刘先生,从后门而出。 将将转过街角,就见街头转出一群青壮,打着火把,手拿各式柴刀、木棒、木篱等物,快步向药铺而去,当先打头的正是那小眼睛的掌柜。两人忙在拐角黑暗处藏了,见那群青壮由药铺后门蹑手蹑脚摸了进去。郭如龙嘿嘿冷笑道:“这就是医者父母心?嘿嘿!” 周无忧心中一阵后怕,和郭如龙忙向镇子外逃去。刚出镇子,那药铺中数名青壮同时大喊:“逆贼没在,逆贼跑了!”脚步声大作,纷纷从药铺中出来,向四处张望。其中一个眼尖的,隐约瞧见镇外黑影闪过,大喊着带领众人直奔过来。 周无忧苦笑,这些青壮分明都是百姓,却要前来擒拿自己,如今自己也成了众人喊打的对象了。 两人忙穿过田埂,拐进昨日那片树林。那伙青壮也吆喝着相互壮胆,闯进林中。见寻不到人,带头的里正吩咐大伙儿四面散开,仔细搜寻。 两人正藏身于一丛灌木后,那些青壮四散开,便有两个向这边摸过来,手上火把烧的旺盛,将四周照亮,却也成了最好的靶子。 郭如龙附耳对周无忧低语两句,周无忧点点头,两人各持兵刃,待那二人近得身前,从灌木两侧猛扑上去。 火光下瞧得分外仔细,郭如龙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军汉,又在锦衣卫打熬了这多年,功夫自是不俗,周无忧才十三岁,但也从小练武,刚开始是周府尊这位军将亲自打基础,后随自家武师护院学武多年,武艺算不上精熟,对付两个普通青壮,又是偷袭,自然不在话下。 一个一枪直扎入咽喉,一个一剑抹了脖子,连吭都没吭一声,便俱已软到在地。除掉眼前的阻碍,二人也不欲对这些普通老百姓多所杀伤,拾起地上火把,回到灌木后,背起刘先生,大摇大摆往树林深处行去。 夜色中难辨敌我,那伙青壮直到天亮才发现同伴尸首,哪里还有燕逆的踪迹。 经此一事,二人明白,左近方圆有人烟处是不能再去了,便顺着林子往深处行去。这片林子繁茂浓密,杳无人烟,不知占地几里。二人越行越深,地势渐高,不觉间已处身于一片茫茫山岭间。 所幸在一处崖壁下发现一个可容藏身的山洞,洞子虽小,容纳二人却绰绰有余。此刻天已蒙蒙亮,二人又累又饿,便决定在此处安歇。 燃起一堆篝火,移来一些宽大的树枝挡住洞口,将火光遮蔽了,倦意如潮水般涌来,顾不得其他,将刘先生放置于火边,便均合衣倒下,沉沉睡去。 直到午后时分,周无忧才又警醒过来,却见郭如龙架着木叉,烧烤两只野兔,也不知他何时去弄回来的。直烤的香味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却见刘先生身子动了一下,缓缓伏地坐起,有气无力道:“水。” 周无忧喜道:“刘叔好了?”用手摸了摸刘先生额头,却已没原来那么烫。 刘先生缓缓道:“似乎好些,只仍是晕的厉害。” 郭如龙将身旁一片大叶子递给周无忧,道:“洞壁上有滴水,你且去接一些。”周无忧依言在洞壁上接了些下滴的山泉。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刘先生接过一条烤熟的兔腿,勉强吃了,稍稍恢复些力气。 听周无忧将情况一说,刘先生也是无奈,道:“只怕还得在此地等些日子,避避风头再说。” 郭如龙默默点了点头。 此后三五日内,三人便在这洞中安身。白日里周无忧随郭如龙出洞打猎,不时得些野兔、山鸡之类,倒也无饥饿之忧。 郭如龙从军前是山中猎户出身,各种捕猎手段应有尽有,什么陷阱、草绳套、投枪、烟熏地洞,此刻重新捡起来,也是乐在其间,倒让周无忧跟着学了不少本事。有时候他也会自嘲,山顶洞人的生活大概也不过如此了罢。 只这雨季里又热又湿,山中更是晴雨无常,置身山中便如前世桑拿房一般,难熬得紧,烤了些干草铺在洞中,方才好过一些。 一切都无忧虑,似乎可以在此长待个两、三月没问题。 可刘先生病情却有反复。山中炎热的雨季本就难捱,蚊虫又多,虽有篝火,却无法尽除,三人常被蚊虫叮咬。郭如龙和周无忧还挺得下去,刘先生便不行了。 他尚在病中,身子十分虚弱,被蚊虫一咬,毒素发作起来,连着腹泻整日,直泄得脸上消瘦,眼眶都凸显出来。腹泻之后便又开始发寒,虽在火堆边,浑身却仍是不停发抖。常常昏迷得人事不知。 郭如龙和周无忧见刘先生这个模样,心都沉了下去,看来像是疟疾发作了。 一个是多年的交情,虽则一为上司一为属下,但郭如龙待刘先生视如兄弟。一个是叔侄之辈,虽不是亲的,但多年来对自己的关照和爱护,让周无忧深受感动。眼见刘先生如此,二人都将心沉到了谷底。 “还是得问诊吃药才行,否则老刘挺不住。”郭如龙眯眼望着火堆忽然道。 周无忧点点头。 “明日天亮咱们便下山。” 周无忧又点点头。 第十节 雨夜中的诀别 午后,宁德逯站在山脚西麓一处破烂的茅屋前,仰望眼前这座不高不矮,却连绵曲折的山岭。 “我记得你前日说过,山的东、南、西三面都能随意出入?” “正是。大人,只有山北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峭壁,绝对下不来。但其他方向山坡都很平缓,尤其东边临江,渡口很多。”茅屋的主人,一个胡须拉碴的大汉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答道。 他本是山中猎户,平日里打猎为生,日子十分穷苦。这两日忽有大队官军进山,听说是搜捕什么燕逆重犯,当头的大人更把自家破茅屋当做了驻地,自己也被随时征用在身边听候使唤。这却是个天大的良机,若是中了大人的意,兴许跟了这位宁大人,那日子可就翻身了,是以一应吩咐都十分卖力。 宁德逯回头对一个差役道:“林总捕,这几日临江一面巡查的如何?” 那差役弯腰禀道:“大人放心就是,一应渡口全都被弟兄们封锁了,为防逆贼捡漏,小的将石台、望江等县的弟兄们都调了过来,沿江巡查,必定误不了大人事!” 正在此时,张百户匆匆过来,道:“得到消息了,东边刘浑子派人回禀,在二道梁碰到燕逆。”将紧随在身后的一个锦衣卫召到跟前,道:“你来对大人细细说。” 那锦衣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宁大人,刘大哥让小的前来禀报,东子那组一大早在二道梁碰到了逆贼,双方交手,东子断了一臂,退了回来,五个军卫的弟兄死了两个,伤了三个。对方也受了伤,东子说郭千户……郭逆背上挨了一刀,不轻。对方没有追,向北退回去了。” 张百户哼了一声,道:“废物!昨日南边已交过手的,对方不过三个人,刘逆听说连走路都需要搀扶,就一个郭逆,还一个黄口小儿,居然还折了这么多人。” 那锦衣卫小声分辨道:“那孩子武艺好得很,听东子说,一人扛下两个军卫的弟兄,其中一个死的弟兄就是折在他手上的。” “老张别着急,郭如龙的功夫你还不知道?那姓周的小儿打小就机灵,这几年看来是勤练了武艺的。想当年,嘿嘿,一人搅动天下风云啊……”回想起当年见过的那个孩子,宁德逯不由微微一笑,“若论起来,这孩子也是被郭逆给牵连上了,孩子心性,只顾热血冲动,浑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篓子。” 宁德逯这段日子实是焦灼万分,两次让对方逃脱,这么一点小事都没办好,如何有脸去向马皇后交待。当年蓝玉案后,太祖皇帝诛杀蒋,连带自己这个蒋的亲信都差点身死。多亏了当时还是太子妃的马皇后,极力说动了今上向太祖爷一番劝进,自家才保住小命,甚至官职都没丢。又不由恨恨想道,要说起来,你郭如龙都是因了马皇后才没受到牵连,可如今却恩将仇报,如何对得起马皇后。 好在如今终于将逆贼困在了这移山之中,焦躁的情绪稍稍缓解,心情大好。只是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出岔子了! 当下回头吩咐张百户:“老张,你亲自去布置,让弟兄们加把劲,从南线、东线和西线三个方向一起往北推,将逆贼赶到山北的悬崖边上!我要求每人相隔不许超过二十步,两两间必须能相互看见,不求快,只求稳!你去和李子光说,让他的军卫弟兄们打起精神来,这次立了功,我保他更进一步!” 张百户大声答应着,转身去了。 宁德逯又对身边喝道:“召集人手,随我进山!” …… 夜色如墨,不见一星月光,天气闷热异常,雷声阵阵,预示着随时可能下起的大雨。 趴在一块巨石之后,郭如龙和周无忧往山坡下的树林中察看了足有一刻钟。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此刻所在位置是山的西北麓,再向北行半里山路就是悬崖峭壁,三人下午间在峭壁旁徘徊了良久,始终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能折返回来,想从这紧邻峭壁的豁口处往下试试。若是能从这里闯下去,进得树林之中,便可脱身。 这已是最后一条可能下山的路了! 昨日在南边遭遇追兵,略一交手,对方便大声吆喝,老远传出去,附近官军都齐往交手处赶来,三人无奈,只得放弃硬突的打算,借着繁茂的林木和山路蜿蜒的掩护,逃出了追兵的视线。 今天早晨,向东的打算又被迫放弃。那一次突然遭遇的打斗,让郭如龙背上受了不轻的刀伤,无力再战,只能返回。西边就不用想了,那是自己等人进山的路,必然也是宁德逯围捕的重点所在。 又观瞧了片刻,郭如龙沉声道:“贤侄,你且和老刘在此处等着,我下山探探道,若是糟了埋伏,你拖着老刘顺原路回去,再作别的打算。” 一道电闪划过天际,刘先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坐起,一把拉住郭如龙,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眼眶含泪。 郭如龙拍了拍刘先生的手,笑道:“醒了?” 刘先生哽咽了半晌,吐出两个字:“小心!”他知若是没有自己病体拖累,郭如龙和周无忧二人逃脱的可能性想必会大很多,只是自己知道郭如龙的脾性,那是决计不会扔下自己的,周无忧更不用说,为了郭如龙和自己,连万贯家财和千亩良田都舍弃了。如今只盼这条豁口能够闯得下去!可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是多么小,但目下已别无他法,只能指望夜色中敌人疏忽些罢。 郭如龙又向周无忧道:“事到如今,也不能瞒你了。”从脖颈上摘下一件物事,递到周无忧手中。周无忧借着电闪乍然看了一眼,约莫是快一寸见方的薄薄玉坠,正是郭如龙这些天常戴的一枚玉件。 只听郭如龙叹道:“这些时日奔波逃亡,其实全为了他。” 周无忧仔细用手指摩挲了一阵,见着玉坠方方正正,入手温良异常,被红线打了个十字结,绑的极紧。抬头望向郭如龙,听他解说。 “姚军师十分看重这物事,三个月前听说这玩意在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库房中,便派人传讯,让我想办法取出来。姚军师是燕王身边最得信任之人,燕王也来信,令我不惜代价满足姚军师的心愿。于是我找了个查档的借口,到北镇抚司库房找到了这枚玉件。 却不合宫里来人,竟然也是要找这枚玉件,说是马皇后要的。若是落入马皇后之手,我如何还有机会拿回来!燕王待我恩重如山,那时来不及多想,便不理那小公公的拦阻,硬闯出了北镇抚司库房。 也是我大意了。原以为一枚玉件而已,马皇后就算恼怒,要牵连到我这锦衣卫湖广千户也尚需些时日,到时已人走高飞,她上哪里寻我?回来后就到安庆找老刘商量,浑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宁德逯亲自带了大批好手前来,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杀将进来!在场的十多个弟兄冒死掩护我和老刘突围……想必都死绝了……都是十多年的弟兄啊……都为老宁卖过命的,和此事本来无关,他居然都不问一声,就下死手……” 说到这里,郭如龙已经泣不成声。 刘先生也仰头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郭如龙忍住悲声续道:“我这几日里就一直在琢磨,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让老宁不顾十多年的兄弟之情下此狠手,让整个安庆的弟兄们都遭遇不测之祸。可想了那么多日,始终想不透。” 深深吸了口气,郭如龙道:“贤侄,如今我将这玩意交托给你,万一我此番下去有个不测,你千万别意气用事。当着你刘叔的面,我也直说了,你刘叔这身子骨本就弱,现下又是这番局面,我此行若是不成,估摸着你刘叔也悬了。我知你年纪虽小,却甚讲义气,但此刻非常之时,还是以保命要紧。你将来还有大好年华,此物若是能送到北边,你就送过去,若是不能,你就留着自己琢磨,也算是对你抛家舍业的一点补偿了。带累了那么多弟兄和我一起送命,也算报了燕王大恩了。” 周无忧默默将玉坠戴上,强忍着泪,道:“小侄懂得,您是刘叔的大哥,小侄也唤您一声郭伯伯。郭伯伯下去小心些,我和刘叔等您好消息。” 郭如龙一笑,道:“好孩子。”又紧紧握了握刘先生的手,起身趁着夜色摸了下去。 豆大的雨点忽然落在周无忧脸上,接着密密麻麻的雨珠终于撒了下来,将四野泼洒的更加黑暗模糊。 第十一节 悬崖峭壁 电闪雷鸣间,周无忧见郭如龙顺山坡悄然而下,不旋踵,已下去十数丈开外,身影没入大雨中,再也看不清楚。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便在此时,只听山坡下一阵锣响,四下里呼喝声大作,在雷声雨响中隐隐传来,周无忧和刘先生大惊,相顾对视。刘先生抹了一把脸,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处,不停往下淌着,轻声道:“无忧,咱们走吧。”忽地一阵咳嗽,怕咳声将官兵引来,忙用手紧紧悟住嘴,鲜血却顺着手指缝流了出来。 周无忧深深吸了口气,扶起刘先生便往北方山巅上蹒跚着赶去。 山坡下,郭如龙眯着眼睛看向四周的追兵,锦衣卫、军卫官兵、衙役,足有好几十,知道自己今番凶多吉少,当前最要紧是给周无忧他们争取撤逃的时间,心中反而镇定下来,道:“我是郭如龙,唤你们宁大人来,我在这里等他。” 有锦衣卫匆匆向后方去了,十余人团团将郭如龙围在当中,其他人在四面散开,严防戒备。郭如龙也不去理会,只要追兵不上山坡,他就不管,若是要从这豁口上去搜索,少不得也要拼命阻拦一番。 在雨中足足站立了小半个时辰,郭如龙见远处来了一大群官兵,为首一个正是宁德逯。 宁德逯在郭如龙面前站定,恶狠狠道:“姓郭的,没想到你竟然是燕逆!” 郭如龙一笑,道:“燕王已攻入山东,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总之都是天家血脉相争,逆不逆的,恐怕还轮不到宁大人说了算。” 宁德逯嘿然道:“也罢,且不说这些。皇后娘娘当年保过我锦衣卫一干弟兄,大家都亏了娘娘才得以身免,如今娘娘要的物事,你也敢抢,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说着,火气又腾的窜了上来。 郭如龙冷冷道:“娘娘对你宁大人,确实是一番大恩,但蒋指挥使的案子,还牵扯不到我郭某人,这恩就自然谈不上。倒是燕王,对我郭某人举家有再造之恩,他老人家要的东西,你也敢抢,将来燕王身登大宝,不知宁大人如何自处!” 宁德逯哈哈笑道:“自汉以降,你可见过藩王谋反有成者?我老宁却从未听过!朝廷大义在今上,这是老皇爷定下的太子!我说老郭,你就别做那个清秋大梦了!” 郭如龙又道:“这些大事,我且不与你争。我只问你,安庆那么多弟兄,好些都是当年你在湖广千户任上使老了的,当年不少为你卖命,你如何下的去这毒手?” 宁德逯哼了一声,道:“从你以下,姓刘的,还有吴四、小侯他们,哪个不是燕王的忠狗?既然翻脸,自然是要一体问罪的,你还当朝廷是江湖么?收起你那套江湖义气罢!东西呢?识相的交出来,你在卫里多年,自然知晓北镇抚司的手段,难道还想亲身尝一尝?” 郭如龙沉声道:“东西可以给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放过老刘和那孩子,他们都是受我拖累的。” “老刘不行,死了那么多人,我不能留下他给你们报仇。那孩子却可以考虑,这事本就和他没相干,等捉住了好生问问,若是知道的不多,看在多年交情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但他那份家业,湖广都指挥使司看上了。” 郭如龙素知宁德逯为人,果决狠辣是一方面,信然重诺是另一方面,当下稍宽了宽心。 “还有呢?” “第二个条件……”郭如龙仰面向天,任雨水洗刷自己面庞:“把我人头送到北边,我要告诉燕王,我报了他的大恩了。” “……可以。”宁德逯默然半晌,道。 郭如龙从怀中摸出一方玉件,扔了过去。宁德逯抬手接住,仔细看了看,又唤过身边一个白面无须的宦官。那宦官接过玉件,仔细摩挲打量了半晌,对宁德逯小声道:“咱家也未见过这东西,只听娘娘说,其上刻有‘乾’字。这么看来,似乎就是这块了。” 宁德逯点了点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向郭如龙道:“那二人此刻身在何处?” 郭如龙心中大定。他携此玉闯出应天后,一路辗转来到安庆找刘先生商议北归一事,也让安庆锦衣卫中仿制功夫高明的弟兄依此样式雕制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件,以防万一危急之时,可行李代桃僵之计。锦衣卫中各色奇人都有,模仿笔迹、刻印相同款式印章,这些都是常有之事,雕制一枚玉件也是相当容易的,不需一个时辰便办妥了。却没想到在此刻终于用到了。 听宁德逯问起,冷冷道:“我郭如龙是何许人,老宁你还不知道?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当真小看了我!你且自去搜寻,若是找到了,便是老刘命中该此一劫,若是天幸你找不到,就该老刘保全性命,将来你便等着他替我兄弟们报仇。但无论如何,那孩子你是答应要放过的。” 宁德逯东西到手,心情大好,虽是被大雨浇了个透,却对郭如龙的话不以为意,仍然脸露微笑,道:“也罢,就成全你。你自己了结吧。” 郭如龙惨然一笑,道:“有酒么?” 宁德逯使个眼色,身边自有锦衣卫接下腰间皮袋,冲郭如龙扔了过去。 郭如龙接过来,打开袋口,张嘴灌了几口,高声道:“好酒!”哈哈大笑中,转过手中短枪,拍入自己心口。 宁德逯叹道:“可惜了。”吩咐锦衣卫将其首级割下,便命众人沿豁口进山搜索刘先生和周无忧二人。 话说周无忧扶着刘先生沿山路回到悬崖边,大雨如注,两人都是又冷又饿。刘先生禁受不住,道:“无忧,放我下来。” 周无忧将他扶到一颗树下,刘先生倚树干坐倒。喘了半天气,道:“无忧,我这身子是不行了,就算逃出去,也撑不住的。” 周无忧闻言哭道:“刘叔,千万别这么说,要挺住啊,我扶你,咱们想法子可以从这里下去的。” 刘先生笑了,抹了抹周无忧的湿发,道:“你虽年纪小,却一直沉稳,如今怎么说这孩子话了。关于这枚玉件,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 这东西其实是我八年前从白莲教大盗刘九斤手上得来的。我审问刘九斤时,听他亲口说,此物和一门武林奇功有所关联,若是能从中悟到些东西,便可练成绝世神功。只是刘九斤偶得此物后,尚未有所得,便栽在了咱们锦衣卫手上。我当时把玩了多日,也看不出其中端倪,以为刘九斤听人误传,受骗上当,便未对人谈及这些,只将此物归档,缴入北镇抚司库房。 八年了,都差点忘却了……如今看来,此物可能确有玄机,不然以姚军师和马皇后的身份,那是跺一跺脚都天下震动的人物,断不会为此物如此着紧。若是与绝世武功有关,姚军师也还罢了,他身边多是僧尼和武林中人,本身据说也是一身绝顶的武艺……可马皇后要这东西何用……” 讲到这里,又凝神思索,道:“说来奇怪,为何八年来都无事,如今却……”默想片刻,不得要领,忽又哑然失笑,自己此刻命不久长,还想这些做什么。 “无忧,若是有机会,将此物送至燕王府,姚军师必不会薄待。但此路迢迢,也不必强求,若是事不可为,留着做个念想,有空回忆回忆我和你郭大伯几个,就算睹物思人吧,也有个物件。若是万一有缘,悟出点什么,练就绝世武功,那就算是大幸事了,哈哈。”笑着笑着,咳嗽不止。 周无忧垂泪道:“刘叔,咱们还是想个下山的路子吧,这些事情先不要去想了。” 刘先生凝视了周无忧半晌,点点头:“能遇见你这么个好孩子,还叫了我好些年‘叔’,我也知足了。”抬手往自己腹中一按,却是将一柄短剑插入腹中,身子颤抖片刻,猛的一顿,已然气绝。原来是他悄然从周无忧腰间悄然摘下短剑自尽了。 周无忧一愣,猛的扑在刘先生尸身上,眼泪汇着雨水哗啦啦往下直淌,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这几日里身边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钱师傅、吴四、郭如龙、刘先生,都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死去,只觉天地茫茫,只剩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了,剩下的只是眼前这片悬崖…… 第一节 生死之间 泪水流干后,在刘先生身旁呆坐了良久,却听到远处夹杂在雨声中的凌乱脚步,周无忧慌忙起身,来不及掩埋刘先生尸首,来到悬崖边。只见崖下一片漆黑,也不知有多深。 怀着些许自暴自弃的想法,周无忧苦笑,心下暗道,自己身后全是追兵,与其让锦衣卫活捉了去受那些酷刑,不如碰碰运气。自己前世好歹练过几次攀岩,若是命好,说不定逃了。若是命不好,便算白来此世一遭罢! 当下转过身来,双手拉住崖壁凸石,身子便慢慢往下探,踩到一处崖缝,又松开一只手,往下试探着抓住一根树枝。就这样,交替着慢慢往下攀爬而去。 电闪雷鸣的大雨间,十三岁的周无忧在几十丈高的陡壁上攀岩!未及片刻功夫,便听到头顶上传来官兵动静,只是雨声太响,听不明白。他使出浑身气力,紧紧贴在崖壁上,心中跳得厉害,也不知是否会被崖上官兵发觉。隐隐感觉似有人探头往崖下看了看,却很快缩了回去。过了良久,崖上再无动静,周无忧方才松了口气。 小半个时辰后,周无忧已经下了十来丈高,几次差点踩滑,却都是有惊无险。 却在此时,右手紧抓的一块凸石忽然一松,往下倾斜了几分,因是雨水太滑,周无忧手指再也握不住那块凸石,一下没抓住,整个身子直坠了下去。 周无忧在空中一闭眼,暗道“天亡我也!” 身体急速下坠,只在眨眼间便觉后背一阵剧痛,身子被树干挡了一下,凌空转向,头朝下继续下坠,他心下大骇,手臂奋力一抓,将将抓到一条树枝。那树枝却承受不起他下坠的力道,只将下降的去势稍微一缓,便即断裂开来,周无忧再次凌空下坠,这一次身子却正了过来。 身在半空中,双手向崖壁探去,只望能再抓到支撑物,将下坠的速度再缓缓。被岩石和锐草割得满手是血,也不自知,但就算知道,哪里还顾得! 缓急间终于感觉拉到一根藤蔓,连忙抓紧,右臂却被下坠的力道拽的脱臼,又是一阵剧痛,差点让自己疼晕过去。那藤蔓在崖壁间晃来晃去,将周无忧左右甩动开来,周无忧再也禁受不住胳膊上传来的痛楚,手掌一松,被藤蔓向斜下方抛飞出去。 猛然间浑身一震,却是左侧身子先着地,左腿当即骨折,一阵剧痛传来,胸口处骨架被震得如同散乱了一般,急切间呼吸不得。也正是此时,几大口泥水灌入口鼻中,让自己好悬没闭过气去。 挣扎片刻,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坠入一处水潭中。水不深,似是雨水汇聚而成,仅没至大腿处,所幸积水的坑洼全是成片的野草,得了雨水和野草的铺垫,卸去大半坠下来的力道,这一下却是捡回条命来。 周无忧也顾不得疼痛,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就往山外逃,一路上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喝了多少口泥水。 雨夜之中不辨方向,周无忧凭着直觉和逃生的意识向前蹒跚而行,他知道若是此刻一歇下来,可能就永远爬不起来了。一定要活下去,既然从悬崖绝壁上跳下来都能不死,那自己就真的命不该绝,那么苦的绝境下都挺了过来,周无忧是断然不允许自己中途倒在路上的。 迷迷糊糊也不知往前行了多远,行了多久,却感觉雨渐渐小了,打在脸上,已不如昨夜那般疼痛,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渐白。又不知行了多久,当周无忧强行让自己振作起精神和意识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眼前是一片山坳,山坳下隐约有一处院落房舍。 周无忧大喜,挣扎着向那处行去,他太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困累交迫,周无忧只大概瞧清了大门的模样,便伸手去拍,拍了几下,也没听清是否拍响了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无声的、恍惚的…… 敲了半晌也没见有人开门,他退了两步,沿着墙根便行,终于看到一处似被雨水冲破的墙壁,明显比其他地方矮了许多。 周无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搬来几块大石,垒在一起,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受下腿脚和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踩着石块翻爬了进去。 然后,他恍惚进到一处屋内,看见一张床榻,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扔到床榻上。 此刻,没有冰冷的雨水无情的滴落脸上,他感到很温暖,没有凶狠的敌人在身后放肆追逐,他感到很安全,可以睡在这样一张平整的床上,他感到很幸福。 于是,周无忧幸福的昏睡过去。 周无忧做了很多梦。他梦见自己躺在周氏田庄的牧草甸子上,悠闲的嚼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远处的天空是那么蓝,就像洗过一样……然后他发觉自己骑马在牧场上驰骋,英姿勃发的向敌人发起冲击,身旁郭如龙、刘先生、吴四、钱师傅几个都在马上兴奋的大呼着,眼前的敌人四处逃窜……接着身旁的几个人忽然都不见了,只剩几匹马空着马鞍随自己奔跑,然后,自己骑马冲向了悬崖,胯下的马一个急停,自己身子就飞出了悬崖,不停往下坠……不停往下坠……往下坠……见鬼,怎么还在往下坠……一直坠到自己都些毛骨悚然、惶惶不安时,终于吓得大叫了一声。 被自己的叫声惊醒,周无忧后背上一身冷汗。他支撑着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屋子里除了这张床榻和一个大柜子,竟然空空如也。他想下地,却发觉自己头晕的厉害,身子略微一动,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明白自己这是发烧了。 他用尽力气大喊:“有人吗?”声音却微弱得无力。又喊了一遍,仍是无人应答。他明白自己若是仍旧昏睡下去的话,很可能就将死去。 咬紧牙关,他缓缓起身,扶着墙壁出了房门,用绝大的意志辨认周围所处的情势。 这是一个三面厢房围成的院子,另一面是过道,通向别处。院中显然很久无人居住过,到处都杂乱的生长着半人高的蒿草。沿着过道,他一摇一晃出了这个小院,眼前是一个同样结构的院子,三面是厢房,一面是过道,通向另一处,只不过这个院子要稍小一些,同样凌乱的铺满了杂草青藤。 周无忧终于在左首边找到了厨房,而且他欣喜的发现,厨房的木柜中居然摆放着一应俱全的各种用具,火折、引火的短松木、码放整齐的柴禾、木桶中的小米,柜子下的一排陶罐中有油、酱料,略一抬头,忽然发现上方横梁处竟然还挂着一排风干了的腊肉!周无忧幸福的几欲晕厥。 颤抖着双手在灶下点燃火堆,周无忧靠在灶台旁,觉得温暖无比。只是此刻渴得厉害,必须要给自己补充水分。他提起墙角旁的小木桶,往外出去找水,却发现院子角落里蹲着一口大石缸,里面积满了清澈的雨水。 他打了一桶,回到厨房,在灶眼上安放的大铁锅中倒了半锅水,将大木桶中的小米盛了一碗出来,也顾不得淘洗,便倒入铁锅中。 想了想,又取过厨房里的木叉,将横梁上挂着的腊肉取了一块,也不切,直接扔进了锅中。 然后他依偎在灶旁,闻着小米和腊肉混合的香味,体会着火焰带来的温暖。 在高烧中忙碌完这一切,他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就此沉沉睡去。 也不知隔了多久,一阵香味将他从梦中惊醒,挣扎着起来,发现米粥已熬好,满锅的油米粥散发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那大块腊肉也在粥中早已煮熟,油珠子在金黄的肉皮上如泉般汩汩往外直涌。 周无忧强忍冲动,找出木碗,盛了一碗。然后一边吹凉一边小口喝着。那股热气下到肚中,一阵浑身酥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一碗米粥下肚,便不敢再多喝,此刻病重,可不能多吃,这个常识他是十分明白的。 喝完一碗粥后,周无忧身体好了很多,力气也恢复了些,再不是方才只需一动便天旋地转的羸弱样。 将铁锅搬起,放到一旁,他继续往灶台里添加了些木柴,想起刚才打水时似乎见到厨房旁边的屋子里有很多杂物,便来到隔壁屋子。 这屋子里堆放的却是各种用具,铁锤、榔头、凿子、木梯、绳索……等等,最让周无忧高兴的是找到几个大的麻布口袋,他都拿到了厨房,就铺在灶旁地上。将厨房门关上拴好,把身上破损不堪的旧衣脱下放到灶台壁上烘烤,自己躺在麻布袋子上,身上又盖了一条麻布袋子。 满足的依偎在灶台边,周无忧安然合眼,再次入睡。 第二节 山居闲暇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仗着从小练出来的身子骨,周无忧的高烧竟然退了。 他缓缓起身,将大锅里的米粥加热,吃了两碗,感觉肚子里舒服多了,便开始考虑自己的身体状况。 首先是自己从田庄带出来的一切,都已丢失,最心疼的是那袋金豆子。 其次,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后背正中处疼痛无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发疼,但感觉体内尚好,应该只是背部肌肉撞出瘀伤。 双手手掌都破的不像样子,结了无数道血痂,略一使劲便火辣辣的,还好手腕动脉都无事。身上其他地方有着各种伤口,有石子和锐草划破的,有摔得红肿的,甚至肿胀到青紫的。这些伤口都不打紧,最关键的是两处。 一是右胳膊连接肩头处脱臼,另一处是左腿小腿骨骨折。算了算,大概已经过去两日,真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么硬挺下来的,此时若再不医治,恐怕会落下终身残疾。 周无忧前世稍微有点兴趣的活动之一便是户外。也曾和驴友爬过野长城,甚至还和几个好哥们规划过去西南地区攀爬雪山,只不过未能实现,便已来到今世。虽没成行,但前期的准备功课却学了不少,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攀岩经历便是那时花钱跟一个登山教练学的,同时学习的还有野外生存和救护。只不过,学的效果还未曾真个检验过,如今却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仔细回忆了如何处理身体损伤的方法,他便开始给自己治疗。 先狠下心来将自己右臂向下一拉,这是要重新校正脱臼的位置。然后将胳膊伸直,对着墙壁试探着顶了下去。一开始没敢使劲,便一直没有兑正进去,如是几次后,他反倒疼的汗珠子直冒。干脆咬咬牙,爷连人都杀过,悬崖都跳过,还怕这点疼么?一发狠使劲,终于兑正了位置。说起来,这次兑正后,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疼。 喘息了半天,稍微活动了一下右臂,除了肩膀肿胀酸麻外,竟是又可以小幅度摆动了,假以时日,恢复不难。当下心中大定,看来自己当年学的还不错。 这下该处理左腿的骨折了。昨日又累又饿,毫不觉得疼痛,此刻却实在忍受不了。周无忧烧开了一锅水,清洗干净左腿伤患部位,发现整个小腿部分都红肿得发紫,心下不禁骇然。将身上的衣服撕成长布条,用开水冲洗干净,放到灶台上烘烤了半日。 先将小腿用布条裹了几圈,然后将砍削好的两块木板夹好,再用布条固定上。一个简易的夹板就做好了。周无忧又从柴火堆中找了根结实的长木,削成拐杖,然后满意的在小院中走了两圈。 这时候,他那件衣服只剩下了一半,勉强挡在裆前。好在这所宅院里虽无人居住,却一应俱全,他在外面的套院中终于找到了许多床褥和布帛,还有几身青衣道袍。 穿戴好后,在大水缸前照了照,一个小小道童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由对着自己那张脸怔怔良久。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便是求道,如今终于摇身一变,穿上了道袍,却是在一切都失去之后…… 摇摇头将这个念头驱走,周无忧开始拄着拐杖巡视起这个院舍。此刻已近黄昏,连下两天的大雨已然停了,夕阳红彤彤挂在远方山角上,洒进来的余晖铺满了院舍的一屋一梁,还有满院的松茅蒿草。凉风习习,几只麻雀在院中跳跳停停,不时叽叽喳喳,一只松鼠蹭的钻到了院子正中的那颗老槐树的树冠里,不见了踪影。 好一番宁静祥和的景象。 经历过生死厮杀和绝境逃生,周无忧欣慰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查探。 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正是一座道观。正院只一座凌霄殿,立在三阶高的青石台上,供奉的是元始、灵宝、道德三天尊,其下的供案上满是尘土、蛛网。 饶过凌霄殿,便是自己曾睡过有大床的院子,身上的道袍便在其中的柜子里寻到的。院子由三座大房围成,每间房分割成左右两间。除了卧房、书房外,竟然还有一座丹房。丹房中有一个简易灶台,灶台上架着一口一尺高的小丹炉,围着四周墙壁放置着许多高脚柜,里面有不少药材,周无忧不识草药,却也不敢随意煎服。这是道观常用的布置,周无忧去过几座道观,其中的丹房却比这里的好得太多了。 这座院子套着一个小院,含厨房、库房、茅厕和一个柴房。简单而朴实,却一应俱全。 观门由外反锁着,好大一把铁将军镇守其上。周无忧无奈,只得找到进来时的那处残壁,拄着拐杖翻出了道观。 来到正门前,向四处望去,正处于一处山坳中,背依山壁,眼前是一片五六亩方圆的野草地,碧油油的青草泛着雨后的露珠,十分喜人。其间偶见碎乱着开放的各色花枝,一片野趣盎然。草地尽头是一条由山上泉水汇成的水潭,然后又经一条小溪饶过树林,消失不见踪影。 回身向观门望去,一块木匾横于其上,上书锈迹斑斑的三个字“玉元观”。 有似曾相识之感,周无忧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印象。 天色渐渐黑了,周无忧回到厨房,将米粥热了热,就着腊肉喝下去。大雨之后,山间似乎有些微凉,他便合衣而卧,就着灶台边的暖意继续入睡。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周无忧此后便在这座无人的道观中养伤。对于这座玉元观,周无忧有些费解。明明是荒芜了的,至少年许无人收拾,院中杂草丛生,殿角屋檐都已结了蛛网。但若是废弃了,房中一应起居用具却都齐全,却不知观中的道士去了哪里。 厨房中米肉油盐都足够周无忧至少半年不用发愁,且喜在书房内的书架上发现了许多道经,周无忧一本本将其上厚厚的灰尘拂去,便沉下心来边养伤边翻阅典籍。 书架上《道德经》、《南华经》、《妙真经》、《抱朴子》、《内经》、《淮南子》等重要典籍均在,其他有关周易、经脉的杂论也有若干,甚至有许多不知何人所述、著于何时的书册,如《大洞真经》、《黄庭内景经》、《坐忘论》等等,讲的却是如何养生养气之说。周无忧精神大振,将之一一搬到厨房,就躺在麻袋上细细详读。 老庄是周无忧少时便熟读的,周易以前曾略接触过,但因太过晦涩难懂,他又未曾得遇名师解析分说,便不曾深读下去。如今却找到几册如《易论》、《先天卜辞》、《六爻闲谈》等解析周易的书籍,便爱不释手,一一研读。许多以前未曾明白的隐晦语辞便如黑暗中亮起一点灯火,瞬间通明透彻。 用了足足七天功夫,方才读完两册《易论》,合上蓝皮书卷,周无忧暗暗佩服,这位著书的黄离生不知何许人也,将晦涩的周易解得浅显明了,堪称大师,以前怎的不曾听说过。 接着又翻开《先天卜辞》,讲的却是占卜预测吉凶,属周易的应用之学。周无忧从不曾接触过,便又兴致勃勃的翻看起来…… 如此一边养伤一边读书,时光不知不觉间过去。周无忧读书烦闷时,间或来到水潭边用树枝制成的简易鱼竿钓上几尾鱼,回去熬汤,有时又在林中摘些野生瓜果。虽然腿脚不便,但好在此处无人争抢,鱼儿既笨又贪,极易上钩,瓜果满枝头,无人采摘,全遂了自己的肚皮。 转眼已入冬季,天逐渐凉了起来。 周无忧将柜中的衣服全翻了出来,加在身上,抵挡寒冷。又到林中花两天功夫,慢慢劈砍了些树木,拖回柴房以作备用。眼见肉干将要食尽,便到林中设了几个陷阱,抓到几只野兔山鸡,取回来用盐腌了,挂在灶火边熏熟。 一切都很安静,都很惬意。直到下雪的那天。 第三节 有缘千里来相会 建文二年的十二月,一场大雪覆盖了广袤的长江南北数千里土地,也将移山铺上了一层银装。江南的雪就跟江南的山水一般,小巧、素雅,小小的玉元观和小小的山坳,有如披上了一层淡雅的素锦。 周无忧早已将这些天打猎所得的兔皮剥下,铺在了卧房床榻上,奢侈的用书房中上好的宣纸将破损的窗户重新糊上,再用几块大石在卧房中搭建了一个简易灶台,埋上灶台中剩余的木炭,烧上一锅热水,一个温暖的供暖卧房便成型了。 周无忧的伤势尽复,脸上的痂痕已然消去,身上的伤疤也大都褪了,只留下些淡淡印子。小腿的骨折居然被自己奇迹般的养好了,没有留下一点残疾,不得不说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脖颈上挂着的小玉坠还在,只是这么久了,周无忧一直不知此物何用,左看右看都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玉坠而已。 周无忧提着拐杖,带了个麻布口袋,翻墙出去了。他计划弄几只野兔回来熬汤,这东西不仅可以充饥,兔皮还可御寒。最早的那根木杖已经断折,自己前个月找到根好木料,削制成了一根上好的木杖,这根木杖更加结实,分量也更沉一些,而且杖身笔直,实在是柄好工具。 周无忧来到林子里,在一个土洞前看了看,又在周围的雪地上仔细查探,看到一串凌乱的动物爪印,不禁微微一笑。 自从头一回在这个土洞中抓到两只野兔,他便留了个心眼,在里面撒上一些小米、野果之类,然后每隔十日再来查看,往往能发现有野鼠、野兔之类迁来此洞安居,便都成为了周无忧的盘中餐、身上衣。 他也不急,躲到十几步外的一丛灌木后,耐心的等着。半个多时辰,便见两只肥硕的灰鼠从洞中探出尖嘴,长长的胡须颤抖着,嗅着外面的气息。周无忧得知洞中确切有猎物,便从灌木后钻了出来,几步赶到洞口前。 灰鼠忙缩回了身子,周无忧便将适才搜集的一蓬松木堆放在洞口,点燃火折烧着,顷刻间,浓浓的烟雾便顺着洞口灌了进去。他又飞奔到数十步外的一颗松树下,那树下正是土洞的另一出口。 将麻布袋口对准出口整个罩住,不透一点光进去,猎物出来时以为还在地道内,径直便会往里钻,这是最省力的捕猎方法,周无忧三个月来百试不爽。 果然,不多会儿,猛然有两个活物钻进了麻布袋,周无忧赶紧拉住袋口向上一提,好家伙,怕不得有六七斤的分量。用木杖对着麻布袋猛敲了几下,将灰鼠击昏,也不去看,将口袋扎了个结,放在一旁。 从口袋中找出几根碎骨、小米、榛子之类,全部扔进土洞中,周无忧美滋滋的扛着布袋就走。他要到林子深处弄些青枣回去,这东西冬天也能生长结果,最是爽脆,林中深处便有好大一片。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周无忧来到那片枣林处,用拐杖顺着枣多处捅了几下,瞬间落下一片雪花,将头发脖颈全都盖上了一层。暗笑自己太着急,将雪花抖落,弯下腰开始拾枣。捡了三四斤,装到另一个麻布袋中,周无忧扛起两个布袋,便往回返。 却忽然听见身后似乎有人轻轻喊了一声。虽是大冬天,周无忧也立时吓出一身白毛汗。这三、四个月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猛然听到有人说话,一时之间还真是不适应。 定了定神,他将两只布袋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往声音来处走去,手中木杖握得紧紧的。约行十来步,转过两颗枣树,发现有人躺在地上,衣袍脏破不堪,已辨不清颜色,发髻散乱,嘴唇上还有血迹。看上去,依稀是一个道人。 周无忧在周围查看了一遍,确定只此一人,便又回到那道人身边,推了推。 那道人半睁开眼,无力的叨咕了几句,周无忧听不清,将耳朵凑到道人口边,却听他道:“小友,烦请小友……援手,送贫道回去……必有厚报。” 周无忧犹豫了片刻,自己在此躲避了三四个月,也不知外面怎生一个光景,若是尚有官兵追捕,怎生是好。可若是将这道士扔在荒郊野外不理,岂不是害了他的性命。当下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道人若断若续道:“小友,烦请将贫道……送至林外……玉元观,贫道乃观中道士。还需搀扶一二,贫道……已然乏力了。” 周无忧一愣,不由脸色古怪,自己在人家地头好吃好喝了那么久,却不想在这里遇到正主了。 他不是杀人灭口的主,坏人性命、夺人道观的勾当是绝计做不出来的。当下只得把道人搀起,背负在身后。道人指了指地上,他又将道人落在地上的包裹拾起来,道人将包裹接过,紧紧挎在肩上,方才好似松了口气。 周无忧又回去捡起自家两只布袋,一并系在腰间,便往玉元观回转。他此时已经一十三岁,因从小强健体魄,吃得也好,此刻背上的道士也不重,带上两只布袋,仍旧不累。 到了观门口,那道人从腰间摸索出一串钥匙,递给周无忧,周无忧按指点取出一把,终于将锁了自己数月的铁将军打开,头一次堂堂正正由大门而入。 也不待道人指点,周无忧直接背着道人来到卧房,放置在床榻之上。那道人迷迷糊糊间也没发觉有异,闭眼道:“还请小友往右首边……丹房内,第二个……架子上有个黄木葫芦,请帮贫道……取来。” 周无忧赶过去,果然见第二个架子上有个黄木小葫芦,以前曾打开过的,只是当时发现里面都是些黑灰色的粉末,刺鼻的药气熏的人眼泪直流,便再未碰过。 将葫芦取回,周无忧又取了些清水过来,那道士将道袍敞开,周无忧骇然,只见那道人胸口一片青紫之色,瞧形状隐约是一个手掌印。道人用清水合着葫芦里的粉末,捏成薄薄一层,敷在胸口青紫之处,又灌了些粉末进口里,喝了几口水,长喘了一口气,倒在床榻上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 周无忧用湿巾将道人脸角和身上稍作清洗,终于瞧清这道人的相貌,五六十岁,面相极好,一缕长须在下巴上飘洒。 周无忧呆立良久,将那道人头脚放正,脱去道人袍服和鞋袜,盖上被褥。他又倒了些水补进锅内继续烧着,坐在锅旁,怔怔出神。 既惊讶于那道人胸前的伤势,又感触于多年后故人重逢,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适才他已看清,这道人依稀便是八年前临街巷遇到的老道,回想起这座道观的名字,便终于肯定,那道人正是当年的玉元子。却不想,多年后竟然在此重逢。先前是自己奔波逃亡,最后关头攀崖而下,不知不觉间来到此处,依仗这老道的道观养好伤势,逃得一条性命。此刻养好伤的自己,却又在林中将受伤的老道救了回来,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意?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然后,又想起道人胸口上的手掌印。前世武侠小说也读过,似乎什么玄冥神掌便有这样的效果?摸了摸脖颈上挂着的那方小玉坠,想起郭如龙曾经言道,这物事与一门绝世武功有关。难道这世上真有小说中所描述的那些神奇武功?如果真有,能够学一些倒也不错。 这老道既受此伤,说不得也是武林中人,却不知他的成名绝技是什么?八卦掌?两仪剑?师从何门何派?莫非全真?亦或武当? 不得不说,周无忧前世深受武侠小说之害,此刻满脑子的各种武林门派和绝世奇功。 要是能从他身上敲点功夫出来…… 周无忧不禁露出愉快的笑容…… 第四节 我很看好你 此后,玉元老道醒来服药、喝汤,然后又继续昏迷。周无忧只得在书房内打了个地铺,也生起简易的热灶,主人家来了,自己按理也只能让地方,更何况人家还受着不轻的伤。 如此三日之后,有一天周无忧熬了锅小米粥,端入那道人卧房,却发现玉元老道已经盘腿坐立于床榻之上,双手虚扣掐了诀,似在运功。 周无忧小心将米粥放下,站在一旁认真观瞧,这回可真是开了眼界了,这就是传言中的内功么?且待偷学一式半式。 玉元老道一动不动,对他在旁偷瞧不予理会,只顾调息打坐。周无忧瞧了半晌,也看不明白,只得怏怏作罢,回转书房继续读书。 到了晚间,再去玉元老道的卧房,却见道人仍在打坐,地上的粥碗却已然空了。周无忧悻悻,心想,原来还是要吃要喝啊,姿势摆的挺牛,那又怎样!却是酸葡萄心理有些发作。 收拾罢碗筷,他又回来怔怔望着玉元老道瞧了半晌,见道人脸上鼻尖汗珠不住往下滴落,知他在紧要关头,不敢发出声响,却也怕道人有个意外,不敢就此离开,干脆坐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这样,迷迷糊糊守到第二天天亮,却被那道人猛然发出的咳嗽声惊醒,只见道人咳了片刻,吐出一滩黑得发紫的血痰,闻之腥臭难当。道人咳出血痰后,眉头渐渐放松,收起盘腿,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见此情状,周无忧也约略知道玉元老道伤势似有好转,便将地板冲洗干净,又回到书房,继续读书。 到了晚间,他又端了碗米粥进到玉元老道卧房内,却见老道又在盘腿打坐,见他进来,忽然开口道:“这几日多谢小友了!” 周无忧被吓了一跳,吃吃道:“老道,练功的时候能说话?你也不怕走火入魔?” 玉元子微微一笑,道:“贫道昨日已运功逼出淤血,体内所受掌毒已然去除,此刻只需调息,自是无妨。” 周无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把粥碗递上去,道:“先把粥喝了吧。” 玉元子接过来,小口小口喝完,长吁了口气:“多谢小友了。” 周无忧琢磨如何才能让这老道教自己武艺,一时也不说话。内功心法涉及心脉呼吸,可不是偷学得了的。 玉元子又道:“前几日,多亏小友了,却不知小友从何而来,去往何方?”这是在盘道了。 周无忧想了想,暂时别告诉对方自己来历罢,毕竟被锦衣卫追拿,放在哪里都是会吓破人胆子的事情。便道:“小子近年游历江湖,路经贵观,不想遇见道长受伤,故此碰巧相救。”说罢,脸上放光,道:“道长,不知道长可是与人争斗受伤?” 玉元子见周无忧不愿将自己来历相告,也不生气,这事江湖上多有,江湖人嘛,总有些江湖秘密。听周无忧直言相问伤事,尴尬着咳嗽了两声,道:“贫道路遇江洋大盗,对方人多,贫道不小心挨了一掌,故此受伤。” 周无忧忙追问:“对方功夫如何?” 玉元子微微一笑:“功夫嘛,果是高明的,江湖上人称铁手开碑的嘉兴麻二!据言当年曾独闯太湖三十六路连环坞,独斗十二家舵主,不曾稍有半分畏惧……可惜遇上贫道……若非贫道大意,也不会挨此一掌,不过那麻二却也被贫道在肩膀上印了一记重手,管教他好不到哪里去。下回遇上贫道,必取其性命!” 周无忧听玉元老道吹着胡子夸赞对手,心知这是抬高自己的不二法门,不由失笑,却也不打扰老道兴致勃勃的吹嘘,抓到个空子,忙问:“却不知那铁手开碑擅长何等厉害功夫?” 玉元子顿了顿,道:“麻二的铁砂掌功夫,那是江南独步的……” 周无忧忍不住有些失望,又追问:“不知道长用何绝技重创此贼?” 玉元子捋着长须,洋洋道:“贫道的虎鹤双形却也不是吃素的!” 周无忧顿时大失所望。铁砂掌?这不是大路货么……没啥稀奇的,后世多半是小说中跑龙套的角色。而所谓的虎鹤双形,似乎被黄飞鸿打得狗血淋头,更加不堪。玉元老道被这种小脚色重伤,看来也没啥真本事……当下便显得有些兴致寥寥。 玉元子擅长察言观色,立刻发觉周无忧脸色不对,当下便住了口。他伤势略好之后,便在思索如何报人家的救命之恩,当时自己可说过要“厚报”的。这少年几日里一直赖在观中不走,无他,必是等自己的“厚报”了。 老道爱财,从当初临街巷中欲诈周无忧钱财便可见一斑,故此他压根儿没想过要用钱财来“厚报”周无忧,这等若从他心窝上捅了一刀,还不如不救他呢。他本欲以一些不入流的功法武艺来做抵偿之物,教会少年几招功夫,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又能让少年多服侍自己几日,如今看来,却是不成。 玉元子心念急转,一眨眼间已想了这许多。 周无忧却懒洋洋的收拾了碗筷,出屋去了。 玉元子起身,在屋中转了半晌,又到院中走动了走动,当下恍然大悟。这少年却非路过此处,竟是早已在自己观中不知住了多少时日,一大桶小米已吃的快见底了。难道这少年是流浪江湖、居无定所,打算从今后便在这观中长住了? 玉元子起初有些恚怒,自家的道观,如何能被外人占据?但观察了良久,心思渐渐有所松动。如今道观在少年的打理下,大不一样,院中杂草已然清除,屋子里也布置的温暖舒适,凌霄殿中拂拭的一尘不染,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打心眼里清爽。若是从此收了这少年为火工童子,也无不可……三年前小道童明玉不耐观中寂苦而逃,聚源观赐予明玉的度牒可还未曾收回呢。 周无忧不知老道打起了让自己当火工童子的主意,自家却在苦苦思量,正主如今回来了,自己却该如何去处。在这里躲避了数月,也不知外面锦衣卫是否还在缉捕自己。若是离开玉元观,自己却上何处才好?也罢,想不透彻,便索性不去理会,反正老道说过还要报恩,且先赖着不走,车到山前必有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玉元子算定周无忧想赖在这里,反正自己伤势未好,眼前有人伺候,总是好过些,便也不去管他,只每日打坐调息,运转心法,尽快恢复。 周无忧也每日里表现的中规中矩,该洒扫便洒扫,该做饭便做饭,该读书边读书,与往日无甚不同。 老的过了几十年的独居生活,没什么亲朋,少的独自一人生活了几个月,亲朋均已不在,此刻有人作伴,闲时见面打个招呼,说说话,晚睡前相互致意安好,虽彼此谈话不多,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二人谁也不提,便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下去。转眼间大年三十到了。 周无忧将院子洒扫干净,又去捕了些野味。伤势渐好的玉元老道年关前出了趟门,赶在了年三十回来,回来时却赶了辆驴车,车上满满都是各种货物。米、面、油、盐、腌肉、果脯、衣物、酒……让周无忧高兴而又唏嘘的是,其中竟有周氏田庄出产的反季节蔬菜和瓜果!说句实在话,老道虽然爱财,但花钱也绝不吝啬。 于是,周无忧按后世的做法,在老道的卧房内支起大锅,架起柴火,弄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 二人似乎熟识已久一般,也不客套,十分默契的端起碗来就吃,拾起酒盅对饮,谈些江湖趣事,说点生活闲琐。 玉元老道也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和别人一起过年了,当下不顾伤势,喝了不少。可老道酒量又差,还不及十三岁的周无忧,于是被少年放倒,酩酊大醉的躺倒在床榻边上。鼾声响起前拉着周无忧的胳膊一个劲表示“我很看好你”,最后问道:“可愿入我玉元观当道士?” 于是周无忧在失眠中度过了建文二年的最后一夜。 建文三年便这么不知不觉间到了。 第五节 太极传人 建文三年的第一个清晨,大雪又开始飘飘洒洒。整个移山和玉元观都笼罩在一片茫茫雪白之中。周无忧看着满地积雪,忽然童心大作,撸起衣袖,便在凌霄殿前堆起雪人。不片刻功夫,一个与身齐高的雪人成型。 琢磨了一会儿,用木碗盛满一碗雪花,夯实,倒扣在雪人头顶,一根小树枝插在其中,权当发簪。将剩下的鼠须找来,一根根插在雪人下巴尖上,再盖上一件宽厚的道袍,一个玉元子便活灵活现出现在眼前。 玉元老道立于周无忧身后,一直未曾出言打扰,见雪人做好,仔细端瞧,不由莞尔。 周无忧回头看见老道,笑道:“道长,瞧你孤单,给你弄个伴儿,以后和他见面要打招呼问好!” 玉元老道手捋长须,也不答话,转身而去,脸上却有些忍俊不禁。 周无忧自顾赏玩了一会儿,便在殿前的屋宇下打起太极拳来。前世爷爷便是“陈氏太极”高手,逼着周无忧练过十余年四十二式,爷爷去世后,周无忧才渐渐中断了练习。直到今世迁至东龙山下周氏田庄,才又重新拣了起来。逃亡后这几个月,却又中断了。直到今日,才忽然兴致大起,拉开架势,一招一式练将出来。 揽雀尾、单鞭、提手、白鹤亮翅……世上很多事便是这样,每日里勤学苦练反而没有进境,许久不曾接触,甫一上手,却会发觉进益良多。周无忧打了一遍,渐渐纯熟,心意体意也渐入佳境,打到第二遍上速度加快,却更加圆润自如。又打了第三遍,速度忽慢,却是凝滞沉稳,渐显大家风范。 玉元老道此刻又转了回来,忽见周无忧练拳,起始之时摇头微笑,心想这少年打的什么拳路,软绵绵毫无力道,架子摆得如此之大,若是对敌,岂非漏洞百出。看到第二遍时,便若有所思,暗道这拳法若是出拳快速,或许尚可与人一搏。看到第三遍时,便神色凝重起来。眼见这路拳法看似软绵绵十分无力,可又隐隐觉着暗含极厉害的反击之力,瞧着漏洞百出,可这些破绽之中却又好似内含无数后手,只等敌人钻进来。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等周无忧打到第四遍时,老道只觉这少年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场,周遭看似平和,实际上仿佛风暴之中。不觉间看得呆住了。 周无忧自然没那么厉害,也远远体会不到那么深邃。只不过这些招式在这老道几十年习武练气的行家里手眼中,却自行推演出各般变化,让老道如醉如痴。 四趟拳打完,周无忧额头微汗,身子发热,知道锻炼的效果已经达到。便收了拳,回了气。扭过头来看见玉元老道在殿旁呆呆站立,嗤笑道:“好你个老道,偷学功夫,也不怕人笑话!” 玉元老道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却忍不住道:“小友刚才所练的拳术,是哪派功夫?唤作何名?” 周无忧作为现代人,对他人偷师学艺并不放在心上,当下道:“太极拳,老道你看可还使得?” 玉元老道闻言,顿如大梦初醒,喃喃道:“太极……果然是太极才对,这浑然天成之气,似软实刚之劲……生生不绝之意,动静相间之体……大道啊……此方是大道……” 周无忧见玉元老道有些痴呆,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解的道:“老道,傻了吧你?……老道……” 玉元老道猛然醒悟过来,激动的向周无忧道:“小友可愿以此拳法授我?我,我,我愿,呃,贫道愿报小友厚恩!”激动了良久,终是舍不得拿出钱财来。 周无忧却无所谓,道:“不用,不用,一起切磋即可,这算的甚么事。” 玉元老道大喜,道:“这可,哎呀,叫贫道如何答谢才是……” 周无忧摆摆手,道:“现在就教你,教得不好可别埋怨我。”作为现代人,他永远不能体会古人学艺的艰难,那种不把你底细查个底掉,兼且用各种方法考验你心性,方才传师解惑的传统,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当下,周无忧便将陈氏太极拳四十二式一一教了玉元老道,更将颉⑥邸⒓贰础⒉伞、肘、靠、进、退、顾、盼、定等基本方法和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避实就虚,借力发力的要诀一股脑倾倒给玉元老道。一想到自己在教古人,而且是古人中的武林人士打拳,他不禁沾沾自喜。 见玉元老道已能将整个套路打出来,周无忧又结合自己今世一知半解的周易、太极知识讲给玉元老道,老道不住点头,理解的却远远超出他传授的。 最后,玉元老道小心翼翼问:“不知小友此拳师从何门何派?” 周无忧一愣,想了想,道:“家传,祖上传下来的。” “小友贵姓?家籍何方?” “周。家籍嘛……呃……桐城,或者安庆罢。” “安庆?周氏?……”玉元老道仔细在心中过了一遍安庆的武林世家,似乎没有姓周的,又追问:“请教小友,不知令尊……” “先父讳全啦。”周无忧乐呵呵道。 “全?周全……”玉元老道沉吟半晌,疑惑道:“只听说过原来安庆有个福字号的大掌柜姓周名全……” “正是家严。老道,你还欠我一粒金豆,记得不?”周无忧一脸奸笑。 玉元老道顿时目瞪口呆。端详眼前的少年良久,这一脸贼兮兮的笑容、眼珠子乱转的机灵劲,不是那日临街巷的周家少爷,却是谁? 当下一阵尴尬,忙道:“小友,非是贫道失约,当日在安庆盘桓了十日,小友正逢居丧,贫道只得回转。” 周无忧想起父亲丧事,不禁有些黯然:“没说怪你,也不是跟你要债的,你急些什么。” 玉元老道情知自己不慎失言,咳嗽了半天,方才挤出一句:“人有旦夕祸福,小友节哀。” 周无忧一摆手,道:“老道,不说这个也罢。目下我却居无定所,须得借你这里暂住些时日。只是身无分文,付不起房钱。” 玉元老道老脸一红,怒道:“这却是哪里话,故人相见,自是需老道好生招待一番才是。”心下却有些失望,这有钱的公子爷怎么没钱了?因忍不住,又问道:“却不知小友何事,竟落魄至此?” 周无忧有些奇怪,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这老道竟好似全不知情?便道:“老道,你这些年在何方云游?多久没回来了?我初来时,竟是满地荒芜。” “贫道因有事,去了南方苗岭一带,前时方回。算下来,将近一载未归了。” 周无忧一听便明白了,这老道浑然不知外面的事情,便也不说破,岔开话题,便和老道谈论起太极拳。 玉元老道大致明白了太极拳的路数,谈论起来,便要比周无忧高明许多,反令周无忧得了许多感悟。 周无忧打太极拳本为强健体魄,压根儿没往实战方面去想,这老道却想的处处是实战。周无忧又将推手传了老道,详细讲解了听劲和引手的要诀。二人便现炒现卖,在凌霄殿阶前演练起来。 起初老道不是周无忧对手,三两下便被推得动摇西晃,但老道底子在那里摆着,领悟很快,渐渐的周无忧便吃力万分。 有了推手的练习,老道就开始琢磨起太极拳实战来,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二人互相提点,一起切磋。周无忧一直以为太极拳不可实战,爷爷当年也从未提过这档子事,此刻和老道对上手后,仿佛打开了一片广阔的天地。不觉间二人都是进步神速。 玉元老道练气之术甚佳,但因其志不在武学,故而在江湖中也只二流人物,和二流中的麻家铁砂掌相争,便负了重伤。但此刻却不一样,有了练气的底子,再得了内家拳中的集大成拳术,配合上道家对太极阴阳的理解,武艺顿时上了一个层次。而周无忧过去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练武,虽比普通武者健硕能打,但放到武林好手面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此刻也终于算是初窥武术门径。 最后玉元老道感慨自己终获奇术之余,却也对周无忧托言祖传武艺之说嗤之以鼻,只当他过去有钱,不晓得从哪里花钱学了那么一套高明的功夫,只是练不得法而已。若非自己,岂不叫这门绝技埋没了?想着,不由有些自鸣得意。 第六节 武学内家心法 周无忧初窥武术门径,兴致勃勃,每日早早便起身,在凌霄殿三清像前眺望观外山色,平心静气,打上几遍太极,然后煮好早饭,待老道醒后,与老道同吃。 吃罢早饭,便与老道推手听劲,拆拳引力。玉元老道在武林中算不得一等一的人物,但所学驳杂,涉猎较多,以各门各派武功与周无忧拆解,探讨太极应敌的拳路。 玉元老道曾向周无忧言道,太极拳似与武当绵掌、峨眉通臂等拳术有共通之处。便从这两种拳术中寻究,印证太极拳法对敌要诣。 午间,两人各自回转卧房小憩,到下午时分,又一起来到书房,周无忧继续翻看道家周易八卦,玉元老道看的却是《金丹大要》、《金关玉锁诀》之类。 此刻得遇行家,周无忧有疑难便向玉元老道发问,玉元老道虽爱沾点小便宜,却不是个贪索无度之人,也知道羞耻心。自己占了周无忧偌大好处,当然对周无忧每问必答,且回答详细透彻。 周无忧又问《金丹大要》、《金关玉锁诀》是否真能证就长生,玉元老道怅然良久,方道:“以贫道观之,所炼之体内金丹,乃气之一种,养生、对敌有效,却证不得长生。” 周无忧又追问老道,可曾遇到或听说过能证长生的功法或奇人,老道摇头不语,半晌,道:“传言而已。” 周无忧寻仙访道多年不遇,早已经历过无数挫折,此刻也只一笑:“能养生也好啊,老道你多大年纪了?” 对于少年一直称呼自己“老道”,玉元子早已习惯。这称呼看似无礼,实则透着别样的亲热,让孤独多年的玉元子听着颇有些暖意。有时这少年毕恭毕敬称呼自己“道长”时,自己反而觉得有些别扭。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武林人士,玉元子却是一个完全合格的道士。武功一途对于玉元子来说,只是小道,炼气养生方是正道,他也最是擅长此道,故此太极拳拳理中蕴含的太极阴阳、万物相生相息的意境才会令他如此沉迷。此刻周无忧不经意挠到他的痒处,当下手捋长须,笑呵呵道:“以小友看来,贫道年庚几何?” 两月相处,玉元老道伤势恢复的神速、动作手脚间的麻利、练拳时的灵巧,以及面上的红光和肌肤的细嫩,给周无忧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刻脱口便道:“老道今年可有五十?” 玉元老道微笑:“算下来,贫道今年虚岁六十有六了。” 周无忧脸显讶色,一笑:“老道厉害,驻颜有术啊!” 玉元老道一拱手:“岂敢,岂敢,区区小道,不足挂齿。”此时国人寿数一般不足五十,能活至六十以上,便算长寿,若是年过花甲,看起来却仿佛知天命之年,可以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周无忧又问:“不知对敌之时如何运气?” 玉元老道便将练拳之时如何呼吸,行走之间如何调息一一告知周无忧。 周无忧得了此法,遵老道叮嘱,每日练拳、行走之时均以此法调匀气息,按原本习惯,该出气时老道却让吸气,该吸气时,老道却让呼气,有时三呼而一吸,有时却又三吸而一呼,更有时却要沉气,是为温养,有时需要提气,是为置换。 开始时十分不畅,呼吸不连贯,时而导致气闷难当,连吃饭都无法下咽。玉元老道让他不要着急,只说七日之后便可调理顺畅。 周无忧愁眉苦脸,道:“若是七日之后调理还是不畅,却又该如何?会否走火入魔?” 玉元老道白了他一眼:“若是七日之后还是不畅,便再调理七日。” “若还是不行呢?” “那贫道奉劝小友一句,今后还是莫要练武了。” “……” 周无忧只得耐着性子,慢慢适应。果然第八日上,气息忽然之间调理过来,一举一动都暗合此道,其后依此练拳,只觉气血通畅,神清气爽。 周无忧大喜,告知玉元老道。老道看周无忧打了套拳,沉思片刻,当下道:“小友练拳确有些天分,只我观小友并未曾练过内劲,我有一门炼气之术,按武林说法,或称内功亦可,若是以此功为根基,你这太极拳打将出来,威力何止倍增。”当下期许的看着周无忧。 玉元老道自得了周无忧所传太极拳后,将拳理与自家所学印证,功夫长进且不说,对于道家阴阳相生相克的道理有了更进一步的明悟,这两日里重新翻看道藏,只觉获益匪浅。 他已将收周无忧当玉元观火工童子的想法打消,受了人家这么大好处,再提此事自是不妥。这些时日与少年相处下来,不觉间十分喜欢,竟打起了收徒的主意,想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周无忧,自己身死之后,本门一脉,便不至断绝。只是平日里二人以平辈相处,都没大没小,可谓忘年之交,若强拉人拜师,也不好开这口。当下抛出一个馅饼,只需周无忧贪吃,自可上钩。 周无忧果然大为好奇,他前世便看过许多武侠,对于以气伤人、高来高去的武林内家好手大是崇拜,原先觉得这老道输在铁砂掌下,功夫不见得怎么高明,但近月来得老道指点,渐渐觉得老道功夫虽不见得比别人怎么高明,但比自家确实高明太多。此刻听老道这么一说,那日对方盘腿疗伤的样子立刻宛若眼前,原来这老道真懂内家气功! 当下忙问:“老道,你这功夫叫什么?” 玉元老道眉间一挑,肃然道:“此乃本派不传之秘,小友知晓后,切记不可外传他人。” 周无忧小鸡啄米般头点个不停:“了解!收到!放心!” 玉元老道小心翼翼往四周看了看,低声道:“附耳过来。” 周无忧一愣,不由好笑:“这老道跑江湖习惯成自然了,演戏演到自家道观里。”却也不说破,凑趣的将头低过去。 只听那老道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本门不传之秘,道门内家无上金丹大法,江湖又称‘玄元功’”。 周无忧一听“玄元功”三字,不由大感兴味,这名字可真够玄的。当下忙问:“不知这功夫如何?比起其他功夫来怎样?” 玉元老道神秘一笑:“此乃道门金丹大法!怎可和江湖内功相提并论。” “那比之九阳神功如何?” “九阳神功?这是什么功夫?”老道一愣。 “九阳神功啊,老道你没听说过吗?” “这个却未曾听过。”老道冥思苦想,终于摇头。 “那……九阴真经呢?比之九阴真经如何?” “呃……不知这九阴真经又是谁家所创?”老道一脸茫然。 “大太监黄裳啊!王重阳也练过的!重阳真人呐,那可是全真派的掌教!”周无忧眼中放光。 “重阳真人早已飞升百年,若是他老人家练过的,那自然不差。可如今没听说全真一派有九阴真经啊……”一个都答不上来,老道有点羞愧,却也有点不服,小声辩解道。 “那乾坤大挪移呢?明教至尊宝典,从无人能练至第九层,光明左使练到第二层便是武林中顶尖的角色了!”周无忧眉飞色舞。 “…….” “降龙十八掌……” “……” “一阳指……六脉神剑……” “…….”玉元老道额上见汗了。 “独孤九剑呢?葵花宝典……吸星大法…….不是吧,你都没听说过么?”周无忧一脸鄙夷的看着玉元老道:“我说老道啊,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得紧。” 玉元老道由疑惑而至茫然,由惭愧而至羞怒,听得周无忧此言,哼了一声:“哪里来的无稽之谈!”言罢拂袖而去。 周无忧嘿然一笑,也不理他,自去生火做饭。 第七节 巩元丹方 转过天来,二人都不谈昨日之事,相互见面打个招呼,周无忧练拳有不解之处,玉元老道也照旧讲解。前世参加过数十场金融谈判,要论起城府之深,今世不到十四岁的周无忧可谓宗师级人物。 玉元老道有了收徒之念,便放不下来了。只不过昨日谈话令其十分不爽,只望周无忧低声下气哀求过来,自己故意刁难几句,待少年苦苦哀求,方才勉强答应,如此才顺了自己这口气。 又过来两日,左等右等,不见少年有何表示,好似忘记了一般,便沉不住气了,用罢午饭,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道:“小友,不知小友祖传还有何神奇内功心法,当可与太极拳配合起来,对敌之时便有大效。”这是故意挑起话头,兼且暗含隐刺,一报前日口舌之仇。 周无忧心中暗笑,却也不说破,递过话头:“我家祖上只传了一套太极拳,却无什么内家心法,不似老道还有玄元功这等奇功。不如老道传给我罢。” 玉元老道一喜,故作沉吟,道:“这玄元功嘛……前日也说过的,乃我门中秘法,不可轻授外人。” 周无忧当即反诘:“我说老道,我那太极拳也是祖上不传之秘,这不也是教给你了么?咱俩相处如此投缘,你今日怎这般小气!” 玉元老道面色一红,分解道:“也不是不可传与小友,只需小友拜入我门中即可。此乃名正言顺之法。” 周无忧脸色古怪的看着玉元老道:“老道你说吧,什么意思?” 玉元老道捋须道:“只需小友拜贫道为师,贫道自当倾囊相授。贫道观小友资质……” 话未说话,被周无忧直接打断:“老道,你好大口气,我传你太极拳时,却也没让你拜我为师啊!如今却想占我便宜!” 玉元老道一阵尴尬,周无忧相赠太极拳之时大大方方,通盘相告,如今人家要学自家玄元功,自己却要人家拜师,道理上确实说不过去。被周无忧抢白两句,竟无法分辨。当下气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也不说话。 周无忧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老道啊,看咱俩投缘,干脆这样,教你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如何?” 玉元老道哼了一声,道:“你说罢。” “干脆我拜入你门中,做你师弟,你代师授艺如何?” “你这般小小年纪,如何做老道我的师弟?”玉元老道怒极:“聚源观真阳子那牛鼻子徒孙都比你大好多,若是认了你做师弟,我这老脸往哪里搁?” “瞧你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我说老道,这都看不开,你修的什么道?” “你成日里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做我徒弟哪里不好?” “哎,老道,你这是跟我算账么?我免费给你打扫院子、给你洗衣做饭你都看不见啊?厨房梁上熏着的那一排肉干都是我猎来的,再看你身上披这些毛皮,那可都是我的!传你太极拳且不说,少爷我还救过你一命!再说了,你还欠我一粒金豆呢,足够我半年伙食费了!” 玉元老道听罢一阵气沮,其他姑且不论,自己欠人家一条命,这却是不容辩驳、无可置疑的事实。顿时哑然无语。 周无忧火上浇油:“不做你师兄已经是很给老道你面子了,还想做我师父?先把欠我的还来再说!” 玉元老道默然良久,肚子里运了半天气,却始终无法可施,只觉一张老脸火辣辣的,只得故伎重演,哼了一声,再次拂袖而去。 周无忧冲老道的背影又是一阵鄙夷。 用罢晚饭,周无忧大咧咧道:“师兄,什么时候传我那个玄元功啊?” 玉元老道无奈,只得认命,当下就着油灯向周无忧传授玄元心法。他生着闷气,也懒得将师门来历传承一一讲解,甚至连师门的名讳都没提。于是周无忧这个玉元老道的新进师弟,对此便一无所知,也算一件奇事。 玄元功重在固本培元,以呼吸导引之法,凝想脐下丹田,在丹田处培养元丹。凝想之时,需进入一种若醒若睡,有所思而却不思的意境,说起来玄妙无比。待元丹凝练出来之后,更须佐以巩元丹,以兹补体内之元丹。所谓巩元丹,是用数十种药材以温火醅炼而成的丹丸,需在丹炉中醅炼三日方成。 周无忧在书房中找到那张药方一看,三十年以上人参、五十年以上何首乌、六十年以上灵芝……顿时明白了老道爱财的癖好因何而起。单这张药方,就不知需要多少银子才能炼制而成。 “师兄,这巩元丹,你炼成过不曾?” “十年前炼成过一炉,共计三十粒。” “药效如何?” “我那年功夫大进,内丹滋养温润。此后虽年数增长,身体却不曾丝毫见衰。”玉元老道微笑。 周无忧点点头,这玄元功其实算起来,更应该属道家炼气养生、培养内丹之术。功效可能也以此为主,怪不得老道看着这般年轻。再向药方后面的内容看去,却骇了一跳,只见其中列着朱砂、石铅、金汞之物。 “师兄,这个……朱砂、石铅、金汞……也是药材?”周无忧有些担忧。 “此乃丹道不可或缺之物!” “……不会吃死人么?我听说好多皇帝,比如秦皇、汉武都是嗑这种药死的……” “那两个皇帝是要成仙的,方士们被逼着炼丹,自然出不了什么好丹。药剂分量加大些、服药次数多一些,再无内引气息的调节之法,不死才是怪事。”玉元老道不屑道。 “咱们这巩元丹分量正好?以玄元功导引便无妨?”周无忧稍微松了口气。 “那是自然。本门秘法,常人哪有这运气修习!”玉元老道笑吟吟望着周无忧,一脸你这小子算是走了狗屎运的神态。 “那这丹药……咱丹房里我似乎没看到那许多药材,却去何处寻找?”周无忧又问。 “师弟身边……再无财物?”玉元老道一脸期盼,这师弟从前可是大富之人,就算如今落魄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得随身带些吧。 “师兄,师弟如今确是一贫如洗……”周无忧苦着脸道。 玉元老道大失所望:“如此……这丹药目下却炼不成了,如今师兄积攒的家当,尚不足。”上一炉丹药确是得了好大甜头,如今看来,要炼成下一炉,仍然遥遥无期。 “还差多少?”周无忧小心翼翼问。 “去年前往南方苗岭,沿途曾询于药行,估摸着至少还需百两黄金。”玉元老道叹了口气。 周无忧一阵无语。忽然想起自己从悬崖上摔下来时丢失那袋子金豆,约有十两左右,寻思着如今已过了那么久,锦衣卫不至于还在那处搜寻自己吧,寻个机会回去看看,兴许能找到也说不一定。 玉元老道则怀着满腹心事,在丹房中检视良久,又挪开药柜,从柜子后的墙壁上打开一个暗格,其中摆放着些散碎金银、玉件等值钱的玩意,更有两根长须的老参。看着那两根自己舍命取回来的百年老参,默默盘算,还当再出外云游一次,否则下一炉丹药的开炼将迟迟无期了。 此后,周无忧每日傍晚开始修炼玄元功。此时最是身体放松之际,也是天地休养之时,趁此刻练功,最能偷天地气息。所谓修炼修炼,其实便是偷天之机。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周无忧无法理解,却也不得不凛然遵行。 按老道指点,半个月后,周无忧终于进入那种玄妙的意境,以此意境凝想丹田,配合呼吸引导之法,慢慢开始醅炼内丹。 第八节 周副掌门 刚开始,周无忧毫无头绪,任凭怎么凝神去想,都觉脐下空空荡荡,甚至有时候他感觉那里像一处渊深的黑暗,无边无涯,幽寂得令自己惊悸。 而后,不知何时,他开始渐渐习惯了那幽暗,不停引导呼吸,让气息在脐下丹田处游走,就那么突然的,有一股微热在那处出现,仿佛天生就在那里,自己做的只是揭开黑暗的面纱而已。 欣喜之下,他功课更勤了,凝想也从傍晚后的一个时辰,增加到两个时辰。他就像看着自己培育的青苗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一般,心中充满了喜悦。那处热流逐渐升温,变大、充实。然后,他凝想的时辰逐渐增加,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从凝想中清醒过来,却已发现竟是到了午夜子时。 他越来越喜欢凝想时的这种感觉,就像身处无边的寂静中,在似想非想的坐忘里,紧守住一点心神,慢慢的培育和温养这股热流。而每次收了功课之后,精力充沛、神完气足。 “感觉多大?”玉元老道盯着周无忧的小腹问。 “呃……那么大。”周无忧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大致的范围,拇指和食指一扣:“像个蚕豆。” “算下来,才一个月。”玉元老道皱眉,掐了掐日子。 “恩,二十天前,突然就有了,然后感觉在慢慢生长。”周无忧有些兴奋。 “体内反应强么?我是说有没有难受或其他征兆?”玉元老道追问。 “很舒服。睡眠也很好。” ……一老一少继续着令人暧昧的对话而不自知…… 玉元老道有些震惊。一个月便能练出气感,而且感觉如此强烈,实在是平生仅见。自己当年可是足足用了半年,才若有若无的感应到一丝。难道这个素来对自己没大没小的师弟竟是练武的奇才?想着,老道不由上了心思。 “师兄,如何才可以气劲伤人?” “……师弟,不可心切。需待气劲游走经脉熟悉后,做到心感而气至,气至而劲发,劲中带气,气随意走。师兄我当年可是用了三年才到此地步。”玉元老道看似诫勉,实则炫耀。 “师兄练的是哪几条经络?” “能练通一条,已是不易,哪里能练那么多条?所谓业精一而技精一,能精一技,江湖上便有一席之地了。师兄我主练的是手少阴心经,这也是本门无极柔掌应练之经脉。” “师兄,那我该练哪条?” “太极拳意,虽说阴阳相间,二意互动,但内蕴绝大劲道,究其根里,我意当以阳劲为主,故十二正经中,应修手少阳三焦经。”当下,玉元老道将十二正经一一讲给周无忧听。 手太阴经、手少阴经、手太阳经、手少阳经、手阳明经、手厥阴经、足太阴经、足少阴经、足太阳经、足少阳经、足阳明经、足厥阴经……一时间听得周无忧晕头转向。 “修经练脉可不能有一丝疏忽,轻则废体、重则丧命,你可要仔细。”玉元老道严肃起来。 “是,师兄。”周无忧也知道此刻马虎不得,打起精神,少有的恭敬起来。 足足讲解了两个多时辰,手把手指点了各处经络走向和穴道,周无忧囫囵吞枣,也不管理解不理解,强行记了个大概,要谈到精通周详,恐怕就是年深日久的功夫了。 “师兄,那个什么任督二脉,又是怎么回事?”听玉元老道讲解了那么久都没提到脉络,周无忧不禁想起了前世武侠小说。 “任督二脉分属八脉,其余六脉为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十二正经为体、八脉为用。体用之道,不可不察。” “体何意?用何意?”周无忧有些晕了。 “十二正经对应分属的穴位,这是固有而明里的,八脉几无穴道之分,不属腑脏,亦不分表里,循体内别道而行,故又称奇经。奇经八脉主协调沟通十二正经之用。若各正经为一军主将,则各脉为大军统帅,若一经为沟渠,则一脉为湖泊。功夫在经络间,而运用功夫之道则在脉络间,你可明白?” 周无忧略有所悟,挠了挠头。 玉元老道又道:“十二正经分阴阳各六,任脉主六阴经,督脉主六阳经。待你丹田之中气有小成之后,便要运行经脉了。你若主练手少阳经,则打坐调息之时,气行之道当以督脉为主,连通手少阳经,一次循环下来,便可有所得。” “这就是小周天?”周无忧好奇的问。 “哪里谈得上小周天?”玉元老道苦笑:“练通了手少阳经,还需再练其余五阳经,接合督脉,畅通无阻,才算小成。此时便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这便是小周天?” “仍旧不是。还需将任脉及六阴经练熟,任督二脉贯通,十二正经以任督二脉为统,阴阳相合,方为一小周天。” 周无忧听得咂舌不已:“那得何年何月啊?师兄练到什么地步了?” “只练通手少阴心经而已,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太阴肺经只通了一半。足足花了师兄我四十余年功夫……”玉元老道叹了口气,又道:“若能小周天贯通,则当世武林,几无敌手,此为入先天之机。” “当今有谁练成?”周无忧一脸神往。 “据言正一教护国天师、弘德大真人正常曾至先天,但正常大真人仙逝后,宇初大真人却达不到此地步,只传闻正常真人的师弟正行真人似于先天门槛上,也不知是否入了。又言武当张三丰真人也在先天之机,也不知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则三丰真人师从全真教和少林,这两派中也当有先天高德才是。其余峨眉、青城则不甚了了,都是传承悠久的派别,或许有吧,也说不一定……” 周无忧大为惊奇:“张三丰啊?他还活着?这太极拳……呃……那什么,他似乎也会罢。总之他很厉害的,当可算武林第一人了吧?” “张真人一身玄功,天下大大有名,如此功夫,自然活得好好的。第一人嘛,也不好说,武林中藏龙卧虎,英雄豪杰辈出,谁敢自称第一?唔……可能他与师兄我差不了几岁吧。” “他不是元蒙入中原之时的人物么?活到现在应该一百岁了吧?”周无忧不解。 “胡说八道,也不知你哪里听来的。至于功夫么,张真人兼习全真、少林之长,自创武当一脉,他的绵掌功夫与你这太极拳倒似有想象,可却又大大不同。” 周无忧忽的赧然:“师兄……这个……呃……咱们是什么派啊?” 玉元老道呵呵一笑:“我还道师弟并不关心,如今既然问了,师兄我便告诉你,否则不知自己师门,将来行走江湖,也是一桩奇事。” 周无忧脸越发红了,吱唔了半天。 “吾派虽居此移山之麓,然论起来,应起于终南山下。道祖随侍大弟子文始真人尹喜在钟南山下建楼观,以观星象,并在此传道授业,故本派名为楼观。后太和真人尹轨下降凡尘,在楼观授梁谌《日月黄华上经》、《楼观先生本起内传》等,由是我派大兴,梁谌被尊为我派祖师。元蒙之后,我派并入全真,后遇战乱、山洪,至今零散凋敝了。”说到最后时,玉元老道语气惆怅,叹息不已。 “终南山下楼观为山洪冲毁后,又逢乱世,灵高师祖辗转来到此地,历经数年,方建起此观,使我楼观派得以延续至今。” 周无忧听着自己的师门来历,一时无语。身在这么一个行将衰败的门派,任是谁都高兴不起来。不过他却早有心理准备,这么一座小道观,本来也没指望能有多兴旺。 “师兄,除了咱俩,楼观派还有其他人无?”周无忧试探着问,心中委实没抱多大指望。 “终南山下据闻开始重建观宇,但即便建好,也与我楼观派无干了,那是全真教的楼观,而非楼观派的楼观。灵高师祖携弟子数人兴建此观,后收你我的师父元灵真人为徒。师父做了观主之后,本观因无田产,营生困难,便只收了我一个弟子,师父仙去后,剩下的几个道士于三十年前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余你我二人。”玉元老道苦笑,忽然一拍额头,道:“三年前我曾收过一个童子,道号明玉,聚源观也为此发过一份度牒,可那童子不及三月便不告而去,度牒都未曾带走。师弟干脆就认了这度牒罢,以后便唤明玉,可好?” 朱家皇帝对民间控制极严,身为道士,若连度牒都没有,那可就真是寸步难行了。周无忧也不矫情,默然允了。 二人相对无言,片刻后,周无忧忽然想起一事,眉开眼笑:“师兄,如此说来,咱楼观派就是你我二人做主了?那我岂不是副掌门?二把手?恩,很不错嘛,哈哈。”乐乐呵呵去厨下做饭了。 玉元老道一阵愕然,望着周无忧远去的背影,唇角泛起一丝微笑。 第九节 麻家兄弟 也不知为何,周无忧练玄元功的速度十分惊人,一个月气感明显,两个月脐下已成元火,到了第三个月上,在周无忧满十四周岁的那一天,他终于尝试着行了第一次督脉与手少阳三焦经的循环。虽说没有成功,但这种进度已足以令玉元老道震惊。 玉元老道认真给周无忧号了脉,确认他一切安康,且从脉象上看,玄元功在他脐下丹田处所成元火的火候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厚重得多,啧啧之余,只能感慨人同命不同了。 丹田处元火一成,周无忧再打太极拳时,便觉行走转身之间凝重了几分,有一股暗劲拉扯、统领著自己的身体和四肢,浑身说不出来的踏实,再不似以往时的那般不稳。与老道拆拳时也觉自己一引一发之间,劲道大了不少。 这一日入夜,周无忧继续修练玄元功。脐下丹田内的元火温养起来后,顺气海而下石门、关元、曲骨诸穴。前几日每次降至曲骨后便再也无法寸进,这督脉便练不成。今夜继续导引元火冲击曲骨,一次、两次、三次,直至十数次后,周无忧叹了口气,心中兀的一阵烦闷,便不敢再练,收腿下床,来到屋外,望着夜空平复烦躁的心绪。 月明星骤,夜色朗朗,一阵风飘来,周无忧陷入思索。前些日子练功进益极快,顺风顺水的周无忧便未曾尝到过冲关不成的滋味,今日初尝,居然情绪起了波动,此乃练功大忌。 好在周无忧前世今生数十年的阅历沉淀,大起大落经历的太多,转眼便能收敛。人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周无忧莫名死亡一次,重生一次,失去亲人三次,家道败落一次,跳崖一次,被追捕数日,犯凶案若干,可谓经历丰富之极,心性早已磨练的沧桑不已。这种心态,对内家心法,尤其是道家养生练气术来说,等若打下了夯实的基础,这也是他练功快捷的重要原因。 想了想玉元老道近五十年的苦功,仍旧只练通手少阴心经而已,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太阴肺经只通了一半,当下吐了口浊气,心情恢复了少许。虽说拿玉元老道的不幸来安慰自己有些不地道,但都是自家师兄弟,周无忧却也不跟老道客气。 周无忧信步来到观外,听着远方风吹树林传来的悉悉索索声,看着背后山峦在夜空中勾勒出的黑黑影线,不觉飘然陶醉。 将自己心绪调整舒畅,周无忧正要折身回去继续修练,忽有所感,凝神往远方树林望去,隐约似有动静。再仔细端瞧片刻,却见从林中缓缓现出三条身影,在月色星光下若有若无。此刻尚距道观约数百步,若非周无忧最近练气有所进展,目力精进,对方又从树林中出来,处于空旷之地,是绝对不可能发现的。 周无忧心下一骇,暗道莫非锦衣卫居然寻到此处?矮下身形缓缓往后退入观门,小心将观门掩上,轻轻插上门闩。透过门缝,再瞧片刻,那三条身影已来到观前百步,黑夜之中辨不清相貌,只觉一条高大粗壮,便如铁塔一般,一条瘦弱单薄,却形同鬼魅,还有一条紧跟前方二人,个头却稍小些。 周无忧心头百念急转,摸不清这三人来历,不知是逃也不逃。若是前来捉拿自己的锦衣卫,自己不逃岂不是落入这帮人手中,反倒连累了师兄,若不是来拿自己的,便是来寻玉元老道的罢,也不知是仇家还是朋友,不过大半夜悄然前来,多半便是寻仇的,自己若是跑了,岂不是太没义气。 人在世间,往往最难的便是如何选择,此刻的周无忧便处于选择的两难之中。正左思右想不得要领间,那三人已来到观门外。那铁塔般的身影上前便推观门,周无忧屏住气,死死抵住。那身影见推不动,往后退了两步,回身道:“门闩上了。”声音粗壮有力。 那瘦弱单薄的身影发出“哼”的一声,这一声钻进周无忧耳中,只感觉说不出的怪异难听,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如针一般直扎耳底。这身影也不多说,抓起身旁另一矮小之人便往上一跃,那铁塔般的身影也向上一纵,门外三人身影转眼消失。 却听身后有落地之声,周无忧心头一跳,当即明白:“乖乖,轻功啊,原来这便是轻功!”屏住气小心转过身来,那三人却已落到院中,面冲凌霄殿,却正巧背对自己,这下子周无忧不用再做选择了,身子不敢多所动弹,只缓缓又往观门角落阴暗处挤了挤。 这般离着只有数丈,周无忧却借着月光瞧了明白。铁塔般的汉子黑衣劲装,一条丝绦将腰间扎紧,却显露出雄健的身躯。那单薄瘦弱的身影却是一身似青非青的长袍,头扎书生髻,手挥折扇,一副潇洒模样,只是姿态却怎么看都显得颇为诡异。立于二人侧后个子稍矮之人一身浅色长袍,也是一副秀才模样,手挥折扇,头却不时偏向他身前那秀才打扮之人,一举一动恰似模仿,却有些东施效颦之态。 却见那铁塔汉子忽然大喝道:“玉元贼道,你家麻二爷爷来寻你晦气了,识相的赶紧滚出来!”这一声,劲道当真十足,整个玉元观都回荡在这喝声中。 那矮个身影尖声笑道:“二叔,您老人家这一报名,那贼道不会惊惧溜走罢?”周无忧一听,便知道这矮个子恐怕比自己还小一二岁,这尖声尖气的童音还未曾去掉。 中间那秀才模样之人忽然冷冷道:“若是那贼道溜走,倒算是识相之人。” 那矮个身影谄笑道:“只求那贼道硬气一些,也好成就师父一段美名!江湖从此多了一个‘月夜入移山,轻取玉元观’的佳话!” 那秀才桀桀笑骂道:“你个兔崽子,只晓得耍贫嘴,你那练功的心思若有你口舌上一半的伶俐,为师何须为你担心。” 这三人在此地自吹自擂,周无忧却有些气炸了肺,不过倒也听明白了大概。那铁塔汉子应当便是去年和自家师兄拼了个两败俱伤的麻二,似乎江湖匪号唤作铁手开碑。看来这是伤势好了,找了帮手一块儿来寻仇的。知道不是锦衣卫来捉拿自己,惊疑便稍减了三分,只是藏身之时更加小心,暗暗思量该如何帮师兄打发了这三个仇家才好。 正想间,却见自家师兄缓步从殿后转了出来,一身道袍结束的十分齐整,来到三人面前,左手施礼,右手一根拂尘往左腕上一搭,身子微微一揖,口宣一诺:“无量天尊,贫道这厢有礼了。却不知三位高人光临鄙观,有何指教?贫道漏液来迟,还望恕罪。”这一番出场果然是衣袂飘洒、彬彬有礼,样貌俊、态度佳,尽显正道大家风范,相较那三人而言,卖相极好,若不是周无忧素知自家师兄为人,也要为这老道的仙风道骨所倾倒。 麻二喝到:“贼道,那日中了洒家一记铁砂掌,滋味如何?如今可还吃得、喝得,行得、卧得?” 玉元老道悠悠道:“贫道如今一切安好,吃也好、睡也好,多劳麻二先生记挂。那日不留神有所失手,伤了麻二先生,贫道至今思之,仍恨恨自责不已,早欲前往嘉兴,当面向麻二先生赔罪的,不想今夜麻二先生大驾光临,贫道便再此向麻二先生致歉,下次再行比武,必定下手谨慎,再不至令麻二先生受伤的。” 这番话把麻二给气得够呛,却把周无忧听得心里直乐,师兄这口舌上的本事,自家还应多多学习才是。 只听麻二怒道:“你个贼道,当日口中宣称什么虎鹤双形,使出来的却是阴损的无极掌,实在无耻,洒家这才中了你的诡计!今日便来寻你做个了结。看是你的无极掌厉害,还是洒家的铁砂掌厉害!”言罢,便要上前动手。 第十节 铁砂掌的威力 玉元老道不再理睬麻二,只上下打量着那青衣秀才,道:“这位便是阴秀士麻大先生罢?贫道这厢有礼。”麻二功夫不错,但素来行事冲动,玉元老道与他比划过一场,深知他的根底,在言语上损他几句后,又不搭理他,将之晾一边,这是故意要激得麻二心浮气躁。 那矮个少年却嘿嘿接口道:“贼道倒也有几分见识,听说过我师父大名!” 玉元老道嘿然道:“阴秀士的大名,谁人不知?杀妻灭子,果然学的好功夫。”这却是直接揭人伤疤了。 麻家两兄弟自幼家贫,父亲乃一镖局的普通趟子手,粗鲁的底层武人。这兄弟二人还未长成,因逢战乱,父母双双去世。两兄弟在乱军中走失,各奔一方,却居然也得了机缘。 麻二得铁砂掌掌门青睐,收为入室弟子,习了一身铁砂掌真传,在江湖中混出了“铁手开碑”的名号。 麻大则随一位岭南异人学得一身阴阳扇的功夫,这阴阳扇端的歹毒,专攻人眼、喉、腰、胯下及诸要穴,扇中又暗藏机括,内有毒烟,出手便令人非死即残。麻大为人阴损,却十分艳羡读书人的风流,自家没多少学问,偏爱做书生打扮,因此在岭南武林得了“阴秀士”的绰号。 兄弟俩武艺大成后各自行走江湖,麻二独闯太湖连环坞,连斗十二家舵主不败,麻大则在岭南与赫赫有名的项氏五鬼起了仇隙,直上五鬼所居的天陵峰,杀了项氏五鬼,夺了人家天陵峰的基业,落草成寇。两兄弟闯出偌大家业,声明日渐显赫后,才相互间取得了联系。 麻二与玉元老道因两颗百年老参而起了争斗,二人武功差距不大,玉元老道要稍逊半筹,但老道十分狡诈,动起手来各种阴损伎俩一一使出,虽身负重伤,却也在麻二肩头印了一掌,双方各自负伤而回。 麻二养好伤后,心头恼怒,他成名江湖二十余年,在嘉兴武林是一等一的人物,家业更是富庶,百年老参倒罢了,这亏却非要讨回来不可,但自忖独自上门报仇的话,殊无必胜把握,这才去岭南天陵峰,找到自家哥哥,更许以重金,耽误了两个多月方才来到此地。 要论起来,麻二亦正亦邪,行事全凭本心,麻大则纯属邪道,行事狠辣异常,在绿林中是有名的煞星。 二人均是好手,虽不臻一流境地,但功夫却是极硬的,尤其麻大更胜一筹。但麻大在江湖中名头最响的却不是他的武功,而是狠辣凉薄的天性。 曾经有一次,他一位仇家设计将其妻儿捉去,用以要挟麻大,麻大竟用毒镖当面将妻儿杀死,没了顾忌,终于将仇家击毙。此事后来不知如何被人得知,在武林中轰传开来,弄得麻大十分恼怒,隐隐成了他不可揭开的伤疤。 此刻听闻玉元老道提及,脸色果然变了,阴阴的道:“好你个牛鼻子,本待饶你一命,你却是自寻死路,今日便成全你,速速自家了断,免得落到我手里,让你受尽无边苦楚!” 玉元老道适才先去周无忧房内,却未见到自家师弟,也不知去了何处,焦急之下无法,只得先出来应对,一直在此逞口舌之利,只盼师弟能听闻动静,先行逃走。 若按他往日性情,在后院听得动静,早就先行“转进”再论其余了,宝贝财货均在丹房夹层密库之中,倒也不惧将道观先让与仇家,仇家寻不到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到时回来便是。 老道自己也不曾发觉,相处近半年来,这位小师弟在自己心中已占了重要位置。见师弟踪迹全无,这老道竟改了往日性子,丝毫没想自家安危,挂念的却是小师弟。 老道口中跟这两个大敌胡诌,心中却焦躁万分,正东拉西扯间,忽见观门阴暗角落处一个黑黑的身影蜷在那处,再细看,不是师弟却是谁?当下不禁一阵好笑,这师弟平日里便如活宝一般,此刻面临大敌,竟藏身敌人身后不数丈之处,而麻家来的三人居然也没曾发觉,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心念急转,苦思良策,一边继续道:“我玉元观乃是朝廷册封的道观,受九江聚源观统辖,二位来我观中寻仇滋事,且不提官府如何处理,只不知如何应对我湖广一应五十三家道观数百道门高士的追拿?” 阴秀士长年在岭南行走,却不知湖广的情势,听罢倒也心头一惊,偏头看向兄弟铁掌麻二。 麻二却嗤笑道:“牛鼻子,你也不用吹嘘。洒家来前便已探得明白,就你这建于荒山野岭中的破观,便是废了,聚源观也不见得有功夫搭理。听说你玉元观属道门楼观一脉,只不知如今尚有何人肯替你出头?何况今夜我兄弟前来,便不会让你逃了,到时候尸首往山中一扔,谁人知晓乃是我兄弟做的买卖?对了,听说你观中还有个小道士,你也不用指望他去通风报信,这几日我兄弟早已看得分明,那小道士便在观中,此刻不知躲在何处,你这道观如此之小,难道我等还寻他不着?” 阴秀士闻言舒了口气,也桀桀怪笑道:“牛鼻子,今日当是你的死期,无须多言了。二弟,哥哥给你掠阵,看看你这几年功夫荒废了也未。”又转头对那少年道:“徒儿,你且去后面将那小道士寻来打死,切不可放他跑了。” 那少年躬身应声“是”,晃晃悠悠摇开折扇便往殿后寻去。 铁掌麻二上前两步来到玉元老道身前,喝道:“贼道,受死罢。”双掌一错,抢进身去,一掌便直奔玉元老道面门,掌风凌厉异常。 阴秀士往后退了几步,让出场地,轻挥折扇给自家兄弟掠阵。这一退,便退到了周无忧跟前,二人相距不过数步之遥。 玉元老道也吃了一惊,见阴秀士仍未曾发现身后有人,方松了口气,一边仍旧使出无极柔掌接下麻二的铁砂掌,一边却不放心,偷眼观瞧阴秀士。他武功本较麻二稍逊半筹,这半年习了太极拳,对拳理掌法有了更深的理解,功夫大进,如今当已在麻二之上。只是心中记挂周无忧安危,便分了心,应付起麻二来便分外吃力。 这一交手几招下来,麻二便感觉对手掌法滞涩,自己应付起来竟比半年前轻松许多,难道是这老道中的掌伤仍未痊愈?亦或是自己半年来功夫精进了?想到后者,不觉有些惊喜,更是加了把劲,出掌如风,一招紧似一招,存心要在自家兄长面前显显威风,整个玉元观内都是铁掌麻二大呼酣斗的吼声。 麻二的铁砂掌端的厉害,练功之初以布条包缠手掌,在滚烫的铁砂中反复锤炼,掌中暗含拳法、指法,发力全在手腕和指尖。待练到三分火候时,便将布条拆去,以手掌在铁砂中捶打,练到五分火候,不仅出招时掌如刀、指如枪、拳如锤,掌力外吐之时,还会散出阵阵火毒,受者伤势直透体内,掌伤中蕴含毒伤,当初老道便是毒伤发作,才晕倒在树林中。 但这种掌法练时也会自伤,毒素渗入自身体内,除以专门的内功心法导引去毒外,平日还需定期佐以特殊的药方去除毒素。去年便是为争这药方中的百年老参才与玉元老道斗了个两败俱伤。 麻二的铁砂掌已有六分火候,劲道发足之时,若是白天观之,能见到手掌为灰色。据传麻二功夫的铁砂掌掌门言道,这门功夫练到十分火候,掌呈乌黑色,沾人肌肤便可伤敌。此刻麻二全力出手,老道又分了心思,便屡屡出现险情。 第十一节 门闩等于板砖 阴秀士在一旁掠阵,见自己兄弟占了十足上风,暗道这一趟算是捡了便宜,自己没出一分力气,便平白得了自家兄弟孝敬的二百两银子,足够山寨吃喝一年。但没在兄弟面前显出自家本事来,不免又生出几分明珠暗投、锦衣夜行的遗憾,当下卖弄了起来: “兄弟,这老道下盘不稳了……” “攻他左肋……” “左肩……” …… 阴秀士面带春风,含笑观战,手握折扇,出言指指点点,极是潇洒。 他在前面自感大有名士风范,身后几步之遥的周无忧却恨得银牙暗咬。他将麻家兄弟和自己师兄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知道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见这厮背对自己手舞足蹈的卖弄,浑没注意到自己,知道机会来了,四顾张望了几眼,悄然从门上将厚重的门闩轻轻摘了下来,心中发狠,一咬牙槽,当头便搂了下去。 要说阴秀士算不得武林一流人物,但在绿林道上也是响当当的角色,阴狠歹毒,极是难缠。与人对敌不知多少次,经验是极丰富老辣的。可他功夫既没练到听风辨位的高深地步,又全然不曾料到身后那么点地方居然还藏得有人,此刻意气风发的指点自家兄弟更在得意忘形之处,待觉脑后生风、大骇惊恐之时,已然来不及了。 他身形刚要往一旁急闪,却哪里闪得过去,被一门闩直砸在后脑勺上,顿时鲜血喷涌,一声没吭便栽倒当场。 要说周无忧这一门闩砸得可谓结实,他前世打小便在京城胡同里乱窜,从人身后偷偷摸摸拍板砖的功夫练得一流,今世不到五岁时便在安庆拍的卢家哥俩仓皇逃窜,此刻重新拾起这项成名绝技,将门闩当做板砖来使,顿时手到擒来。 可怜绿林道上成名二十余年的阴秀士,被一个十四岁的小道士一门闩直接放倒,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江湖高手,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板砖高手周无忧鄙视的往阴秀士身上吐了口唾液,恨恨道:“小爷让你狂!让你狂!吃了小爷的门闩,看你蹦Q到几时!”尚不解恨,又抡起门闩劈头盖脸砸了两下。本来阴秀士尚有三分气在,又挨了这两下重的,立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救不活了。 玉元老道一直偷眼观瞧这边形势,见周无忧偷偷摸摸一门闩居然建功,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铁掌麻二也发觉事情有变,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回头一看,见自家兄长倒在地上,一个小道士一只脚踩在兄长身上,一只手插在腰间,肩膀上扛着一根粗厚的大棍,正得意洋洋的冲自己微笑,当即惊的目瞪口呆。 玉元老道见最大的敌人被师弟拍翻,大喜之下心神稳定下来,知道今夜大局已定,自己这个师弟名字取得就是好,一切无忧矣。当下趁麻二呆傻发愣之机,抢攻了过去。 麻二惊讶于自己兄长莫名倒地之余,一阵惊悸袭上心头,人往往对未知的事情最是恐惧。兄长在绿林中乃是声名显赫的硬角色,虽不曾和他试过手,但感觉比自己还高明几分,怎么片刻功夫不到就栽在了这小道士手中?这小道士是何时出现的,怎么自己事前一点都没发觉?这几日藏在林中也偷看过这小道士的,虽是练过武艺,但明显刚入门没有多久,兄长的徒儿都能轻易拿下的人,怎会有这般好的身手?实在是见了鬼了! 他这想法一起,恐惧感便再也遏制不住,只觉得自己背心发凉,拆解玉元老道攻势之时便处处畏手畏脚,与刚才相比,便如换了一个人。 玉元老道心下大定,便存心拿铁掌麻二练招,掌法一变,使出了新鲜出炉的太极拳。新招一出,麻二大感惊异,被太极拳劲带的左右乱晃,连身形都有些稳不住了。 此时却见先前去后院搜寻周无忧的少年从殿后墙角绕出,轻挥着折扇,晃晃悠悠往这边行来,开口道:“师父,那小道士不知藏身何地,恐怕这观里有密道,须得师父将老道擒下拷问……” 走到近前才发觉事情不对,看着倒于地下的自家师父尸身,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看看踩在师父尸身上的周无忧,偏过头去又眨着眼皮看了在场中被玉元老道拳法晃得东摇西荡的二叔,怔了片刻,似有些不敢相信,却猛然醒过神来,尖叫一声,便要从周无忧身旁抢过去,冲出观门逃跑。 玉元老道长声道:“师弟,莫留后患。你且缠住他,待师兄打发了这厮便过来。” 周无忧笑道:“晓得了。”将门闩一横,挡住那少年去路。 少年绕了几次没绕过去,却也见机得快,当下舍了逃路,直奔周无忧而来,劈面便是一扇。 周无忧挥起门闩挡格,闩扇相交,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门闩顿时脱手。那少年以小扇硬击门闩,虽然力道强过周无忧太多,但也把持不住手中的扇子,那扇子直接脱手飞向墙外。双方都没了可依仗的兵刃,便都赤手空拳斗在一处。 那少年确实得了几分阴秀士的本事,拳脚招招攻向周无忧要害之处,阴狠非常,招式不仅阴狠,劲道却也十足,硬扛了几拳,周无忧有些吃痛了,身上虽未中招,但手臂挡格对方拳脚之时的疼痛却着实难熬。再接手几招,周无忧凭借向原先田庄武师处学来的拳脚便不大顶用。 这是周无忧头一次与江湖武林人物对敌,对方虽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但武林中人毕竟不一样。他以前与周氏田庄上的护院武师拆招时,对方何曾敢下重手,均适可而止,点到即止,逃亡路上虽也砍杀了几个官兵士卒,但对方都是没怎么练过武艺的普通壮汉,自己反而要占不少便宜。 相较而言,周无忧应对这少年之时便感觉吃力万分了。一不留神,被那少年右拳从肋下空门穿过,直击在左腰上,顿时疼的一咧嘴。还好少年功夫未成,若是换做阴秀士或是铁掌麻二,这一下就会要了周无忧半条命去。 玉元老道本欲让周无忧拿这少年喂喂招、练练手,谁想周无忧练武后不曾与人真个生死搏杀过,习惯性的用以前的三脚猫功夫对敌,顿时吃了大亏。老道怒道:“师弟,用你的太极拳,缠住他,怎的忘了我是如何与你对练的!” 一言惊醒局中人,周无忧省悟过来,往后退了两步,缓了两口气,拉开架势,便以太极拳对敌。 那少年见周无忧功夫稀松平常,只想急于摆脱他的纠缠,免得那老道士腾出手来,虽没见过这架式,却也不惧,揉身而上,一掌直捣周无忧咽喉。 周无忧侧身一搭来拳,左揽雀尾发出,却没牵得动对方,肩膀再次中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听劲,注意听劲!平日里是怎么与我拆招的?怎的此刻竟都忘了?”听见玉元老道喝声响起,周无忧扭头望去,却见麻二已被击倒,师兄正在一旁负手观瞧自己对敌。麻二显然受了较重的内伤,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周无忧一听,暗叫了声“惭愧”,还是紧张的缘故,竟忘了先听对方劲道这一关键步骤。 那少年见此刻场中麻二也已倒地,更是惊惧,心中大急,欲先将周无忧擒下以为人质,攻势大起,拳掌如暴风骤雨般向周无忧打来。 第一节 太极初建功 周无忧头一次用太极拳与敌生死相搏,起初十分不适应,要么姿势不对,要么便是劲道听错,头十数招一直处于下风。但有师兄在一旁掠阵,他便放心的拿这少年喂起招来,又过十数招,渐渐开始熟悉,便也偶然能够反击,只是因后续招式不连贯而错失良机。再过一阵,周无忧越发纯熟如意,拳脚招数逐渐圆融,进而得心应手。 那少年越打越心惊,这是什么功夫,怎的从未听说过。对方看似一拳一脚毫无力道可言,但自己招式递过去后,往往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道牵扯住,感觉不到这股力道来自何处,却总是后发先至,将自己身形带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实在古怪的紧。眼前这小道士分明是在那老杂毛的指点下拿自己喂招,若是待他练得纯熟了,自己却如何逃将出去。当下又是一腿踹来,直奔周无忧裆部。 他心中起急,这一腿用力过大,身形轻微一晃,便露出了破绽。周无忧此刻打得正在兴头上,见状不假思索,腿上发力,身子向前一抢,前堂拗步,将那少年踹来的腿隔在外侧。 那少年一腿踹空,双手成掌,以双峰贯耳之势横切周无忧脖颈。周无忧双手由内而外一触少年掌缘,仔细感受对方劲道的方向,双手一翻,搭在少年双腕之上,随少年攻来的劲道就是一个云手,只听啪啦两声脆响,少年双腕竟被他自己发出的力道扯成骨折,一声闷哼,被周无忧拉入怀中。 周无忧身形一侧,井栏手顺势而发,那少年被直接嘣飞出了一丈之外,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初试身手,竟然如此威力,周无忧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呆了一呆。 玉元老道长声一笑,道:“师弟今日收获甚大,当用心揣摩,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周无忧看着趴伏于地上动不得身的少年,喜得无可无不可,这可是自己闯荡武林击败的第一个敌人,实在值得庆贺。 玉元老道轻声道:“清理了吧,这些**人物最是招惹不得,一旦招惹,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后患无穷。” 这三人趁夜前来,打的便是要灭楼观派一脉的主意,周无忧也是杀过人的,此刻自然不会手软,当下点点头,道:“明白。”走到那少年近前,将少年翻转过来,那少年口角含血,嘶声道:“不能杀我,我乃……”话音未落,周无忧运起玄元功力,一掌印在他天灵盖上,顿时毙命。 周无忧不屑的望着少年,冷笑道:“跑龙套的小角色,也配让小爷知道你的名号?”一时之间,得意万分。 要论起来,周无忧属于典型的现代社会自私自利之徒,只求结果,不计手段,当然,他也是成长于红旗下的一代,谈不上大奸大恶,既不会危害社会,也不会针对他人,有时也能扶助孤弱,哪里出现灾情他更曾捐款救助。但对手既然打上门来,并扬言要自己和师兄的性命,那可就不再客气了。背后偷袭拍板砖打门闩,不待对方报名便下死手,做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与古人行事格格不入。 好在玉元老道从骨子里讲也属于同类中人,他独自一人苦苦支撑楼观一派十余年,尝尽了各种苦头,见识过无数诡计,早没了行侠江湖、光明磊落的念头,一切以保全道观、保全性命为要。在他印象里,这类正派侠少无不早早就已身死命殒,如今江湖中能活下来的赫赫有名之辈,俱为奸诈狡黠之徒,只不过成名后人家顾忌多些,掩饰的好些罢了。因此对于周无忧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怪责,甚至带了几分欣慰。 查验周无忧中掌之处,发觉有些乌青,玉元老道点点头,道了声“不妨事”,回房取了跌打油在周无忧伤处抹上。这跌打油乃聚源观出产,端的是出门行路、斗殴争抢、杀人放火的必备良药。片刻功夫,周无忧便感伤处一阵微凉,竟不疼了。 二人又收拾地上尸首和血迹,赶在天明前将尸首埋葬移山一处山脚下,并将血迹清理干净。不出玉元老道意料,麻家兄弟都是有钱的主,从身上搜出不少宝钞、金银锞子等值钱物件,就连那阴秀士的少年徒弟,怀中都藏着数十贯钞,合计折算下来,怕不下数十两黄金。 “发了,发了!”老道眉开眼笑,将财物小心的抱起,送至丹房密格之中。经历过这一次生死之战,老道再不对周无忧有丝毫隐瞒和提防。 周无忧看着密格中的各种物件,啧啧不已:“师兄,原来你竟藏有如此多宝贝!咱楼观派底蕴丰厚啊!” 玉元老道小心将密格锁好,叹道:“就这些,尚不足购置所需药材,约莫还差二三十两,唔,二三十两黄金。” 周无忧想起一事,便将自家在悬崖处丢失十数两金豆一事说了,建议师兄与自己一起去寻找。 玉元老道想了想,依据师弟所述,确定了大概的坠崖地带,当下二人用些饭食,待天色放亮后,便启程前往那处。行了半日,来到绝壁之下,只这绝壁延伸出去十分宽广,不缩小搜检范围,绝不可能找到。 周无忧又仔细回忆当时情景,崖壁上曾有将自己拦了一下的那棵树,树下一段距离当还有藤蔓。二人以此为参照,便认真找了起来。即便如此,直到天色黄昏,夕阳落山,也只搜寻了一小半崖壁。 二人也不返回,在崖下找了一个避风之处,吃了些随身携带的肉干。自昨夜激战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合眼,实在困乏已极,二人便于崖下各自盘膝行功,调养生息。玉元老道所传玄元功最近道家心法,行功调息比睡觉还管用,不觉间周无忧便进入了有所思、非所思,似睡非睡的状态。 醅育了一阵脐下元火,周无忧便依循经脉路线,沿石门、关元、中极诸穴,再次向曲骨冲击。昨夜一战中,周无忧使出太极拳对敌,行拳之时元火气血自发在经脉中运行,其实对练功有着十二分好处。加上初战江湖便将敌人毙于掌下,心情舒畅,心态很好,这一次冲关竟然稍稍一阻,便直透曲骨,往尾椎处长强穴而去。 长强乃督脉末端第一穴,周无忧冲关成功,这便是开始行练督脉了。感觉元火极是顺畅,周无忧顺势而为,便向长强冲击。一次、两次、三次……行功半个时辰,竟一举突破长强,向腰俞而上。 一夜连破一处关口、两处穴道,如此进境,令周无忧大喜。但他也知练功不能强求太甚,冲击腰俞两次没有功效后,便收功了。看玉元老道还在修练,也不打扰师兄,靠在崖壁处,合上眼便睡。 早上醒来,二人就着崖壁间渗漏的山泉,吃了些肉干,便继续搜寻。似这等艰苦生活,二人都经历多了,也不以为意。江湖之路并不好走,短暂风光的背后,是无数艰辛和劳累,甚至生死的风险。 一边搜寻,周无忧一边将自己昨日连破曲骨、长强两处穴道的事说了,玉元老道愣了半晌,哀叹一声,不能言语。他昨日破了手厥阴心包经上的内关穴,算了一下日子,破这处穴道花费了自己两个月功夫,这还是在对拳理的领悟大为精进的情况下成功的,这已是自己数十年来练通穴位所需最短的时间了,突破内关之时还沾沾自喜,如今和人家一夜破两穴相比,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周无忧浑然不知自己一席话说得师兄郁闷不已,兀自抬头望着崖壁搜寻。到了午时,太阳升上正当中,阳光刺眼,已无法再看。周无忧想了想,便与老道商量,打算先上到崖上去,找到自己当时攀崖的地点再说。 玉元老道还沉浸在无比的沮丧之中,也说不上什么话来,一切由得师弟做主。二人便绕到当时郭如龙突围下山的那处豁口,由此而上。 故地重游,周无忧回想往事,心中一阵难过。师兄弟二人各想各的心事,到了天黑时分,便来到当初周无忧下崖之地。 一轮皎洁的银月缓缓升上半空。 第二节 月光下哭泣的老道 月色朗朗,山崖依旧,待自己若子侄般亲厚的刘先生和郭如龙均已离开人世,而自己与刘先生相交多年,竟然至今不知刘先生名讳。当时只是刘先生、刘叔这么称呼,刘先生自己未透露名讳,锦衣卫中人也只是称他刘大人、刘百户,刘先生在时还不觉得,他撒手而去后,这一点却成了周无忧心中永远的痛,遗憾、后悔,各种情绪在心里纠缠,浑然不是滋味。 还有舍命断后的钱师傅,不爱说话却颇讲义气的吴四…… 如今此处刘先生尸首已不在,或许已为锦衣卫收走,但当日境况却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 周无忧在刘先生最后辞世之处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寻了一块大石坐下,遥望月空和远方漆黑的山峦,呆呆发怔。 玉元老道早已猜到这位师弟在此地必有伤痛的经历,见状也不以为意,他知道师弟必会如实相告,哪怕有隐情无法细说究竟,也定会做一番解释,是以自打上山后也不催促。 “师兄,此处便是我下崖之地。” “唔。” “师兄,我们在这山中藏了好久,终是藏不住了。” “嗯。” “师兄,锦衣卫来了好多人,漫山遍野都是……” “呃……锦衣卫?” “是啊,师兄,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宁德禄亲自带队,还有卫所官兵,捕快、衙役、解差,怕不得有上千人……” “…….” “钱师傅断后,死了,我看着他一个人留下的,他还冲我笑呢。我每月只给他十贯钞,他竟以命偿我……” “……” “吴四哥不爱说话,却最是义气,功夫也是最好的。可是在湖里被乱箭射死了……” “……” “那处上山的豁口,郭大叔冲下去给我们探路,却中了埋伏……” “……” “刚才我拜的地方,刘叔就是躺在那里死的,他照顾了我八年……” 周无忧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玉元老道也随意的这么听着,从自家师弟凌乱的话语中倒也约略听出了个大概。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般情状莫说放在一个少年身上,便是一个经历过数十年历练的正常人,恐怕都难以接受。难得师弟小小年纪,城府虽深,飞扬跳脱的少年人性子却依然不改,其中更蕴含着积极向上的性情。想着,不由对这位师弟敬重了几分。 将一路逃亡的情状混乱而毫无逻辑的一一道出,周无忧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舒服了许多,道:“师兄,明日咱们搓制一条长绳,从这里坠下去吧。” 玉元老道点了点头,半晌,忽道:“师弟,你们如何招惹上了锦衣卫?竟出动如此大的阵仗加以追捕?” 周无忧苦笑一声,此刻他身边说得上亲人的,只玉元老道一个。周无忧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然也不会前世为感情而放纵自我,更不会今世为了刘先生、郭如龙而抛家舍业,不惜与锦衣卫对抗,最终走上逃亡之路而不悔。此刻话已谈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将胸口处佩戴的玉件取下,用手指摩挲了片刻,递了过去:“便是为了此物。” 玉元老道接过玉件,借着月光一打量,脸上变色,从衣袋中取出火折点着,仔细观瞧,越看呼吸越是急促。 周无忧一愣,道:“师兄莫非认得此物?” 玉元老道又看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周无忧:“师弟,快将此事说与我听,不可有一分遗漏。”语气中饱含激动,神情里越发凝重。 周无忧便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连刘先生告知自己的一应详情和猜测都向玉元老道全部道出,毫无半分隐藏。 待周无忧讲完,玉元老道又低头观瞧这玉件,托着玉件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瞧着瞧着,泪水忽然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周无忧大惊,道:“师兄这是怎么了?师兄!” 玉元老道起先强忍着,但心头激荡,却无论如何抑制不住泣声,便在这崖顶月光下捧着玉件大哭起来。老道如今是六七十岁年纪了,哭起来却跟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无甚分别,只双手捧着玉件似宝贝般举在胸前,泪水如泉般涌出,长须随哭声瑟瑟颤抖着。 这一哭把个周无忧哭的手足无措:“师兄,这……这却是怎么回事?师兄……别哭了,师兄……师兄,不哭了,乖……给糖吃…….”连哄小孩儿的手段都使上了。 老道哭了一阵,心头激动的情绪渐渐发泄了出来,终于收了哭声,又深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周无忧松了口气,忙问:“师兄为何如此?此物不过与一部武林秘籍有关联罢了,且是否有关都尚为传言,何须如此!” 玉元老道长叹道:“师弟,你却是不知。此物若说与一部武林秘籍有关,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这秘籍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秘籍,若是练成……”说到这里顿了顿,想了想措辞,反问周无忧:“师弟可信长生一说?” 周无忧一怔,良久道:“不瞒师兄,我自幼坚持追寻的梦想,便是长生!只不过这些年一直杳无音讯,但我从不曾放弃过。”说到这里,又将自己儿时去古万佛寺遇如来神像慧眼的遭遇一一道来。此刻回想当年,往事重提,心情激动,却又不知该如何让师兄相信自己,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道:“师兄,是真的!我看见了,我感受到了……我怕人不信,从没和人说过……那一眼扫过来……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啊,师兄……” 玉元老道微笑:“师弟,我信你。看来师弟果然是有缘之人,这番遭遇,说不定长生之道便要应在师弟身上。” 见玉元老道赞许,周无忧眨巴着眼睛,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师兄,你是说真的?你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我可没骗你啊师兄,我是认真的。” 玉元老道笑道:“师弟,我真的相信你。你且坐下来,我有话说。” 见周无忧坐定在自己面前,玉元老道理了理思路,开口道:“若说这玉件中藏着的是一部绝世奇功,那这门功夫在武林中堪称第一,可决人生死,更可决自家生死,我们道家对其有另一个称法,便是长生之道。” “长生……”周无忧一直追寻长生之道,去过各处佛寺道观,拜访过诸多大德高僧和知名道士,阅读过海量与之有关的书籍,拜访过不下百位游方僧侣和隐逸高人,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儿时起便立下的志愿,如今听师兄当面谈到这个词,不禁一阵恍惚,却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玉元老道苦守这个秘密数十年,如今终于得以对人敞开心扉,不由又是一阵激动,想要全数倾吐而出,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唔……我适才听你言道,此物燕王麾下姚军师十分看重?” “是啊,他托付郭大叔去北镇抚司库房中提取,却不知为何宫里的马皇后也恰好遣了内官去索要,这才出了事。” “嗯,连宫里的马皇后都着急索要,两位贵人如此看紧此物,那想必是不会有差池了。” “师兄,你是没见到那阵仗,那锦衣卫和官兵,满山遍野啊…..就是为了这个玉件。”周无忧又加重了几分语气。 玉元老道点了点头,道:“认真说起来,此物乃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那部记载了长生之道修炼秘籍的钥匙。” “钥匙?”周无忧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如何观瞧把玩,始终找不到秘密何在,却原来是一把钥匙。 “不错,但不是完全的一把,而是三分之一把。” “三把钥匙合一?密码对上后方可开启?”周无忧有些眼角放光,联想起前世电影中的某些镜头和故事情节,有些急不可耐:“师兄,那咱俩赶紧找找线索,看看另两把在何处。唔,我知道许多探究线索的方法……可以明日天亮后对着阳光查看玉件,或是玉件的影子……或许要正午十二点吧……还可以用火烧灼玉件,看看表面有何变化……或是用血沾染玉件,这个可以我来,师兄年岁大了,这点血对师弟来说是小意思……” 玉元老道哑然失笑,道:“你却胡诌甚么。这是本门最大的隐秘,如今便告诉你罢。” 第三节 往事如烟 “师弟,这世上人们崇神拜仙,各方寺庙道观香火不绝,但他们真的是在拜仙么?”望着远方山谷,玉元老道幽幽道。 略一沉吟,周无忧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善男信女,他们拜的其实是自己,祈求的也是心安。” 玉元老道点点头:“他们或许相信有神仙,但却不敢肯定是否属实,他们或许会天天将神仙挂在口边,但从来都认为那是两个世界。师弟,你以为神仙是怎么出现的?为何会存在?” 对于这类哲学思辨的问题,周无忧有些迷惑。若是玉元老道问人是怎么出现的,他或许张口就能回答,告诉师兄,人是猴子变的,而猴子是哪里来的,他也能笃信凿凿的坦言,猴子是鱼变的,而鱼,则是细胞演化而来,然后滔滔不绝讲上一大段进化论。可是神仙…… 至于神仙为何会存在,便如人为何会存在一般,后世解释多多,却无一定论。 玉元老道没有等周无忧回答,似乎知道他回答不上,一笑道:“师弟无需烦恼,师兄我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十多年,丝毫没有头绪。也许,等到你我能够触碰到那个世界,才能略窥一二。” 周无忧默然。 “当然,也可能我这一辈子,是触碰不到了……但至少我知道,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周无忧心中一阵激动,凝神屏息,等待着师兄给自己打开一扇大门。 “六十年前,江湖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正一教张川拓真人游历西昆仑,机缘巧合,得入一山窟洞中,巧得一件宝贝。张川拓真人欲携宝回转龙虎山总观,恐事机太大,路上出现差池,便修书以飞鸽发往总观,让总观派人接应,谁料这信不写还好,写了之后,不知如何,消息竟然泄漏。张真人行至肴山,被先期赶至的岷山老鬼、铁杖钱蓝陌和两仪剑黄离生截住。” 听到黄离生三字,周无忧心中一动,立时想起观内书房中所见的《易论》一书,此刻却也不打岔询问,只静静倾听。 “张真人虽武功卓绝,但毕竟未至先天之境,来的这三人又俱是武林中顶尖的一流高手,若是平常一对一甚至一对二,张真人都不惧怕,奈何三人约好一齐出手,张真人当即负伤而逃。在肴山中且战且逃了五日,终于被三人围住,命丧三人之手。 岷山老鬼、铁杖钱蓝陌和两仪剑黄离生三人虽然相识,却无甚交情,老鬼和钱蓝陌甚至有些仇隙,之前相约一起围杀张真人,此刻宝贝到手,三人却为之又争执起来。只是这三人武功均在伯仲之间,又各怀心思,斗了一日,却斗不出甚么结果来。 黄离生提议,三人共据此物,便得了余下二人的赞同。要说起这宝贝,便是你给我的这枚玉件,但又不全是。” 周无忧听师兄提及六十年前江湖往事,不由心驰神往。对于那从西昆仑大山中发现的宝贝,早已料到一二,便点了点头。 “这玉件其实是一部功法,只需对着玉件冥想,功法便会自动出现在人的神念之中,端的玄妙无比,若非仙人之物,更无他解。但玉件只有一枚,三人如何才能共据?一时之间,都拿不出个妥善的办法。三人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终于商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方法,要将这玉件一分为三,一人一块。 若是由三人分别保管一块,则只能当三人同时将玉件取出拼凑在一起时,才能共同修习其中的功法,但这个法子最大风险便也是在此,若是将玉件分为三块后功效不再,大家千里迢迢白白拼斗一场是小,失去了长生成仙的机缘,则为一生之憾。但此刻除了如此之外,任凭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无论由谁拿着这玉件,余下二人必定都是不肯的。 最终三人都咬牙同意了。三人之中以指法论,当首推岷山老鬼,其指上功夫独步江湖,乃是武林一绝。当下便由岷山老鬼以指力将玉件折为三段,三人各取其一。当三人心怀忐忑将玉件拼凑在一起时,竟发现功效仍然不失,实在是令人庆幸。 此后三人便在肴山之中择地暂住,约好相聚的时辰,各自冥想修习。但好景不长,三人在肴山之中修习之时,天下武林中各路人物都闻讯来到了肴山。没几日,三人终于被发现了踪迹,首先遭到苦主正一教的围杀,好容易杀透重围后,眼前又是各门各派的好手围堵而来。 不知经过几番浴血,只两仪剑黄离生逃了出来,岷山老鬼和铁杖钱蓝陌当场身死。 黄离生在其后的一年中隐姓埋名,更形易貌,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道观,灵高观,投入观中,专心习练道家养生丹术。他以肴山中短短数日内所得的仙家功法开篇要诀,结合楼观派秘术,创出玄元功,使我楼观派养生功法独步天下道观。玉件中载有一张巩元丹方用以佐功,可惜黄离生只识得其中少许配方,此后他精研道家炼丹术,以周易八卦推断续补,制成巩元丹方。只叹丹方中所载一些药材实在是名贵难寻,他老人家终此一生都未曾炼成过一炉…… 因他于楼观一脉贡献实多,灵高师祖仙去前亲点其为第四十三任楼观派掌门。黄离生道号元灵子,便是你我的师父。” 玉元老道沉浸在回忆中,良久又道:“师父他老人家临去前曾言道,那玉件中所载仙家功法名唤八卦乾元总诀,其中深微奥妙之处,鬼神难测,可以断言,必是仙家妙术无疑。可惜当年时日太短,只习得开篇及之后最初级的少许功法,实在是平生憾事。” 周无忧喃喃道:“原来师兄的养生驻颜有成,却是仙术所致。” 玉元老道叹着气点头道:“师父他老人家用毕生精力研习推创出玄元功和巩元丹方,却告诉我,真要长生修仙,还是得寻回那两枚玉件方可。是故师兄我数十年来功夫不上不下,却因泰半精力都耗在了找寻玉件和配置丹药上了。” 周无忧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师父他老人家的那枚玉件,便在师兄手中?” 玉元老道微笑:“师弟,天公不负有心人,如今咱楼观派,可是有了两枚了。” 周无忧大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踱步,来回良久,道:“师兄,另一枚玉件你可有眉目?” 玉元老道皱了皱眉:“当日肴山之中,天下武林群雄毕集,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清楚岷山老鬼和铁杖钱蓝陌是死在了谁的手上,故此玉件的下落也不得而知。我十数年前曾打探到一丝端倪,似乎有一枚玉件辗转落到了白莲教大匪刘九斤手中,可其后苦苦查寻他的消息,却至今未有所得,也不知他藏身何处。” 周无忧一阵失望,道:“师兄,这却如何是好,我听刘先生说过,咱们手中这枚,便是从刘九斤那里得来的。他早已被锦衣卫杀了,你当然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玉元老道一怔:“刘九斤死了?原来如此。那另一枚却去何处寻找……” 见自家师兄低头苦苦思索,周无忧洒然一笑,道:“师兄,不必烦恼。师弟我刚出道没几年,便得了两枚,这便是机缘!咱们再去江湖中闯荡,必定能成的!” 见自家师弟如此洒脱达观,玉元老道也是心怀一畅:“也罢,明日先下崖找到那袋金豆,然后咱师兄弟便再闯江湖。”却是习惯成自然,此刻仍对那袋金豆念念不忘。 第四节 仙家玉件 第二日,师兄弟二人找到一些山间长藤,制成长绳,将一端系于崖顶大石上,另一头拴在周无忧腰间。玉元老道在崖顶看顾,周无忧则缓缓缀着长绳沿壁而下。 低头向崖下看去,只觉崖壁高绝,崖底生长的大树便如小草一般矮小,心里不觉后怕,当日亏得是夜晚,大雨如骤,看不清楚,否则自己必定是不敢就此徒手攀援而下的。此刻有长藤系在腰间,自然不怕,只是仍不觉有头晕目眩之感。 下得十数丈后,再往下看去,脚底七八丈处一颗老松自崖中伸出,横亘在崖壁间,其中一根粗枝明显有折断的痕迹,想来便是当日挡了自己后背一下,延缓自己下坠的那根松枝。 慢慢向下攀援,正要越过那老松,却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布褡裢正挂在其中一根松枝上。怪道昨日在崖下一无所得,原来却是落在了此处。周无忧当即从身边折了一根松枝,奋力伸出,将那褡裢勾了过来,一掂分量,知道金豆没少,往怀里一塞,摇了摇长绳。 玉元老道见周无忧摇动长绳,便按约将长绳往上拉起。上得崖顶,周无忧拍了拍怀中褡裢,笑道:“完璧归周,可以回去了。”玉元老道大喜,当下二人便自下山,返回玉元观。 来到丹房,将药架推开,打开秘格,周无忧将褡裢中的金豆倒入秘格,玉元老道眼中立刻闪耀着一阵幸福的光芒,被自家师弟一阵鄙视。 将秘格中的财物略作清理,玉元老道从最下层取出一个小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里面露出一块三寸见方的玉件,色泽如碧,温润如蓝。 周无忧解下脖颈上戴着的玉件,两枚玉件摆在一处,方才隐约看出些端倪。周无忧手中玉件上方似乎像个断口,老道的玉件上下也似乎都是个断口的样子。三处断口都十分平整,若非事先知道玉件是从此处折断,旁人是很难发现的。玉元老道赞了声“好指力”,却是夸的岷山老鬼出神入化的指上功夫。 玉元老道辨认了一番,将周无忧手中的玉件置于自家玉件的下方,两下一合,立时严丝合缝,合成一块。师兄弟二人又仔细端详,终于断定,应该还有一枚玉件,当是置于这两枚玉件的最上方。 想象着将三枚玉件合而为一之时仙家功法重出于世的场景,师兄弟都好一阵激动,可转眼却又都化作一声叹息,要将第三枚玉件找到,谈何容易,也许这一生都无法达成罢。 但至少,眼前已有两枚!可以说玉元老道毕生数十年便为了这玉件而活,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竟然找到了一枚!望着两枚玉件散发出的温润光泽,心中难以抑制,不禁又是潸然泪下。 周无忧自五岁时开始探究求仙之道,九年来始终不得要领,如今终于见到了仙家之宝,为他苦苦追寻的猜想提供了证据,兼且又遇到自家师兄这个拥有共同理想的志同道合者,直至此刻,那个世界的神秘大门才终于在他眼前露出一丝端倪,让他心绪澎湃,着实是情难自已。 “师兄,你又哭个鸟!老大一把岁数,也不害羞。” “师弟,师兄我欢喜啊,大欢喜!师弟,你也把眼泪擦一下……” 二人捧着玉件相对而泣,半晌才平复过来。来自于后世的周无忧充分发扬了刨根究底的科学精神,想象着这两枚来自仙家的玉件,以及可以将功法印入神念中的奇妙功效,不由对玉件本身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东西……确实是玉?”周无忧捏着自己带来的那枚玉件,好奇的看来看去。 “难道还会是别的物件?”玉元老道对师弟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不可理解。 “呃……为何别的玉没有那么神奇的功用?”周无忧用比较分析的方法来提醒师兄。 “这两枚是仙家之物,仙家的玉自然和人间的玉不同。”玉元老道奇怪师弟为何会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但依然耐心的做着解释。 “仙家的玉和人间的玉哪里不同?是玉石本身不同?还是说玉石相同,但仙家在玉石里用了某种手段,令其有了不同?” “……或许……呃……”被周无忧这么一问,原本在玉元老道心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忽然之间令人难以回答。 “这玉件会不会有放射性元素?”。 “放射性?……元素?……”面对周无忧忽然抛出的古怪字眼,玉元老道一时之间有些发懵。 “应该不会吧,若是有,仙人哪里还能活那么久?”周无忧已经不指望自家师兄有解答自己疑惑的能力了,此刻更多的是在问自己:“若是没有,那……会不会含有对人体有益的东西?比如……灵气啥的?” 从科学分析忽然转到玄幻猜想,这个思维跳跃十分之大,但这么一跳跃,玉元老道反而懂了,点头道:“应该有灵气,或许应该叫做仙气,仙家之物嘛!” 周无忧眼前一亮:“师兄,万一我们,我是说万一,万一咱俩始终找不到那第三枚玉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俩把这玉件敲碎,磨成药粉服下去,你说会不会有用?” 玉元老道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师弟,万万使不得,这可是仙家宝贝,如何能轻易敲碎,那不是造孽么!” 周无忧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是很靠谱,便也不再坚持,只反复捏着手中的玉件瞧来瞧去。这番研究虽然没有结果,但交流探讨的意义正在于沟通和碰撞。 玉元老道此刻却被师弟的一席话碰撞激出了灵感的火花,他忽然道:“师弟,你这玉件是否每日佩戴?” “恩,郭大哥说这东西很重要,所以我就贴身藏好。当然,此刻我知道咱楼观派有了秘格,今后这玉件就可以放在秘格中,以防丢失。”周无忧以为师兄怕自家丢失玉件,当即表态,愿意服从师兄这个一派之主的意见。 “师弟,你练功之时也不曾摘下?”老道追问。 “是啊师兄,就挂在胸前,挂习惯了。你是说……”周无忧忽然有些明白了。 玉元老道有些兴奋,来回踱了几步,想了想,终于也找来一根细绳,将自己那枚玉件打好结,佩戴在脖颈上,转头对周无忧道:“师弟,师兄也学学你的模样,将这玉件戴上。不瞒师弟,你练功进境十分神速,师兄怀疑与你佩戴玉件有关。是否确实尚不得知,师兄且先佩戴着瞧瞧。” 二人又在丹房中清点了一应财物,折算出来,离购齐巩元丹药方中所列药材已相距不远。当下二人商议,在观中略略准备几日,便要往岭南一行,争取将药材凑齐。 都是经历过江湖漂泊的,师兄弟也没甚么需要多所准备,原拟第三日便启程,但到了启程那天清晨,周无忧左等右等不见师兄从卧房中出来,便来到师兄房前,也无需避讳,直接推开进去,却见师兄盘腿坐于床榻上,手掐一诀,双目紧闭,正在练功行气。只见他额上不时有大颗汗珠滴落,显见到了紧要关头。 周无忧也不打扰,便立于房中等待。这一等直到晚间,玉元老道仍在苦苦练功,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只得放下包裹,重新回到厨房,将昨夜才熄灭闭合的炉灶重新打开,做些饭菜填饱肚子。 到了第二日再来看时,师兄仍是那个姿势,不动分毫。周无忧心下起疑,不知道师兄为何在临出行前练功,且一练便练了一天还没停下,难道正在冲关?便候在房中,以防万一。 到了下午时分,忽见老道一声长笑,收功下榻,向周无忧道:“师弟,果然有用,这玉件真乃仙家至宝也!师兄我如今又通一穴,如此神速,实是匪夷所思!” 周无忧大喜,笑道:“恭喜师兄!” 玉元老道一捋长须,欣然自得。 连续行功近两日,玉元老道饿的狠了,将周无忧所做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于是二人商量,明早起身。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打点好,正要出行,却听观外有人敲门。玉元老道一愣,前去开门,周无忧紧随其后,却见一个小道童在观外冷冷唱了一喏,道:“当面可是玉元观主?小道聚源观郑明安,奉师祖之命,来见观主。” 第五节 忽悠的艺术 “师兄,这郑明安小道士忒无理!”回想起清晨那小道的傲慢,周无忧有点愤愤,手中木杖恶狠狠拍打着路边野草。 “师弟,你年岁尚小,拄杖行走江湖,不免为武林中人所笑。不如师兄替你保管。”玉元老道有点眼红周无忧手中的木杖。 “师兄,你竟一点不生气?” “我楼观一派如今式微,人家是正一教高徒,九江聚源观乃湖广道门数得上的大观之一,掌管鄱阳湖周边三家大观、八家小观的观和度牒,咱们在人家管辖之下。看开些吧。”玉元老道毫不在意:“再说,我道门中人求的是长生,不是这些浮华身外之物。”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师兄还真有些佛家大德之性。“周无忧笑道。 玉元老道眉头一皱,忽然冷冷道:“佛言,何须求真?以佛法观之,我道门求长生便是求真,便是执着。我哪里有佛家大德之性?” 周无忧奇道:“师兄也习佛法?” “哼,什么佛法?老子西升,开道竺乾,化胡成佛。佛由道起,一切佛法皆为道法,却反过来说我道家乃佛宗开创,真真是岂有此理。”说着说着,玉元老道有些吹胡子瞪眼了。 周无忧哑然,在周氏田庄之时,周无忧曾四处拜访寺庙道观,延揽僧侣道士,彼此谈经论法,也听出家之人谈论过佛道之争。道家认为佛由道起,乃是老子西升化胡所传之道法其一。佛家争辩说佛祖是老子的师傅,而且辈分是太爷爷辈隔代传艺,老子和庄子分属佛祖曾孙辈。《清净法行经》中更明言:“佛遣三弟子赴震旦教化,儒童菩萨,彼称孔丘。净光菩萨,彼称颜回。摩诃迦叶,彼称老子。”总之,佛家的反诘比道家更为严厉,道门好歹还说佛乃道家祖师的一个化身,佛门干脆直接说道乃佛祖的曾孙和曾徒弟…… 在周无忧这个具备现代思维能力的人看来,无非是两家的正统论罢了,争的不过是宗教法权和世俗利益。故此,对于双方的争执,他也不关心、不挂念、不参与。 玉元老道语重心长道:“师弟,佛门邪说,最是蛊惑人心,你切切不可堕入其中,这也是我楼观派传承之避讳。” 对于宗教狂热分子,周无忧向来无语,这是人家的宗教信仰,他也不好多话,当下点头称是。 见自己师兄眉头稍稍开解,周无忧忙岔开话题:“师兄,此次聚源观征召咱们去,所为何事?师兄可有定见?” 清晨一早,那小道童只出示聚源观令符,言称征召玉元观上下道众四月二十之前,务必赶到聚源观。再要多问两句,那小道郑明安便不耐烦了,扔下一句“到了聚源观便知。”当即离去。 二人无法,只得奉令而行。好在早已做了出门的准备,一切无需再收拾,那小道离去后,二人锁好观门,便也出行了。 “我玉元观地处偏远,观中道众又只得我一个,有什么事情一般都不会知会过来,向来都只是我有了事由去聚源观拜门的。上次聚源观征召,我记得大约是十多年前了。”老道思索了半晌,也摸不着头脑。 周无忧这大半年来修习道家内丹养生术,勤练武艺,又正是少年身躯成长的岁数,个头足足窜了五六公分,如今已是后世一米六的身高,相貌大不同前,此刻又束发成髻,身上裹一件道袍,虽不合身,但这般道士模样,自家都认不出来,他更是毫不担忧锦衣卫是否还在搜寻自己。 玉元观到九江聚源观约莫三百余里,若是加紧赶路,有个五六日便到了,此刻距期限尚有十日,二人也不着急,且行且谈。山中野外行走,逢村过寨,玉元老道摆出那幅“道法无常”的行头,操起老本行,周无忧客串“摊托”。一个道貌岸然,一个机灵奸猾,这一配合起来,无往而不入。 彭泽以西十五里的刘家庄紧邻长江水道,庄内大户刘仁厚这日要去自家庄园间查询水产田亩,刚出门便遇到怪事。先有一丐在庄内行乞时,看到自己便掉头而走,嘴中不知嘟囔甚么。刘仁厚笑骂一声,也不以为意,和管家说着话,出了庄子。 来到田埂间,见一个衣着邋遢、蓬头垢面之人正在前方自家田间也不知在捣鼓甚么,便过去观瞧,却发现乃是一个少年,脸颊之上尽是灰土,正在掏洞捕捉田鼠。这是乡间常有之事,贫者捕鼠充饥,等于间接帮助田中除害,刘仁厚正要吩咐管家打发几文赏钱,那少年抬起头来一看刘仁厚,却猛地一屁股跌倒在地,吱吱呀呀的回身便跑。 刘仁厚和管家有点奇怪了,管家忙追上去询问。那少年却是个哑巴,指着刘仁厚身后咿呀个不停,见刘仁厚近前,便又转身跑了。 刘仁厚和管家往身后望去,却是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也没有。二人好生奇怪,琢磨半天,不得要领。 到了中午时分,刘仁厚和管家从田里往回折返,还未到庄口,见一小道拄杖行来,错身而过之际,那小道猛地转身,盯着刘仁厚瞧个不停。 连续几次都如此,刘仁厚有些发毛了,管家也是一惊,不需东家催促,忙上前询问。 那小道又瞧了瞧刘仁厚,揉了揉眼再看,沉吟之际,犹豫不定道:“这位老爷,这些时日家中可有异事?” 那管家答道:“家中并无异事,只不知这位小道长有何指教?” 那小道支支吾吾了半响,方道:“那却无事了,许是我眼花,刚才看这位老爷背后似有人相随,面色惨然,可现下却又没了。既然贵府中无事,那便算小道错了,给两位老爷赔礼。”说罢,挠着头转身离去,边走还边小声嘀咕:“师父教我的法门不管用么?怎的刚才明明看到的,目下却又没有了?” 头晌那乞丐和破落少年都见了自家扭头就跑,此刻再听小道士这么一说,不但管家心中发毛,那刘仁厚也是头皮猛地发炸。管家直往刘仁厚身后打量,刘仁厚也不停转着身子往背后直瞅:“刘东,我这身后……真有人……跟着?” 管家也不敢回答了,使劲揉了揉眼,再看还是没有异状。可这大中午的庄口无人,虽是光天化日,他也不禁心虚。左手揉眼,右手挠耳根,越揉眼越眼花,似乎真的有影子在跟在自己老爷身后,便颤着声道:“老爷,这个……刚才看没有,这会儿似乎有的,但又好像没有……” 刘仁厚大骇,蹦着脚的转身往身后看,越看不到心中越是发毛,午时虽热,却只感到浑身冷飕飕的。见那小道还未曾远去,忙唤道:“小道长留步!小道长留步!” 那小道转身过来,等二人来到近前,唱了一喏,道:“不知二位还有何事?” 那管家忙道:“刚才小道长言道,我家老爷身后似有人相随,不知真假?若是真的,还请小道长援手。”刘仁厚也长作一揖,眼巴巴望着那小道深施一礼:“还望小道长救我。” 那小道却忙摇手推辞:“这却是不可,刚才已说了,许是小道眼花,看错了。” 刘仁厚着急道:“小道长不曾眼花,这却是真的。”忙将之前遇见乞丐和破落少年之事说了。 那小道听罢,沉吟片刻,仍是拒绝:“这可做不得数,许是那二人也眼花了罢。” 刘仁厚都快哭了:“一人是眼花,二人说不准,可连着三人都说我身后有阴人相随,这哪里是眼花的事情。还请小道长施法!” 那小道脸作难色:“我入观学道不久,却无捉鬼驱邪之能,如今九江聚源观因故求我师兄作法事,我才随师兄前往九江,路遇此地化些饮水。师兄正在庄外等候,却要赶紧启程才是,误了时辰,怕师兄责怪。” 这小道话里话外都是拒绝之意,那管家却听出端倪,忙上前道:“贵师兄现在何处?我等立时前去见过,还望小道长莫再推辞。” 刘仁厚也忙点头:“甚是!甚是!还请贵师兄替我施法,若是误了行程,今夜便在我庄中落脚,明日可让庄中车驾送二位前往九江,决计误不了的。” 那小道见推辞不掉,无可奈何之下,被二人催促着去寻师兄。 第六节 鸟人 “今日收纹银十两,扣除施法用黄纸六张、朱砂一钱,破衣烂衫一套,烧鸡一只,毛收九两九钱。”谢绝了刘仁厚用牛车相送至九江的美意,二人一路而行,边走便算入账。 “烧鸡一只?”玉元老道睨着眼,斜视周无忧。黄纸和朱砂自己在刘大户家中用掉,破衣烂衫是给周无忧装扮破落少年用的,这些自家都清楚,只是烧鸡……却是怎么回事?若是这师弟要贪墨银钱,自家可是决不答应的! 周无忧一笑:“在庄外遇到一个乞儿,给他买了只烧鸡,效果大大的好!” “……非得烧鸡?馒头也应该可以吧……”玉元老道有些心疼。 周无忧再次鄙夷自家师兄:“我说师兄,你那小家子气的脾性能不能改改?咱是成大事的人,至于那么抠门么?” “那也不能给烧鸡啊……就算买烧鸡,也给我留一半不是?师兄我可是半年没尝过那滋味了。师弟你以前大手大脚惯了,如今咱们可是小观,那巩元丹所需药材太也珍贵,如今尚差着不少呢。”玉元老道继续嘀咕。 “年夜之时买那么多吃食,也不见你吝啬,如今怎么锱铢必较了?”周无忧有些不耐了。 “一年就那么一次,再说不是因为你在,我以往过年一碗挂面,一块肉脯足矣!对你好你反而指摘我?”玉元老道吹胡子瞪眼了。 “行,行,行,师弟下次一定留意,这总行了吧?”周无忧十分无奈,赶紧把话岔过去:“总计下来,这五日里收宝钞六十贯、纹银十两、金二两、铜钱二百余文,扣除支出一百文,折银三十二两,折金八两,铜钱一百文。再扣除机会成本,纯利约莫值金七两……” “等等……扣除机会成本?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居然扣了一两金子?”老道的警惕性相当高,满脸疑色的望着自家师弟。 “所谓机会成本,便是若你我师兄弟不作这些营生,去做别的事情,按常理而算,能挣的银钱,这便是机会成本!”对于将机会成本概念引入这个时代,周无忧洋洋自得,滔滔不绝的将自家与老道这大半年来的总收入做了个合计,又除以天数,得出了每日收入数,再乘五,又得出这五天的机会成本,一算,正好一两金子。 老道听得稀里糊涂,在心中盘算了良久,问道:“你说的这个机会成本,实际上没有花出去,钱还在咱手上?” “对啊,可是这笔钱不能不算,只有算出机会成本,才可知道你我这么个挣钱的法子是否可行……” 听周无忧说钱还在,玉元老道便懒得再听,只打了个哈欠,道:“师弟,前方便是太平关,到集市上为你裁件合体的道袍吧,你这身行头实在不像样子。裁了衣服,咱便在太平关暂住一日,看看还有无好的机会。” 对于这位便宜师兄的吝啬样子,自己有些看不过去,可师兄对自己的关心,却让周无忧一阵感动,当下点头称是。 到得太平关,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赶在店铺歇业前为周无忧量身订做了两套道袍,店家言明,需后日方能取衣,算了算时日,也能及时赶至聚源观,二人便寻一家客栈,打算在此住上两日,一边等待订做的道袍,一边寻找有没有什么机会。 当夜无话,第二日起身,在天平关镇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打着那幅“道法无常”的行头,晃晃悠悠逛来逛去。太平镇不过是一处小镇子,街道也就四五条,最繁华处也不过十余家店铺,另有些零散游摊贩卖吃食。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将整座镇子都走了个遍,却无所收获,便在一处小酒馆中沽些浊酒,叫了些粗浅饭食充饥。 要做好算卦卜辞的营生,首重看人下菜碟。譬如那些衣着时鲜、油光满面之人,多半是有钱的主,也许钓十回钓不上一次,但一钓上钩,必然出手阔绰,赏钱丰厚。 又如那些神采飞扬、满脸带笑的主,必是好事及身,心情舒畅,此类人等最易上钩,虽不一定所得丰厚,但往往十拿九稳。 再有一类行色匆匆,面带愁容之辈,便需小心在意,这些人也极易上钩,但也最考验试水之人察言观色的功夫,谈得好了,人家给钱痛快不说,遇到机缘,甚至一注下去便是极多的报酬,往往是平时所得的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但若言语中出了岔子,那便往往掀你门面,毁你行头,让你在此地再无颜面干下去,有厉害者,甚至直接闹到里正官府处,弄不好还得吃官司,所谓高风险高收益,便是如此。 师兄弟在小酒馆中磨蹭至午后,也没看出什么好机会来,但却也不急,二人都是见过世面之辈,对于诸如十文、二十文的小钱,是不稀得去挣的,累且不提,等若自降身家,要想挣大钱可就不容易了。 在镇子里头没甚机会,便又慢悠悠来到镇外,顺着官道闲逛,遇到好的景致便留下赏玩一番。边走边看,慢慢下了官道,沿一条溪流绕过几处田舍,景致渐好,人迹渐少。顺田边林中而入,清风徐来,洗净了身上尘埃,亦洗涤除了心中杂念。 穿林而过,眼前豁然开朗,远方起伏不定的低矮丘峦透着几分江南的精致,近处一片开满了野花的草坡绵延而去,却流露出北地的豪迈。师兄弟立在当地,远眺近望,乐而忘忧。 蓦地,一道身影不知自何处而入,绕青丘间穿行,大袖飘飘,宛若惊鸿,须臾间不见踪迹! 师兄弟二人张大了嘴,瞪视丘陵间,想要追寻到那翩然一瞬的身姿,却哪里还有半分影子? “鸟……”老道眼珠瞪得溜圆,兀自搜寻着远方。 “鸟人……”周无忧喃喃道,眼前一片茫然。 呆立片刻,师兄弟同时向远处丘峦间撒丫子追去。老道施展生平绝学,提气而行,转眼间便将周无忧落下数丈之远。周无忧也按老道所授轻身之法,迈开脚丫子急赶,却哪里赶得上,只见自家师兄如脱兔般倏忽疾行,越跑越快,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哪里像个花甲之年的老头? 周无忧大急:“师兄!师……兄……等等我!……没义气啊!” 奔行数里,终于来到丘峦下,周无忧气喘吁吁收了脚步,哪里还有师兄身影。认准一处最高的青丘,继续咬牙提气,一炷香时分便已登顶。 四下望去,蓝天白云朗朗,青丘草坪依旧,没了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却终于见到自家师兄在起伏的丘峦间窜来窜去,四处搜寻着,便如疯了一般。 “师兄!”周无忧在丘顶呼唤老道。 听闻师弟呼喊,老道忙转身而来,上到丘顶,急急问:“看见了没?在哪里?”一边四处张望着。 周无忧叹了口气:“师兄,早走了,赶不上的。” 老道终于停下来,呆呆望着自家师弟。 “神仙?……”周无忧小心求证着,眼中充满希冀。 老道摇摇头,又猛地点点头:“神仙!” 周无忧深吸了口气,双手捂着脸,缓缓坐倒在地上,指缝间隐见泪水。 第七节 月光如水 天色渐暗,星河呈现,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不舍离去的师兄弟二人将周边仔细探察一番无果后,终于在丘顶软软的草坪上躺了下来。 晚风习习,四下寂寂,好一片怡人的世界。 “师兄,有过什么理想没有?”口衔草茎,手枕脑后,遥望星河,周无忧轻声道。 “呃?什么?” “理想啊。就是,想实现些很大的愿望。” “愿望啊?有很多啊,你是说……”老道有些不解。 “哎呀,师兄你,真是,有代沟啊……”周无忧一算,六七百年的代沟啊,然后一阵气沮。 老道早已习惯了自家师弟的鄙视,不敢再乱问,只是侧耳听着。 “比如说我吧,小时候的理想是做一名科学家,稍大一些便想当一名作家……” “啊?”老道没听明白。 周无忧也不理他,自顾自道:“再然后,我很想有钱,因为我发现没有钱,支撑我实现愿望和理想的支柱会轰然倒塌……” “师弟所言极是!”老道发现自己终于听懂了,忙不迭插上一句。 “可是有钱了以后,我发现自己没有理想了,没有目标,没有愿望,没有觉得什么是好的想要的,到最后连什么是自己不想要的,都已经不知道了,所以很悲哀……” 老道张了张嘴,不太认同,却终于忍住,没啃声。 “再后来……理想啊,我终于又看见了。从模糊到清晰,然后迷惘,苦恼……直到今日,我看见了我的理想,确定了它的存在,这种存在是那么真切,就在我的眼前。师兄,我很欢喜……” 周无忧陷入沉思,继而深吸了口气,仰望天穹,微笑问:“师兄,你呢?” “我啊……不太清楚,没想过罢。” “世上谁人没有理想?或者换个说法,师兄,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对啊,比如师兄在年少时做梦想的是什么?” “年少时啊?”老道望向夜空的眼神逐渐朦胧,“那时,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村东头的刘婶把我养大的,她说我父母不见了,后来她就走了,我把她葬在了村子后山坡上,村里好多人都葬在那里,她在地下想来也不孤单……” 周无忧一阵恻然,偏过头看了看老道。 “那时候啊,做梦都想咬上一口白面馒头,只要能咬上一口就好,就可以含在嘴里,慢慢含着,绝对不咽下去,嘿嘿。”老道说着,不由舔了舔嘴,似乎还在回味少时梦中的白面馒头。 “再后来嘛,战乱起来了,今天是朝廷大军进剿,明日是义军反击,乱兵来来去去,村子就没了。后来我就跟着逃难的乡亲们往北走,那会儿听说大都还算安宁,想去讨口饭吃,也不指望白面馒头了,能有口野菜粥喝就是你说的那个梦想了吧。 半道上被陈大帅的兵给拦住,我和村里剩下几个小伙儿都被征入大军,终于喝上了野菜粥……然后我就想,当兵也不错,运气好了,能当到军头,就能吃上白面馒头。这个梦想却没有得成,因为打仗是要死人的。” 老道叹了口气,续道:“淮南一场大战,几万弟兄的尸首铺满了原野,我胆小,趴在死人堆里,看着朱重八的大军踩着弟兄们的尸骨上往东去了。没过几年他就成了皇帝。我逃出来后,就往山里钻,哪里僻静就走哪里,后来饿倒在观外,被师父救下来,从此成了一名道士。” “然后?”周无忧听得入神。 “然后啊,我的梦想就是挣好多好多银子、金子,争取把巩元丹炼出来。再然后,这个梦想也达成了,我就想更多的银子、金子……那巩元丹可是好东西,炼再多也不够吃的,所以师弟你说钱多了以后没什么想头了,师兄我是大大不赞同的。” 周无忧一笑,道:“师兄,如今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帮你挣好多好多银子,炼制很多很多巩元丹,然后,求证长生,咱师兄弟也去当神仙!” 老道一乐:“师弟,不是师兄夸你,你可真有仙缘啊。自打你来后,玉件凑了两块不说,这银子也大大增多,如今竟然亲眼看见了神仙……无量天尊,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梦,不是梦!师兄,成了神仙后你想做什么?”周无忧兴致勃勃道。 “啊?那个……先要去拜见文始真人和列位楼观派祖师,然后嘛,也许去遍寻仙草奇花,炼制更好的仙丹,…….师弟呢?”老道双眼放光,也来了兴致。 “我啊,我要去尝尝蟠桃鲜果,喝喝玉液琼浆,还要去看看,唔,对了,看看月宫里的嫦娥仙子,然后脚踩一团祥云,游遍天下南北,拜访各色仙山洞府,哈哈……”周无忧眼中金星无数,憧憬无限。 “那师弟可要踩稳咯,千万莫从云上栽下来,呵呵。” “你个乌鸦嘴!” ……月光如水,融入了几许轻快的欢笑。师兄弟二人畅谈人生理想,不觉长夜漫漫,哪感四野寥寥。 回到太平关镇上,又耽搁了一日,师兄弟合伙儿又做了一单,挣了些许银财,取了定制好的道袍,周无忧换上新衣,又精神了一些,便继续向西,沿江而上,过湖口,赶在时限前到达九江。 聚源观地处九江,却不在九江城内。老道携师弟绕城而过,至城西八里湖畔一处青草洼,一座好大的道观矗立在眼前,远看无数青墙绿瓦层层叠叠,围起不知多少重院子。一条足以并行两驾马车的青石板路,由观门延至脚下,又从脚下伸向九江城西门方向。 “好大的气派!”周无忧咋了咋舌道。他曾访过安庆府内许多寺庙道观,却无一家有如此规模。 “上观气度,岂是一般可想!”老道叹了口气,“想当年我楼观派极盛之时,终南山下,气度格局,远甚于此!师弟切勿大惊小怪。” “师兄见过?”周无忧没好气刺了一句。 “典籍所载,岂有虚假?”老道脸一红,随即驳斥道。 离着观门尚有半里地,路口却有数名灰衣道士拦住去路:“道友可是参加明日的聚源观大会?需验过请柬、度牒,方可入内。” 玉元老道也不多话,将二人度牒和聚源观所下的请柬取出,递了过去。 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道士接过,仔细核对之后,将物件递还给玉元老道,单手以礼,语气客气了几分:“原来是玉元观的道友,便请入内。此次大会极为要紧,监院有令,严防闲杂人等,适才若有得罪,尚请道友宽宥。”言罢,让出去路。 周无忧撇撇嘴,却见这几位背后均斜插着三尺长剑,便未多言,随老道向里走。 老道皱了皱眉,轻声道:“看来有大事啊。” 周无忧也若有所思,只心里紧了紧。 观门立于三阶石台之上,沿阶两旁各站三名灰衣道人,却是比路口盘查的那些道士更显精神,也俱负三尺青锋。阶下一位中年葛衣道士见了玉元老道和周无忧,略略一喏,笑道:“二位大驾光临,一路辛苦。我是观中知客梁莫成,呃……不知二位来自……” “我师兄弟二人来自安庆府彭口玉元观,奉召前来。”玉元老道上前解释。 “玉元观?哦……”那知客梁莫成笑容渐去,不再多话,随手招来一名道人,领着这师兄弟二人进去。 那道人也不拿正眼相看,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院,指着一间厢房道:“二位贵客暂居此处,明日辰时三清大殿,观主召见。切勿迟了。”转身离去,口称“贵客”,却无待“贵客”之礼。 周无忧看了看老道,哼了声:“师兄,我说你混的不咋样啊。” 老道脸上一烫,也不搭话,当先进房。 第八节 春夜料峭中 安顿已毕,周无忧见天色尚早,左右无事,便欲往观中四处转转。许是来时受了观中知客脸色,面皮上有些挂不住,又或是对聚源观比较熟悉,觉得无甚可观,总之玉元老道十分无趣的拒绝了周无忧的邀约,独自盘腿上塌,养气调息,闭目打坐。 周无忧只得自己独行,出了小院,沿碎石小径且行且走,一路观瞧。 对于观中道士的冷漠,他倒也不放在心上。要想得到他人的尊重,必然要有值得他人尊重的实力。如今的玉元观,阖观道众仅区区二人,又都非什么绝世的好身手,所承袭之楼观一脉更已式微,人家没有冷言冷语已然是好的了。 陆陆续续有道士进来,由知客引领入其他院中安顿,周无忧一路上已遇到六七拨,多则十余人,少则五六人,粗略一算,已然近百。 咋舌之下,周无忧寻了一知客小道攀谈起来。他与人熟络的本事极好,没几句,那知客便意气风发的将此间形势一一道来。 原来此次大会,不单聚源观所辖鄱阳湖周边十一家道观应召而来,整个湖广地区岳州府启星观所辖二十五家道观、长沙府罗凌观所辖十七家道观俱都前来,就连浙江衢州府阳武观也携下辖十八家道观与会,合计七十一家道观,近千道士相聚,可谓一次道家盛会!也亏得聚源观占地广阔,房舍众多,也才堪堪容下。 那知客谈完,怕误了事,舍下一脸惊讶的周无忧,便即匆匆向观门而去。 周无忧也顾不得赏游观内景致,忙不迭回到厢房,找老道商量。 玉元老道沉吟半晌,方才叹道:“有大事啊。” “我知道有大事了,师兄,你先前便说过了。我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大事?” “我也不知,只是若连阳武观都参逢的话,应是奉了庐山上的符召了。只不知此次是简寂观哪位真人出山?”玉元老道好一阵思索,半晌不得要领。 匆匆用罢火工童子送来的晚饭,师兄弟二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俱都无言。 到了夜间,屋外一阵喧闹,周无忧轻轻推开窗棂一角,十数名道人在知客引领下占据了院中其余房舍,仔细分辨他们对答,却是来自龙游的顺化观。 玉元老道忽道:“师弟,这些日子警醒些,若有甚意外,无须顾忌其余,且先回移山自家观中。” 只听得周无忧心中一凛。 聚源观是大观,不论占地规模、房舍数量,亦或观属田产,均为湖广第一,是以方有财力和条件接纳这近千道士。观中大院套小院,小院连偏院,层层叠叠,不知凡几。 居北首一处大院中,是一座六丈的五层高阁,阁名“观星”。 大明正一教护法天师、奉德真人张正行立于“观星阁”顶层房外,手扶雕花木栏,遥望漆黑的夜空。每临风吹,便颤颤巍巍咳嗽一两声,宽大的紫金道袍连带着花白的长须都不住颤动。 作为正一教嫡系弟子,自少时起,张正行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无论武功、学识,待人处事,都是一点就透。后为张川恪真人收作亲传弟子,得正一教精髓,逐渐成长为正一教中数得上的头面人物。 艺成后,作为护法弟子,张正行闯荡江湖,为正一教鞍前马后立下无数功劳,数十年来未曾一败,是为正一教的中流砥柱! 大师兄张正常逝去后,正常真人的大弟子张宇初接过掌教之位,被朝廷册封为新的护国天师、弘德大真人,他也卸下了正一教执法知事的职责,而晋号护法天师、奉德真人,逐渐隐退,不再操理教中日常事务。 但身为世间公认的正一教第一高手,他在教中却有着一言九鼎的地位。连掌教张宇初大真人在他身前也恭恭敬敬,遇有难以抉择的重大事务,也时常请教当面。 无数场硬仗,败在他手下的江湖豪客、武林大侠无数,成就了他赫赫威名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数伤病。遇风便咳的毛病,便是他五十多岁时和崆峒派大宗老刘继元一战时落下的毛病,那一战也奠定了张正行武林宗师的地位。 好在他武功卓绝、内力雄浑,更精通养生之道,是以如今七十余岁高龄,却仍无大碍。 “师父,外面风凉,您还是回屋吧。”一位红脸的中年道人在身后恭恭敬敬道。 张正行仿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凝视着远处夜的漆黑,良久,忽道:“宇坤,若是前方无路,只剩漆黑,你会如何?” 道人张宇坤一愣,不明师父之意,略一琢磨,犹豫道:“或可退回,再择他路而行?” 张正行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咳……咳……” 张宇坤忙上前搀起师父就往屋里拉:“师父,您回屋吧!春夜料峭,您身子骨也不如从前了……” 张正行微微一笑,顺从的回到屋内,宇坤道人又忙从桌上取过一个青瓷小碗,从陶药罐中倒了一碗药汤,小心翼翼递了过来。待张正行喝完,将小碗接过,取过软垫支在黄梨木交椅的椅背上,才退到一旁,用小勺插在药罐中轻轻搅动。 张正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了会儿神,才又睁开眼,慈和的望着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宇坤呐……” “师父……” “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我这一身伤病,委实是辛苦劳累了你……” “师父,您千万别这么说,弟子本是孤儿,得蒙您收录门下,传业解惑,教诲经年。弟子心中,师父便是父亲,父亲便是师父。进些孝道,应当的” “话虽这么说……你的师兄们,如今都已成就不小……我倒有心放你出去历练,可你性子绵软,为人木讷……我这几日想了想,待此次事了,便和宇初说说,让你去藏经阁主事罢。” “师父……” “你也别再推辞了,咳……咳……,我知你性喜读书,不爱俗务,去到藏经阁后可以沉下心来好好治理典藏,也算师父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能进藏经阁做主事,这是极大的荣耀,莫不是正一教中武艺精绝、经课通熟之辈,在教中地位十分尊崇,正是宇坤道人多年来的夙愿。但此刻越听越像师父在交代后事,最初的欢欣之后,紧跟着却是惊讶惶恐,吃吃道:“师父,您这是何意,您身体尚健,必能安康长寿,弟子愿再伺候师父三十年!” 张正行哑然一笑:“三十年?宇坤,你还真是你,永远那么实诚,若是别的弟子,恐怕得祝我长寿不死呢,哈哈,哈哈,咳……咳……” 道人张宇坤低头惭愧:“师父,弟子不会说话,又惹您老生气了。” “不生气,不生气。你是老实孩子,我很宽慰。三十年嘛,我是不想了,能到八十便已知足。”话虽这么说,但张正行自家知道自家事,这数十年来江湖争斗,别的伤病倒还罢了,与崆峒派大宗老一战时落下的肺病,自己苦捱了二十年,却无论如何熬不住了。 好一个刘继元,好一招大摩云金翅手! 若是此次行事顺遂,道祖垂怜,老天开眼,或许能争那一线生机,否则…… 想罢,张正行轻轻叹了口气。 第九节 重要龙套人物 张正行靠在椅背上默默盘算着心事,宇坤道人在一旁桌边轻轻捣弄着药罐中的汤药,良久,楼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噔噔”、“噔噔”,转眼间便到楼下。若非耳力极佳之人,绝然听不到。 宇坤道人转向楼口,眼中满是钦佩之色。这“观星楼”每层都高达一丈,来人两步便上一层,却又轻盈无声,显是轻功极佳。 聚源观观主余正清急匆匆上得楼来,一见张正行便忙道:“师兄!” 宇坤道人起身施礼:“师叔!” 余正清冲他一点头,却又扭过脸来,向张正行道:“师兄,打听到了!” 待宇坤道人收起药罐下楼而去后,张正行方才脸色一沉:“都是年过知命的人了,还如此毛躁!临大事要沉稳,你好歹是上观之主,却如此没有气度!坐下吧,坐稳了再说话!” 道门除各教派总观外,分上中下三观。聚源观是湖广地区首屈一指的大观,直接隶属正一教总观简寂观之下,也是正一教嫡系道观,能主持聚源观者,均是正一教亲传嫡系且资历深厚之人。 余正清虽然是张正行师弟,但入门较晚,师父张川恪没几年便仙寿而去,一身本事基本上都是师兄张正行代师所传,与他而言,正行真人名虽师兄,实为师父。 他素来性子急躁,捱师兄训斥了数十年,早习惯了这位师兄板着脸和自己说话,这急性子的脾气却一点没改,答应了一声,找张椅子往下就坐,屁股还没挨上椅子,便道:“师兄,山东那边来消息了。马公公传话,他们从德州大营启程返回北平的第二日,王城就出发了。” 张正行深深吸了口气,强掩住心中的激动,缓缓道:“终于等来了……有没有具体日子?” “来的小公公说,交接完粮草后,燕王让他们继续回北平押送下一批军缁,他们十五日前启程,第二日王城便将一应事务交代给马公公料理,只身南下了。” 张正行点点头:“知道详细去向么?” “马公公也让那小公公带了话,之前打探到消息,白眉僧在安庆出现过。因此,王城当是往安庆去了。” 张正行坐不住了,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须臾道:“正清,转告马公公,他的这份情谊我正一教上下无不铭感五内,今后但有所求,只管吩咐既是。” 余正清“哈哈”笑道:“那也不至于。当年若非王城,马公公也不会成了阉人,他是在报自家的仇罢了。” 张正行瞟了师弟一眼,斥道:“这是什么混账话!无论马公公出于何种缘由,总之是助了我正一教天大的力,若非他的消息,我们便要错过这次良机!咳……咳……咳……” 余正清见师兄发怒,忙点头应了,倒了盏茶递过去:“知道了,师兄,您别上火,师弟知错了。” 张正行喝了口茶,沉思良久,又开口道:“明日好生布置,切不可走了王城,若有了真信,立刻报知我,我亲自过去处理,切不可打草惊蛇。王城功夫很好,为人也极为机敏,若是惊动了他,再寻就难了。” 余正清一张老脸上满是不服气:“江湖上以讹传讹,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见师兄严厉的瞪视过来,只得低头答应了。 “还有,王城抛下一应军务不顾,却跑到朝廷势力范围的安庆去找白眉僧,这却是何故?马公公有什么说的么?” “这却不知了,我也问过,那小公公不清楚。” “如此,白眉僧那头也要抓紧探查,只要能找到他的踪迹,便能等着王城自己寻过来……” 余正清咕哝道:“也不能动手么?或许我们可以从他口中得到些消息……” 张正行正色道:“大局所需,不容有失!” 第二日辰时,聚源观三清大殿中聚集了上百人,这些都是各观主事的观主和监院。三清殿再大,也容不下千人,而若千人同时与会,那便是典礼了,是议不成什么事的。因此,其余各观弟子俱在自己住宿的房舍院落中等待。 周无忧作为玉元观主的师弟、玉元观里硕果仅存的唯二之人,被玉元老道报了个监院的名分,也加入到三清殿的大议之中。只是在座的均为各观主事的道人,最年轻的也都四十好几,他年方十四,看起来便是一个小道童,跻身其中,不免惹得他人频频关注。 周无忧脸皮既厚,对这些目光中蕴含之意也不自知,反而有种沾沾自喜的自得之色,频频点头还以微笑,却令玉元老道本已发烫的脸皮越发通红。 他是头一次见识如此规模的宗教人士大会,故此十分好奇,左顾右盼,四下打量,便如前世某本经典青春偶像小说中描写的“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般,还不停向自家师兄问着一些极为幼稚和浅显的问题,玉元老道发烫且通红的脸皮便直接红的仿似要滴出血来,强行忍住,终于没有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师弟一脚踹出大殿外。 惊奇的发现这上百道士中还有两位女冠,周无忧忙向师兄打听,却不想玉元老道根本不搭理这茬,眼中便如没有他这个人一般,直勾勾望向大殿前的三清祖师像。 周无忧也顺道看了过去,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三尊塑像有什么异常来,便不再管自家师兄,拉过旁边一个老道,豪不客套的问了起来。 那老道忍着笑,唱了个喏,道:“那是君山妙义观的女冠,全真教不二真人所传清静派一脉。” 周无忧虽然做道士是不折不扣的初哥,但也实打实读过很多道书,当年在东龙山下埋头苦读,知道不二真人是全真派宗师王重阳真人座下第七弟子,当下便即明白过来,孙不二真人一脉多收女冠,却是自家少见多怪了。 正挨个打量着身边的各色道人,只听“铛”的一声,铜钟响后,大家停止相互叙礼,各归本座。殿中三清像坐北往南,自其下分东西两列各有数十蒲团,一直延伸至大殿正门处,便如朝廷官员上朝一般,所不同的是一个有座,一个无座。 玉元老道和周无忧也被接引童子领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却是东列最后两个蒲团,周无忧伸出右手便能碰到大殿的门槛。 抬眼观瞧,三清像下置放了三个蒲团,一个居中而靠后,且略高,那是留给大明正一教护国天师、弘德大真人张宇初的虚位,另两个蒲团左右相拥。道门规矩,每逢大会,若是启用三清大殿,则必安置当代护国天师之位,以示遥拜。 稍倾,三清像后转出两个老道士,一个坐到三清像右侧蒲团上,便是聚源观观主余正清,另一个老道身着紫金道袍,颤颤巍巍坐到了左侧蒲团上,坐稳之后,抬眼打量殿中众道士。大殿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近百道士纷纷起立,躬身施礼。 “见过正行真人!“ “参见奉德真人!” “拜见天师真人!” 张正行呵呵笑着,安抚大家入座。他这一露面,大殿之上更加安静,静的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同时各种目光交错来去,相互询视。连这位道门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都出现在此地,这次究竟是什么大事? 第十节 大明正一教湖广地区扩大会议 “……情形便是如此了。众所周知,王城是燕王府内务总管、掌印太监,向为燕王心腹之人,如今擅离职守,南投朝廷,对北军危害必然极大。那白眉老儿当是前往接应无疑。只盼诸位同道齐心协力,若是能将这二人截住,送回燕王处,必能得燕王青睐,我教定可平稳度过此次中原大乱之危,或许能更上一层也不一定。”余正清侃侃而谈了半个时辰,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大殿之上沉默了良久,之后突然一片嗡嗡声,众人相互商榷起来,有赞同和期许,有质疑和反对。 奉德真人张正行也不说,闭眼静坐,聚源观观主余正清一刻不停打量众人,分辨着赞同者和反对者。 玉元老道和周无忧师兄弟二人却将紧绷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以玉元观区区两人的力量,聚源观自然是不会分派什么重要任务的,既然与自家关系不大,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道门如今终于忍不住了,要在这场逐鹿天下的大战中掺上一手,而就目下的情势来看,燕王一方则是必然、也是正确的选择。如今燕军已在河北战场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在山东战场,也处于全面上风,应天朝廷已显颓势。 因此,大殿之上众人争论的并非选择燕王还是选择应天朝廷,大伙儿所争议的,是这次打破道门不涉政争的传统是否妥当。 张正行突然睁开眼,轻咳了两声,大殿里顿时静了下来。 “自古至今,人主交替,便是天下大事,与天下人息息相关。我道门虽说超脱俗世,但仍旧身处俗世之中,诸位所穿身上衣、所用盘中餐,无不来自世间,要想真正不惹凡尘,却有几人能够做到?” 略略顿了顿,张正行忽然走神了片刻,心下叹了口气,才又续道:“自汉文景时的无为、唐尊李祖,乃至长春真人远赴蒙古,都是我道门争一线生机,而后发扬光大的明证。所以我们不涉政争,而涉帝争,我们不理俗务,概因我们之前已然争到了。如今天机已现,若是我等白白坐失,必为我道门后来者所罪!” 正行真人地位超然,素孚名望,在道门中声威卓著,这一番话,便算定下了基调,众人听罢,都深觉有理,原本就赞同者,当下大声附和,原先反对者,也暗自思量,不再说话。周无忧也大为佩服,有这么一位明白事理的高人在,道门的昌盛,毋庸置疑。 当下,聚源观观主余正清老道便开始分派任务。各观观主自领观中道士,以安庆府为中心,全面散开,分县巡守,安庆府城及周边则由聚源观坐镇。至于玉元观,只派了个往来巡查报信的差事,所负责的路线,也只是安庆至九江之间的官道。 “事关机密,还望诸位切勿泄露!另外,若有王城和白眉僧踪迹,请勿打草惊蛇,速速报知我观,奉德真人将亲自前往,切记!”余正清最后叮嘱道。 周无忧以旁观者的眼光,带着愉快的心情参加了这次道门盛会。在他看来,这次会议是一次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事后,他笑嘻嘻的向自家师兄进行了会议总结: 道门湖广地区总经理扩大会议胜利闭幕,与会领导和参会人员包括道门大明正一教顾问委员会主任张正行、道门九江分公司总经理余正清,以及湖广、浙江部分分公司总经理和常务副总经理近百人。 与会同志就道门全面参与大明中央换届工作的有关事宜达成了统一意见,并就今后一段时期内的主要工作进行了分工和安排。与会同志表示,一定紧密围绕在以张宇初为集团董事长的董事会周围,以昂扬饱满的工作热情投入到下一阶段的工作中去,为道门的繁荣昌盛而努力奋斗! 玉元老道听罢一脸茫然,旋即脸现怒色:“尽是胡言乱语!” 春雨淅沥沥洒在田间山头,给农人带来预示丰收的喜意,也将天地洗得一尘不染。硬土夯实的官道踩上去也多了一些绵软的味道。 玉元老道和周无忧背负行囊,撑着油纸伞,观看着如画的乡土美景,行进在希望中。 看着自家活泼洒脱的师弟,玉元老道脸上露出笑意。自打有了这个师弟,生活中多了一份调剂,旅途中增添了些许情趣,对于脚下的路……那不是路,是种期盼,是对以后的渴望。那些过往沉重的、压迫人的东西,似乎都抛掉了,感觉脚步很轻,很轻。 既然无事,只是奉命巡路,师兄弟二人自然将精力都投入到了练功和挣钱上。 每日清晨行路,午后歇住摆摊,反正有聚源观发放的路费盘缠,摆摊挣的都算纯利,眼瞅着褡裢包袱里的银子宝钞日渐增多,心情也日渐大好。 挣钱不忘练功,练功才是根本。每日傍晚,两人便回投宿的客栈旅店,运气调息,苦练内力。 许是佩戴玉件的功效,玉元老道这些时日练功极顺,才不过十多日间,连破劳宫、中冲,竟然一举练通了手厥阴心包经!再加上他之前已贯通的手少阴心经,已然贯通两经,目下正苦练手太阴肺经,冲击尺泽穴。以他现在的实力,若是“铁手开碑”麻二再来放对,玉元老道可保三十招内便即将之拿下,便是“阴秀士”再来,也绝不输于他。 玉元老道这边进展神速,周无忧那头也不差多少,之前已然练至腰俞穴,这些日子勤奋努力,已然接连冲破腰俞、腰阳关两穴,若非命门为要害大穴,玉元老道叮嘱他气息多在此穴中停留温养,便是连命门都可一蹴而就。 待将督脉整个贯通后,周无忧再与人放对交手,便可运使出内力,虽因没练手足等经脉,尚无法以内力伤敌,但至少背后中了敌人拳脚,也可运使内力护身了。 在身上气感的带动下,周无忧的太极拳越打越熟,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避实就虚,借力发力的要诀融入拳意当中,圆转如意,长短相宜。颉⑥邸⒓贰础⒉伞、肘、靠、进、退、顾、盼、定等基本方法也使得更加高明。 玉元老道还抽空冷不丁偷袭周无忧,周无忧开始尚屡屡中招,后来警醒机灵起来,老道的偷袭便没太过得逞,让周无忧对于在实战中运用太极拳的领悟更加深刻。 此外,玉元老道将运使玄元功内力的轻身功法教给了周无忧,只不过这轻身功法需气通足系经络方可,老道自己都不大精通,更遑论周无忧这个连督脉都没练通的初哥了,只能靠他自己将来慢慢体会。 这却令周无忧更加勤奋。轻身功法高来高去,以前只在武侠小说中听说,那日亲眼见到麻家兄弟跃入玉元观时的轻便实用,更是羡慕不已。轻松翻越墙头高楼的潇洒和绿树山林间漫步的飘逸一直是他的梦想,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岂不令他加倍努力。 第十一节 刘仁厚的烦恼 彭泽以西十五里的刘家庄上,庄内大户刘仁厚正在大堂内苦着脸来回踱步,双手不停搓来搓去,心中十分焦急。 前天夜里,本家堂叔刘三斗来到了庄子上,按理说这是好事。刘仁厚受过这位堂叔大恩,可以说他能有今天,全拜这位堂叔所赐。可这位堂叔行踪不定,近二十年了没个音讯,自己想进个孝心都没什么机会。 如今堂叔来了,可来的却十分怪异。 首先,半夜翻墙而入不说,脸色煞白的吓人,还未进屋便吐了一地的血,当时就把刘仁厚看得呆住了。 其次,自己让人赶紧去镇子上请大夫,却被堂叔制止,却写了个方子,让自己去抓药。可这药服下去,堂叔的伤势却不见好转。自己背着堂叔把大夫请来了,可堂叔却将大夫赶走,愣是不让大夫看……难道堂叔犯了什么大事? 最让刘仁厚匪夷所思的是,堂叔何时剃度出家了…… 刘仁厚也不敢问那么多,于自己有大恩的堂叔想必是遇上了什么大难,既然来寻自己,便是信得过自己,无论如何想法子要把堂叔的伤治好。只是……堂叔不让去找大夫,却如何是好? 刘仁厚焦虑的想来想去,头痛不已。不知是犯了哪路邪神,开春后事情一桩接一桩。先是朝廷在山东战场和河北战场连遭重挫,征粮征兵没完没了,原本相处得宜的县令也一改往日的和善脾性,跳着脚的追着刘家庄出粮出丁,弄得刘仁厚苦不堪言。庄户家中的米粮都已被县衙征集了去,刘仁厚作为庄中首户,如今粮库也已空了一半。 征粮也还罢了,上个月庄户中二十几名青壮也被县衙门的差役手持火棍铁尺等物,驱赶着往济南送粮送饷。这些青壮家中没了劳力,生活越发艰辛,宽厚的刘仁厚看不下去,只好继续从库中拿出米粮来救济。眼见着库房逐渐空虚,刘仁厚拿出银财四处求购,可如今正在打仗,市面上多余的米粮极少,也只是得了杯水车薪而已。 这且不说,十多天前竟然碰上了邪祟,附身在自家身后,多亏了玉元观的道士,才没酿成惨祸,现在想起来还后怕不已。 应付朝廷征粮征丁的事情,有经验丰富的管家前后操持,庄户们对自己也十分爱戴拥护,大家相互帮衬便可渡过难关。 邪祟上身的事情,虽然吓人,但好歹自己福大命大,遇到高人,也化险为夷了。可现下碰到的这事,该如何是好! 管家一直在一旁伺候着,见自己这位东家着急,自然要想办法替主分忧。 “东家,老大人这伤病不治恐怕不行的。” “废话,还用你说!”刘仁厚没好气的道。 “老大人开出来的方子,恕小的愚笨,没见识,可也觉着只是驱寒而已,恐怕当不得大用。” “有什么你就说,拐弯抹角的!”刘仁厚盯着管家道。 “是,是。既然老大人不愿意咱去找大夫,恐怕是不欲张扬出去。可这病不看又不行……要不这样吧东家,十多日前……” “你是说那两位仙长?”刘仁厚眼前一亮。 “正是呢。那两位仙长乃方外之人,游历天下,若是能请来替老大人去了这病,想必是不会声张传扬的。” “唔……言之有理,可两位仙长来无影去无踪,行迹飘渺,如何去寻啊?”刘仁厚有点无奈。 “您忘了?玉元观啊,人家当日报过名号的。小的这几日里打听过了,知道的人很少,可也确实有这么一座道观,就在彭口附近,山林之中,从不纳人香火捐助,这等行事,必乃世外高人无疑!东家若是觉得可行,小人便亲自去一趟。” 刘仁厚琢磨了半天,终于点头道:“小心来去,切不可传扬开,老叔于我家有大恩!” “东家,且放宽心,老大人吉人必有天相!” 堂叔的伤势耽搁不起,当下刘仁厚便催促管家上路。 管家让车夫套了驴车,急匆匆出发,第二日便赶到移山,好容易请了一位猎户带路,才找到玉元观所在。上前一看,大门紧锁,心下便是一凉,难道两位仙长云游未归?怀着万一的心情,使劲砸了半天门,终是无人应答。管家无奈,只得泱泱而返。 驴车在官道上“NN”而行,管家在车中闷闷不乐。越是接近刘家庄,越是烦恼。自己在东家面前出了个好点子,可兴冲冲而来,却一无所得,回去如何向东家交待?这两个道士,不在观中好好待着,却跑哪里去了?真真是岂有此理!他心里郁闷,却迁怒起别人来了。自家心中,“仙长”也降级成了“道士”。 正在暗自运气,责怪那两位道士不该四处乱跑之际,驴车突然停了下来,管家猝不及防,好悬没撞在车厢挡板上,心下大怒,喝道:“好你个刘二,却是如何赶的车!” 边喊边从车厢中探出头来,正要责骂车夫,却见车前一位青衣小道正在合十唱喏,只那双手礼成,嘴却张得的大大的,眼珠直瞅着自己出神,那“喏”是如何也没唱出来。这小道不是周无忧却是谁? 管家大喜,生怕周无忧又“云游”得不见踪迹,顾不上其余,从车上跳了下来,拉住他的衣袖便不撒手,口中只喊着:“终于寻着了!快随我回庄去!对了,你家师兄何在?” 周无忧暗叫倒霉,本来见着驴车行路匆匆,显见有急事赶路,符合潜在客户的特点。正要上前施展手段,却如何知道竟是碰到了苦主,且这苦主还要连自己师兄也一网打尽。莫非上次事发,被人拆穿了? “这个……我师兄云游去了,却不在此处。”周无忧这点义气还是有的,自然不会就此将在客栈中等候大鱼上钩的师兄招认出来,同时心中念头急转,苦思良策,却怎生把这事遮掩过去。 管家暗叫“苦也”,这一刻着实恨极了“云游”二字,只不过这小道士虽然不及那老道士能耐大,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且先拉回庄中再说,也好向东家有个交代。 稳了稳心神,终于察觉自己行止有些不妥,当下放开周无忧衣袖,换了副笑脸:“这个……还望小仙长恕罪,小人心中着急,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听对方“小仙长”的称呼一出,周无忧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无甚大碍,恩,难道说…… “无妨,却不知施主府上……”周无忧试探道。 “却有急事,此地不是说话之所,请小仙长随小人到庄上做客,我家东家正在庄上等候。”当下将周无忧请上驴车,吩咐刘二平稳些,尽快赶回庄中。 车夫刘二苦着脸琢磨了半天,着实为难,最后只得自动忽略了“尽快”二字,只将车子往“平稳”上靠拢。 此地已离刘家庄不远,车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周无忧也终于闹了个明白,原来却是上次的良好服务给刘家庄这位大客户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对方这次又下了一笔订单!而且这笔订单嘛……一想起玉元老道中了铁砂掌后给自己服药疗伤的过往,周无忧把握更加大了几分。 且先瞧瞧再说,若不可行,便推却了事,反正师兄正在“云游”,若是可治,那师兄也可随时“云游”而归。思虑再三,周无忧心下大定。 第一节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能确定么?” “八九不离十吧。双眉皆白,六十上下,光头,左脸颊上有痣!” “那便不差了。白眉和尚可曾对你起疑?” “看上去伤势很重,一直闭眼不曾醒来,我摸了摸脉象,那个啥……师兄别笑,总得在老刘家面前撑撑面子。” 玉元老道脸现喜色,嘿嘿道:“师弟,真是福将啊!七十多家道观,却叫你我先拔头筹。嘿嘿,二百亩水田,简寂观此次好大的手笔!” 周无忧也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自己随意出门一趟,便能为观里挣下好大一笔田产,要说不得意那是假话,只是想着白眉僧慈眉善目、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不觉叹了口气。 玉元老道瞥了周无忧一眼,宽慰道:“师弟不忍心了?你可知白眉老儿三十年前做什么的?那可是江湖上的大煞星,手上不知沾惹了多少人命!” 见周无忧一愣,玉元老道又道:“三十年前,河东道上,刘氏双煞的凶名,可止小儿夜哭!哼,以为出了家,念几声佛,便可一笔勾销么?该偿还的,终究是要偿还的。”说完,嘱咐师弟在客栈中稍歇,自己出门去了。 天近黑时,玉元老道回到了客栈中,向周无忧示意已发了联络暗号,相信正行真人接到信后不久便能赶到,届时师兄弟二人便可凭此功劳领取厚赏。只是这两日里还需稳住白眉僧,不使其察觉走脱。 当下无话,师兄弟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也不着急,就在屋中练功调息。到了第三日夜,才收拾利落,赶往刘家庄。 敲开房门,管家一见玉元老道,当下大喜:“仙长,可把您盼来了!快进屋里来。”领着师兄弟二人便向内院而去。 刘仁厚已经得了消息,等候在内房外,见了这师兄弟二人,恭恭敬敬领进内房,边走边道:“家叔已然醒来,但身子尚未见好,还请老神仙施法,救治家叔。但有所需,我刘家庄必不吝啬。” 转过屏风,就见床榻边坐着一位光头白眉和尚,果然是面相慈和,脸颊处一颗黑痣,与传言中的白眉僧完全吻合。只是脸色惨白,唇角发黑,显是内伤甚重。玉元老道心下大定。 却见白眉僧忽然睁眼,似笑非笑望着玉元老道和周无忧,道:“其他人先出去吧,我和二位道长有事说。” 刘仁厚和管家应了一声,出去后带上了门。 玉元老道也不慌张,静静看着白眉僧。此刻白眉僧重伤未愈,就算翻脸,也是决然不怕的,更何况自己和师弟只需拖延时日即可,相信不久后正行真人必至。 白眉僧轻轻叹了口气,招呼二人入座,道:“我听小侄说起,二位道长来自玉元观……”话未说完,忽然“咦”了一声,伸手入怀。 却见玉元老道和周无忧也都一脸凝重,相互对视了一眼。 三人若有灵犀一般,都从怀中取出一物,均是一摸一样的方绿玉件!这三枚玉件竟然在三人怀中同时发出一阵凉意,那凉意在肌肤上无律的游走着,便如山泉流淌。 白眉僧忽然开口,轻声叹道:“找寻了这多年,不想今日达成了夙愿。” 一听此言,玉元老道和周无忧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却也未被白眉僧威名所吓,转身逃跑。不管白眉僧也好,玉元老道和周无忧也好,终于遇见了一辈子苦苦寻找的东西,如何舍得离开。 白眉僧脸上一阵潮红,急促而过,忽又变的煞白。沉默了片刻,叹道:“时也,命也!”却是他刚才运功提劲,却发现自己伤势太重,无论如何是不行了。 玉元老道缓缓道:“白眉,你还有何话说?” 白眉僧苦笑道:“无话可说,玉归有缘,缘不在我。” 玉元老道伸手:“既如此,拿来罢。” 白眉僧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请道长在此地将三枚玉件合一,老衲若能观此天下盛事,今生也算不虚了。” 见玉元老道犹疑不定,白眉僧诚恳地道:“道长不用起疑,老衲已然油尽灯枯,活不过这几日了。只是苦寻这三枚玉件数十年,今日终于见此物聚齐,只想一观传说中的仙家之宝,并无他念。还请道长成全老衲这番心愿。” 玉元老道紧盯着白眉僧的双手,点了点头,道:“好。” 白眉僧舒了口气,轻轻一抛,便将这枚无数武林豪客、江湖英杰梦寐以求的宝贝干脆利落的交给了玉元老道。 要说起来,白眉僧也是无奈之举。他身负重伤,逃至侄儿家中之时,已然心脉尽损,无法可施。是以他也不让侄儿刘仁厚寻找大夫,一来没用,二来反易泄露踪迹。 前日周无忧给他号脉之时他其实是清醒的,但他想看看这小道士后方是什么人,若是可以,便将玉件交入道门之手,总之不能留给自己那位师兄,更不可落入那位好友之手!只是没想到,剩下的两枚玉件,竟然就在来的这两位道士手中,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此刻最后的心愿,便是看看这三枚玉件合一之后,是否真能出现那仙家气象之万一,便是能够感受一眼,也不辜负了数十年如一日的苦心寻觅。这可是仙家气象啊!想罢,他期盼的望着玉元老道,神情万分紧张。 只愿自己这一辈子,不是一个笑话。 玉元老道深吸了口气,心情紧张的看向师弟。 周无忧颤着手解下脖颈上的玉件,递了过去,玉元老道将三枚玉件按顺序在手掌中上下合一。 柔和的白光从三枚玉件间的两道缝隙中闪现,白光消散后,一块完整的玉简缓缓从玉元老道掌中升起,晶莹剔透,不见一丝裂缝。玉简悬浮在玉元老道手掌上方一尺处的空中,微微的凉意充塞着整间内房,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气息。 周无忧心情激荡,想要张口说什么,所有的言语却被一股难言的酸楚牵扯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玉元老道满眼泪水,顺着颤动的胡须不停往下滴落。 白眉僧脸现病态的红润,微笑着,痴痴望着这一幕。 良久,玉元老道擦干眼泪,伸手将空中的玉简摘下,那玉简又分成了三枚,静静躺在他掌心中。想了想,他将三枚玉件用绳子紧紧绑在一起,挂在周无忧脖颈上,道:“师弟,我终于相信这世上是有缘法的,这东西,当是你的。” 周无忧缓过神来,轻声道:“师兄……” 玉元老道微笑道:“不需多说,在你这里也是一样的,难道说我想看时,你会不给我么?” 周无忧心下感动,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 玉元老道一乐,转头向白眉僧道:“多承厚惠,我这里有疗伤之药……” 白眉僧微笑:“不用了,我中了王城的冰寒掌力,生机已断,能挣延到此刻,已属不易。拜二位所赐,能亲眼见到这东西,终于知道这世上有仙,终于知道了那个世界的存在……这一生,足矣。” 第二节 夜凉如水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此刻的白眉僧,不再是三十年前绿林道上赫赫威名的煞星,也非之后销声匿迹却依然得享盛名的白眉僧,他只是一个身负重伤、即将死去的老和尚。 老和尚想在死前和人说说话,仅此而已。周无忧觉得老和尚慈眉善目,想陪他说说话。玉元老道夙愿得偿、心情舒畅。所以,三个人聊得很好。 听周无忧和玉元老道讲述完玉件的由来,唏嘘之后,白眉僧也说起自己的那枚玉件。 “等等,老和尚,你说刘九斤是你兄弟?”周无忧一如既往的延续着他没大没小的说话风格,却依然不招人厌烦。 “呵呵,老衲俗家名刘三斗。我家九个弟兄,就我和九斤两个活下来。小道士,你认识我那九弟?” “听说过,后来好像栽在锦衣卫手上了。”想起刘先生和郭如龙,周无忧不禁黯然。 “不错,当年我们兄弟俩手上有了这枚玉件,便想方设法打听其他两枚的下落。我去往北平庆寿寺落发为僧,九斤则加入了白莲,我二人一近官一近民,一为僧一为俗,从此相隔。后来我收到他的来信,说有眉目了,约我赴安庆一会。等我赶到时,却没见到他。我花了八年时间,才终于打听到,他早已失了风,为锦衣卫所杀,一应随身物件都入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府库中。” 听到这,周无忧忍不住插口道:“是你通报的姚军师?” 白眉僧点头道:“不错,这是我的失漏之处,我以为他一直醉心于帝王之术,对江湖门道从来不关心,所以告诉他那是本武功秘笈。在我想来,凭着多年的师兄弟情分,他定会帮我……” “谁知道他甩开你单干了?”周无忧撇撇嘴,情节很老套嘛。 白眉僧苦笑:“他派了人追杀我……其实他也一直在寻找这物件,知晓这东西的根底。我逃走后,实在气愤不过,便去找了燕王府的王城,他虽是阉人,可我在北平十多年间,和他最是相知莫逆。谁知道我又错了……那王城果然好本事,竟然说动了马娘娘,派遣锦衣卫和卫所官兵搜寻玉件。” 说到这里,白眉僧叹了口气:“后面发生的,就非我所料了,没想到将你牵连了进来,还让你忍受了这多丧友之痛。” 周无忧默然不语,说起来,确实怪不上白眉僧,只怪天意弄人。 只听白眉僧又道:“后来听说王城拿到了玉件,……当然,我现在知道那是假的了……当时我已然被他囚禁了,他不杀我,只是因为他猜到我有另一枚玉件。但谁能猜到我会将玉件藏在这座不起眼的刘家庄呢?嘿嘿……后来多亏了三宝那孩子,我才有机缘逃了出来……但一路艰辛,身上又背着王城的冰寒掌力,唉……” 说了那么多话,白眉僧有些晕眩,全身一阵无力,向后靠了靠,斜倚在靠枕上。冰寒掌力发作,唇齿间忍不住轻微哆嗦起来。 隔衣轻轻摩挲着胸口处的玉件,一阵阵凉爽温润之意散发出来,周无忧看向白眉僧的眼中满是可怜的意味。一个萎顿的老和尚,殚精竭虑了数十年,到头来亲兄弟为之身亡,自家也接连被师兄弟和好友出卖暗算,临死这一刻,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周无忧忽然开口:“老和尚,快跟我们走吧,此处已为我道门掌控,正行真人不知何时便会赶到……” 玉元老道被周无忧这一下提醒,却是后悔无比,也忙道:“和尚,却是贫道多事了,将你的行踪报知了出去……趁着他们还没到,你随我们走……只要离开此地,这玉简……”他本想承诺同修玉简中的功法,或许可以让白眉僧得一线生机,但又想到“刘氏双煞”过往的凶名,不禁还是犹豫起来。 白眉僧却笑了:“老衲十多年来虽是大都在苦寻这宝物,但闲暇之余却也修习了不少佛典,知道缘法二字……如今看来,缘法不在老衲,强求也是无益。再则,老衲伤势太重,熬不得了……” ……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满月的光华洒在田垄间,照得四野寂静无声。 老公公王城左手撑地,发了几次力,却终于颓然躺倒,右手捂着的胸口处剧痛不止,忍不住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上银色对褂锦袍。 “真人好俊的功夫!原来外界传言是真的……” “贫道十年前便入先天。” 王城黯然点了点头,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枚青翠的玉件,凝视了片刻,指间想要发力将其毁去,却终于没舍得。 犹豫良久,终于颓然叹了口气:“也罢,咱家输的不冤……真人,东西可以给你,但咱家有个条件。” 张正行紧绷着的心稍稍放下,舒了口气:“请讲。”他也怕王城拼死毁去宝物,那一线生机可就真是再也无望了。 “咱家也不求活命,只是此番南来隐秘之极,若是没人通报消息,你道门如何能堵个正着!只要真人告知是谁出卖了咱家,帮咱家报了这个仇,此物便完好无损的交给真人。” 张正行淡淡道:“可以告诉你,便是马公公。但马公公此举于我道门有大恩,贫道不可能以怨报德,此事休要再提。不过贫道可以替你照顾在宛城的亲族,保他们衣食无忧。” 王城一笑:“也好。能做个明白鬼,总胜于死的稀里糊涂,咱家谢过真人。”不舍的再次抚摸了几次玉件,终于抛给张正行。 张正行将玉件抓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玉件温润光泽,并无破损,当下将玉件小心的随身收好,心中大定。 王城将玉件交出,不知为何,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便如千斤重担终于卸下一般。见张正行默默注视自己,不发一言,知道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事机绝不可泄,对方不可能饶过自己,这是等着自己自裁。忽地生出一股阉人常有的妒忌来,咱家没落下好,你们也都别过得太安逸! “咱家临了之前,送真人一个消息。真人可知咱家为何玉件到手后,还不顾一切追到安庆来?” 张正行闻言一怔,略一思索,脸露喜色:“白眉和尚手中有另一枚?” 王城嘿嘿一笑:“咱家也不敢确定,猜的!”笑罢,全身内劲运转,自绝经脉而亡。 张正行默默立于夜色之中良久,只觉内腹阴冷异常,气行不畅。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取出棉帕往嘴上一捂,咳完之后,棉帕上一块殷红的血迹。暗暗叹了口气,王城虽不是自己敌手,但已是在先天门槛上徘徊的人物,此次交手虽胜,却也给自己带来不轻的伤势。 摇了摇头,张正行缓缓向半里外依稀几分灯火气的刘家庄行去。 第三节 张真人的执念 燕王府内务总管王城横尸之处离刘家庄口只有不到二百步,张正行却仿佛走了数十年。 从他束发为冠,进入道门之时起,便将弘扬道门、光大正一教作为了毕生的信念,对于自己秉持的信念也一直不离不弃的追寻和坚持着。随着一场场艰辛的血战,一次次成功的捍卫,张正行这三个字,在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和地位。 只是,当年华逝去不再流转,当往事已矣淹没尘土,张真人对俗世的名利权欲越来越淡。他时常在道藏中埋头皓首,却始终无果。他常常苦恼,那么多传说、那么多记载,为何那条路依然云山雾罩在层层迷惘中,令自己不得寸进。 他也常于三清像下枯坐祈求,却从不见哪方神仙道祖将他从蒲团上拉起,引他进入另一方世界。他甚至偶尔会愤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暗中发誓,无论是谁,无论是佛是道、是鬼是魔,只要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那他便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哪怕是给予了自己一切一切的道门,他也愿意背叛。 对于六十年前三枚玉件的传言,他这几十年里本已没有了念想,那件事太遥远、太渺茫了,他记忆中唯一的印象,便是当年张川拓真人宏大的法事,还有师父张川恪真人一脸的阴郁。 可是谁能想到,当自己韶华见老、岁月无多的时候,传说中的机遇却来到了身边。于是他动用了手中能用的一切力量,布下了天罗地网。 此刻,第一枚玉件已在怀中…… “师父,您一辈子没有达成的夙愿,弟子替您达成了!” 张正行真人缓慢而坚定的,向着第二枚玉件行去。 暗夜里,宇坤道人不知从何处现出了身形,躬身禀报:“师父,白眉僧便在庄内不曾走脱,已然身负重伤,不能动弹分毫了。” 张正行点点头,问道:“谁报的信?” “玉元观玉元道人和明玉道人。” “人呢?” “呃……一直未见。也不知去了何处。”宇坤道人挠了挠头。 “务必找到他们!”张正行说完,飘然跨过门槛而入。 见到白眉僧气息奄奄的躺在床榻边,张正行皱了皱眉。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颤颤悠悠坐到了床边。 白眉僧抬起无神的眼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笑道:“冰寒掌力,张真人居然也吃了些亏?” 张正行轻轻咳了两声,将再次冲上来的伤势压了下去,道:“老了,不中用了,那厮武功也精进了许多……” “张真人可是入了先天的,想必已替老衲出了这口气吧?” 张正行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当年你我二人也算有些缘法,看你这样子,当是挺不过去了。有些事情交给我吧,贫道来替你完成。” 白眉僧咯咯笑了起来:“缘法?不错,当年我刘氏兄弟东躲西藏,舍却偌大家业,便是拜真人所赐,缘法着实不浅!” 张正行正色道:“你兄弟二人为非作歹,我才不得已出手,却没曾赶尽杀绝吧?否则你还活得到如今?” “那我还当感激真人的不杀之恩咯?哈哈”白眉僧又是一阵大笑,笑的十分开怀,唇角渗出了鲜血。 “也罢,当年之事你若耿耿于怀,我也无法。只是你还有何事未了,我可答应你完成最后的遗愿。只要你将那东西给我。” 白眉僧道:“我这十数年吃斋念佛,虽不曾真个入了佛门,却也早已看透,这世上一切都是无妄,唯有长生才是真的。可惜……若说缘法,也许这才是我的缘法……”声音却越来越飘渺无力。 良久,张正行起身出门,只余下屋中一支微微摇曳的烛火。 又是一个相熟之人离去,无论之前有多大的仇恨和纠葛,在岁月面前都不值一提,最终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张正行心下微微怅惘,步履却更加坚定。 刘家庄外五里的馒头坡下,周无忧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中年道人,不觉一阵焦躁和烦闷,大喝道:“牛鼻子!都说了有事要回去,你何苦如此相逼!” 自打匆匆离开刘家庄后,周无忧和师兄玉元老道满心欢喜,便要连夜赶回玉元观,从此修炼仙家功法,迈出求仙的第一步。二人后悔不该将白眉僧的踪迹报知聚源观,以至于离开刘家庄口时才发现,整个刘家庄已为聚源观道士控制。还好聚集起来的人手尚不多,且大都将将赶至,控制还不严密,玉元老道仗着一观之主的身份,随意找了个借口,二人便混了出来。 只是紧赶慢赶没走出多远,后面便追上来一个中年道人,口称张真人有请,要让二人回转。 这却如何敢回去?周无忧和玉元老道东拉西扯,想要摆脱这中年道人。这中年道人便是正行真人关门弟子张宇坤,虽是看似脑子不太好使,每每掉入二人话语中的陷阱,却有着一股令师兄弟二人无奈、郁闷进而发狂的拧劲,甩也甩不脱,跑也跑不掉。 “无量天尊,都是同道,道友何必恶语相向?我师父欲寻二位道友,真是有事相询,还望二位随我回转。”宇坤道人一直耐心的劝解。 “道友通融则个,我师兄弟真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到简寂观向真人赔罪,还请道友让开去路。” “不可,师父说了,定要请二位道友回转的,贫道若让二位走脱,回去无法交代。” “牛鼻子!再不闪开,我师兄弟二人并肩子上,只怕你要吃些苦头!”这是周无忧加以威逼了。 “小道友,都是道门一脉,贫道不愿与二位动手。”宇坤道人再次躬身施礼。 “既如此,别怪老道无礼了!”玉元老道也急了,若是再加耽搁,别的道士赶过来,甚至张真人追到,局面便不可收场,是以迈步向前,一记无极柔掌便印了过去。 “道友何至于此,有话好好说嘛。”宇坤道人仍旧诚恳无比,口中说着,却不稍退半步,横掌相接。 “噗”一声响,如击打在牛皮之上,玉元老道一掌无功而返,口中喝道:“好掌力!”无极柔掌绵绵而上,攻向对手。 宇坤道人双掌外封,将玉元老道攻来的招式一一接下,口中“哎呀”、“不好”、“厉害”、“得罪”不停歇的喊将出来,话语中惊慌无比,手上却半分破绽不露。若说是不敌老道,偏偏不退分毫,令老道占不到一丝便宜;若说他故意戏弄,脸上神色却又着实不安,十分紧张。 攻了片刻,玉元老道进不得半步,只得退了回来,调理着微显散乱的气息,心下大惊。自己攻了二十多掌,对方只是招架,并不反击,但拆解之妙,以及掌法中蕴含的劲道,都是生平仅见。自己的掌力吞吐过去,有如石沉大海,不见半分功效,反而被带得内息渐乱,这是什么道理? 微微望向周无忧,玉元老道轻轻摇了摇头,周无忧更是气沮。心念电转之际,却无法可施。若是再耽搁下去,待张真人赶到,以他几十年的江湖阅历,自己和师兄恐怕是要空欢喜一场,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第四节 绝境 宇坤道人见玉元老道退开,松了口气,双手摇晃示意不要再打,直说“何必动手,何必动手”、“得罪则个、得罪则个”。 被正行真人收为关门弟子后的这三十年里,宇坤道人只是练武读经,随侍师父,从未处理过什么教中事务。他本性木讷,从不惹事,地位又高,平日所处之人都对他关照有加,在师兄弟间人缘极好,就算是不经意间招惹到了别派中的江湖豪客,也多看在正行真人面上,不予计较。是以平日里与人动手放对极少,江湖中也没什么名气。 只是实战经验虽少,功夫底子却是极厚实的,张正行真人是迈入先天的天下绝顶高手,调教了三十年的关门弟子,能差到哪里去? 这次来寻玉元老道和周无忧,他也浑没想过动手之事,只想着师父有事要与这二人说,那么这二人便需回去。以张正行真人的地位,若是要见什么人,那所见之人必然恭恭敬敬的召之即来,何曾遇到过玉元观师兄弟这般惫懒货色,居然耍赖就是不愿回去! 周无忧约略看出来了,自家师兄根本不是人家对手,这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走,却该如何是好? “那个……道长,您看这样,我师兄弟有急事,道长若肯让我师兄弟回去,必定念及道长大恩大德,改日登门致歉,聆听真人教诲也不迟啊。”说罢,周无忧从怀中掏出几块银锞子,笑嘻嘻递过去。这是威逼不成,诱之以利了。 银锞子宇坤道人自然识得,但可惜仅仅限于“识得”,却不明白有什么大用,他在观中长大成人,对金银财货的概念,那是远远不及常人。 “这个,我要来又有何用。二位道友,此处离庄上不远,只需烦劳二位回转,我师父问过几句话便可离去,耽误不了多少时辰。否则师父怪罪下来,贫道担当不起。还望二位道友谅解。”宇坤道人又是深施一礼。 周无忧深吸口气,强压住心头的焦躁,耐心劝道:“我说道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真人若问起,你便说没有见到我们,真人又怎会怪罪?” “这不是欺瞒师父么?这可不行,罪过!罪过!”宇坤道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二位道友好生无礼,哪有教人家弟子欺瞒师父的?咳……咳……”随着几声咳嗽响起,奉德真人张正行紫金道袍飘飘,从黑暗中缓缓行来。 玉元老道和周无忧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师父!”宇坤道人退到张正行身后,恭敬施礼。 张正行慈爱的看着自己这位徒弟,微微一笑,转向玉元老道:“玉元道友何故去之匆匆?” 玉元老道忙躬身合十,讪笑道:“见过真人。那个……我师兄弟已然尽到了本分,正巧有事,便欲回转道观。至于赏赐之事嘛,不值一提,我玉元观位列道门之中,为道门尽份心意,也是应当的。真人何须亲来,待我师兄弟处理完观中之事,便去简寂观拜见真人,躬领真人教诲。” 张正行忍俊不禁,“扑哧”一乐,咳了两声,随即淡淡道:“玉元观立此大功,有功则赏,我简寂观岂会赏罚不明?二百亩水田之外,另加金百两!不日便着人将田契和金子送到贵观。” 玉元老道呵呵一笑:“贫道谢过张真人!既如此,且恕贫道观中有急事料理,就先行一步了。”说罢,拉上周无忧便要离开。 张正行点了点头:“这却不需着急。不过之前,请道友将那物件留下吧。不知贵观中尚有何人,田契和金子送到之时,是否还有人接收?” 玉元老道大惊,拉着周无忧后退几步,稳了稳心神,道:“真人此言何意?” 张正行也不回答,自顾自咳了起来,从怀中掏出棉帕捂着唇角,半晌终于止住咳声,看了看棉帕之上,赫然又是一口脓血。 玉元老道心下大急,急切之间,竟无良策。周无忧也知此刻到了危急关头,可心中转来转去,只觉身处绝境,毫无办法。 忽地,只见张正行向前迈出一步,已到玉元老道身前,轻飘飘拍出一掌,一股沛然不可抵御的力道笼罩住玉元老道。 玉元老道提起全身内劲,灌注双臂,大喝一声迎了上去。只听“咔嚓”声响起,双臂剧痛袭来,臂骨已然断裂,竟是没能挡住这一掌。掌力透过碎裂的臂骨,撞向胸口,玉元老道噔噔噔倒退五六步,坐倒在地上,张嘴便是一口鲜血涌出。 “师兄!”周无忧惊叫一声,扑到玉元老道身前,却见老道脸白如雪,嚅动着嘴角,想要说什么,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周无忧心中大Q,抬眼望向张正行,龇目欲裂,实是恨到了极处。 宇坤道人在张正行身后张了张嘴,心下不忍,想要劝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嚅嗫道了声“师父”。 张正行咳了一声,转头望向宇坤道人,摇摇头道:“我知你心地良善,但日后行走江湖,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言罢,又转向周无忧道:“小道士,东西在哪里?若是还不给我,便步了你师兄后尘罢。” 周无忧既恨张正行的痛下辣手,又情知今日恐怕就要命决此地,豁出性子,高声痛骂起来。 “臭道士!牛鼻子!我咒你八辈祖宗生下你这个没屁眼的狗东西!……”各种污言秽语喷涌出来。就算不能报仇,哪怕自己不能活命,也要出口胸中恶气! 张正行皱了皱眉,正要下手教训教训这个嘴巴恶毒无比的小道士,却见眨眼间一个老和尚出现在那小道士身后,不由心下一凛。 那和尚伸掌变爪,向后凌空一拉,便将周无忧摄到身后,这一手擒龙功,端的是举重若轻,功力非同凡响。 “老衲道衍,见过真人!真人乃护法天师,地位尊崇,何必与一小小道童置气,不如卖老衲个面子,放过这孩子罢。”老和尚低沉双眉,一番话说得悲天悯人,慈悲无比。 这老僧便是天下闻名的道衍和尚,俗家姓姚,名广孝,精通佛法,却更擅帝王术,为燕王策划布局,运筹帷幄,乃是燕王身前一等一的信赖之人,如今燕军在河北和山东战场取得优势,燕王府已呈龙兴之象,其中一大半离不开他的功劳。只是他常年在王府和军营中行事,江湖走动不多,故此张正行并不识得。 但人的名树的影,他名号一报出来,连张正行也心下微惊。 “张真人,不知尊意如何?” 道衍和尚得了马公公的通风报信后,便自德州大营溜了出来,一路探寻王城的踪迹,终于在要紧时刻赶到。他在一旁潜住行藏,耐心听了片刻,不禁心下大喜。适才已经看到了王城的尸首,知道玉件落入张正行之手,此刻又见玉元观这两个道士兴许还有另一枚玉件,这简直是意外的收获了。 王城的功夫他十分清楚,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虽然世上传言张正行已入了先天之境,但他绝不相信张正行在杀了王城之后能不带一点伤便可全身而退,至于伤重伤轻么,便要看张正行如何回应他的提议了。 第五节 和尚道衍 张正行知晓道衍和尚的来意,也知道自己伤势不轻,但他更知道自己退不起,这一退,退让的将是道门苦心寻觅的六十年,送给对方的将是长生的希望,也将断绝自己打开那一方天地的道路。 他也不再理睬对方试探的言语,默默运气温养了一番心肺处的伤患,揉身而上,一掌轻飘飘拍向道衍肩头。 道衍和尚见对手不发一言便上手抢攻,心下也有几分忐忑。先天之境,天下能有几人?就算是受了伤,也是受了伤的先天之境! 沉肩斜斜闪出,一指点向张正行掌缘,正是苦练多年的须弥指。 张正行收掌,向下一捺,改击道衍腋下,道衍和尚顺势点向张正行腕上列缺穴,仍是须弥指意。 张正行忽地运掌成爪,勾了过来,道衍和尚应变神速,须弥指向回一收,登时摆脱了出来。 兔起鹘落之间,几个回合如闪电般划过,双方招式精妙,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心中一凛,张正行暗叹道衍和尚应变得宜之余,决定还是以自己的先天内力硬吃对手,哪怕身上带伤,内息运转不畅,也吃定了你个和尚!就算受了伤的先天,也不是你能抗衡的! 张正行催动内力,一掌接一掌拍向道衍和尚面门,先天内劲灌注掌上,打出之时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道衍和尚不发一言,只将全身内力提到掌上,也顾不得以须弥指来破对手了,掌掌硬碰硬的对接。 张正行见这和尚与自己对掌比拼内力,不禁大喜,双掌绵绵不绝,向道衍和尚压了过去。 道衍冷着脸,咬牙坚持了十数掌,只觉自己内力消耗甚巨,再硬拼下去必然不济。张正行大喜,如此斗下去,耗也耗死你! 便在此刻,道衍和尚双掌一错,向后欲退。张正行怎会给他脱困喘息的机会,双掌一拢,一股大力将道衍硬生生圈了回来。 道衍和尚大袖翻飞,硬接张正行圈过来的掌力,却终于没能捱过,被这一掌中所透的庞大内力冲入体内,闷哼一声,已然吃了大亏。 受了内伤的道衍退开两步,喘息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咽下,当场坐下行功化开药力疗伤。 张正行看着道衍行功服药,却不向前逼迫,只是缓缓抬起左掌端瞧,却见掌心劳宫穴上插着一枚铜钉,钉身深深陷入掌心,只余钉头露了出来,月光下隐隐散发着青紫色的乌光! “好个歹毒的和尚!”张正行冷冷道。 道衍和尚感觉药力化开,暂时护住了心脉,方才起身,笑眯眯的道:“真人乃当世绝顶高手,一身先天内劲臻于化境,老衲武艺低微,不是真人对手,自然要上些手段的,所谓斗力不如斗智,还请真人见谅。” 张正行强压心头愤怒,运劲于掌心,“噗”的一声,那枚铜钉自劳宫穴上飞落出去,掌心处也激射出一飚血箭。 道衍和尚呵呵一笑:“老衲奉劝真人一句,快些回转简寂观中,慢慢调理,或许能消解这五砂迷踪毒,兴许还可多活几日,将后事料理清楚。” 一听“五砂迷踪毒”这五个字,张正行眼前一黑,险险跌倒。这毒在江湖中凶名素著,是苗岭五罗教镇教的宝物,用五种毒砂以教中秘法调配而成,霸道无比,其毒性不仅溶血极快,且能将所溶之血转为与毒源相同的毒素,片刻功夫,浑身血液都成毒素,中毒后若不当机立断切除伤处,几无可解。 十三年前张正行在川边曾见过五罗教一位护法使用此毒,藏地一位功力深厚的大喇嘛片刻间便化为一滩脓血,当时令一旁的张正行暗自心惊,印象深刻。 初始中了暗算之时,张正行只觉左掌一麻,知道对方施了毒,却也不甚在意,他内力已臻先天,寻常毒药并不放在心上,内力运转,便可逼出体外,是以耽搁了疗伤的最佳时机。此刻再想狠心斩断左臂,已经来不及了,只觉浑身上下都麻痒难当。 宇坤道人此刻方才明白过来,自家师父中了毒,而且还是剧毒,大惊之下,扶住师父便去查看伤势。 张正行心灰若死,抖手将自己的关门弟子振开,仰天长叹一声,合身扑向道衍。真人虽说中了暗算,可临死一扑,天下谁人能挡? 道衍和尚挡住了。长笑声中,道衍口中飞出一根银针,急射张正行咽喉。张正行心情激愤之下不曾察觉,竟被这一针穿喉而过,当即软绵绵栽倒于地,气绝身亡。 道衍和尚也不好受,被张正行临终前的反扑扫到肩头,肩胛碎裂,剧痛难当。可就算伤得再重,能将这位天下闻名的大高手击杀,心情也是得意之极。 自打在刘家庄外仔细翻检了老公公王城的尸首后,道衍和尚便苦心谋划,先是以力硬拼对方冠绝天下的掌力,在败象已显,对手大意之下,将好不容易自五罗教手中得来的“五砂迷踪毒”毒钉打入对手要穴。见对方中毒后居然支撑得住,当下又以服药的假象,将平日检毒所用的银针藏于口中,以言语激怒对手,一击致命。 这些计策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彰显了道衍和尚运筹帷幄的高绝智谋和深藏不露的极深心机。最终这一谋划也终于建功,将天下赫赫有名的正一教护法天师、奉德真人,江湖上声威卓著的先天高手张正行格毙当场。 道衍和尚城府就算再深,此刻也不禁洋洋得意,正强忍着大笑的冲动,要去张正行尸身上取那宝物,却见一条黑影迅捷无论的扑了过来,耳中传来一声大喝:“臭和尚,还我师父!”这一声所含内力充沛已极,竟然不在自己全胜时期之下,直震得脑中嗡嗡轰鸣。 道衍和尚百忙中抬起尚未受伤的右臂挡格,一连挡了五六拳。对方拳法简洁粗俗,只是一味猛打过来,可这么简单的招式,配以浑厚无伦的内劲,却有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只打的自己气息翻涌,五脏震荡。看这样子,别说自己受了内伤在先,碎了肩胛在后,就算全盛之下,也不一定是这道人的对手! 道衍和尚大骇,眼见招架不住,拔脚便走,口中叫道:“疯子!住手!” 宇坤道人待若父亲的师父被这和尚暗算连带阴招害死,恨不得将这贼秃一拳捣碎,此刻状若疯虎,哪里肯住手,他又瘪于言辞,只能“哇哇”大叫追着道衍猛打,边打边哭,只觉天都塌了。 二人一追一逃,霎时去的远了。 这一番变故星起斗落,周无忧适才还身处绝境,此刻身边已空无一人,唯有玉元老道的尸身和正行真人正在化为脓血的残体静静躺在一旁。他目瞪口呆之下,半天才缓过神来,被道衍和尚擒龙功一拿之下的酸软无力渐渐消去,挣扎着来到玉元老道尸身旁,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心头一片茫然,只是不停推拿掐点老道各处穴道,只盼奇迹出现,老道能够醒转过来。 忙活了半晌,无力的坐倒,低声惨嚎,便如一头野狗一般。 哭嚎良久,周无忧神智终于恢复过来,情知此处不可久留,将师兄背在身后,辨认方向,往移山而去。 第六节 重拾山居人生 浑浑噩噩走到天亮,终于无力,周无忧将师兄小心放下,歇息片刻,从怀中取出面饼,咬了两口,泪水又悄无声息的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就这么合着泪水将面饼吃完,他又背起师兄继续行去。 也不知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之后,道门会怎生反应,对于身处其中关键的玉元观师兄弟二人又会怎么处理,于是周无忧专拣无人的荒路小径而行,时走时停,渴了喝点溪水,饿了吃点干粮,干粮吃完了,便忍住饥饿。 连着行了两日,有时候习惯性的问一声“师兄”,却想起背上的师兄已经去了,便又流出泪来,只觉天地茫茫,竟然不知该向何处。 等来到熟悉的路口,再向前行,便是玉元观了,便又道:“师兄,到家了。” 眼见观门依旧紧闭,墙角依然残破,熟悉的味道依然在,泪又流下,终于跪坐在观门的石阶前,尽情痛哭起来。 哭了良久,胸中郁闷的情绪消散不少,周无忧忽然笑了,其实算下来自己两世为人,岁数也不小了,到了这一世竟然会那么爱哭,难道自己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孩子么?可是前世,真没有那么多身边的人离开自己啊,永远的离开…… 周无忧从后院柴房寻了镐锹,在正对观门的小树林外将师兄葬了,用木牌作碑,用刀刻上“楼观派掌门玉元道人之墓”的字样。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烧了些纸,匆匆回到观内。 他神智完全清醒过来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来到丹房处,打开暗格,将里面一应财货包裹好,将一条被褥和蚊帐打包背在身上,包裹里塞上两个瓷碗,带上铁锹和匕首,出了观门,眷恋的望了望这座陪伴自己经年的道观,转身离开。 之前便已想好,周无忧准备回到去年在移山中避难时的小山洞中,那里人迹罕至,洞外可以打猎,洞中又能蓄水,正是隐修的好去处。相信道门绝不可能去那里寻找自己。至于锦衣卫,现如今燕王底定中原的大势已然十分明显,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搜捕自己? 仍是由那豁口处入了移山,周无忧回想这一世的亲朋好友,绝大部分都已离世,幼时的玩伴大宝等几个孩子,都在北地,相隔千里,多年不曾联系,算下来,已是孑然一身。 长生便是一粒毒药,这粒毒药香甜无比,散发着诱人的光芒。无数人争相而来,却落得无疾而终。自古以来,多少江湖大侠丢了性命,多少绿林豪杰暴毙当场。远且不说,自六十年前起,张川拓真人、岷山老鬼、铁杖钱蓝陌、两仪剑黄离生、张正行真人、白眉僧刘三斗、白莲大匪刘九斤、老公公王城……谁不是一时之秀,俱都是当世之雄,期间更有无数知道和不知道的枭雄,如今却成了黄土,只余下芳草萋萋。 周无忧叹了口气,求仙的路上坎坷多难,便如一座独木小桥,无数人争那一线之机,自己苦苦寻找了近十年,终于成功踏上了独木桥的第一步,身后却有无数人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而一旦过桥,对面便是海阔天空! 既如此,便抛开过往,迎接自己一直渴望的未知,走向两世人四十年历程后新的世界。 周无忧整理好心情,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上山的路也走得格外愉悦。树上枝梢处的松鼠攀爬,不知身边何处随时鸣响的鸟儿歌唱,都似乎预兆着自己的新奇人生就要开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过往的种种画面: 上学毕业找工作,女友的背弃,自己的沉沦…… 转生今世的童年,童心、童趣、童真…… 东龙山下庄园中的恬静生活…… 一路躲避锦衣卫的艰辛磨难…… 玉元观中与师兄打屁的快乐…… …… 这些画面如慢镜头般在眼前重演,那般清晰,如水洗过的天地…… 而那些痛苦的回忆:养父母的相继离世,钱师傅雄壮的背影,郭如龙下山的决然和淡定,刘叔雨夜中的反复叮嘱,还有师兄不甘的眼神……自己便如观者,感叹回味之后,只是轻轻拂去其上的尘土,然后深深埋入心底。 一路前行,一路抛却,一路回思,一路洗涤。 半日时辰,周无忧便来到当年避祸的山洞,洞口遮挡的灌木依旧,洞中燃尽的篝火余堆仍在,周无忧心下安定,开始收拾整理起来。 先点燃火把将洞内蛛网虫穴清理出来,再用树枝将洞中尘土扫除一遍,最后以洞壁上流淌的泉水清洗一番,一个干净整洁的洞府便略见雏形。 周无忧砍来一些粗大的树枝,以长藤为系,做了一个简陋但结实的木门,配以洞口遮挡的灌木,洞府便消失在灌木之后,从外看去,毫无破绽。 将携带来的蚊帐以树枝撑起来,里头铺上厚厚的干草,床褥再覆盖其上,住宿问题便得到了解决。 寻来几块大石,在洞口垒成简易灶台,今后生火就在这里,即可做饭烧水,又能抵挡虫兽侵袭。 周无忧前世接受过户外训练,做起这些事情十分顺手。是以户外野营对他来说,是相当轻松的。 他起身出了简陋的洞府,赶在天黑前回来,手中却多了一根削尖的木棍,棍上用草绳挂着两只野兔。拔下兔皮洗净,挂在树上晾晒,这是要为冬天准备御寒的皮衣,兔肉洗净,架在火堆上熏熟,这样可以长久存放。只是缺了盐,味道便不是很好。滴落的油脂用小碗接着,盛了足足半碗,搁在一边,留做油灯之用。 饱饱吃了一顿晚餐,周无忧将顺道拾回来的榄草搓成长绳,点燃了一头,草绳立即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幽香,在洞中散溢起来。 周无忧在玉元观中看了许多书,这才知道洞外不远处野生的榄草可以驱蚊,看书时便想过,当时若是以此榄草驱蚊,刘先生便不会因蚊虫叮咬而生疟疾,又何至于冒险下山?此刻既然知道了,便拾了很多回来,做成蚊香,以避蚊虫。 一切就绪,周无忧已困得睁不开眼,这段日子的辛苦奔波,着实让人疲倦。是以躺下便即沉沉入睡。 第二日醒来,周无忧带了些宝钞在身上,洞府太过简陋,若要长期居住,必得添置些物什。回玉元观去取,他是没那胆子的,且也不必,他身上银财足够,悄悄下山购买一些便可。 寻了条小路下山,又走出数里之外,周无忧寻了一处小村子,等天黑了,使动宝钞,自村中大户中兑换了陶罐、衣物、盐、布匹、绳索等物,以及一大袋黍米,那户人家赶着牛车将货物送到山口,他便付了宝钞,将人打发回去。见人家去得远了,自己才亲自动手,先将货物藏在一处密林中,然后分三次运回洞府。 一切做完后,太阳已然落山。周无忧在灶上生起火堆,熬了一罐米粥,将昨日熏熟的兔肉考热,一顿饭吃的温热舒适,十分惬意。 满意的躺在床褥上,静静的听着洞壁上山泉流淌的滴答声,心中一片欢喜祥和。他要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开始修行练功。 第七节 八卦乾元总决 天色大亮,周无忧起身,以泉水洗漱已毕,用了早饭,来到洞外打了一套太极拳,自觉精气神已调至最佳状态,便回到洞府,取出一段棉绳,搁在盛放油脂的小碗中点燃,黑暗的洞府中立时便亮了起来。 周无忧将三枚玉件自脖颈上摘下,按顺序在掌中拼凑,三枚玉件合一,柔和的光芒亮起,继而消退,一枚玉简从掌上缓缓升起,停在空中。 再次见到这一幕,周无忧一阵欢喜,复又一阵感叹。稳住心神,闭眼冥想那玉简,识海中忽有所觉。那感觉玄妙莫测,说是文字,却非文字,说是图像,却非图像,便如本身便存在的道理,冥想之后便懂了,至于为何懂了,自己却不明白。 片刻之后,周无忧睁眼,第一步如何开始,已是成竹于胸。 玉简所载功法名“八卦乾元总决”,修炼之前,先需将自身铸成鼎炉,再以鼎炉炼天地之灵为丹,成八卦之象,得乾坤元气。此功法霸道浑厚无比,功成之日,渡天地浩劫、霞举飞升也是不难。 因此,第一步便是将自身铸成鼎炉。 如何成鼎炉?其实便是江湖中传闻的先天。 人有十二正经,即手太阴经、手少阴经、手太阳经、手少阳经、手阳明经、手厥阴经、足太阴经、足少阴经、足太阳经、足少阳经、足阳明经、足厥阴经,又有八脉,即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 十二正经为体、八脉为用。十二正经对应分属的穴位,这是固有而明里的,八脉几无穴道之分,不属腑脏,亦不分表里,循体内别道而行,故又称奇经。奇经八脉主协调沟通十二正经之用。 其中,十二正经分阴阳各六,任脉主六阴经,督脉主六阳经。将任脉及六阴经练熟,督脉及六阳经融合,任督二脉贯通,十二正经以任督二脉为统,阴阳相合,为一小周天。 到此,便已步入先天之境,可这只是开始,乃先天之境的最低层次,周无忧所知道的,只有正一教护法天师、奉德真人张正行达到过这个境界。 待八脉与十二正经全部融会贯通,为一大周天,方算是达到先天之境的圆满。此刻,内力对身体的改造已初步完成,身体成为适合养气炼丹的鼎炉,接下来以此鼎炉修炼,才算是步入修仙的正路。无数才智卓绝的高人,都是卡在了这里,无法寸进,终于还是化为灰灰。 玉元老道所传周无忧的玄元功,其实便是八卦乾元总决中的起步功法,除了个别步骤和线路稍有不同,基本上都相同。这几处不同的地方,也不知是当年自己那个便宜师父黄离生记错了,又或是别的原因,总之与原功法相比,显得不甚畅快,感觉有些别扭。此刻周无忧当然按玉简所载,重新改正回来。 观想完玉简,周无忧也有些明白了。之所以黄离生和师兄玉元老道进展甚慢,除了擅改功法外,关键在于没有天地元气作为引导。所谓天地元气,本是天地中自然存在的一种灵力,故此很多修仙之人又称之为灵气。周无忧能在观想玉简时体会到那种微凉、滋润、充实的感觉,那就是灵气,玉简本身所带的灵气,渺渺然不可言状。 离开玉简稍远,那种感觉便消失无踪,至少周无忧在山洞中感觉不到。 八卦乾元总决中将自身化为鼎炉,也即修炼至先天的方法,需要自身冥想出内劲来,以浑厚的内劲自我铸就鼎炉,这个过程以内劲为主,却需要灵气为引。因此,同样是修习玄元功,周无忧佩戴玉件后进境极快,玉元老道不戴玉件,数十年来才通了两条半经脉。 如今三枚玉件合一成为玉简,其中所带的灵气显著增强,周无忧以前只有一枚戴在脖颈上时,只能若有若无的感到一丝,如今却能在其一尺之内便可体察得到,照此想来,进益必将极快。 观想玉简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他不是书页,也不是画面,这是一种感知。观想片刻,很多事情便能懂得,而那些尚不明白的,自己也知道将来一步一步会慢慢懂得。很拗口,却很真实。 将合一的玉简用小绳固定好后重新佩戴在胸前,周无忧闭目入定,按玉简中的方法修炼起玄元功来。 他修炼玄元功进度很快,曾令师兄玉元老道羞愧欲死,其实是佩戴玉件的缘故,如今已开始冲击命门穴。一般人到这一步没有个三年五载难以达成,他却只用了区区数月。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后的他,进步将更快! 修仙注重体悟,不仅体悟在心可以冲击瓶颈,对于日常修炼来说,体悟得好,也有事半功倍之效。而他的体悟么……四十年来两世为人,有过富贵、有过平淡,可以说阅历丰富已极。其间更经历聚聚散散,甚至生生死死!人说生死间有大恐怖,经历了那么多,又有一颗十年不变的求道之心,周无忧的体悟早已极深,可以说一颗道心已在他上山的路上悄悄凝结在了心田。如此体悟,怎能不快。 一夜工夫,周无忧内劲冲破命门,直上悬枢! 此后的时日内,周无忧开始了山中寂寞而清静的修炼生涯。早起打几趟太极,活动活动手脚,调理调理精神。然后在山中查看查看陷阱中有无猎物,采摘些野菜果蔬。午后回到洞府,闭目小憩半个时辰,然后起身练习玄元功。 山中各色猎物甚多,捕获最勤的当属野兔和野鼠,都被周无忧熏成肉干,挂在洞壁上。毛皮也剥下洗个干净,储存起来,以备过冬。周无忧也曾打到过一头约摸二十来斤的小野猪,着实大快朵颐了一把,剥下来的皮毛可以做一件完整的外套。 当然洞中的油烟和熏肉也曾招过来几只饿狼和一条无毒的蟒蛇,饿狼被火堆和木门拒在了洞外,天明后只能怏怏而退,而那条蟒蛇,则煮了一锅蛇汤,蛇胆也被周无忧吞入肚中,这东西清肝明目,着实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半个月后,袋中米粮见底,他又带些银钞下山,悄然添购些必须的货物,再悄然回到山中洞府。日子过得简单、粗疏,却不用担心和劳累,心中除了修行,更无他物。 以这样的心态和体悟练功,进境极快,今夜破命门,后日过悬枢,再过三日通脊中,不到一个月,气贯百会,督脉练成!他此刻体内的内劲已初步养成,运行之时便如一只小耗子般在督脉上下窜来窜去,十分有趣。 督脉畅通,下一步便要开始练习六阳经了。按照当日玉元老道所述,周无忧先从手少阳三焦经开始,以玄元功法,调以呼吸,行转内劲运行的路线。这几年来屡次化险为夷的经历,让周无忧感慨自己小强般的命数之余,也深深明白了自己在江湖中是如何柔弱无力,是以首选手少阳三焦经,以之为基础运用太极拳,努力增强自保之力。 “好好修行,天天向上!” “锻炼身体,保卫洞府!” 周无忧用燃尽的木炭在洞壁上划出两行大字,给自己鼓劲加油。 第八节 内功初成 督脉即通,内劲算得上小有火候了,周无忧便开始修炼手少阳三焦经。 手少阳三焦经自额角丝竹空起,沿手臂而下,经天井、阳池等要穴,直下指间关冲,共计十七处穴道。 自打贯通督脉后,周无忧见识到了自己练功的神速,此刻更是信心满满,拟在三个月内连通督脉和手少阳三焦经。届时气走臂间,内力随发,施展太极拳应敌,当有奇效。 运使内劲到达百会后,温养百会片刻,配以呼吸之法,缓缓引导向下。此时内劲囤积在百会之内,周无忧感觉头顶一股热流徘徊不前,试探着自前额向下,却又逡巡不进,很快缩了回来。 他也不心急,知道冲关极其不易,于是耐心等候。百会是人身大穴,若是因焦躁而生出意外,轻则脑瘫,重则毙命,半点马虎不得。 收功闭目养神之后,便不再炼下去了。他走出洞府,在山林间随意散步,看看树枝上蹦Q的松鼠和来回跳跃的鸟雀,逗逗溪水中追逐嬉戏的游鱼,自得林间之乐,融入山居之闲。 第二日继续耐心修行,先在百会处温养了半日内劲,再次引导内劲向前,忽然感觉额前与百会交接处一震,内径由一股分散成数股,继而成数十股,便如水过石壁一般,缓缓流过前额,然后汇聚到额角眼睑处的丝竹空。 这关一通,之后便是顺利成章之事,周无忧一阵喜悦,一鼓作气引导内劲向下,当天便由丝竹空而通耳和s。 似他这般连续通关冲穴的速度,若是传到江湖上去,非要吓死无数青年俊杰、羞煞各路成名英雄。这般修炼之快,超出常人何止十倍,一切皆因他道心初成、且身配玉简之故。 原本打算三个月练成手少阳三焦经,谁知刚过一月,内劲居然贯通阳池,直下关冲,这常人数年方可建功的手少阳三焦经,居然练成了。 周无忧欣喜之余,再接再厉,又是一月时光,内劲贯通尾指处的少泽穴,将手太阳小肠经也练成。 此刻周无忧行功一次,已从原来的一炷香时分增加到半个时辰,那火热的内力又自增大一圈。这两个月来,腰不痛、肩不累,睡眠极佳,虽是在山中生活,却从无感冒发烧之状,精神状态极好。 两经练成,周无忧打起太极来有若神助,内劲自丹田而发,顷刻间贯通双臂,拳招缓慢中带有极大的韧力,打出后劲道十足。周无忧有一次练拳兴起,随手拍在一株手腕粗的小树上,那小树直接从树干中掌处断裂为两段,当即令周无忧喜不自胜。这掌力,若是在当年东龙山下的田庄中,也可稳稳压过护院武师中内功最好的江三爷了! 移山脚下五里的狗上村是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子,村里村外只有三十来户人家、百余口人。村中青壮早已被官府征走,为朝廷运送辎重粮饷,听说要远去山东,这一走,便是半年不曾归家,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毫无半点音讯传来。村中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就连已过花甲的几位老人,都不得不重新拾起榔头,到田地陇头辛苦耕耘。 那些幼童也在村老的带领下,到塘里抓些小鱼,在山下采摘野果,以期能得温饱。 村里大家伙都很艰难,唯有田老汉和老伴两口子过得还不错,虽说平日也和大家一样上地里拾掇秧苗,但晚上却悄悄跟家里吃着白面馒头,喝着浓浓的肉汤。 田老汉两口子原先有两个精装的儿子,这年头家里有了好的劳力,日子便会好过几分。仗着两个儿子踏实能干,田老汉家在村子里过得一直十分滋润,每日两餐饱饭不提,节时甚至能吃上大块的肥肉。 只是这日子自打年初起便一天不如一天了,两个儿子都被官府征调服役,家中只剩老两口,仗着以前的积蓄,又堪堪熬了半年,眼见日子越发难过,却老天开眼,居然来了个后生。这少年后生半夜里悄悄来到家中,拿出实打实的宝钞付账,只换些家中粗陋的用品,且还不计较价钱。 据田老汉想来,这后生恐怕便是惯偷,也不知哪里偷来的宝钞! 若是放到从前,田老汉兴许就报了官府,可眼下……有钱不赚便是傻子! 于是田老汉结结实实挣了一笔,带上老伴,到十五里外的镇子上着实吃了顿好的。 这下子田老汉留了心眼,重新采买了好多米粮、油盐等物,心情忐忑的等待着。果然,半个月后,这少年后生又来了,还是要那些东西,还是给的宝钞!自此后,田老汉家便成了那少年后生的“销赃”点,老汉虽然害怕哪天这少年失了风将自己抖露出来,可侥幸的心理一直占了上风,且顾眼下才是正经! 这日夜里,田老汉在家中慢慢等着那少年后生,一袋黍米、一罐猪油、一捆黄瓜外加几根大葱。就这些东西,那少年后生便舍得花一贯宝钞。算下来,也就这一两日便要来了。 忽听房外有人敲门,田老汉忙起身去开门,刚将门闩放下,那门猛然就被推开,转眼涌进来三条大汉。这三人腰套棉甲,手拿横刀,脚上穿着一双破烂的战靴,用刀逼住田老汉和老伴,转身把门又闩上了。 田老汉心里一凉,坏了,这是遇到溃兵了。 溃兵的事田老汉听镇上里正说过,这帮家伙违反朝廷律法,临阵脱逃,自知被抓住便是死路一条,是以往往无恶不作、异常凶顽。里正很严肃的告诫大伙儿,夜晚之时无事千万不要外出,也不得随意开门,否则家破人亡便是下场。里正的告诫言犹在耳,田老汉望着灯下泛着蓝光的横刀,心如死灰。 那三个溃兵涌进房来,低声喝道:“你这老头,千万不许声张,否则老子们给你来个一刀两断!” 田老汉颤着手答应了,那三个溃兵又喝道:“快去做饭!爷们饿了!”便将田老汉的老伴赶下厨房去了。 田老汉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陪在屋中看那三个溃兵小声的商议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少时分,屋外又传来敲门声,只是这次却很轻,“嘟嘟嘟”三声一过,隔上片刻,又是三声。田老汉一听,知道那少年后生来了。 那三个溃兵立时站了起来,手拿横刀靠向门后,示意田老汉去开门。 周无忧心不在焉的等在田老汉门前,想着自家功法,盘算着日子。这次需多购置一些米粮,每隔半月便下山一次,着实有些奔波了。 见房门一开,便要迈步入内。却忽听屋里田老汉的叫声响了起来:“少年,快跑,家里来了溃兵!” 田老汉也不知道自家哪里来的胆子,居然莫名其妙喊了出来,喊完后才想起来,自己和老伴还在人家手上,看着那溃兵提着的横刀,突然腿肚子就软了。 周无忧听得田老汉示警,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却见两条大汉从屋中追了出来。他想了想,慢慢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那两人。 那两个溃兵追上几步,一前一后封住去路,其中一个低声道:“小子,跟我们进屋!再跑砍死你!” 要说周无忧现下的脚力,这两名溃兵如何跟得上他。只是他突然想起田老伯在屋中示警的一嗓子,若是自己跑了,那田老伯却怎么办?可不能让人家为了救自己反送了命!周无忧没有那么多正气凛然的侠义做派,却也绝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周无忧不动声色,随那连个溃兵进了屋中,再一看,一共就三人,见多了大风大浪的周无忧心下顿时淡定了许多。 第九节 手足六阳经 要论起周无忧的功夫,打东龙山下的田庄时起,他便随着庄中武师们刻苦习练,虽说放到武林中去,那是浑不顶半点事的,可即便如此,别看他年少,寻常几个壮汉是近不了他身的。当日在移山中随郭如龙和刘先生被锦衣卫和卫所军兵追捕,他也顶得住两三个军汉,还砍伤过一个。 后来在玉元观中随便宜师兄玉元老道习练武艺,算是正式踏入武林。他不仅开始接触道门玄元内功,在师兄的指点和喂招间,太极拳也打得小成气候。和阴秀士麻大的徒弟一战,乃是他的江湖首战,首战便旗开得胜。放到江湖中,赶不上二流,也算得三流了。 眼下周无忧督脉已通,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练成,内功已经有了相当火候。太极拳路施展起来,无论韧劲还是气机,都显出了大家风范,发力之际,甚至可一拳轰断腕口粗的小树!如今的周无忧可谓武功一日千里,再不复当年的愣头青。 此刻见屋内对方就三个人,心中大定,甚至隐隐有些期盼。 那三人在灯下看清了进来的是个少年,估摸着便是这老汉的子侄,都松了口气。 一个络腮胡子的溃兵赶到田老汉身前,一个大嘴巴子抽得田老汉一个趔趄,口中喝道:“老东西,真有种!一会儿吃饱了收拾你!” 田老汉嘴角渗着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脸如死灰。 周无忧忙上前扶住田老汉:“田伯,大娘呢?” 田老汉歪着头示意了一下厨房,沮丧道:“你这后生,唉……” 周无忧一笑,扶着田老汉进了厨房,自己退出来,将门掩上,转身看向那三个衣裳残破的军汉,忽然一笑。 那三人哪里知道这少年是准备拿自己三个试手,都大刺刺的坐在桌前,冷眼看着周无忧,其中一个道:“好胆色。一会儿便留你个全尸罢。” 周无忧笑道:“哪一个先来?” 那络腮胡子大怒,几步上来,伸手就抓向周无忧衣领,满拟抓来打死再说。 周无忧此刻内功小成,眼色动作都快了几分,见着对方这一抓之下便露出好大一个破绽,当下左掌一引,将络腮胡子带得身形一晃,右掌随即缠上对方腋下,内劲吐处,便听“喀喇”一声脆响,那络腮胡子惨叫一声,臂骨当时便折了。 没等那络腮胡子惨叫声歇,周无忧顺势迈前一步,沉肩一挤,络腮胡子噔噔噔退出五步,撞倒在墙上,便如烂泥一般,顺着墙角出溜,七窍都流出血来,眼见是不行了。 这一招却是周无忧融合了太极推手随意而出的实战之法,一招便即克敌。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如此威力,一招之下,便将一个虎背熊腰的军汉打死,此刻兀自有些发怔。 剩余二人霍的起身,大惊之下,拔出腰刀,并肩子攻了上来。周无忧没有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顿时显得有些慌乱,好在身法步法灵活,围着屋中的大桌子来回闪避,有几次险些没有闪开,衣袖被割了道长长的口子,破布耷拉下来,显得异常狼狈。 围着桌子绕了几圈,周无忧终于静下心来,慢慢看清对方腰刀来势,只觉那刀便是胡乱砍将过来,浑没一点章法,心中也渐渐有了主意。趁其中一个一刀砍得过猛,周无忧上步前冲,挤入对方怀里,一招进步扳拦锤,直接印在胸口处。那军汉只觉一股大力托着自己向后飞去,云里雾里不知撞倒了多少地上摆放的物件,待身子终于停下来,忙要起身,忽觉又是一股大力击在胸前,顿时鲜血涌出,再次摔倒,终于爬不起来了。这却是周无忧将太极拳意中一浪接一浪,生生不息的劲道给打了出来。 解决了这个,第三个就好办了,云手一缠,那军汉腰刀脱手,激射般钉在土墙上,身子也扭得跟麻花般,气绝而亡。 周无忧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个溃兵尸首,暗暗心惊,也暗自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太极拳使将出来居然如此威猛,顷刻间便击毙三敌。这确实也不是他心狠手辣,而是他对自己的内功和太极拳劲把握尚显生涩的缘故,若是等将来练习长久了,招法和内劲的吞吐熟练了,便可做到收发自如。 好生安慰一番田老汉和大娘后,周无忧和田老汉将三个溃兵的尸首悄悄掩埋,留下宝钞,将田老汉准备好的货物用扁担挑了,回转山中的洞府。这次打斗让他对自己的武艺终于有了初步的认知,在感叹兴奋之余,也打定好了加倍努力的主意。 回到洞府,周无忧更加刻苦。早上早起打拳,午后及夜晚苦练玄元功。这次他准备节省米粮,尽量以山中猎获为主,争取三个月不下山,免得再多惹是非。 首先便是要将督脉所主的六阳经练成。手上三阳经目下还差手阳明大肠经,待这条经络连通,手中内劲吞吐,又将是另一番局面。 手阳明大肠经共十九处穴道。周无忧从鼻旁的迎香穴开始,三日突破口合s、扶突,十日而至曲池,再往下手三里、上廉、下廉,一月刚过,气劲便透食指商阳穴。这手阳明大肠经便成了。 这条经络练成,周无忧便觉眼力好了很多,望得更远、看得更清,十数丈外林中枝头上的树叶也可分辨出来,同时耳力也大大增强,夜间洞府外蛇虫鸟兽的声音已经依稀可辨。 手上三阳经俱通的好处也体现在打拳发力上,如今便是连胳膊粗细的树干,也能一掌而断!捡起一块拳头般的碎石,发力扔向远处,居然达至六十余丈处才落到地上,自己也骇了一跳,就这臂力,若是放到后世奥运会上,参加个铁饼、铅球什么的,还不稳稳夺冠且连破记录? 手上三阳经解决了,周无忧精神大振,开始修炼足部三阳经。首先便是足阳明胃经。这条经络有四十六处穴道,其中承泣、缺盆、乳中、天枢、伏兔、足三里等人体要穴均在其中,端是非同小可。 周无忧先自百会而冲头维,用了两日工夫成功,再顺下关而下至大迎,此刻要从大迎逆向而上经地仓、巨s、四百而至承泣穴,这是一个难关。周无忧用了七天方才完成。半个月后,周无忧迅速通达到了伏兔穴,这一处又是难关,自其而下,方是真正的腿足穴位。 他也不着急,一边练功一边用木棍刺激敲打伏兔穴,终于用了三天时间,顺利突破。这处穴道一通,其下便一通千里,几乎一天通一穴,最终打通脚掌上指尖处的厉兑穴。 接下来是足太阳膀胱经,周无忧用了两个月时光。一来是该条经络足足有六十处穴道,二来天柱等要穴也多,需要更加小心,着实耽误了不少工夫。但就算如此,两个月连通足太阳经,也是骇人听闻了。 三月的原计划已过,因为这段日子正是捕猎的好时候,周无忧打了好些猎物,是以粮食尚有许多,只是食盐见了底。周无忧见还有足少阳胆经没有练成,总觉得似乎很是不甘,干脆咬咬牙,一鼓作气,开始冲击这条经络。 足少阳胆经共有四十四处穴位,其中二十处都在面部,风池穴、肩井穴、京门穴、环跳穴等大穴都在这条经络上,练起来也着实不易。周无忧足不出洞,渴了喝口水,饿了就着熏肉吃上一口米粥,连上午早起的太极拳晨练也不打了,一心一意攻克足少阳胆经。 终于在这天夜里,足少阳胆经连通。周无忧在足少阳胆经贯通的那一刻,感觉自己体内气息猛然涨了几分,缓缓自动溢出丹田,顺着督脉,过手部三阳经而足部三阳经,做了一个循环,然后自动归入丹田处温养。 这一个循环完成,耗时足足两个时辰,周无忧睁眼起身,推开洞口木门而出,却见天已亮了,洞外却是一片银装素裹,建文三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移山。 第十节 两仪微尘步法 督脉和手足六阳经即通,周无忧也算内功大成,若是放到江湖中去,也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尤其是太极拳法的运用,在这个时代还是初创,其中的劲意吞吐,非一般武林中人可抗。只是他的短板也很明显,实战极少,除了太极拳外,竟是不会其余武功,别说会了,简直是绝大多数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且他不会轻功身法,在比武之时遇到轻功高绝之士,肯定要吃大亏。 思来想去,招术拳法之类,倒也不必理会,自己的目标也不是闯荡江湖,只要精熟太极拳便可应对外敌。只是轻功身法,却是要想想办法的,对敌不对敌的另说,自己前世起,打小便对这玩意很是神往,要是自己也能一蹦上树什么的,那可太有意思了,而且爬山行路也有大用不是? 周无忧决定下山一趟,一来如今已入寒冬,需要补充洞中所缺,米粮、被褥、衣服之类都是要添置的;二来想些办法,学到轻功身法,不管拙劣与否,总好过没有。 他如今内力已算大成,在体内经络中运行之时,暖洋洋的浑厚充沛,只是现下运转的穴位多了,一个周天下来便要耗时两个时辰。 周无忧花了三天工夫,巩固熟悉了内劲在经络中的运转,便合上洞门,启程下山。这一下山,才感觉到自己功力提高后的好处。 首先是身体灵活敏捷多了,现下山中铺满了积雪,山路易滑难行,周无忧却行的既快且稳,双腿之间气息流畅,踏步蹬地都感觉十分有力,踩到冰滑或泥坑处都能迅捷的跳起闪避,以往半日时辰才能下到山外,如今一个多时辰便足矣。 其次是眼力和耳力都得到了提高,看得远,听得清,其实这不仅是内功增强带来的好处,更在于周无忧修炼的是鼎炉之法,即改变自身以适应修行的仙家功法。一般武林中的内功心法虽也有助于眼力、耳力的提升,却不会这么明显。 然后是身上,大雪天中下山,周无忧却丝毫不觉得寒冷,只觉一股暖流始终在体内游走,便如体内携带了一条地热火龙,根本不惧严寒。 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诸般变化,周无忧满心欢喜,心情愉悦的来到玉元观外。玉元老道不会轻功,并非玉元观中没有,不说楼观派遗留的典籍,单就便宜师父黄离生所记载的功法便不容小觑,那可是位接近先天之境的大高手! 周无忧记得其中就有一本两仪微尘步法! 只是师兄玉元老道没练过足部经络,又志不在此,整天忙碌着挣钱买药材,要炼制巩元丹,是以老道在轻功身法一项上是一片空白。但自己却已足部三阳经皆通,正好修习这两仪微尘步。只是数月没到观中看看了,希望聚源观莫派遣了道士镇守此观,又或是将观中典籍掳走。 聚源观确实派了道士来主持玉元观,一则好歹也算一份产业,再则也可借此守株待兔,待的就是周无忧。只不过聚源观上下压根儿没想过周无忧功夫能有多高。一个少年,能厉害到哪里去,看看玉元老道就知道了。 是以从聚源观来了一位中年道士,带着两个火工童子,目的很简单,等待周无忧的出现,然后带回聚源观问话。至于玉元观中仅存的楼观派典籍,简寂观以下乃至聚源观,都是正一派的中坚力量,眼下都在忙着料理张正行真人的身后事,苦心筹划如何杀了道衍和尚姚广孝,是以暂时还顾不上。 当日刘家庄外一场混战,张正行真人毙命当场,宇坤道人最终没能追上道衍和尚,这笔账自然就算在了道衍和尚姚广孝头上。姚广孝跑回了燕军大营,道门拿他暂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忍着这口气等待时机。 简寂观也幸运的从张真人身上拿到了那枚玉件,本来按理说不该再找死了师兄的明玉道人周无忧的晦气了,可有些疑问一直盘旋在简寂观诸位高道的心头。张真人为何要追拿在刘家庄立了功报了信的玉元观师兄弟二人?张真人为何出手杀了玉元老道?这两个问题宇坤道人回答不上来,所以,虽然大局已定,假玉件也被简寂观视若珍藏的捧了回去,聚源观仍然安排了道士值守玉元观。 只是这值守之人嘛,好好的聚源上观不待,谁肯出来?最终那倒霉的中年道士便被抽签抽了出来,他的武功见识也自然就高不到哪里去。当然,在聚源观众道士心中,这点武功见识也足够了…… 周无忧在观外的树林中查看了整整一天,终于确定观中有三名道士,一个中年道人主持观务,两个少年道士打扫做饭。 没有见这中年道人练武,不知道武艺如何,周无忧小心谨慎,便选择在黑夜之后再潜入观中。 轻轻翻过依然没有整修的观墙,周无忧小心翼翼的来到后院书房,房门没有上锁,一推之下便闪身进去。凭着过往的熟悉,周无忧摸到烛台后轻轻点燃,沿着书架好一通找,终于看到那本写着“黄离生著”的《两仪微尘步法》,周无忧当即大喜。 他找来一个包袱,将这本步法塞了进去,又胡乱寻了十余本道家典籍一并装了,打了结系在肩上,转身出来,翻过观墙便扬长而去,其间没有引起卧房和偏房中熟睡的道人们一丝警醒。 周无忧又趁夜赶到狗上村,敲开田老汉家,挑了一扁担货物,在天明之前转回了移山中自家的洞府。 “两仪微尘步法”是一套极高明的轻身功法,既包括轻功提纵术,又包括打斗之时配合两仪剑所用的步法。对于周无忧来说,只要修习轻功提纵术便可,至于打斗之时的步法,按照太极拳的步法来匹配即可,倒是无须分心修炼。 按照黄离生的记载,其中的轻功提纵术是基于峨眉派“金顶身法”而创,练至大成之后,一跃可达三丈高下,且足部力道变化巧妙,最善借力而行,若是施展之时脚尖能有借力的地方,可一口气直上十数丈高下,最是翻墙上梁的必备功法! 周无忧初次按照步法中所载的呼吸和内劲导引之法,将内力注于腰部和足底,随气息往上一提,一蹦就是一人多高,自己落地时都吓了一跳,陷陷没崴了脚。当下大喜,练习得更加勤了。 大雪封山,周无忧更加安心练功。 督脉及六阳经已成,该修炼任脉和六阴经了。等任脉和六阴经练成,再将任督二脉贯通,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先天之境便成,到时候纵横江湖,来去自如,任是谁都不用放在眼底。更重要的是,那是形成鼎炉的开始,也是修习仙家功法之前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任脉与督脉相对应,背道而驰,督脉位于身后,任脉位于身前,自气海起,向上而行,过中庭、紫宫、天突等穴,直达唇下承浆穴。 周无忧此刻内力大成,冲关之时,比之督脉和六阳经更显迅捷。半月之内打通任脉,为配合两仪微尘步法的练习,这次他首先从足部开始,冲击足厥阴肝经,然后是足厥阴肾经和足太阴脾经,等大雪融化、青草菲菲之时,三足阴经已成! 周无忧经过一个冬天的苦修,三足阴经和三足阳经相互调和转化,两仪微尘步法练至小成,提气一纵,便踏上近两丈高的树梢之上,向前一窜,便是寻常人的六七步远,令周无忧喜不自胜。 周无忧下了趟山,此刻不用再沿路而行,遇到巨石挡道便轻松翻越,碰见悬崖峭壁就手脚并用、攀援而下,轻轻松松便出了山外,一共才半个时辰。 添置了必须的米粮等物,周无忧回到山中洞府,准备继续修行。 第十一节 山寨版巩元丹方 周无忧的十五周岁生日是在山上过得,他自己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委屈了一条两指粗的乌游蛇,这条蛇刚从冬眠中苏醒,正急于寻些食物填填肚子,却不慎误入陷阱,在周无忧肚中和他共同度过了一个孤单的生日。 三足阴经一成,周无忧再接再厉,一晃四个月过去,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一一练成。至此,经过一年半的苦修,自去年处初次接触内家功法起,周无忧已将任脉和六阴经、督脉和六阳经分别贯通。 他此刻太极拳意举重若轻,出拳伸腿之时,隐隐带有风雷之声,随意一拳,便可折断大腿般粗细的大树,在山壁间印上一掌,便能在石上留下一道掌印。将以柔和为主的太极拳打得有了十足的阳刚之气,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此刻,周无忧单就内力的层次而言,已赶上便宜师父黄离生了,只是差在火候上而已。 当周无忧奋起余力,信心满满的打算连通任督二脉,进入先天之境时,却发现难以寸进了。不是他体悟的境界不够,一切只是内力的火候不够。 所谓火候不够,一是内力纯度不够,即不精纯;二是内力总量不够,即不浑厚。因此,当他冲击任督二脉,自承浆穴运气而上,想要贯通百会之时,却总是半途而废,达不到头顶。 要让内力精纯,便需要不停运转和调息,这不是急切间可以做到的,是以不用着急,但让内力浑厚嘛……周无忧再次将识海沉入玉简中,片刻之后,便即明白,需要炼丹了。 丹药是将天地间含有各种灵力的造物按照所需的成分进行凝练,这些造物不仅是植物,也有矿物,凝练后可大大增进修为,是目前可以迅速增强内力的捷径。看来当初真是自己错怪黄离生了,以为加了汞铅便要吃死人,自己以后世所谓科学来看待修炼,这才是最大的误解。 若是要等自己苦练内力,聚集起足够的内力冲击关卡,却不知要等多少年了。以自己的天分和玉简的帮助,兴许能短短几年就达到冲关的程度,可不要说自己贪心,就这“短短”几年,周无忧也不想等! 既然这样,炼制丹药便成了更快的捷径。 玉简中所载的丹方也叫“巩元丹”,但这原料就有些骇人了。 千年灵芝、五百年山参、八百年雪莲、三百年何首乌……这些东西虽说听起来让人绝望,但至少自己还知道是什么。 花开三世的三生草、万年寒冰魄、先天无根水、白玉璃虎的唇须……这些东西,自己连绝望的资格都没有,压根儿没听说过……估计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听说过! 这正品的巩元丹是没指望了,不知山寨版的巩元丹如何?所幸上次夜探玉元观,倒也记得将这丹方给带了出来。 周无忧将山寨版巩元丹方取了出来,和正品的巩元丹方一一对比,发现那些千年灵芝、五百年山参之类都在年份上大大打了折扣,那些花开三世的三生草、万年寒冰魄之类,也都换上了替代物,功效虽弱了不知多少倍,但至少从名字上看来,似乎属性勉强相合。 也罢,就拿这山寨版巩元丹顶数吧,反正玉元老道曾经炼制成功过,据他所言,似乎功效还是不错的。 周无忧盘点家产,灵芝一柄、山参两株,玉元老道既然收藏了来,必然是满足年份所需的,剩下还有二十余种材料没有,需要自己收集。其中包括铅汞等矿物,自己也只好转变心态,适应古人了。 金锞子、金豆等若干,银锞子五个,宝钞五十余贯,总计折金一百多两,此外还有翡翠、珍珠等物,估计也能折不少金子,按照当时玉元老道所说,其实也差不多够了。 周无忧将银钱包裹紧紧系在背后,玉简贴身挂在胸口处,收拾停当,便即下山。 道门不是朝廷,不可能四处撒网、遍设关卡、画影图形的堵截自己,道门要寻找自己,一是辨认容貌上的困难。自己现在穿的是田老汉家里的农户人家衣裳,束发也不是过去的道髻了,当日在聚源观上,也仅仅是各观观主和监院见过自己,自己穿着打扮一变,就算这些观主和监院想认出自己也是不易,更何况聚源观也没那么大力气把他们都派遣出来搜寻自己。至于普通道士,想要认出自己更是难上加难。 二是自己武艺大进。以现在连通任脉和六阴经、督脉和六阳经的内力,再加上无人见识过得太极拳,一般人不是自己对手!随便来几个道士哪里留得住自己?遇上道门中真正高手的几率小之又小,自己见到上了年岁的老道就躲得远些便是。 总之,只要小心些,周无忧此次下山应该说还算安全。当然,为防万一,安庆府和九江府自己就不去了。 于是周无忧花了两贯宝钞,租了一叶扁舟,顺江而下,直发扬州。 扬州地处长江南岸,由应天向东百多里便是。素有“竹西佳处、淮左名都”之称。因与大运河交汇,商贾如织、富甲天下,最是繁华之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烟花三月下扬州”等等诗句更是对扬州青楼的追捧。选择这里,对于周无忧购买所需药材当是极便利的。 “安天下”药材铺位于汊河边上,这里是各家商铺云集的热闹之地。药铺名字叫的很响,听上去口气太大,但扬州人却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因为只要到这里买药,先不论价格公道与否,只要你报得出名来的药材,这里准有! 掌柜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这少年衣着样式虽然普通,但料子是极好的湖州绸,穿在身上那叫一个含蓄、内敛,一看必是家底殷实的大户子弟,而且必是世家子弟,哪里像一般暴发户,恨不得把钱字印在脸上! 这少年出手也大方,还不还价,血竭、黄精、海龙……足足要了十多种,折算下来,足足价值五十金!一个月的收成都有了。 见掌柜的笑得脸皮都在颤抖,周无忧心知肚明,自己没准给的金子有点多,被人家当冤大头了。不过自己并不在乎,只要巩元丹能炼制成,再多的钱也愿意掏。 “这位公子,小店也就只有这些了,您说的百年份何首乌和雪莲,还有那个白花蛇,小店真的没有,这厢给您赔罪了。”掌柜最后满脸惭愧的赔笑道。 周无忧也不为己甚,痛痛快快会了钞,将药材放到药铺免费奉送的木盒中,待要走,却又转身问道:“掌柜的,不知您老能告知,这三样所缺的药材,何处可寻到?” 那掌柜的想了想,一摊手:“本店已是扬州最大商号,若是本店没有,其他的药材铺子是不会有的。不过嘛……若是公子与郑家相识,倒是可以去问问。” “郑家?” “不错。郑家就在平山堂下向西不到一里处,好大一座宅子。原先也是贩卖药材起家的,后来做起了贩盐的生意,越发显赫起来,可他们的根底还是药材。虽说不再开铺贩售普通药材,可整个江南,要说高端货,还得找他郑家,只是这价格,可就高的太多了……” “谢啦,掌柜的。” “好说,好说。公子慢走,慢走。”掌柜的毕恭毕敬将周无忧送出去,转身回到柜上打起了算盘珠子,嘴都乐得快合不拢了。 第一节 以武会友 扬州北郊蜀岗峰上,古刹大明寺雄踞其上。鉴真大和尚东渡日本前曾主持大明寺,故自唐起,大明寺便蜚声宇内。待秦少游“游人若论登临美,须作淮东第一观”诗句一出后,大明寺便真正成为了香火鼎盛、游人若织的绝佳登临之处。 周无忧沿阶而上三百步,过松林、穿牌门,眼前一片黄墙青瓦。混在一众香客中进得大明寺,周无忧布施了些银钱,恭恭敬敬的在大雄宝殿内敬上三柱香,诚诚切切的礼敬过释迦牟尼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便起身四处游赏。 大殿西侧,经“仙人旧馆”门额,穿过一条小径,便是平山堂。 平山堂是宋代大文豪欧阳修所建,庭院幽深、花木扶疏,可凭栏远眺,扬州全景历历在目。因“远山来与此堂平”,故名平山堂,当年欧阳修曾在此宴饮宾客、诗词欢畅,实为文人雅客抒情畅怀的好地方。 只是此刻的平山堂,却楼阁斑驳、栏柱凋落,树木枯萎、花草杂乱,大半都已损毁。 周无忧小心翼翼的沿着破烂的楼梯上了楼,推开半扇摇曳的门窗,向外望去,瘦西湖蜿蜒曲折,沿湖杨柳依依、楼台点缀,好一副精致的二十四桥图景。 再向西看时,山脚下一片青墙红瓦,规制严正、格局宏大,当是郑府无疑。 郑府虽然有钱,但却为药商起家,后以盐商大富,说起来,总脱不开一个“商”字,是以府中虽然奢华,外面却不敢逾制,府门处既无台阶,也无廊柱,就连大门,也只是一开。 周无忧上前拍打门环,门上开了一个小窗,一双眼睛看了出来:“何人敲门?” “小可欲拜会你家主人,还请通融。” “客人何事?” “欲求贵重药材,还望回禀贵上。”说着,周无忧抬手递了一贯宝钞进去。 那门房见这少年气质沉稳、穿戴得体,又如此上道,便将房门打开一个角,将周无忧让了进去。领到一旁夹间等候。 过不多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来到夹房,先让门房看茶,自己也与周无忧相对而坐。 “贵客急需药材?”那管事问道。 “不错,急需百年何首乌、雪莲,及白花蛇三味,还请柜上通融,小可愿出重金。” 那管事一听是这三味,眼皮跳了跳,这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稀有药材,非是名贵二字可以形容的,却不知这少年是何来历,当下又问:“不敢请教贵客高姓大名?” “周无忧。” “仙乡何处?” “安庆府。” “府上高堂哪位?” “高堂均已过世,目下只余小可一人。” “贵号作何营生?” “却不曾开号延客。” “何派弟子?” “……无门无派……” “何人高足?” “……”周无忧无语了,买药还要盘查户口? 那管事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何人所荐?” 周无忧一阵尴尬:“道听途说而来。” 管事慢慢起身,一拱手道:“客人请回,鄙府不做药材买卖多年了。”说罢,也不理周无忧,自顾自扬长而去,把周无忧楞在当场,终于明白过来,这便是自己那一世高端会所俱乐部的意思,东西虽好,只卖有身份的上流人士! 只是这管事前恭后据,看人下菜碟的样式太过赤裸无遮,等若直接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打得人好生羞恼,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头大怒不已。 郑家起自关外绿林道,本是绿林大匪,后因贩运药材而发家,有了钱后便倒腾贩运私盐。好在洪武皇帝行开中之法,郑家以重贿厚赂官府,终于在扬州扎下根来,成了本地大名鼎鼎的盐商,每年靠着份额中的大笔盐引,便可稳稳坐利。 如今郑家不缺金银,之所以还保留着贩运药材的路子,却是以此巴结权势官员、礼送江湖豪杰、结交武林世家门派之用,贩的也不是普通药材,都是极名贵的高端货,非是一般有钱的金主便可购买到的。要想求购郑家的药材,不仅需要重金,身世名分更在首重,似那等通天的人物,不要钱也白送。 是以周无忧敌情不明,首次出师自然败北,遭了那管事的羞辱。 但凡繁华通达之地,茶馆酒楼便是消息最灵通之所。郑家的根底虽说明面上遮掩得清白,但私下里知道的人却不少,周无忧喝了两壶龙井,扔给茶博士十文赏钱,一应来龙去脉便清清楚楚了。当然,其中也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比如郑家家主郑啸风如何拳打南山猛虎,少主郑俞林如何脚踢北海蛟龙等等。周无忧听罢当然自动过滤。只不过郑家虽身在商界,却一直以武林世家自居……属于武林世家嘛,便有办法了……. 周无忧会了茶钱,出来后便到对面一家“文宝居”的铺子,买了些大白幡、笔墨之物,又向市井间寻了十来个泼皮破落户。这些泼皮破落户起初见这少年金多人单,便起了不良的心思,可转眼便被揍趴下五六个,都骇得跪地求饶。 周无忧施展完雷霆手段后,又宽以怀柔,约好每人每天三十文工钱,包一日两餐。这些泼皮破落户原本就胆大不吝,周无忧工钱又给的十足,且声名不用助拳,只需助威,当下都一一响应,转眼以“少爷”、“英雄”称呼周无忧,人人雀跃。 第二日一早,十来个泼皮打着白幡,敲锣打鼓来到郑府大门前,将白幡撑起,点燃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只见左首幡上浓墨重彩“发扬体育风格、强健人民体魄”,右手幡上龙飞凤舞“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正中间横幅上书着四个大字“以武会友”! 横幅之下,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少年,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不停咀嚼,身边两个泼皮忙不迭的上着香茶、瓜子、蜜饯等物,其余泼皮们在少年身后一字站开,齐声吆喝:“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这番动静早传进了府中,几个管事的开了大门出来观瞧,其中一个正是昨日给了周无忧脸色看的。他也认出来了,好嘛,不卖药材给你,便来挑事!当下趋前一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大管家。 大管家郑洪铁青着脸点了点头,招过身边一个护卫,道:“人家来踢场子了,看样子年岁不大,你便依照武林规矩,将他打发了,省的在咱们府前碍眼!” 那护卫名叫齐老四,是郑府家生子的护卫出身,父亲齐大鹏早年随郑啸风闯荡绿林,蒙上面巾便是亡命匪徒,提刀冲在一线,摘下面巾便是保镖护院,举盾立于人后,乃是最得郑家信任的老家人。这齐老四打小便走了父亲老路,如今郑家**上的营生都由少主郑俞林接掌,齐老四也是郑俞林的亲随伴当。 要说起来,齐老四武功稀松平常,可他胜在敢拼命、足够狠,是以一直很得用。此刻听了大管家的吩咐,几步上前,喝道:“哪里来的小子,敢到咱们府上撒野,老子便和你比划比划!” 周无忧伸了个懒腰,手向后一摆,一帮泼皮顿时止住喧闹。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拱手肃然道:“末学后进周无忧,毕生酷爱武术,听闻郑府藏龙卧虎、高手不计其数,心下仰慕不已,特来切磋交流,还望不吝赐教!” 齐老四一呆,对方依足了江湖规矩,自家也不能太过随意,当下怔了怔,不由自主拱手道:“我是齐老四,兄弟是比拳还是比兵刃?” 周无忧道:“在下学艺浅薄,只会拳术,阁下随意就好,在下只用空拳相接。” 齐老四一听,琢磨着自家也不能堕了郑府威风,将胯上腰刀摘下,扔在一旁,拱手道:“如此,请出招。” “得罪!”周无忧探身而上,一拳捣了过去。 第二节 齐老四和郑石 齐老四见对方大刺刺来了这么一拳,实在稀松平常,当下横臂一档,满拟将这一拳隔开,接着便要发拳打一个冲炮,让对手伤在自己拳下。 谁知两臂相交之间,一股极为诡异的力道将自己胳膊粘住,自己使劲一甩,然后莫名其妙便横着飞出一丈多远,屁股落地,跌了个实打实。 周无忧一招制敌,当下收拳,向齐老四拱手道:“多承指教!”他对太极拳的运用越来越纯熟,此时只为求药,更没有伤人的心思,故此齐老四便没有受伤。 齐老四脸红如血,面子上可挂不住了,一拍屁股爬起来,他不知周无忧的拳路,却以为自己不小心跌倒,便又上前,大声道:“适才不算,我不小心拌了一跤,咱们再来!” 周无忧一笑,道:“甚好。”一记冲拳又是当胸打了过去,和刚才没有分毫差别。 齐老四这次没敢大意,双臂一齐发力,将周无忧打来的拳头向一旁推去。他单臂格挡时只被甩出一丈远,此刻双臂同时发力,那还好得了?场中围观众人却见齐老四身子忽然横着飞了出去,去势和适才一摸一样,只是这回跌得更远,足足两丈开外。 一帮泼皮顿时大笑不止,敲锣打鼓大声呼喝:“加油,加油!” 齐老四这回跌得不轻,晕头转向爬起来,想要再上,却有些不敢了,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管事的在门前面面相觑,他们能在郑府当上管事,都是有武功底子的,大部分都随郑啸风闯荡过江湖,如今却都看不明白,只觉得齐老四似乎是自己故意要飞出去一般,输得莫名其妙。 此刻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将郑府大门前的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若不将这少年赶走,郑家这回可真是丢大人了。只是对方既然打着“以武会友”的招牌而来,自家也不好通报官府清场,更不能仗着人多将对方赶跑,一切还真得按照武林规矩来! 那大管事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身份,是扬州武林界称为“石人”的郑石,只不过这个绰号不是因为他的名字而来,而是因为他一身横练功夫,据说拳脚打在他身上,便如击在石头上一般。 郑石止住了还要往上冲的齐老四,缓步走到周无忧面前:“少年,好功夫!” 周无忧一笑,又正色道:“末学后进周无忧,毕生酷爱武术,听闻郑府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心下仰慕不已,特来切磋交流,还望不吝赐教! 郑石一拱手:“好说好说。”却也不通名报姓,马步一扎,双手自上运劲而下,轻喝道:“动手吧。” 周无忧仍是一拳当胸捣来,郑石并不伸手格挡,准备让周无忧尝尝自己横练功夫的苦头。可他哪儿知道,周无忧这太极拳,最不怕的就是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只觉周无忧拳劲发来,一股大力涌出,郑石忙运气于胸,硬接这一拳。 这一拳实打实击在了郑石胸前,旁人却见郑石忽然马步架子一歪,身子前冲出去,摔了个狗啃泥,趴倒在周无忧脚前。周无忧侧身一让,躲过郑石的伏地叩拜大礼,拱手道:“承教!”返身回到自己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接过一旁泼皮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然后十分惬意喝起茶来。 这一拳更令众人匪夷所思。郑石就算横练功夫不敌这少年的拳力,要倒也该向后倒才是,如何会前冲过去?这一幕给众人的感受便是两个字――“别扭”,如果非要加两个字,那就是――极其别扭。 剩下几个管事咽了咽口水,其中两个赶上去扶起郑石,却见这“石人”满脸惭色,摇头不语,良久方道:“回府禀报老爷。” 且不提周无忧身后众泼皮与有荣焉的大声鼓劲叫好,且说郑府前厅中,“老虎”郑啸风端坐于正中椅前,凝神倾听大管事郑石的回禀,好半天方道:“这少年什么来路?” 之前接洽的中年管事上前道:“我问过了,独门独路,野路子。” 郑啸风摇了摇头:“人家不愿说罢了,哪里会是野路子。” 中年管事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郑啸风转头问向一旁的儿子:“他要的三样东西,家里还有没有?” 郑俞林道:“除了何首乌,雪莲和白花蛇都没有。何首乌也是老林家指名要的嫁妆,阿妹下个月便要过门……” 郑啸风点了点头:“既如此,林儿,你去会会这个周无忧。” 大管事郑石在一旁跟了一句:“那少年功夫邪性得很,似乎是擒龙控鹤之类,少主小心!” 郑家虽然经营起了正经买卖,可自郑啸风和郑俞林父子都知道自家根底在武林之中,是以功夫并不曾耽搁半分,如今郑俞林仍在江湖中闯荡,家传的十八路猛虎狂打已炉火纯青,与乃父相比,所欠缺的也仅仅是经验的积累罢了。 这种武林间的挑战最是扬名江湖的手段,郑家在扬州武林界、乃至南直隶都是有名气的,郑俞林也不想郑家成了那叫做周无忧的少年成名的垫脚石,当下点了点头,略带着些兴奋出门而来。郑俞林闯荡江湖虽也经年,但说到底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激情和热血一样不缺。 周无忧正坐在椅子上磕着瓜子,享受着无数人热切、惊讶、敬佩、怨恨的各种目光,自己却心态淡定,好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他虽然才十五,但真实年龄却已超过四十,早过了年轻激情、青春澎湃的时代,也没有了建功立业、扬名江湖的渴望。今天之所以闹那么大,一切只为了得到那三样药材而已。早日炼成巩元丹,助自己突破先天瓶颈,才是自己的所求所愿,其他,都不放在心上。 郑俞林迈步出了郑府大门,来到周无忧前,见对方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大刺刺坐在椅子上,身后一帮泼皮胡闹瞎搞,心下约略有点不愉快。但他闯荡江湖,经历了太多风浪和人物,城府已深,一念间将这丝不愉快抛却,郑重一拱手,道:“在下郑俞林,便向阁下讨教几招。” 周无忧一笑起身,口中还是那番台词:“末学后进周无忧,毕生酷爱武术,听闻郑府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心下仰慕不已,特来切磋交流,还望不吝赐教!”说到后面“心下仰慕不已”几句时,身后的泼皮早已学了精熟,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嗓门高亢,十分齐整。喊完之后,街道两旁挤满了的围观之人俱都一阵哄笑,泼皮们也相互打趣起来,郑府门前一片欢乐。 郑俞林面不改色,丝毫不受影响,脚步一错,双掌翻起,立了个开门式。 周无忧见对方没有为这番哄笑所动,暗暗佩服了一声,上前两步,仍是当胸一拳捣了过去。 第三节 继续以武会友 虽见周无忧这一拳打得轻飘飘,浑似没有半分力道,郑俞林却早已从郑石口中知晓这一拳的厉害,此刻不敢抵挡,退后两步,让过来拳。 周无忧见对方躲了开去,进步一拳又是当胸打去,郑俞林再退一步,心下只是暗自思量,这少年出拳如此软弱无力,身前破绽如此之大,为何郑叔却败在他手上? 这时候周无忧第三拳又打了过来,郑俞林仍是躲闪开,不格不挡。看了三招都看不明白,郑俞林心中发狠,待周无忧撤拳之际,抢上两步,十八路猛虎狂打施展出来,双拳自上而下猛击周无忧双耳。 十八路猛虎狂打是郑家立足江湖的本事,拳路施展出来后,双拳自八个方向攻击对手,力道沉猛,状若疯虎,看似杂乱无章,出拳线路却自有玄机,让人挡无可挡,防不胜防。 周无忧见双拳来路凶猛,于是双臂护住两侧,郑俞林听郑石说过周无忧内力怪异,便不去碰触对方双臂,招数没有使老,立时收回,又从正前方直击周无忧面门。 你来我往拆了十多招,郑俞林一直不敢与周无忧双拳相接,周无忧拳头打来,他便闪躲到一旁,周无忧双臂一格挡,他便撤招重来,这么打下去,周无忧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再拆十招,郑俞林稍显焦躁。十八路猛虎狂打最重气势,如今却因为不敢与对方拳脚相接,总是束手束脚,让他越打越郁闷。而且这路拳法消耗内力极大,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在三十招内便打得对手抱头鼠窜,若是对手撑了过去,失败的往往是自己。 已经小心观察了二十来招,却一直没有发现对方轻飘飘打来的拳头到底厉害在哪里,自忖在江湖中闯荡多年未曾吃过什么亏,郑俞林终于将郑石叮嘱的话抛到一旁,若是再继续畏首畏尾,不用再打便直接认输好了。 眼见对方肩头老大一个破绽,郑俞林左拳砸了过去,右拳却攻向对方肋下,要令对方上下不可兼顾。眼看自己拳头将将要砸在对手肩头,却忽然感觉手腕被对方胳膊轻轻碰了一下,就那么一触碰之间,只觉拳头不由自主向一旁滑了两分,错过对方肩头,自己身子被这一贯性向前带着冲了半步,砸向对方肋下的右拳不攻自破,力道尽卸。 大惊之下,郑俞林使出全身力道向后便撤,指望脱开对方拳势之内,只是这一撤之下,对方搭在自己左腕之上胳膊处猛然发来一股大力,顺着自己向后撤的力道打来,两股力道合一,郑俞林身体一轻,双脚不由自主腾空而起,直直飞出数丈远,摔在地上,胸口气息一震,差点没别过气去,好半天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周无忧抱拳道:“承认。”自回椅中喝茶嗑瓜子。 郑俞林叹了口气,抱拳转身回府,自己江湖闯荡数年的英名栽了,栽在一个十多岁少年手上,可他打小生性磊落、胸襟开阔,此刻心下也不禁对周无忧暗暗佩服。 又过了片刻,两个丫鬟挎着小篮从门中出来,低头溜边要向外走。周无忧一看就明白了,丫鬟出门,自然从后门或旁门而出,这个时候还要从正门堂而皇之向外走,这是郑家要看自己会做到什么地步。 周无忧一笑,起身而起,拦在那两个丫鬟身前,抱拳拱手,还没开口,身后众泼皮齐声喝道:“在下安庆周无忧,毕生酷爱武术,听闻郑府藏龙卧虎、高手不计其数,心下仰慕不已,特来切磋交流,还望不吝赐教!”喝声整齐无比,极具气势,之后又是一阵哄笑。 周无忧挠了挠头,冲那帮泼皮比划了个自己那世的通用手势,笑吟吟看着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满脸通红,匆忙转身回转郑府去了。 天色渐黑,周无忧挥手示意收工,众泼皮大呼小叫,将东西收拾停当,随周无忧呼啸而去,这一出闹剧才算结束。 当夜,周无忧所居客栈后门驶进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两个黑袍遮面的客人,这两个客人在店家指引下悄无声息来到周无忧所住的客房,敲了敲门。 周无忧在房中一笑,道:“请进。” …… 第二日,周无忧继续着他“以武会友”的堵门之旅,郑家家主,“老虎”郑啸风终于露面,双方彬彬有礼的互道敬仰之后,十八路猛虎狂打对上太极拳,激战一炷香时分,最终年少的周无忧不敌老辣的“老虎”郑啸风,在第一百零八招上败于郑啸风之手。 事后,双方互致敬意,周无忧称郑啸风不愧为武林前辈,功力深厚,自己败的心服口服;郑啸风则盛赞了年少的周无忧,称其为近二十年来武林中最具潜力的后起之秀,相信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方豪杰。 最后,郑啸风前辈热情的邀请周无忧在郑府盘桓数日,一同切磋交流,周无忧则欣然接受邀请,口称能向老前辈请教学习,是个难得的机会。 轰动扬州地面的“以武会友”事件圆满结束,看客们观赏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兴致勃勃的将这段英雄故事传遍街头巷尾。而唯一有些失落的泼皮们则在郑家银钱打赏之下,回到了各自的街巷,继续着他们平淡的生活。 于是,郑府迎来了这位少年英杰,专门打扫出一处舒适的小院安顿周无忧。几日里,郑俞林与周无忧日日相伴,时时切磋,终于知道了这位少年诡异拳法的名字――太极。数年后,郑俞林凭借太极拳法威震南直隶武林,而他所使用的太极拳路,共有二十四式,被人称为“郑氏太极拳”。 过了五日,郑俞林亲自带领郑家贩卖药材的队伍,前往黄山,周无忧则出现在其中。 车队一路南下,十多日后,便进入黄山的范围了,山道变窄,人烟渐少,郑俞林吩咐队伍快行,一行二十余人加速赶车,正要通过眼前一处峡谷之时,却见道旁转出五个和尚,手持各色兵刃,将山道堵死,冷冷盯着车队。 郑俞林一惊,勒马停住,喝道:“来者何人?扬州郑家商队打此路过,还望道上的朋友行个方便,必有厚报。” 正中一僧阴阴笑道:“阿弥陀佛,贫僧等行路艰难,特向施主化缘,还盼施主慈悲!” 大管事郑石闯荡江湖数十年,历练十分丰富,靠向郑俞林,低声道:“少主,不好了,看样子似乎是江湖传言中的‘血罗汉’!” 郑俞林眼皮狂跳,心下叫苦,却是如何这般倒霉,遇到这五个煞星。一般绿林劫道,若是知晓扬州郑氏的,便会给几分面子,若是不给面子的,送出金银也大都可以买通道路,只这“血罗汉”武僧却从不按绿林规矩办事。 这“血罗汉”乃师兄弟五人,少时在南少林学习,因性子歹毒,被一一逐出门墙,这五个和尚索性合起手来,做起没本的生意。五人武艺高强,下手狠辣,劫财劫色,概不放过,且劫后必下杀手,从其手中逃脱之人寥寥无几。两年前南少林派出武僧清理门户,将这五人追杀得上天入地四处逃窜,却终于没能将这一武林祸害除去。这五人倒也销声匿迹了两年,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开张做起了买卖。 眼前虽说郑氏车队人多,但真能拉出来和这五个和尚动手的,只有少主郑俞林和大管事“石人”郑石,便是齐老四之流也顶多站脚助威,若是上去放对,走不出三招便要有性命之忧。 郑俞林忧虑的看了看身后,勉强分派了队伍,自己和郑石一人对上一个,剩下三个若是杀过来,这些伴当恐怕就会伤亡惨重了,不得已来到马车旁,敲了敲车辕,低声道:“周小英雄,此番无法,碰到‘血罗汉’五僧,还望周小英雄助拳。” 周无忧低声应了,从车厢里出来,站到郑俞林身后,郑俞林又盘算了一番,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第四节 道上的劫匪 “血罗汉”五僧本来就拿眼前的队伍不当活人,是以也不废话,各执兵刃便冲入队伍当中。郑俞林抽出大斧敌住一个,郑石抄起铁棍也迎上一个,剩下的郑府伴当武艺虽然低微,却是老于江湖的,此刻每五人合成一组,围住一个和尚,剩下几个在一旁掠阵,哪里危险便支援哪里。 这种打法本是日常熟练的,每组五人间相互也配合默契,一般遇到劫匪都可抵挡,甚至以少打多也往往战而胜之。奈何“血罗汉”五僧武艺高强,两年前南少林调派长老追杀时都可逃脱,毕竟不是一般劫匪。 一个照面,结阵的郑府伴当便伤了两个,忙又补上两人,才堪堪维持,却也眼见不行了。 郑俞林武艺不弱,却也只能勉强抵挡眼前的对手,家传十八路猛虎狂打运用在手中大斧上,虽然威力更猛,但所耗内力也更多,那和尚刀式甚为灵活,不与郑俞林大斧碰撞,只向他要害处一刀紧似一刀的招呼,转眼间便杀得郑家少主大汗淋漓。 郑石却要好一些,不是他功夫高过郑俞林,只是他对敌的竟然也是个专练金钟罩的和尚,二人一个使铁棍,一个使狼牙棒,都是硬碰硬对撞,金铁交鸣之声在场中激荡。 略略一扫整个形势,周无忧立刻便奔郑石那边去了,先解决掉这一个再说。 金钟罩或铁布衫之类横练功夫,对上外家高手确实要占很大便宜,但是遇到内功深厚的练家子,便不堪一击了,除非练的是佛门金刚不坏体则另当别说,只是这金刚不坏体,究其根本,也是内家功夫。 趁双方棍棒相接之际,周无忧从一旁欺了上去,一拳便击向那和尚腰眼处。 那和尚眼角余光早已察觉,只是来人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且赤手空拳,便不在意。自家金钟罩功夫连刀剑都可稍作抵挡,哪里怕这区区一拳? 只是这一拳十分诡异,结结实实印在腰眼上之后,却传来一个极大的牵扯力,将自己身体带得向外一歪,忙运劲沉腰相抗,却忽然感觉如中无物,顿时难受已极,忙将重心回移,又感觉一股大力顺着推了过来,和自己回移重心的力道合在一处,如双浪叠加,从腰上直入内腹,自己腾云驾雾般横飞而出,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在郑石看来,情形十分诡异。周无忧一拳贴在那和尚腰间,那和尚便自己东歪西倒起来,然后似被绳索向一旁猛拽了一下,接着身体飞出,落在地上,七窍都流出血来。 郑石目瞪口呆,见周无忧冲自己微笑点头,一阵白毛汗从鼻尖而起,见周无忧奔去郑俞林那里帮忙,自己也赶向齐老四那一组。 和郑俞林交手的和尚打斗之余,见一个少年奔自己而来,向他来处看去,却见师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下又急又怒,舍了郑俞林,迎着周无忧搂头便是一刀。 周无忧施展两仪微尘步法,内力贯通足底,加速一冲,直接冲入那和尚内圈,和尚弃刀改掌,回拍周无忧后脑勺,周无忧原地滴溜溜一转,一记单鞭拍在和尚手腕处,将和尚力道泄掉,顺势扯住和尚手肘关节处,一招揽雀尾,那和尚手臂顿时折了。 和尚忍痛低头撞向周无忧面门,周无忧双手井栏一扯一拉,那和尚脖子被两股力道当场绞断! 周无忧打得兴起,冲向另一个和尚,那和尚正在单挑五个郑府伴当,眼见便要杀出包围,却见来了一个少年,当下直扑了过去,双手横抓对方脖颈,满拟将这少年掐死。 和尚来势凶猛,周无忧分毫不惧,看准和尚双手,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搭了过去,听了一下对方力道,顺着那力道往怀里一带,自己腰腹发力顺势一转,转到那和尚侧方,然后双手内力一吐,那和尚顺着周无忧身子转了半圈,被直接弹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酸软无力,被郑府伴当乱刀砍死。 周无忧大发神威,转眼间弄死三个和尚,剩下两个心中恐慌,招式便破绽百出,也被郑俞林和郑石带领伴当围攻而死。郑府只伤了五个伴当,且都不重,包扎起来坐上车子便可继续前行。这一战竟然是一面倒的形式,全在于周无忧的出手。 其实要真论武艺,“血罗汉”五僧都是江湖中的高手,虽然内功不及周无忧的层次,可也绝不能败的如此轻易、干脆,之所以出现这种结局,一来周无忧内力强劲,差一步便可迈入先天,二来太极拳劲道古怪、发力诡异,接战之时出人意料。 郑俞林、郑石及郑家伴当等都相顾骇然,心中对这位少年越发敬重,齐老四想起当日自己还贸贸然上前挑衅,不紧惭愧得满面通红,人家当时要是下了杀手,自己一个照面都坚持不了! 车队再次启程,一路无话,第二日在山脚下碰到了郑家采药的小队,双方交接过后,车队便即返回。周无忧拿到了所需的百年何首乌,便离开了车队,南下武夷。 武夷山北麓金华县是一座小县城,人口不过两万,方圆不足一里,除了县衙外,最大的房舍便属白家,白府占了整整半条街道。 白老爷子手握两枚铁胆,正在园中悠然的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心中却不停筹划着是不是该新添些林地,将三七再扩种一些。如今燕军和朝廷在北地战场激战正酣,需要大量金疮药,正是自家大赚的好机会。 正琢磨着,几个徒弟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白老爷眉头一皱,喝道:“都老大不小的了,如此沉不住气,成何体统!慢慢说,到底什么事?” 听徒弟们说完,白老爷子松了口气,作为成名的武林世家,每年不知有多少稚嫩的年轻人前来挑战,往往热血激昂,却功夫平常,口气嚣张,却不堪一击。 只是这次来的少年似乎有些实力,自己这几个徒弟居然都敌之不过,可惜儿子去了宣城,不然何至于让那少年嚣张这许久!说起来,王家那丫头行止乖张,看上去似乎离贤良淑德尚有差距,不是越儿良配…… “师父!”几个徒弟见师父良久不语,都有些着急。那少年还在门外折腾,时辰越久,白家丢人就丢得越大,师父却仿似没事人一般。 “唔,去请你们二师叔,他一天到晚任事不管,只顾练功,此事应该愿意去的。”白老爷回过神来,吩咐道。 众弟子应了,直奔后院而去。 白老爷子喝了两碗茶,再待吩咐下人续水,却见师弟带着一干徒儿又回来了,面上青肿了几处,身上衣裳也满是尘土。只见师弟兴冲冲来到面前,将桌上残茶一口饮尽,大声道:“好功夫,好奇怪!师兄,师弟败了三次,不是人家对手!好功夫啊…..” 白老爷子一听,坐不住了,随众人来到大门前,一个弟子要上前将门打开,却被白老爷摇手制止,他透过门上的小窗悄悄向外观瞧,大门外正对着的方场内,一个少年端坐在一张竹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紫砂茶壶,不时对着壶嘴吸上几口茶水。一副优哉游哉的摸样。十几条壮汉围在这少年身后,有敲锣打鼓的、有振臂加油的,还有几个撑着竹竿白幡的,其中几条汉子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县城里整日游手好闲的泼皮破落户。 再转眼看向那些白幡,幡上以重笔浓墨书写:“发扬体育风格、强健人民体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等字样,正中间横幅上四个大字“以武会友”! 此刻大门外的街巷处,两端都挤满了看客,实是热闹非常。 白老爷子头皮有些发麻,师弟的功夫自己是清楚的,这几年不理俗务,专心研武,功夫早已在自己之上,若是他都不敌,自己这一把年纪了,如何是这少年敌手?难道白家几十年创下来的名声家业,要毁在此刻? 第五节 爱上“以武会友” 经前辈高人周啸风的指点,后学末进周无忧知道了三件事。 首先,武林世家爱名甚于重利,名声就是世家立足江湖的根本,世家子弟可以抛财甚至舍命,但名声绝不可弃! 其次,武林世家经营多年,有的甚至几代流传,手面通天,屋中大多会有些好东西,且是市面上见不着的好东西! 最后,武林世家都很有底蕴,对钱财这些黄白之物,向来不屑一顾! 因此,周无忧好戏重演,再次摆下阵势,在白家家门口“以武会友”,堵了整整一天。眼看天色已晚,约莫着火候已到,便偃旗息鼓,回返客栈。 这天深夜,一辆马车悄悄驶入周无忧居住的客栈…… …… 送走了这座瘟神,白家再次度过一个难关,白老爷子真正松了口气,却板着面孔十分严厉的斥责着徒弟们的不学上进。 大徒弟的脸皮有些薄,禁不住师父喝斥,小心翼翼的抗辩道:“听说这周无忧之前在扬州和郑家比划过,郑俞林都不是对手,若非郑老虎出手,郑家这次可真要丢了面皮了……何况咱们……” 白老爷子嗤笑道:“那头老虎武功和老夫就在伯仲间,如何……”忽然想起来,莫非郑老虎也是走的自家这条路子?便不敢在徒弟们面前说下去,再说下去,可就真要露了底细了。到时候这张老脸如何在徒弟们面前搁? 顺着这条思路琢磨下去……白老爷子不禁心下大怒:“好你个郑老虎,坑到老夫头上来了,老夫与你没完!” …… 在白老爷子有意无意的指点下,周无忧转道向北,直奔宣城而去。无论是白老爷子和王家那座“大山”多年来互不服气,打算借机杀杀对方的威风也好,还是白老爷子看王家丫头不如意,打算趁此搅和一番,周无忧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巩元丹。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自己晃晃悠悠,游山玩水般向宣城而去的这些日子里,“以武会友”周无忧的名号,如野火一般,在江南武林中陡然流传开来。两次挑战江南武林赫赫有名的两大世家,以志学之龄,战胜郑俞林、郑石、白家老二这等有数的高手,仅仅百招之后惜败于郑老虎和白老爷子,这是何等荣耀! 更何况,在郑家的有心渲染下,诛杀“血罗汉”之事更是轰传天下。无数武林中的后起之秀、青年俊杰意气风发、心随神往,一股少年英侠仗剑平灭江湖败类的风潮在江南武林愈演愈烈,不知有多少绿林大盗、江湖淫贼东突西窜、销声匿迹,以避锋芒。 作为江南武林有名的杏林三世家之一,王家高度重视“以武会友”周无忧的北上,一面着人中途探知这少年的行踪,一面召开高层会议,评判和研究对策。 目前已知的不利消息是,周无忧年虽十五,但功夫精深,当已入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这少年接连向扬州郑家、金华白家发出挑战,连败两家中的有数高手,着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且这少年拳路甚是邪门、发力诡异,尚不知是何路数,其师承来历也不明不白,崛起的相当迅速、相当突兀。 好消息则是,少年毕竟年轻,功力火候不足,遇到真正老辣者,便会不支而败,百招之外败于郑老虎和白老爷子手上便是明证,且都是败在第一白零八招上,说明什么?说明这少年内力不深,只需撑过百招,则必败无疑,当然,这也是少年人的通病,能与武林大豪相持百招,其实已经殊为不易了,需要慎重对待。王家管事的师爷脸色严峻,在会议上对此进行了着重强调。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形势也逐渐明朗起来,这少年正是直奔宣城而来!而众多江南武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纷纷赶到了宣城,准备观瞧这场轰动江湖的“以武会友”。 王家上下对此作了精心的准备,按照王家恩养的师爷和食客们的筹划,在宣城西门外一里地的老杨林边,摆上高高的擂台,临时雇请城中的竹瓦匠在高台旁搭了一个大大的牌楼,将“发扬体育风格、强健人民体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以武会友”等字样做成了牌匾,高悬在牌楼上。 擂台前摆放了几排桌椅,桌上布满茶果点心,专供前来观战的江南武林中有分量的高手们休憩观战。 已经赶到宣城的门派代表有: 鹰爪门门主程小秋、武夷剑派掌门张宗和、太湖十三连环坞副总舵主赵明恩、长江浪头帮帮主熊大胯、凤阁楼长老金仙儿、黄山派长老青木、南少林执法堂副长老释可信、淳安永寿寺主持慧明大师、宁国通显观观主天宁道长…… 到达宣城的武林高人还有: 一剑震三山岳长青、越女剑柳白白、铁笔通天孟小楼、湖州三杰杜氏兄弟、金鸳鸯莫氏夫妇…… 据言还在路上的有: 海盐帮、铁砂会、长鲸岛……等等门派的代表…… 王家要变被动为主动,借此机会力压扬州郑家和金华白家,成就江南第一杏林世家的美名! 这日一大早,王家就将各路英雄豪杰邀请到了城外的擂场中入座,各门各派弟子都汇集在擂台下,相互寒暄致意,聊聊近况、拉拉家常,好一副气派热闹的盛会。 王家这一代尚无男嗣,王家大姑娘王柔名虽为柔,人是美貌的,可却一点不柔,甚至有几分泼辣,掌中一柄青锋剑,武林中也小有名气,人送绰号“玉指金霜”。王柔经常代父处理家中各项营生事务,故此性子中便有几分外向和直爽。她已是二九年华,若在常人家中便该是到了嫁人的年龄,却在两年前与金华白家的少爷一见倾心。只是因着她的性子,白老爷子却不乐意,是以拖到了今日。 此刻王柔一身白衣劲装,腰悬佩剑,跃上一骑黑马,带上几个王家的伴当,往南扬尘而去,果是英气逼人,惹得场中年少的青年俊杰们心头砰然而动,也令擂场边帮忙的白大少爷暗暗得意。 每一个来自那一世的穿越者都有着浓重的武侠情结,周无忧如今武功有成,便忍不住打起了观赏游历的心思,幻想着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一路行来,不平之事没见着,却多有各种自诩侠客的年少同辈,慕名前来挑战。见自己居然在武林中混出了些名头,周无忧也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对于前来挑战的,都一一欣然允诺。这一耽搁,便是十多日,也因此才让闻讯而来观战的各门各派人物提前赶到了宣城。 且说周无忧正晃晃悠悠北来,远远望见几里外宣城的城墙,便稍微加快了些脚步。却见路边一个英姿飒爽的白衣女子,牵着匹极俊的大黑马,美目流转,正向自己望来,身后几个一色青衣佩刀的汉子跟在身后。 周无忧以为又是来向自己挑战的,微微一笑,迎了过去。 王柔看见官道边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肩上背着一个灰布包裹,藏青色的长衫,显得风尘仆仆,面相与传言相合。当下上前,施了个万福,道:“敢问可是‘以武会友’周公子?” 第六节 宁静的擂场 “以武会友周公子”被请到城西的擂场时,引起了一片嘈杂喧哗,场中江湖豪客、武林大豪、名门弟子们纷纷注视过来,品头论足,一时喧嚣尘上。 有热烈鼓掌以示助威的,有大声问候顺道卖好的,有目光热切心中敬佩的,还有讥讽嘲笑突显自身的,更有许多年长沉稳的,手捋三寸须,微笑点头者,在此公众场合下小心的演绎着自己的沉稳,一言一行莫不合规。 周无忧途中听王柔一说,才知道今日王家摆了好一场鸿门宴,此刻见到数百人武林人士齐聚,外围更有近千围观百姓,不由有些头晕,但随即便清醒过来。前世经常主持集团年会,那也是将近千人的规模,是以此刻周无忧倒也不惧。 按照公平比试的原则,周无忧远道而来,旅途劳顿,可稍事休息半个时辰。于是周无忧在专门搭起的凉棚内,接受了一干江湖前辈的慰问和关怀,一个一个介绍下来、一句一句客套话说完,周无忧只觉比动手过招还累。 登台比试的时辰一到,周无忧赶忙寻机摆脱了这帮前辈高人的勉励,登上擂台。在王家伴当引领下,来到擂台西头椅中坐下。 此刻,司仪正在台上解说着规则,比如双方以和气为主,不动兵刃,只比拳脚;又比如谁先跌下擂台便算失败…… 一切似乎和那一世没有什么不同,擂台对面坐着本场比试的对手,一个三十来岁的翩翩公子,大袖丝履、长衫锦带,果然有几分风度潇洒,刚才听那帮武林前辈说,似乎江湖上大大有名,叫什么“逍遥郎君”。 见那逍遥郎君接过随从递上的茶水,轻轻啜饮,周无忧也感觉有些口渴,刚才只顾说话,没喝着一口水。从身旁几案上端起茶杯,一看有水,应当便是自己的,于是拿起来便灌了一大口,却猛然扭脸喷了出去,这是什么玩意?居然如此之咸! 想要找人重新上茶,身旁却没有人伺候,只得耐下性子,等待比试开始,然后赶紧找些水喝,现在舌头都咸的有些发苦了。 逍遥郎君端坐椅中,看着对面的周无忧暗暗发笑,他是王家长子,自小显露出惊人的武学天赋,于王家独门的擒拿功夫上造诣十分精深,几已直追乃父,被誉为最有希望于十年内跨入江南武林一流行列的青年高手之一,也是王家下一代力压江南杏林世家其余两家的希望所在,武学上的成就比起扬州郑家公子、金华白家公子高了许多。事实上此刻台下许多江湖女客,都是冲着他才赶到宣城的。 按照王家师爷、宾客们的估量,逍遥郎君就算不如周无忧,也不会差太多,只需一切布置顺利,比武之前便可将双方差距拉平,就算苦战之后逍遥郎君落败,其名声便足以压过郑家和白家,若是侥幸得胜……则此战将是逍遥郎君跨入江湖一流的成名之战! 周无忧等着司仪介绍完规则,正要起身……然后又坐下了。因为司仪开始隆重讲解起他在扬州、金华以及黄山的英侠事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到激烈紧张处,台下众人都是一阵惊呼和叫好。 周无忧耐心倾听着,其中不少夸大之词和不实之语,他也只是一笑,虽然阳光有些辣,照得自己有些热,坐在这里有些不舒服,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司仪可是真真正正在为自己鼓吹加油呢! 终于听司仪以夸张的语气讲解完自己的故事,周无忧起身向台下致意,然后…… 然后他又坐了下来,因为司仪开始讲述逍遥郎君的动人故事了…… 逍遥郎君的故事也一波三折,惊险而刺激,惹得台下众人一阵阵心跳,更有几位妙龄女侠忍不住捂着自己心口晕倒过去…… 终于等司仪绘声绘色讲完、逍遥郎君起身向台下得意招手之后,周无忧长舒了口气,站了起来,然后…… 然后他又坐了下来,因为忽然有一队王家武师上台,给大家表演王家家传武学中的基本站桩和套路,周无忧那一世,这项表演是标准的演出程序,台前暖场…… 周无忧额头见汗了,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宣城地界上见不到一丝云,大太阳底下直晒了近半个时辰,确实有点吃不消。 王横山在台下凉棚内和众位贵宾们谈笑自若,他笑得很开心。师爷和食客们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自己的儿子因为在擂台上所处方位的原因,坐在阴凉里品着香茶,而对手远道而来,没有休息便被领到了凉棚中应付各方前辈高人,现在又坐在太阳底下烤了半个时辰,相信已经十分疲倦,同时,应该非常渴,是的,非常非常渴。 一切迹象都表明,此战儿子必能成就英名,王家将一战而力压郑家和白家! 武师们折腾已毕,“铛”的一声锣响,逍遥郎君潇洒已极的将锦袍一甩,身后王家伴当忙不迭接住,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只见他灵巧且不失沉稳的向前一跃,来到台前,双腿不八不丁立于正中,一抱拳朗声向周无忧道:“便请阁下赐教!” 这身段、这英姿、这气势,顿时引起台下一片女侠们的尖叫和欢呼! 周无忧在椅中被炎炎烈日烤了半天,有些发懵,此刻终于开场,稳了稳心神,缓步来到台前,一边走,一边运转玄元内劲。若是别的武林中人,被这么一番折腾,恐怕不仅头脑晕涨,而且还会腿脚酸软、气血不畅。可惜周无忧练的是道家修仙的入门功法,哪怕只是入门,也是修仙功法,更何况,他胸前还挂着那枚玉简! 就这么几步的空挡,周无忧微一运转内劲,胸前的玉简便贴着肌肤呼应起来,散发出一阵清凉之意,周无忧的神志顷刻间便恢复清朗。他也不说话,微一抱拳,脚步拉开,重心一沉,双手开阖,太极拳起手式亮出,等待对手进招。 逍遥郎君擒拿功夫相当了得,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曾战胜过许多江湖好汉。擒拿手法最忌对手大开大合的招式和灵巧闪避的腾挪功夫,最擅长发挥优势之处便是贴身抢攻,只需抢入对手内圈,与对手身体纠缠在一起,基本上便可稳稳吃定对手。 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逍遥郎君围着周无忧转了几个圈子,见周无忧身前门户大开,双手起式似乎绵软无力,心下一喜,看来对方此刻状态不佳!想罢,纵身便抢了进去,双手缠向周无忧双臂,只要缠上,立时便要让他关节脱落,无再战之力! 这都是他近十年来实战的技巧和宝贵的经验……可惜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仙家玉简,更没见过看似绵软无力的太极拳打起来是如何凶残! 逍遥郎君抢近周无忧身前,双臂搭上周无忧胳膊,心中大定,紧跟着指尖急速顺着周无忧胳膊滑向肩头,便要一招间卸下周无忧双臂。 然而,他指尖一滑,便如抓住一条泥鳅,却怎么也握不稳,顺着对方胳膊滑了出去,重心不由自主向前一倾。 暗叫一声不好,逍遥郎君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全力向后一仰…… 周无忧正琢磨怎生引得对方贴身抢攻,却见逍遥郎君纵身上来,双臂抓向自己胳膊,不禁大喜,胳膊一抬,主动贴了过去,太极推手的听劲微一运转,试探出对手双臂的发力方向,然后胳膊一沉,内力冲入双臂,将对方手上的力道卸向两旁,脚尖前探,抵住对方脚后跟处,趁对手重心不稳之时,上身向旁一侧,力运腰腹,以腰腹发力带动手臂,一招搬拦锤顺顺当当打了出去。周无忧的力道和逍遥郎君努力向后的力道合二为一…… 然后…… 逍遥郎君飞了出去,直飞到擂台下,整个人仰躺着重重的砸在满是茶水和瓜果的观看席上。 一阵杯盘狼藉,几位名门大派的长老、舵主顿时遭了秧,汁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狼狈不已。 然后,场下一片宁静…… 等周无忧抱拳行礼,下了擂台,场下还是……一片宁静…… 第七节 一切均可讨价还价 在台下不明真相的群众看来,这场比武十分之……那个……假!是的,非常假!整个情形看上去是这样的: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张开双臂扑向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便如丈夫扑向多日不见的妻子,请注意,此时扮演妻子的这个少年也是男性…… 可惜这个“妻子”十分不解风情,先是向后退了退,令“丈夫”扑了个空,接着丈夫却诡异之极的向后跌倒,尤其需要着重强调的是,在这里,“丈夫”扑空之后,不是依照惯性向前跌倒,而是向后……这也是围观群众们认为这场比武十分之假的第一个实证! 紧接着,“妻子”趁丈夫重心不稳,向后跌倒之际,脚下使绊、手上使劲,落井下石般轻轻推了一把,然后“丈夫”便飞出了擂台,请注意,在这里,“妻子”只是轻轻一推,“丈夫”便飞出了擂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几乎可以肯定,“丈夫”这一飞,除了显示出他精湛的轻功身法外,只剩下欺骗!这是比武十分之假的第二个实证! 一切都太假!群众们愤怒了!愤怒得甚至说不出话来。 在行家们看来,这场比武却非常震撼…… 一招制敌!而且还是如此随意、如此洒然、如此的不着痕迹。其中攻防转化判断、力道运行方式、身法眼色的灵敏,都显示出了极高的水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明的拳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力道。 在各种纷杂的流言中,第一天的比武迅速已极的结束。还好王家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同时也制定了第一天失败后第二日再战的计划,并且已经于比武前由司仪在台上公布,否则一切便真要惨淡收场了。至少在没弄明白周无忧拳路的情形下,王横山是无论如何不敢上台露丑的。这也说明,行事前做出充分的计划和预案是如何的重要了。 且不管到场的各派武林英雄是如何议论的,比武一结束,除了王家大姑娘王柔一如既往做好来宾的接待和引领周无忧去客栈暂住而没到场外,所有王家高层和师爷、食客们齐聚一堂,打算弄明白周无忧怪异的拳路。 可是直到夜晚,还是没有弄明白……饭都没顾得上吃的王横山烦恼的挥手宣布散会,在屋里一个人默默思忖了良久,然后招来大败亏输却没怎么伤筋动骨的儿子。 于是,深夜,一辆马车悄悄驶入周无忧所居的客栈后院。 …… “这个不成问题,一切请周少侠放心!”王横山大手一挥,浑没将那点东西放在心上,显示出武林世家深厚的底蕴。 “之前听说周少侠都是让在了第一百零八招?”逍遥郎君忽然小心翼翼的问。王横山也心中一动,身子前倾,认真的看向周无忧。 “唔,这个数字比较吉利嘛。”周无忧笑着解释。 “呃……明日可否请周少侠在第一百零七招上……”逍遥郎君试探道。 周无忧一琢磨,明白过来,笑了笑,起身到客房中的书案前,提笔写了几行药名和所需分量,将墨迹吹干,交给逍遥郎君。 逍遥郎君接过来一看,面色微变,又递给父亲王横山。 王横山盯着这单子上的药名,脸皮颤抖了几下,咬牙道:“第五十招!” “成交!”周无忧乐得在擂台上少出力气,答应起来十分爽快。 于是,第二日上午,来宾和观战的百姓们终于欣赏到了一出稍微正常和能够接受的比武。“不动如山”王横山和“以武会友”周无忧在擂台上拳脚相接,你来我往,轻功身法、擒拿指法、拳路掌法都一一亮相,精彩的场面不时呈现。 斗到第五十招时,周无忧毕竟年轻,猛攻王横山故意卖出来的破绽,结果中了圈套,终于遗憾的败下阵来。 至于茶余饭后,市井间的说书先生怎么评议,武林中人怎么看待,周无忧都不关心。东西到手,周无忧雇了辆马车,谢绝了一干武林高人挽留和宴请,离开了宣城。 待回到移山中的洞府,周无忧赶忙开始炼制巩元丹。 按照玉简中记载的方法来炼制巩元丹效果肯定好,但目前做不到。不提炼丹所要求的地火、炉鼎等等没有听说过,便是其中的手法都无法施展,让现在的周无忧以指打出丹火控制火焰温度,又或者以神识控制药丸的旋转以求最佳受火力度……还不如让周无忧直接跳崖。 所以,周无忧拣出了黄离生所传的巩元丹炼制之法。 首先需要将一应药材捣碎,添加山泉水后,按丹方中的分量和在一起搅拌,便如和面一样。等药材稀烂搅拌揉和成烂泥状,将少许汞银添入,继续搅拌。然后如搓肉丸一般将药泥搓成泥丸。 然后,将这些药丸置于洞外暴晒,直到水分蒸发、药丸变干。 接着,在丹炉内壁中沾满铅粉、汞、朱砂等原料,将晒干的药丸置于炉内,均匀放好。 最后,以温火在丹炉底部烧炼七日。一炉丹丸便可新鲜出炉。 周无忧好奇的看着眼前摊在地上的一堆巩元丹丸,黑黄黑黄的,油灯下泛着金属光泽,一捏之下,有点硬,好似前世吃过的大号藿香正气丸。 心里虽然打鼓,但既然玉元老道曾经前车之鉴过,便终于鼓起勇气服下一粒。 丹丸入腹,周无忧内力流转,立刻裹了上去。 渐渐的,周无忧感觉腹中丹丸似乎在逐渐融化,化为一股一股的热力,不断加入到自己的内力中,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巩元丹炼的没错,且效果明显! 大约半个时辰,一粒巩元丹便化尽,而内力则很明显的增厚了一分。周无忧不敢耽搁,运使内力做周天搬运,先行督脉及六阳经,在行任脉及六阴经,只觉内息运行之时,较以前更加顺滑流畅。 此后,周无忧每日服用一粒,融化开药力后,便行周天搬运,以固药力。 半月之后,竟觉内力较以往增厚了一半还多,不仅在体内各处穴道中运行流畅得太多,而且冲击任督二脉之时,阻隔也似有松动。 他从江南杏林三世家中讹了不少药材,尤其是在宣城王家处所得更多,足足让他炼制了两炉出来,够他服用四十多日,此刻见丹药如此有效,便继续服药。 一个月后,内力较之前深厚了一倍有余,周无忧开始冲击任督二脉。他先将内力运到任脉承浆穴,待积累得醇厚之后,沿鼻尖向上冲击,只觉唇边、鼻尖处麻麻痒痒,好似无数小虫在其上蠕动。气息继续向上,沿鼻梁而至额头,在额头处停顿了良久,积蓄起更大的力量,继续往上冲关。 一直冲到离督脉百会穴约莫一寸处,才终于力竭,停了下来。 周无忧情知距内力深厚尚欠几分,便在之后的几天里,将余下的巩元丹全部吞服,一一化入内劲之中。 当最后一粒巩元丹入口,化为内力后,周无忧再次发起冲击,此刻内力浑厚异常,沿面部唇边、鼻尖、额头直上,已不复初次如虫爬一般的麻麻痒痒,而是如火线一般凝练,直上百会,在百会穴外停顿了一炷香时分,终于汇了进去。 周无忧只觉头顶一震,然后瞬间神识清明,闭目之中,竟忽然看到了自己内劲运行的线路和轨迹,体内经脉穴道也历历在目。这种感觉非常玄妙,并非真个亲眼看见,而是一种体察和认知,这种体察和认知十分清晰,便如亲眼所见一般。 这便是入了先天后最大的收获,开内眼! 第八节 先天之境 周无忧打从接触内家心法、修炼玄元功算起,至今尚不到两年,却达到了寻常武林中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全有赖于好的功法、神奇的玉简和自己对人生的体悟,以及……奇妙的丹药。 按照周无忧对玉简功法的理解,连通任督二脉、进入先天之境后,意味着身体已初步改造成为鼎炉,但这具鼎炉尚不足以修炼内丹,因为太粗糙、太简陋,只是泥胚初成,具有了鼎炉的形态和特征而已,尚未封釉和打磨,若是放到火上炼制,必然会破裂开来。 若是以泥瓦匠修砌房舍来作比方,那么这座房舍还没有门窗,墙壁也未粉饰上漆,至于家居和陈设,更是一样也无,是住不得人的。 所以,接下来便是将这具初步形成鼎炉的身体作更精致的修改和雕琢了。 进入先天之境后,与后天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两处,一是内劲浑厚已极,非是后天可比,二是开了内眼,神识和认知都有了一次质的飞跃,可察知体内经脉的分布和状态,以及内劲的运行和走向。故此,后天在先天面前,无论内劲的力量还是对内劲的控制,差距都不是一星半点,后天高手在面对先天高手时,便如小孩与大人一般。 当日正一教护法天师、奉德真人张正行步入先天之境,便可睥睨天下高手,一战便即灭杀了后天绝顶的燕王府老公公王城。就算是比王城功力更深厚的道衍和尚姚广孝,纯以武功而论,在伤病缠身的张正行面前也同样占不到什么便宜。 只不过张真人这位先天高手有着自身重大的隐疾,在他还未入先天之时,与崆峒大宗老刘继元一战中,伤了心肺,从此落下病根。入了先天并不能除掉体内的毛病,只是给去除这些毛病提供了可能,这种可能性,在张真人付出十多年心血后,却仍然没有实现。他也因此对传说中的仙家功法寄予了极深的渴望。 张真人拖着受伤的病体,在灭杀王城之际,便无法如真正的先天高手一般举重若轻,还是受了不小的伤,此后在与姚广孝对敌之时,便更加吃力。只不过就算如此,姚广孝也仍然不是张真人对手。可惜姚广孝不是一般的和尚,他是道衍和尚!道衍和尚略施小计,一代先天高手、道门赫赫有名的奉德真人便丧命当场,除了令张真人遗憾的离世外,更给正一教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周无忧入了先天,也给他改造自身创造了条件。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打通八脉中剩下的六脉。打通剩余六脉的过程,玉简中称为入微,便是真正雕琢这具躯体,改造成鼎炉的过程。 由冲脉而起,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每通一脉,雕琢和改造便完成一分,身体便向完美转变一分,最终进入先天大圆满之境,也随之形成真正的鼎炉。 八脉之所以又称之为“奇经”,乃是与十二正经相比,既不直属腹脏,又无表里配合的关系,在身体经脉中十分奇妙,难以言表,只能以“别道奇行”来形容。八脉相比十二正经,具有蓄积的功效,如果说十二正经是沟渠,则八脉为湖泽,因此,每通一处脉络,便如体内多了一处湖泊,其对内力和气血的调剂作用,无法以道理计。 除了任督二脉有专属于自己的穴道外,其余六脉的穴道都寄附在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中。因此,其脉象飘渺难寻,其线路难以察知。且形成脉象的穴位之间晦涩凝滞,阻隔极深,难以通行。 任脉掌管六阴经,是为“阴脉之海”,督脉掌管六阳经,是为“阳脉之海”,如今周无忧任督二脉接通,阴阳之海已成,内力浑厚,又开了内眼,可察知和掌控内力的运行路线,便可着手修炼剩下的六脉了。 开通六脉的过程是痛苦的,要在看似互不关联的穴位与穴位之间开出一条内力运行的线路,便如在山中刀削斧劈开出道路一般困难。其中的山石、藤蔓、灌木构成了重重阻隔,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地努力,不仅开路的刀斧要锋利结实,而且在复杂和崎岖的地形间开路,还需要极强的方向感。 刀斧和方向感,周无忧已经有了,这也是步入先天之境后的高手们都具备的。张正行真人当年也有,可他却无法寸进,原因只有一个:无尽的痛楚! 和刀削斧劈开出山路不同的是,在身体内开出一条经脉运行的线路,所要砍劈的不是山石、不是藤蔓、更不是灌木,而是经脉、穴位之间的阻隔,这种阻隔并非血肉,而是体内的杂质。这些杂质层层叠叠堆满了身体各处,阻碍了经穴脉络之间的通畅。因此,打通脉络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体内排除杂质的过程,这个过程一旦完成,身体趋向完美,真正的鼎炉才告真正完成,体内便可开始修炼内丹,从此正式步入修仙的旅途。 可是这个过程相当的痛楚,每前进一分,每打通一点,都要忍受经穴脉络中传来的阵阵撕裂和钻心的疼痛。这种疼痛往往令人神智迷失,不辨自我,而脉络本身线路就飘渺难寻,若是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不仅仅是无法继续的问题,更严重的是,很可能走火入魔。 所以,张真人能够忍受那种非人的痛苦,却不敢保证自己在疼痛之下不会迷失自我。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只需身上携带一件可以保持神智清醒的物件,时刻沟通神智,稳住心神,则剩下的便只是忍耐疼痛了。可惜,张真人没有,因此他入了先天后,便不得寸进,六脉不通,心肺处的顽疾便去之不掉,伤病便将他的生机一步步加速拉入毁灭之中。 别说张真人没有,满天下,又有几人能有? 周无忧有!那枚记载了仙家功法的玉简,散发出的阵阵灵力,让周无忧可以时刻保持清醒,当然,他会感觉到非人的痛楚,但这痛楚和长生之道相比,谁会放在心上? 于是,周无忧用几天时间巩固了先天之境后,便着手修炼冲脉。 冲脉起于小腹,出于会阴,行于脊柱之内,与足少阴经交会,上达咽喉、环绕口唇,其间需沟通会阴、气冲、气海、商曲、幽门诸要穴。 整个运行过程十分之艰难,周无忧体会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体内的内力便有如一把刻刀,自己以神识意念控制者这把刻刀,一点一点,将前方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杂质从肌肤、穴道、经络上割下来,每割刻出一点,便让自己疼痛更甚一分。 周无忧在那一刻恨不得自己干脆昏迷过去也好,可胸前佩戴的玉简却应和着散发出阵阵清凉的灵力,直透体内,稳住自己的心神,让自己意识更加清晰,感受到的痛楚更加剧烈。 整整用了三天,周无忧才算打通了一处穴道,可这三天里,每天都疼的汗透衣衫,便如水洗过一般,这些汗水也散发着难言的腥臭之味,这是那些杂质被内劲割刻下来后,随汗水排出体外的征兆。 痛苦,非人的痛苦,周无忧以绝大的毅力一分一分向前而行。只有每日停功之后,以清水洗净全身之时,看着那些污浊的汗水,心里才会畅快几分。 修仙之路艰难无比,需要绝大毅力,周无忧暗暗给自己鼓劲。 第九节 和谐世界 深秋已至,落叶飞舞,随风飘得漫山遍野都是。移山中的小洞府也被落叶盖上了厚厚一层。 周无忧在洞中沉沉混睡了一整天,才慢慢苏醒过来。一个多月的艰辛和痛苦,终于贯通了冲脉,那一刻,周无忧疲惫已极,困顿已极,什么也顾不得,倒头狠狠的睡了一觉。此刻醒来,只觉身上气味难闻,肌肤间粘稠的沾着不知名的杂质,忙烧了些泉水,认真的擦洗起来,直忙活了半个时辰,足足烧了好几罐热水,才算清洗干净。 冲脉既通,周无忧便觉身体轻便灵活了不少,洞中也不似以前那般昏暗,似乎明亮了少许,知道这是打通一条脉络以后功效的体现,不禁长舒一口气,一个月的折磨,毕竟还是值得的。 略略休整了一天,饱饱的吃了些食物,打坐静养半日,周无忧下定决心,继续冲击带脉。 随着冲脉的贯通,周无忧在痛苦中已经忍耐了近四十日。对于那种撕裂和割刻般的疼痛,忍耐力也逐步提高。最初时,只敢一点点往前冲击,前进一毫,便要歇一阵子,足足三天才冲破一处穴道,到了后来,已可以连续冲击几次再休息一阵,顺利快速了不少。不是疼痛减轻,而是对疼痛已经有了些麻木。 因此,周无忧有信心接下来的冲关更加快捷。 果不其然,待移山的冬夜里飘起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周无忧已经完成了带脉、阴跷脉的贯通,开始向阳跷脉冲击。 当第二场雪在空中纷纷扬扬之际,周无忧已开始冲击阳维脉――这最后一条脉络。 当内劲如刀般割破中间最后一层屏障,再将周围附着的各种杂质刮下来后,忽然如洪流般冲垮了最后一层屏障,汇入风池穴。全身慢慢一阵燥热,汗水向外密密麻麻渗了出去,不知带走了多少杂质。 周无忧只觉身体一轻,所有穴道、所有经脉中流淌的内力缓缓融入身体肌肤、内脏各处,渐渐消散开来,丹田处霎时一空。体内再无内力,却又内力充盈全身,神识一片朦胧,却又体察入微,那种玄妙的感觉令周无忧徜徉在极度舒适中,便如……婴儿在母体之中。 周无忧欢畅得一声长啸,推开洞口的木门和灌木,缓步出来,轻轻一跃便是三丈之高,借助山壁上藤蔓之力,数次攀爬之后便站立于山顶。 此刻正值冬未的清晨,一缕阳光从山那边渐渐照过来,紧随其后一轮红日向上抬起了头,瞬时便即光亮四野,白茫茫的移山上,仿佛洒满了金辉一般,暖洋洋令人陡然生出无限渴望。 周无忧呆呆望着眼前一切,只觉得这天也变了,似蓝非蓝,白云挂在天边,似动非动,眼前的山石树木依然是山石树木,其间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有了一种生机,这种生机带动着万物,万物间隐隐发出某种律动,一切都是那么和谐! 周无忧痴痴的在山崖绝顶上矗立良久,心中欢畅难言。 身已化炉鼎,内可炼元丹。十载耕耘痴向道,一朝得证吾心安! 回到洞府,周无忧将身体外附着的泥垢杂质洗净,只见体表肌肤多了些洁白红润。这种洁白红润不是双眼所能真实看到的,而是一种认知和感受,从此后诸病辟易,伤痛可除,长寿延年,可过百岁! 压下心头的欢喜,周无忧取出玉简,神识进入,感悟下一步的修炼之法。 鼎炉已成,从此便可炼丹。所谓炼丹,便是以自身为鼎炉,将天地灵气纳入丹田,以神识醅养,以呼吸导引,注重存、想、观、念、引、控六字真诀,最终使灵气在体内生根、成长,形成金丹。 八卦乾元总决对引纳元气的方法和线路都做了一一阐述,神识如何、呼吸如何、存想如何、观念如何、引控如何,都很详致,只需照做即可。 然后,周无忧犯愁了。锅碗瓢盆都备好了,可是这煮饭的米……却从何处去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周无忧再厉害,没有灵气,如何炼丹?其实也不能说没有,玉简中倒是存有灵力,可功法中也讲的明白,炼丹需要大量灵力! 何谓大量?多大量才算大量?周无忧小心翼翼以玉简中所授的功法试着吸收玉简中的灵力,只觉灵力疯狂涌入体内,进而下至丹田,这一步倒是顺利,可不到片刻,眼看着玉简的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淡了下去,他骇的马上停住,胆战心惊的试了试,玉简还可用,他却不敢再试了。施展内眼察探丹田处,刚才涌入体内的灵力一丝都看不见,更别提凝练成丹了,可见需求量之大,绝不是手中区区玉简可以供给的。 可这样一来,却怎生是好?看来只能离开移山洞府了,周无忧打定主意,是该到了外出游历的时候了。那些名山大川、深湖幽洞,都需寻找,一切一切,只为灵力。 周无忧首选还是从最近的黄山开始。 黄山是为“天下第一奇山”,日出、奇松、怪石、云海、温泉是为山中五绝。周无忧前世曾经游览过,对这座名山钟情不已。在他眼中,黄山深豁幽谷、崔巍雄奇、俊俏秀丽、巧然天成,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经典名山,也最能体现和代表中国古典传统文化的风格。 这一世,就在数月前,他也曾随扬州郑家的车队,到过黄山取药,只不过取药之后便赶赴金华,没有入山。 此刻,他便背负着干粮和绳索,行走在入山的山道上。 明初之际,黄山便已天下知名,古老相传,轩辕黄帝在此山中采药炼丹,得道升天,故名黄山。诗仙太白慕名登山,寻仙访道,留下了“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崔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俯窥天目松。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遗踪。亦闻温伯雪,独往今相逢。采秀辞五岳,攀岩历万重。归休白鹅岭,渴饮丹砂井。风吹我时来,云车尔当整。去去陵阳东,行行芳桂丛。回溪十六渡,碧嶂尽睛空。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的动人诗句。 江湖中有名的黄山派便在山下开枝散叶,出了许多武林中著名的侠客高人。山中还有不少道观寺庙,匿居着一些高人隐士。只不过,此时的黄山,大部分地区尚无后世开凿的山路索道,行走攀援极其不便,许多险峰绝谷,都杳无人烟。 周无忧沿小径而上,起初尚能碰到少许慕名前来的江湖豪侠、文人游客,向山中行了一日,身周便寂寂无人,只余怪石奇松、泉水叮咚。 冬雪尚未化去,黄山之上,松挂雪雾、石罩银毯,清澈的溪泉在薄冰雪层下欢快的流淌,在带给周无忧清新愉悦的同时,也将山路阻隔得寸步难行。再向里走,连路都没了。 若是常人,便到此为止,留下“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便即返回。可周无忧不同,他是来寻找灵气的,也顺道看看能不能巧遇谪仙。当然,这种可能性万中无一。 此刻他已然先天之境圆满,内力充盈身体四肢,轻轻一跃便是数丈高下,实在遇到无法逾越的难关,将绳索取出,便即如履平地。 他步入先天大圆满后也明白了,当日在去往聚源观的途中,和师兄玉元老道疯狂追寻的身影,其实并非真个神仙,也仅是先天大圆满之境而已。脚踩枝头,一跃数丈,重重险关,如履平地,看起来便如飞过一般,此刻的他,已然能够做到。 也不知那位高人是何方人士,若是能找到他,一起交流切磋成仙之道,想必应当进益不少。 第十节 求证武当山 天都峰上,周无忧矗立整日,望千峰竞秀、万豁生烟,朗朗乾坤、熠熠生辉。 莲花峰巅,周无忧看日出日落、观云起云灭,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光明顶处,群山荟萃、雄踞险豁,以拳拳之地,近揽奇巧机变。 白云溪下,水流环绕、潭瀑相接,潺潺流水,如听琴音。 …… 周无忧在黄山险峰绝顶、幽豁深谷中逗留了七日,流连忘返,然后一笑而出。此番既未探寻到灵力之地,也不曾机缘巧遇山神谪仙,但俊秀山川的伟力,也让他心中若有所悟,收获不可谓不大。 山川洗涤过尘心的周无忧,西入襄阳,不过十日间,便来到了武当山。 武当山传言为玄天真武大帝的发迹圣地。因此,千百年来,作为道教福地、神仙居所而名扬天下。历朝历代慕名朝山进香、隐居修道者不计其数,相传尹喜、陶弘景、吕洞宾、陈抟等均在此修炼。 此行武当,周无忧首先要寻找灵力之地,传言中那么多仙人在地此修炼,不知如今还能否找到他们的修炼之所。若是没有,便要拜会前世便如雷贯耳的张三丰真人。 周无忧入太和山,登天柱峰,历南岩,均为探寻到有灵力之地,不得不无奈的叹了口气,直上紫霄宫。 武当派份属全真,当全真一脉日趋式微之际,武当派却一枝独秀,在天下道门中大放异彩,原因无他,只为张三丰一人。 张三丰,字君宝,自入驻紫霄宫后,将武当全真道门逐渐发扬光大,天下间大大有名,被朝廷封为“通微显化真人”。他自创的武当拳、绵掌等功夫,也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开创了以柔克刚的绝妙境界。 周无忧听师兄玉元老道提过,江湖传言,张真人已入先天,只不知是真是假,周无忧此行拜山,便是要印证一二。 紫霄宫前有知客的道士坐守,因张真人乃朝廷敕封,一般闲杂人等便不得随意入宫游玩,遇有上香的,也需禀明身份,知客回禀监院后,由监院酌情考量。 一般如紫霄宫这等大观,知客道人都是耳目灵便之人,待周无忧报上名讳,那知客便是一愣:“敢问可是‘以武会友’周少侠?” 周无忧一笑,原来自己的名头已经传到了武当紫霄宫,颔首道:“正是,在下此来拜望张真人,还请道长通禀。” 那知客忙将周无忧请入,在廊房处稍歇,转身向内跑去。过不片刻,那知客陪同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道人来到廊房处。 那中年道人做了个揖,道:“贫道张翠山,忝为紫霄宫监院,奉掌门之命,前来迎接少侠,掌门正在真武殿等候少侠大驾,便请少侠随我来。” 周无忧一喜,道:“道长便是‘铁笔银钩’张五侠?在下如雷贯耳多时了。” 张翠山一呆,什么“铁笔银钩”张五侠?自己酷爱书法是真的,却从来无此绰号,再说什么张五侠,自己也没有排行第五啊。 周无忧一阵兴奋,续道:“不知贵宋大侠、俞二侠、俞三侠、张四侠、殷六侠和莫七侠一向可好?在下久仰多日了!” 张翠山更是摸不着头脑,看来这位周少侠不知听了江湖中哪位以讹传讹,胡说八道一气,只得解释:“不知少侠说的是哪个?什么宋大侠、俞二侠、俞三侠、张四侠、殷六侠和莫七侠,弊派都是没有的。许是少侠记错了。” 周无忧一边随张翠山向里走,一边挠头思量,不会啊,既然有了张翠山,怎会没有旁人? 真武大殿并不远,饶过一道屏墙,经过一块方场,抬眼便是。只见眼前一处高高的平台,平台上一座巍峨雄壮的大殿,匾额上四个金漆大字“真武大殿”。 顺甬道上得高台,大雄宝殿前站满了武当派弟子,俗家弟子在殿前等候,道门弟子则在殿中,分列两旁,正中则是一位白髯道士,约莫四十来岁,身形挺拔,两眼炯炯,十分有神。 见这些道人都神色凛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周无忧明白了,这是将自己当成上门比武的来了,果然是声名累人啊。 正中那道人轻咳一声,朗声道:“贫道武当派掌门张松溪,携全派弟子,迎候少侠大驾!” 周无忧忙躬身还礼,心中更是惊喜,道:“果然是张四侠,在下久仰了!” 张松溪一愣:“不知为何称呼贫道为四侠?” …… 好一番连比划带口舌的解释之后,周无忧才明白,张三丰真人压根儿就只收过两位亲传弟子,便是张松溪和张翠山,前者目下为武当派掌门、紫霄宫宫主,后者则是武当派长老、紫霄宫监院。至于周无忧那一世武侠小说中‘武当七侠’的其他几位,则是谬传。 末了,张松溪想了半天,对张翠山道:“师弟,周少侠所言宋远桥,与宫中洒扫道人宋远桥同名,且请出来与少侠见过。” 周无忧知道自己摆了好大一个乌龙,苦笑着制止了正欲转身的张翠山,道:“在下误听了江湖中的传言,还请两位道长见谅。” 张松溪方道:“不知少侠此来,可是为了‘以武会友’?” 周无忧摆摆手:“非也。在下此来,却为一睹张三丰真人真容,且有许多疑难之处,需向张真人请教。” 殿上众人均是神色一变,殿外等候的众俗家弟子也一片哗然。 张翠山上前一步,拱手道:“家师正在闭关,还请少侠见谅,若少侠不嫌弃,便由贫道代师较艺。” 其实,由张翠山上前应战,已是极看得起周无忧了,周无忧虽然在黄山脚下力毙“血罗汉”五僧,但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过杏林三世家的三位家主,但毕竟还不放在武当派这种名门大派眼中。 只是周无忧现在是江湖后起之秀中的一代俊杰,为人正派,不仅替江湖同道铲除祸害,比武之时又以切磋为主,从不伤人,所以名声极好。且周无忧诡异的拳路被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张翠山也欲试试,故此才不惜亲自下场。若是传出去,说周无忧上紫霄宫挑战,张翠山亲自下场应战,不知得羡慕煞了多少武林中的年轻一辈! 周无忧也知道紫霄宫众人误会了,只是此刻已成骑虎之势,自己因着前世看多了武侠小说的缘故,也颇愿意伸量伸量这位“张五侠”的手段,当下欣然答应。 以周无忧先天大圆满之境,此刻的张翠山差的就太多了。他也已练通督脉及六阳经,任脉和六阴经却只练通一半,虽然这样的功力放到江湖中去必然会惊世骇俗,但此刻…… 周无忧只用了十招,便轻轻将张翠山跌了出去,他力道掌控极好,张翠山只觉腾云驾雾般向后飞出十余步,双腿便即着地,且站得稳稳的。他也知道对方手下留情,否则非出大丑不可,当下躬身行礼:“少侠好功夫!贫道败了!” 除了张松溪,殿中道士全都没看明白,双方打得甚是平和,监院道长为避周无忧招法而向后跃开,却哪里败了?殿外围观的俗家弟子更是没看明白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张松溪心下惊讶,以这少年的功夫,饶是如何也不至于败在郑啸风、白老爷子和王横山的手下,若说当时功力低微,可这才短短数月,怎么可能提升如此之快! 见周无忧给自己师弟留了好大面子,张松溪对周无忧观感更佳,便笑问:“周少侠果然了得,却不知江湖中为何传言,少侠竟会败给了三大世家?” 周无忧一笑:“切磋而已,武学印证,各取所需。” 注:张三丰“通微显化真人”的名号,得封自明英宗,为小说故,笔者施展乾坤大挪移神功,将其挪于此时,还望看官们谅解。 第十一节 简寂观的现状 周无忧这话说得十分敞亮,却歧义甚多,但在张松溪和张翠山看来,这少年当日只为印证武学,目的一达到,便即故意输给了对方,自己却不去贪图虚名。这等胸襟,这等豪气……武林有幸,竟出了这么一位少年英雄! 张松溪这时方才下场,将衣袖一挽,笑道:“贫道不自量力,见猎心喜,还望少侠手下留情!”这是真心实意向周无忧请教,而非客套话了。紫霄宫宫主张松溪任脉及督脉的各自六经,均已分别通畅,只是离先天尚缺一丝契机,也许一日得过,也许毕生难求,在江湖中已是宗师级的人物,这番求教的话要是传扬出去,非得掀起武林中的大震动不可。 周无忧一笑点头,也不客气,摆个进手势,等待对方进招。 二十招一过,张松溪罢了手,立在场中,闭目默然不语。与他一般神情的还有张翠山。 周无忧也不着急,在旁等候片刻,张松溪和张翠山几乎同时睁眼,二人相顾一笑,恭敬的向周无忧道:“谢过少侠指点!” 大殿上更是喧哗一片。 对于周无忧已入先天,张松溪比张翠山更加确定,也对周无忧此次前来拜山求见张三丰的动机了然于胸。先天高手世间罕有,能有机会与同样境界的高手切磋,想必师父也会欣喜不已。当下道:“还请少侠盘桓数日,待师父出关,便与少侠相见。” “通微显化真人”张三丰早已入了先天之境,他与张正行真人不同,入先天之时身子骨健朗,并无伤痛烦扰。且张三丰真人于道法玄奥钻研更深,对于天地、人世的领悟更加精微,本人也是个有极大毅力之人,对于痛楚的抵御和神识的控制也要强得多。故此,入了先天之后,在境界之上,他比张正行真人更胜一筹,如今已然贯通冲脉,此次闭关,便将带脉也打通了。 带脉一通,张三丰真人长笑出关,洗净身上泥垢和汗渍,换洗好紫金道袍,便在两个徒弟的引领下,亲来客房拜会周无忧。 周无忧见眼前之人身材高挺、大耳圆目,胡子拉碴,显是不爱修饰,与前一世传言中一般无二,心下欢喜,便如前世追星一族般,恭恭敬敬且略带兴奋和忐忑的向张三丰真人行礼。 张三丰真人对礼节却不在意,张口便与周无忧聊在一处。一个年逾古稀的老道和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年人谈得十分投缘,一旁两个威震江湖、道门中地位崇高的道人端茶递水,果然是其情也融洽,其景也和谐。 谈到高兴处,双方便在屋中比划起来,最终张三丰真人不敌少年周无忧,却也是周无忧出道以后首次遇到的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高手。张松溪和张翠山两人在一旁观战,收获也自不少。 相互印证之后,便谈到了先天大圆满之后的下一步打算。 作为江湖成名数十年,已入先天之境的大高手,张三丰真人阅历十分丰富,对道藏研究极深,也对灵气一说有所知晓,他也曾四处游历寻找有灵力之地,只是终无所得。可他却提出了一条极其宝贵的建议――上昆仑山寻找。 当年第一个发现玉简的是正一教简寂观张川拓真人,张川拓真人便是在昆仑山找到了仙人洞府,从中寻得玉简。 只是昆仑山脉蜿蜒数千里,大山茫茫,如何确定这个范围? 张三丰真人又提出一条建议――上简寂观寻找。 张川拓真人当年得到玉简后,曾经飞鸽传书简寂观来人接应,其中兴许便有当年找到玉简之处的那座仙人洞府的记载。 虽然后来简寂观必定曾往昆仑搜寻,但想来必定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否则,此刻的简寂观何至于为了苦苦搜寻玉简而折了先天高手张正行? 周无忧心中大动,简寂观没有找到,不代表周无忧找不到,只要确定大致范围,凭周无忧手中握有能够感应灵气的玉简,不说机会很大,但至少也是一个希望。 周无忧对老道感觉极好,换做旁人,早已旁敲侧击的打听起自己为何如此年轻便入先天的奥秘,若是有些心计的,甚至会联想到江湖中引发无数血雨腥风的仙家玉简,可这道人压根不闻不问,对周无忧又待之以诚,连着提出的两条建议都极为有用。 周无忧感激之下,也将自己冲破先天大圆满之境的经验和体会一一道来,这些经验和体会对尚在冲关的老道来说,也是极为宝贵的。 见周无忧打定主意要去简寂观,张三丰真人也大笑道:“既然小友分毫不惧,老道便也陪小友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再说老道也想知道那处洞府到底在昆仑山何处,将来有了机会也好去看看。”充分体现了张三丰真人对自己所提建议的高度负责性,以及对周无忧提供修炼经验和体会的高额回报性。 两大先天同闯简寂观,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大可走走了。 …… 庐山简寂观,是道门正一教总观,正一教无数高手坐镇于此,可谓藏龙卧虎之地。可如今的简寂观,也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原先入了先天的张正行真人,那位正一教的擎天巨柱,在刘家庄外轰然倒塌。现在简寂观中绝顶高手虽多,甚至离先天之境仅有一线之隔的都有三、四位,可那先天之境,便如一道鸿沟,横垣在众人面前。 宇坤道人性子憨直,为防泄密,当初张正行真人并未将一应事宜告知过他,对于玉元老道和周无忧与玉简的关系,更是不清不楚,最后追着谋害了师父的道衍和尚姚广孝向北去了,更是对一切不明不白。 姚和尚躲入了燕王征南的大军之中,正一教众高手一筹莫展,只得暂时撤回总观。宇坤道人回到观中,将所见所闻禀报了上去。只是他本来就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禀报上去后,自弘德大真人张宇初以下,包括当初在聚源观主持全局的余正清老道,也自然就稀里糊涂,不明不白了。最后只是派了一个弟子去往玉元观主持,顺便看看能否等到不见踪迹的小道士明玉,企盼从他的口中了解到整个事件的经过。 此刻,老道余正清回到聚源观主持一应事务了,而当初经历过整件事情的宇坤道人,则打破脑袋都想不到,换了常服的周无忧便是那个束发道袍的小道士明玉。而这个明玉小道士,此刻正在简寂观的藏经阁中任意浏览一应文案和重要典籍。 全观数百道人,数十连通了任脉六经或者督脉六经的道门高手,数位离先天只差一线之隔的绝顶人物,都在藏经阁外束手! 两位先天之境,一老一小,老的是江湖中威名素著的张三丰真人,小的是最近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以武会友”周无忧,就这么闯了进来,一路上得藏经阁,旁若无人的翻阅起正一教上千年的心血。 在他们的身后,一路倒下了无数正一教的高手。 张三丰真人坐在藏经阁门槛上,翘着脚丫子,眼睛盯着藏经阁门前一棵大松树,兴致盎然的数着松树上到底结了多少松果,浑没将眼前的简寂观一众高人放在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而压抑的静默突然被一阵不着调的歌声打破,藏经阁中出来一个少年,哼哼着一首音律奇特的曲子,笑呵呵向张三丰真人道:“有劳真人了,查到些线索,可以收工!” 张三丰真人拍打着腿脚关节处,似乎坐了这么些时辰,气血有些肿胀的样子。二人谁也没将眼前简寂观众道士放在眼里,漫不经心的在众道士间分出一条通道,径自而去。在将众道士打趴下的同时,也将正一教千年来显赫的威名踩在了脚底。 一路上山,数百人束手,一路下山,数百人奈何。 下了山的周无忧和张三丰真人依依道别,周无忧要去昆仑,寻找那一片传说中的天地,而张三丰真人,则要回去闭关,冲击更高的境界。 一月后,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宁德逯在家中授首。 第一节 昆仑 如果说,有两座山脉能够成为中华文明的精神和气质的符号,那么,在周无忧的心中,答案一定是泰山和昆仑。 不是秦岭,虽然他沉淀着数千年的历史记录,凝重而厚实,可却如此沉重,沉重得渐已老去;也不是华山,虽然他如此的险峻雄奇,可也那么单薄;同样不是黄山,虽然他的美是那般绝对和纯粹,可他的格局,却也是如此的微小,承担不起更多的重责…… 在周无忧看来,泰山便如一座重鼎,镇守着山河大地,自古以来,无数帝王登临泰山之巅,封禅天下以示皇权的永固和四海的安邦。雄壮和博大是他的内在气质,刻印着对权势的觊觎和对欲望的追求,凝聚着中华民族的魂魄。 而昆仑,则巍巍立于西极之陲,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气息,承载着对自由的渴望和对浪漫的遐想。瑰丽而神奇是他的独特韵味,无数有梦想的士人在理想破灭、对现实失望之后,回首西顾,在莽莽昆仑之中,找寻着精神的寄托,那里是中国人灵魂的栖息之地。 莽莽昆仑,横贯东西数千里,不知有多少深谷奇幽坐落其中,不知有多少峰回路转徘徊于内。周无忧一路行来,看过戈壁的长河落日与孤烟斜挂,尝过沙漠的炎炎炽热和寂寂苦涩,踩着冰天雪地,攀过雄岭绝域,心中几分惶恐,几分壮怀。 曾为稚嫩羞涩的莘莘学子,为了理想而孜孜不倦,却迅速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和绝望;曾为青春冲动的热血青年,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却被心中发誓呵护的花蕾刺倒,在声色迷醉中沉沦不起。 看淡了一切的男子,本想舒适的度过再一次的重生,却意外中拥有了坚定的信念,而这信念,让他如此执着,其代价也如此惨痛。 这信念,让他站在了这方世界的巅峰,再进一步,就要去往那方国度;这信念,让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昆仑,继续寻找信念那方的天地。 昆仑,是为万山之宗、万神之乡,无数传说都与这个称谓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仙威赫赫的西王母、人中之龙的周穆王、法力无边的九天玄女、登台封神的姜子牙……还有金樽掷地、琼浆宴饮的瑶池圣境和群仙毕出、道门圣地的玉虚仙宫…… 春风已度千山,吹得满山遍野花开,也吹得冰雪融化成清澈的山泉,载着浮冰和融雪,化入滔滔大河。一切都很美,一切又都很险,若非周无忧先天大圆满的绝强身手,如果不是他背囊中牛筋的坚韧,那白莹莹的雪原早就将他埋在地下,那透明冰层的清脆早已让他坠入深谷。 跨过险峻玉珠,攀越冰封的坐忘,趟过刺骨的昆仑泉,沿着圣洁的沱沱河,周无忧一路向西,不断深入着。 张川拓真人当年飞鸽传书请求总观接应,惹出了六十年前武林中的腥风血雨,无数江湖儿女为之性命相弃,将自己葬送在荒山野岭的同时,也成全了六十年后的周无忧。可惜鸽子携带不了太多重量,一张轻便的小笺上叙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这些来龙去脉便极简洁。 沿河西行三日,南十五里,状似莲花之谷地处,真人因为饥饿,洞中斩蛇而食,蛇腹中吃出了一枚玉简…… 难题三处,其一,真人的脚力,沿河西行三日,大概多远?真人歇了几个时辰,行了几个时辰?三日又是什么概念?是两日半还是三日半?因为按照通常说法,这两个时间段都可笼统归之于三日。另外,这三日里,途中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其二,南十五里中的南,是什么方位?到底是西南,还是东南?亦或者就是正南?因为在这个时代,习惯上统统称为南。 其三,蛇腹中发现的玉简,这蛇又是从何处吞吃了玉简的?离真人斩蛇之处,有多远? 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模糊,让周无忧无所适从,也终于明白简寂观众道士要依据这封短短的信笺去寻找那处斩蛇的洞窟,是何其艰难!就算找到了那处洞窟,要想依此再搜寻到那蛇吞玉简之处,更是何其绝望…… 周无忧不怕艰难,更不会绝望,若能找到洞窟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凭借他对灵气的熟悉和感应,只要能找到灵力之地,即按照玉简所载的灵脉,此行便算极大的成功。 周无忧做了计算,张川拓真人此行当为游历,行进不会快,周无忧便以常人的速度沿河行了两日,由此开始,向南二十里,折而向西,以视野范围为分线,再折而向北回至河畔,作一个几字型前进路线,进行地毯式搜寻。据此估算,每一个几字型折返需要行进五十里,约需五十个几字折返,大约能搜素到张川拓真人第四日所能到达的地方。因此,整片区域内当覆盖着那座真人斩蛇的洞窟。 如此搜索,路途平坦时或许一天可以做一次几字折返,山势复杂可能需两到三天,预计整个过程需耗时三个月。这将是一个漫长而机械的旅程,周无忧做了充分的准备,干粮带了许多,途中还可捕猎,饮水也不缺乏。至于艰苦,周无忧不会放在心上,与可能得到的好处相比,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开始几天的路程比较好走,山势平缓,视野开阔,大部分地段山中壁崖处可以看出并无洞窟存在,直接行过便可。偶有洞窟处,周无忧也进去探寻一番,有些洞窟是某些野兽的居所,若是野兽外出,周无忧也只查探完毕,便即出来,也不多生事端,遇到那没出洞穴的,便做了周无忧的腹中餐,倒也算不白走一趟。 可接下来,山势逐渐陡峭和蜿蜒,洞窟也逐渐增多,在第十个几字折返中,所遇山道中歧路不少,周无忧也都行走了一遍,总计下来探寻了足有十三个洞窟,耗时整整四日。由此以后,道路更加曲折难走,有些地方甚至无法攀援,周无忧都依靠轻功身法和牛筋绳索得以度过,耗时比当初预计的也远远超出,在第十五个几字折返中,足足耗时七日,探寻洞府达到二十一个,且有三个在悬崖峭壁处! 周无忧也不急,他要确保沿路中所有洞窟都不漏过,也许漏过一个,便要遗憾一辈子!因此,便是耗时半年、乃至一年,周无忧也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他对有蛇的洞窟格外留意,这类洞窟很有机会探寻到一些线索,他也在少许洞窟中发现了一些人的痕迹,这些痕迹很简单,无非是几块石头搭成的灶台,石块上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他可以想象出当年简寂观的道士们在此地风餐露宿,苦苦搜寻而未得的背影。 不知道是多少时日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他又一次在洞窟口的一处灶台前坐了下来,盯着眼前岁月抚过的石块,他微微有些恍惚,太多的千篇一律和机械的寻找和行走,让他有些烦躁和无奈,这些烦躁和无奈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的就是精神的恍惚,有些累,他要休息片刻。 内力流转,胸口处的玉简一如既往的散发出了清凉温和的气息,让他烦躁和无奈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他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内力回归身体肌肤和腑脏,而丹田仍然空空如也,期盼和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的灵力。鼎炉具备,内丹何在? 周无忧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向下一处目标寻找。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这座洞窟他已经探察完毕,洞内不大,除了嶙峋的石壁外,便如别的洞窟一般,只有空空如也。只是,他已停功,为何玉简仍然在散发着灵力?他想起了当年在刘家庄刘仁厚的大宅里,自己、师兄玉元老道和白眉僧三人所带的三枚玉件相互感应、散发灵力气息的那一刻…… 他的心开始颤抖! 第二节 留与后来者 以周无忧对风水的认知,站在洞口,他实在分辨不出周围的群山何处呈现了张川拓真人飞鸽传书中所言“莲花状”的模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洞窟做进一步的查探。他将佩戴着的玉简取出,拿在手上,沿洞壁来回扫视。 玉简仍然持续而坚定的散发着清凉温润的灵力,让周无忧对这个洞窟必有玄妙的猜测更加的肯定。然后,当他手持玉简查探到越发黑暗的洞底尽头时,玉简忽然有所变化,一道莹莹的亮光缓缓散发出来,将周围照亮。 周无忧仔细搜寻,然后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一块大石,约摸一人大小,横躺在角落中,他激动地呼吸有些急促,慢慢来到大石前,只见大石后,一条粗壮的巨蛇骨架呈现在眼前。只有一半蛇身和蛇尾,便如从洞壁中长出来一般。蛇身的骨架保持完好,骨架内一个似鹿的头骨完整的紧贴在洞壁上,鹿角将蛇身骨架撑得极开,也不知当年这条巨蛇是如何将这头鹿吞下去的,周无忧咋舌不已。 仔细看了看,周无忧心中一动,将手伸到蛇身骨架中,去取那鹿头。鹿头上的鹿角卡得极紧,他使劲拽了拽,没有拽动,干脆从洞中拾起一块石头,使劲砸了下去,蛇骨破裂开来,散了一地,那鹿头骨也随之滚到一旁。 然后,周无忧看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 想象着这条巨蛇当年吞吃了猎物后,本欲在这洞中静卧消食,却挣扎着欲钻入这小小的洞口中,结果被腹中未消化的鹿角卡死在洞口的情景,周无忧有些悚然。洞口中是何等的诱惑让这巨蛇拼死也要入内? 周无忧取出匕首,探手进去,将小洞内的蛇骨清理了一番,却发现这个洞口很浅,大约小臂那么深,手探进去后,指间可触摸到洞口外的石壁,这个洞口居然连接着一个内洞。 他有些振奋了,将玉简重新挂在胸前,内力运转全身,抱起身旁横躺在地上的巨石,向洞壁砸去。他乃先天大圆满之境,内力之深,天下间已可睥睨,此刻抱石撞壁,怕不下三五百斤的力道! 那处洞壁果然极薄,撞了十数下便轰然破开,露出半个身子大小的洞口,里面竟有微弱的一处荧光,与自己身上的玉简应和着。 周无忧大喜,在洞外等待了一炷香时分,待洞中潮湿发霉的味道消散出来后,方点燃一束火把,进入内洞。 内洞约有两个外洞大小,洞壁有明显刻凿过的痕迹,所以显得光滑和整齐,地面也平平整整,浑不似外洞那般坑坑洼洼。 洞中是一张圆形的石桌,石桌旁围着几个方形的石凳,深处紧靠着洞壁的地方,则是一张石床,另一边是一张石案。这几样东西,都是与洞壁和地面连接的整体,应是利用洞中凸出来的巨石就地雕琢而成。一枚白玉制成的玉简静静躺在石案上,散着微弱的荧光,与自己胸前佩戴的玉简遥相呼应,一则为白,一则为绿。白玉简旁还放着一枚青色石环,色泽灰暗,与普通石头并无分别。看大小,似乎是个扳指。 此外,洞中更无他物。 周无忧迫不及待的将神识沉入白玉简中,闭眼凝神片刻,神识退了出来。这枚白玉简同样烙印着一段神念,既不是文字,也不是景象,周无忧神识深入玉简后,便自然的知晓其中蕴含的信息,便如自己手中的碧绿玉简一般。 这种方式周无忧十分喜欢,若要找一个词汇来形容,姑且可以将其称为“灌顶”。他曾想,若是自己上一世能用这种办法来学习,不费什么劲就可考上清华、北大,也许自己的人生又会有新的不同。 此刻,接受了“灌顶”的周无忧知晓了一些事情。 首先,自己手中的碧绿玉简确实来自这里,原本就放在白玉简的旁边。其中包含的“八卦乾元总决”和“巩元丹”炼制方法,便是洞府主人留给后来者的东西。这种选择传人的方法似乎是仙人们的首选手段,不重根骨、不重品性,只看机缘。看起来十分不靠谱,可在仙人对大道的理解中,却要比任何方式都靠谱。洞府主人对所遗“八卦乾元总决”也做了简单的评述,后来者可以此作为毕生功法,不必再兼习其余,因为那纯属浪费时间。 周无忧眨了眨眼睛,好大的口气!不过他却也因此有些小小的欣喜,既然洞府主人这么说了,那么作为后来者,姑且信之。洞府主人是神仙嘛,听神仙的,总是没错的。 其次,这方世界也许不久的将来便将灵力枯竭,对于修炼没有更多好处,所以洞府主人建议,要继续攀登修行界的高峰,应该前往真灵界。怀着一分不甘心和对这方世界的眷顾,洞府主人离去前悄悄留了个后门,建立了一个传送阵。这个传送阵便是那张石床。当然,洞府主人已经预料到这方世界灵力的匮乏和消散,便在这座传送阵中灌入了一点本源之力,后来者只需依照方法激发阵法,便可传送至真灵界。 现在看来,洞府主人对这方世界灵力枯竭的预判是十分正确的,因为周无忧游历山川经年,确实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灵力的征兆。好在洞府主人留下了本源之力,那么他便乐享其成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周无忧对修行一事的初哥级认知,若是换一个熟悉修行的内行来看,必将对此无比震惊和敬佩。这一点本源之力需要蕴含多么巨大的能量,才能与传送所需的海量灵力相比!这是何等惊人的大神通,何等恐怖的大手笔! 对此无知无觉的周无忧了解到的第三段信息是,为了帮助后来者早日适应真灵界的修行,洞府主人特地留下一枚“混元五行戒”,并且已将其中烙印的本识抹去,只需后来者滴血,重新留下印记便可使用。此戒依使用者功力和境界,可自成一方天地,用以储物,乃是居家购物、外出旅行的好帮手!洞府主人自制两枚,这是其中之一,便“仙家重宝,留待有缘”了。 这又是一条放到修行界必将引起轰动的事情。宇宙起源之初称为洪荒,那是一个开天辟地、万物竞逐的时代,仙界众多先天级宝物便来自那个时代,如太极图、如东皇钟、如五行旗、如诛仙剑……当然,并非洪荒时代所出的宝物都冠以“混元”二字,但名前加“混元”二字的器物,必产自洪荒,就算不是先天级宝物,功效也非其余可比。也因之来自于洪荒,故此需滴血以留印记后方可使用,不似一般法宝,通过温养和祭炼来使用。 最后,洞府主人对真灵界稍作描述,那是一方极广大、物质极富饶、灵力相对充沛的美好天地,不需周无忧做任何准备,只需“背包入驻”即可。洞府主人叮嘱后来者,走前将两枚玉简仍置于石案之上,以留待后来者之后来者云云。 周无忧作为后来者,当然不会为难后来者之后来者。他本就大方,从来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玉简中的“八卦乾元总决”和“巩元丹方”早已深深印入脑海,十分纯熟的了,留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方便后来者罢。万一将来真有人到得此处,步了自己的后尘,到达那处真灵界,还不得叫自己一声“师兄”? 第三节 新的世界,新的人生 周无忧伸手去取石案上的“混元五行戒”,竟是纹丝不动,便如长在石案之上一般。仔细看看,戒指确确实实是戒指,并非以石案之上凸出部雕刻而成,当不是洞府主人跟“后来者”开玩笑,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戒指很重,重得以周无忧先天大圆满之境也拿不动。周无忧又是一喜,越重说明越是好宝贝。 他以匕首割开指尖,滴了几滴鲜血在戒指上,血迹很快隐没入其中,戒指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仍然色泽灰暗。 周无忧试着伸手过去,一拿之下,便轻巧的将其握在掌中,小心的戴在左手中指上,那戒指忽然没入指尖,消失不见!他心下一惊,以内眼查看手指,却见一道青灰色的暗芒沿手臂经脉迅速而上,眨眼间来到脐下丹田内,找个角落现出原形,躺在那里。周无忧甚至好似看见那戒指躺下时的过程-――懒洋洋的,十分惬意的…… 周无忧惊出一身冷汗,毕竟体内忽然多了一块石头,不是谁都能怡然接受的,想想胆结石吧,周无忧那一世在医院曾见过胆结石患者,疼得在病床上滚来滚去…… 周无忧试着呼唤这枚“混元五行戒”,神念一动,戒指突兀出现在左手先前佩戴它的指尖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神识向内一探,只觉其内果然有一处空间,约有上一世一立方大小,他又试着以神念操控,匕首和绳索忽然从身边消失,静静躺在戒指的空间中。 周无忧大喜,来来回回存放和取出,等玩够了,才神念一动,那枚“混元五行戒”又自指尖消失,来到丹田处。 出得洞外,周无忧就着洞口前数十年前留下来的简陋石头灶台,生起炊烟,将背囊中的干粮和肉干取出,就火烤热,吃了一顿饱饭。既然真灵界物产富饶,周无忧便不打算携带这些身外之物。 想想自己在这方世界来去匆匆,身边最亲近之人都已离开自己,周无忧忽然想要留下些什么,以证明自己曾经来过,便将没吃完的东西一并用背囊包了,在洞前挖了个坑,将其埋了进去。匕首和牛筋绳索已然放入混元戒指中,有了那块名字十分拉风的石头,这背囊便再无用处。 然后他用石灶中的木炭在洞壁上大大的写了一行字“周无忧埋宝处”,一个箭头指向埋坑的地方。 顽心忽起,他又将背囊挖了出来,完成了这方世界中的最后一次排泄,将排泄物用树枝挑进背囊,然后重新埋在坑里。 龙飞凤舞般在洞壁上又写了“周无忧到此一游”,一条长长的箭头斜指向联通内外洞的破口处,上书“周无忧穿越处”。 看看自己打破的石壁,他又到洞外砍了些树枝,以藤蔓缠绕,做成门板,遮挡住破口处,总算将内外洞重新隔开,至少寻常野兽蛇虫是无法进入其内了。 其实他这么一番折腾,隐隐中含有对这方世界的一丝不舍,留够了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方才罢手。 看看这天、这云、这山、这雪,周无忧深吸一口气,是该走了。他转身而入,不再眷恋。 躺在石床上,按照玉简所述方法,将床上一处凸起的圆石左转三圈,然后右转三圈,感觉一阵巨大的吸力传来,自己忽然间被卷入一片黑暗中,顺着这股吸力一直飞向黑暗的前方,恍惚间周围无数条细细的光线飞逝而过。也不知多少时候,身子一定,眼前一亮,然后忽然向下直坠下去,顷刻间落到地上,直震得腹脏翻滚,气血不畅。 周无忧呻吟着在地上缓了半天气,才终于站了起来。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高大的树木、粗壮的藤蔓、浓密的灌木,层层叠叠,几乎将天都遮了去,只余下几道缝隙,透出些光亮来。周无忧仰天望向自己摔下来的空中,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又纵身跃起,在空中挥手划过,想触摸一下将自己传送过来的通道,却什么都没摸到,只有湿润的风和泥土的气息。 估计是随机传送吧,将自己扔在这里,然后通道便即闭合、转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要感谢自己的好运气了。若是通道开口再高些,那么自己就将摔死,若是通道开口在大海之上,那么自己就将淹死,若是通道开口在地底,也不知这个真灵界的地下有没有岩浆……想想都不寒而栗。 不管如何,自己成功的来到了这一界,且幸运的没有出现意外,那就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周无忧攀上一棵巨大的不知名的树顶,打眼向四周观瞧,只见层层绵绵的林木一直向四周延伸,望不到边。远处天边似有几道模糊的山影,看样子距此非常遥远,不走上个五六日是决计到不了的。 很显然,自己落到了一片原始森林中,要想知道更远地方的情形,要想走出这片森林,去到有修行者出没的地方,必须先到达那片高山之处。所谓站得高方能看得远,这个道理周无忧还是明白的。 怀着对继续修行以求长生的梦想,周无忧向着那处高山前进。 他边走边观赏着周围的景致,兴致盎然。大部分树木和花草他都不认识,其形状和模样也与自己那方世界大相径庭,实在是很值得观赏一番。 只是植被实在太过浓密,很多地方根本无法穿行,周无忧折了根粗树枝,拨打着眼前挡住去路的灌木,强行开出一条通道来。 回头算算路程,近一个时辰的前行,大约走了二里路,这还是在地势平坦的林间穿行,这个速度委实有些慢了。所以周无忧内力运转,提气跃上一棵大树,打算施展轻身功法在树与树之间纵越,这样可以避开浓密的灌木和缠绕的藤蔓,虽然十分损耗内力,但至少穿行的速度会快上许多。 他跃向离地三丈高的树丫,勉强单手勾住,这已是他所能纵越的极限,不过这已足够。腰间发力,身子凌空摆荡而上,瞬间落在树丫上,然后…… 周无忧看见一条蛇盘在树丫上对着自己吐芯子。这是一条细小的线蛇,只不过火红的身躯是自己在那方世界从未见过的,虽然没有见过,但越鲜艳的蛇毒性便越强,这点常识是个正常人就都能明白。 很显然,这条细小的线蛇含有剧毒。 周无忧没有放在心上,他行走江湖这两年来,荒郊野外露宿过不知多少日夜,宰杀的毒蛇不知凡几,这条蛇碰上了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越毒的蛇,其体内蛇胆功效便越好,最是能够清肝明目,对身体有所好处! 周无忧一把抓向线蛇的七寸,手势迅捷已极。 然后,他看见那条线蛇大嘴一张,一道细小的火焰喷向自己抓过去的手掌! 大惊之下,周无忧迅速回掌,堪堪避过火焰,一股炙热传向掌心处,虽然没有被火烧着,但仍然被余焰带到,当场疼的周无忧一个趔趄,好悬没从树上摔下来。 没等周无忧稳住心神,紧接着第二道火焰直奔自己面门,还未及身,额头便已感觉到了那股发烫的热流。周无忧赶忙向后一仰,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百忙中手掌在树干上拍了一下,改坠势为横飞,直接飞入一蓬灌木之上,满头污泥和杂草,狼狈已极。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从灌木上爬下来,抬头再看时,那条小蛇尾部盘在树丫上,蛇头下坠,凌空对准自己,似乎又要喷火。周无忧大骇之下运使轻功身法,连滚带爬逃了出去。直奔出数十丈,回头一看,那小蛇却没有追来,又重新回到了树丫上,这才松了口气。 检视手掌被灼伤处,几个大水泡鼓了起来,疼的钻心。 这是什么邪物,居然会喷火!居然他奶奶的会喷火! 周无忧对自己无数遍质问,然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这就是真灵界!这地方可真邪门! 这会儿周无忧可不敢再上树了,天知道树上还有什么邪门东西,踏踏实实跟地上走吧。 又行了二里地,周无忧感觉有些口渴,好在这森林中不缺水。他顺着一条浅浅的水沟向左侧方向行了半里地,看见一处清澈的潭水。 第四节 苦瘪的先天大圆满高手 潭水方圆不大,一亩地见方,水源来自谭边的一处泉眼。泉水汩汩的冒着,充盈着水潭,潭水充满后便沿着数条窄小清浅的沟渠缓缓流向四周的丛林中。 凡有水潭处,多有猛兽出没!这是一个猎人们都知道的浅显常识,周无忧自然也是懂的。只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清潭中出产的鱼肉十分鲜嫩,口感美妙无比! 若只是口渴,他自然不会冒险到谭中汲水,在沟渠中掬上几捧泉水便足以解决问题,只是他现在有些饿了,一想到鲜嫩的鱼肉,便忍不住的有些期待。 当然,他不会冒冒失失径直过去捕鱼,在灌木的遮挡下仔细探察了一番周遭情形,确定此处暂时安全之后,他又从混元戒中取出匕首,以藤蔓紧紧缠绑在树枝前断,做成一根长枪,然后小心翼翼、一步三顾的来到潭边。 先喝了两口水解除饥渴,这水味道相当好,那一世中,周无忧很少能喝到如此甘甜的泉水,不禁暗夸了一声。然后要迅速捕鱼,早些撤离此处,现在潭水边没有猛兽,不知道耽误上一阵子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这个世界太过邪门,蛇都会喷火,天知道还会冒出什么样奇怪的猛兽来! 潭水清澈见底,一眼便可看到游弋在水中的鱼儿和潭底生长的水草,让周无忧这个文史成绩很差的理科生忽然想起“皆若空游无所依”的句子来。鱼的形状和个头都有些类似那一世的鲤鱼,成群结队在潭水中来来往往。 一尾肥鱼靠近了潭边,周无忧举起木枪迅猛刺了下去。由于潭水的折射,所见猎物会按照潭水的深浅在人眼中出现一些方位上的偏差,周无忧自己在移山中独自进行过无数次捕鱼,自然驾轻就熟,木枪所刺的方位正好在鱼身偏右三分处,将正好刺到鱼儿身上。 一枪刺下,只见一道黑影如电般在水底闪过,周无忧这一枪直接刺空,那鱼儿却在潭水中优哉游哉的摇动这尾巴,围着木枪转圈,似乎在好奇的琢磨这是什么东西。 周无忧有些发呆。先天大圆满的境界,配合上多年捕猎的经验,居然会失手!居然他奶奶的会失手!他在心中对自己怒吼着,有些不敢置信。 失误!严重失误!他不停安慰自己,然后从水底淤泥中拔出木枪,对准仍然徘徊不走的傻鱼儿。 那尾傻鱼眼珠顺着拔出木枪往潭边看来,正对上周无忧的目光,周无忧嘿嘿冷笑,嘴角边露出一丝残忍,内力运转…… 傻鱼尾巴一摆,忽然跃出水面,口中一张,一股水箭直射周无忧咽喉。周无忧大骇,慌忙中举起木枪挡格,虎口一震,枪柄断裂开来,水箭化作四散的水花,溅湿了周无忧头发的同时,巨大的力道也将周无忧向后推了几个跟头。 周无忧终于明白这座潭边为什么没有猛兽出没,抓起散落在地上匕首,撒丫子就跑,头发上不停的滴落着水珠,便如落水狗一般逃窜了回去。 狼狈不堪的周无忧倚树坐着,发了一阵呆,不停的安慰自己。先天大圆满的境界,这可是那方世界顶尖的存在,只是运道不好,碰上了两种怪物,一个喷火、一个吐水……当然自己初次来到这里,没有见识,出人意料之下惨败而逃也是正常的。下次一定更加小心的提防,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周无忧握紧拳头用力挥了挥,给自己重新鼓起勇气。当然,勇气够了是不行的,必要的准备仍然要做。选了一根更加坚硬的粗树枝,将匕首牢牢绑在一头,又将牛筋取出,折叠起来,相互间缠绕在一起,用藤蔓固定住缠绕处,一根韧劲十足的长鞭便做了出来,缠绕在手臂上,以防不时之需。 整理好一切,周无忧认准高山的方向,重新上路。 忍着饥饿,周无忧一路前行了六七里,天色便暗了下来,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眼前钻出了一头狼!灰黑的毛发油光漆亮,蓝汪汪的眼睛紧盯着自己。 虽然这是一头凶恶的狼,既不是细小的红线蛇,也不是肥美的大鲤鱼,但周无忧仍然松了口气,因为这头狼从哪里看都和那个世界的狼一样,没有任何出奇之处,而这种狼,周无忧杀过不止一头! 狼的眼神凶狠而贪婪,盯着周无忧便如盯着一块肥肉。 周无忧轻蔑的一笑,今夜的晚餐有了着落,饿了一天,可真有些饥肠辘辘了。 已经吃过两次大亏的周无忧没有主动进攻,谨慎起见,先看清楚这头狼的来势再说。 对峙片刻,狼的耐心消磨一空,忍不住直接扑了上来,周无忧暗叫一声“来得好”,木枪一立,对准了狼腹最柔弱处。 这一枪挑得异常巧妙,那头狼在空中无法转身,最柔弱的腹部直接撞在锋利的匕首上。 这把匕首是周无忧在铁剑山庄处“以武会友”赢来的,山庄的主人用了七天才打制而成,堪称宝刃,无往而不利,无锋而不开!周无忧已经可以预见到狼腹被切开,内脏落了一地的血腥场面。 然后,他看见匕首在狼腹处划出一丝白色的浅痕,顺着狼的腹部直接滑到了狼尾。 然后,一只狼爪向自己的头顶抓来…… 周无忧惊怒交集,慌忙中伸臂去挡,同时运起全身内力疯狂向手臂灌注。只听“哧啦”一声,手臂被狼爪撕扯出几道血淋淋的伤槽! 来不及感到疼痛,狼头已到面前,尖利的狼牙直向自己咽喉咬至! 周无忧百忙之中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倒,那头狼从脸上扑面而过。 四目交顾,周无忧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盯着自己的狼眼中泛出的凶狠蓝光,一阵后怕和惊悸向心头袭来,周无忧再也不敢和这头恶狼对阵,运起两仪微尘步法向前逃窜。 恶狼在身后紧追不舍,速度极快,眼见着离自己越来越近。 周无忧急中生智,抛下木枪,臂上牛筋制成的长鞭甩出,搭在前方十来步远的一棵大树上,运劲一扯,身体向树上荡了过去。人在空中,回头一望,那头恶狼也腾跃而起,离地数丈,叼向自己的脚踝。 周无忧连忙小腹发力,双腿努力向上蜷起,才堪堪避过近在咫尺的狼牙。待他站稳在树梢之上,那头恶狼也落在了地上,不停的扒着树干往上纵越,却终是无法上树。 周无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在树梢上,却顾不得树下守候的恶狼,仔仔细细探察了一番树上各处,没有见到任何蛇虫,方才放下心来。 天色已黑,周无忧只能见到树下黑暗中一双幽兰的眼睛盯住自己,知道这是恶狼不甘心放过到手的猎物,要在树下守候,不禁轻叹一声。 用长鞭将自己固定在树丫上,周无忧算是暂时安心了。 透过稀疏的枝叶仰望夜空,周无忧忽然悲从中来。在这真灵界,自己真是算得上无能到姥姥家了,一日之内,惨遭蛇鱼侮辱不说,连一头小小的狼都敢欺负自己,把自己追到树上躲避,这是什么世道啊! 此刻他也认清了形势,原来这个世界上是个活的都比自己强啊!他也终于无奈的确定了一件事,先天之境大圆满,在这里真的就是个屁! 自怨自艾了好半天,他腹中又开始叫唤起来,亡命逃窜了整整一天,肉体上的小伤小患可以不去管它,可精神上的巨大挫折却让他饥饿感加倍的严重。什么物产极富饶!完全是坑爹的宣传啊,东西不少,也要牙硬啃得动才行!都是硬骨头,谁成谁的腹中餐还不一定呢! 想着那些埋起来的干粮和肉干,周无忧心痛之余,忍不住对引导自己前来的洞府主人破口大骂起来。直骂得自己头昏眼花了,才算稍稍舒缓了胸中恶气。 此刻先不做他想,熬过这一关再说罢。 树上树下,人狼共度慢慢长夜…… 第五节 丛林七日游 等周无忧从熟睡中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远处欢快的不知名小鸟在林间枝头跳跃,欢快的鸣叫。 他揉了揉迷糊的双眼,猛然想起昨日在树下守候的恶狼,连忙向下望去,树下空无狼影,那狼显然已经等得不耐,去远了。 松了口气,他揭开缠绕在身上的牛筋,将这根救命的长鞭重新收起,缠绕在胳膊上,爬了下来。看了眼没起到一点作用的木枪,撒气般的重重踢了一脚,将木枪踢飞数丈远,待要转身走开,想了想,终是舍不得,回过身捡了起来。这木枪防身虽然不能御敌,至少可以当做拐杖用吧,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林间,他再也不敢大意。有些悲哀,却不得不承认,对于柔弱的他来说,这森林是如此恐怖,在这里,他属于食物链的最底层,在这里,他天敌无数。 一路行来,他见到树下有一只野兔,竖着耳朵站在一旁,眼珠盯着他乱转,似乎在嘲笑他的狼狈。他紧紧握了握掌中的木枪,犹豫了片刻,然后,痛苦且憋屈的缓缓离开。 承认自己的弱小并不是懦夫,盲目自大才是真傻。哥们忍了! 可是整整一天没有进食,真的很饿啊,周无忧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入了先天大圆满,却不代表着能够辟谷,按照八卦乾元总决中所述,只有将鼎炉再一步凝练,体内灵力由气而转液,进入筑基境界,才能做到少吃少喝,却仍不能真正辟谷。此刻丹田处还见不到一丝灵力的影子,谈何辟谷。 吃不了动物,那就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瓜果可食。此刻身处莽莽原始森林,到处都是各种类型的花草和树木,只要细心寻找,哪有找不到的?需要小心的,仅仅是要认真分辨有毒或是无毒罢了。 那种颜色特别鲜艳的果实,周无忧是不敢随便吃的,一路上他曾见过缀满了火红色小果的灌木,那些小果子看上去便如樱桃一样诱人。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用木枪拨打了一些。这些小红果散落在地上,其中几枚果皮破碎,鲜红的果汁流淌出来,然后他看见土地上冒出了一阵阵的青烟,那些沾了果汁的土壤顿时被烧得焦黑。 他还看见一颗状如芭蕉般的大树,树叶如华盖般撑开,有如扇叶般在风中轻轻拂过,送来一阵清新香味,那是香蕉的味道。还能看见树叶下有一串串小香蕉,散发着金黄的光泽,看得出来,这些香蕉都熟透了。 周无忧确定这就是香蕉,如假包换!他有些激动地冲到了树下,然而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所经所历又让他停下了脚步。他谨慎的拾起一块石头,抛向果实的根部,然后他惊悚的看见那树叶忽然如一只大手般牢牢抓住那块石头。这让他一身冷汗迅速退了开来。 于是周无忧更加仔细的观察这些有果实的树木。对于那些虽然颜色普通,但表面光泽亮人的果实,他也列入了禁采的名单中,因为众所周知,在这样自然原始的森林中,既没有农夫照看,也没有喷壶喷洒农药,那么这些漂亮的果实也必然有些古怪。所以他仔细的查看果实上有没有虫咬的痕迹。 然后他发现了一种青色的果子,形状如桃,果皮上能看到有虫子叮咬过的坑坑洼洼。他小心的用木枪插下一枚,用匕首切割开,只见里面白色的果肉粉嫩雨滴。他试着用舌头舔了舔,一股青涩的苦味从舌尖传来,他却极其欢喜,那感觉便如前世的苹果,虽然劣质,却真正可以入腹。 他试着吃了一枚,腹中的饥饿感稍减,清凉的苦涩让他精神一振。在果树左近小心的静候了半个时辰。在危机重重的丛林中原地等候是非常危险的,可他不得不这么做。若是青果有毒,那么他必须及时在果树下寻找可能的解毒之物。 半个时辰之后,他发现自己没事,便高兴的将这一树青果全部采摘了下来,一颗都没有剩下,全部放到了混元戒的空间中。 这种青果初吃时味道虽然不好,但待苦涩的味道消散后,舌苔上便会品尝到清甜,非常的提神。又吃了两枚青果,身上感觉有了些力气,他便开始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旅途中,他又意外发现了一种如同菠萝般的果实。 之所以说是意外,全因这颗果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掉下来的时候差点砸到了他的头。一只色彩斑斓的不知名鸟雀从树上啄落了这颗果实,它不小心将这颗果实掉落在了地上,然后懒散的看了一眼捂着脑袋惊恐望过来的周无忧,抬起又长又硬的鸟喙,啄向了另一颗果实。这次它没有再将这颗果实遗落,稳健的叼起来飞走了。 周无忧愣了愣,然后仔细打量这颗“菠萝”。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的用匕首切开了“菠萝”,里面是如同面粉一样的果肉。既然鸟雀在采摘这种“菠萝”,那周无忧便壮起胆子,尝了一点。 味道还不错,就像吃面包一样,难道这便是真灵界的面包树?吃完这颗“菠萝”后,周无忧很高兴,这种果肉可以当做主粮来吃,这可是个惊喜。等待了半个时辰,他拍拍屁股从树下起身,将树上的“菠萝”全部一扫而空,也装入了混元戒的空间中。 携带上“面包”和“蔬菜兼水果”后,周无忧心中大定,脚步更加轻快了。 整整耗时七个昼夜,他终于来到了这片高山的山脚下。这七个昼夜里,他找到了五种可以食用的果蔬。 除了青果和面包菠萝外,一种是有点像瓜子的坚果,这是他顺着痕迹在一棵树洞中发现的,树洞中储藏得满满的,他趁树洞的主人没有赶回来之前,将之席卷而空。 一种是黄色的叶子,当时他看见一只受了伤头上长着独角的羊将伤口对着这些叶子反复摩擦,然后离去。他没有勇气追击,虽然独角羊受了伤,可他仍然不敢,但是树叶……含在嘴里有点辣,可以作为调味品食用。而且从独角羊的举止来看,这些叶子还有疗伤的功效。 还有一种是植物的根茎。一只野兔在土地里不停刨着,下刨的速度非常快,偶尔碰到石块的阻隔,一抓下去便碎成粉末。这让周无忧暗自庆幸,当初没有挑衅那只路途中嘲笑自己的兔子,实在是个了不得的明智之举。 然后他看见这只野兔咬住植物的枝干,像拔萝卜一样拔出了根茎,然后抱着啃食了起来。于是,兔子离去后,他便将周围的这种“萝卜”拔了几颗,直到将混元戒中剩余的空间塞满。 收获虽然巨大,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他被一条硕大的蟾蜍追逐过。死里逃生的他有些精神恍惚,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蟾蜍,如前世藏獒一般大小,身上花花绿绿的斑点,怎么看都似含有剧毒。蟾蜍一跳便是一丈多远,口中吐出的唾液在身旁的树木上烧出了一块块斑驳的大坑。自己将两仪微尘步法施展到极致,直到衣服在林中的荆棘上刮成破碎的布条,才终于逃了出来。 还有一种白头的大鸟,兴许是愤怒于自己抢了他的地盘,从傍晚一直追逐自己到天亮,才不甘心的振翅回转。自己仗着牛筋制成的长鞭拼命在树梢间纵越,无数次依仗茂密的树枝遮挡,才堪堪逃过那对锋利得发亮的鸟喙。 他明白,此行的群山中肯定潜伏着危险的猎手,但无论如何,总好过在平坦的丛林间生活,那里找不到可以藏身的洞穴,没有可以遮挡的岩壁,四面都是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七个昼夜中没有踏实睡过一个好觉。 所以,当他抬眼望着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仰视巍峨高耸的峰巅时,一种忽如其来的安全感瞬间涌上心头。他踏实的松了口气,便如游子回归到故乡的怀抱中一般踏实,因为他在移山中住过,熟悉大山更胜于丛林。 第六节 “贡院五号”落成 怨天尤人不是周无忧的风格。 哪怕上一世感情遭受极度挫折,以至于花天酒地、夙夜买醉的时候,他在工作中、待人接物时也依然葆有着乐观的情绪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这一世,养父母的接连逝去,郭如龙和刘先生的死亡,师兄玉元老道的辞世,都给周无忧带来过巨大的痛楚,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灰心丧气,依然孜孜不倦且兴致盎然的继续着自己的人生之路。 说他薄情寡义也好、骂他没心没肺也罢,至少在继续痛苦还是重新振作上,他下意识的、自然而然的总是选择了后者。 虽然丛林中的七个昼夜对他的身心伤害很大,尤其是心灵上的打击和自信心的摧残非常严重,可见到了熟悉的群山之后,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乐观再一次填满了胸豁。 轻快的拾起脚步,沿着山势逐渐向里。绕过低矮的丘陵,穿过险峻的峡谷,回首望时,平坦的丛林已经远远甩在了身后。 因为地势渐高的缘故,山里没有丛林中那般炎热,甚至可以称得上凉爽,高大的冠木遮挡住了阳光的直射,让他的脚步更加轻快。 无数胜景在险峰,险峰多在深山中。要探寻有灵气的地方,开始自己正式的修仙之旅,是周无忧迫在眉睫的事情。当然,去往人烟稠密之处,更能方便快捷的了解到真灵界的情形,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帮助会非常大。 既然这个世界灵力充沛,那么应当会有更多的修仙者存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出自上一世那位武侠大家的经典语录。既然有了江湖,这些修仙者聚集成门派帮会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加入其中之一,得到帮助,得到引领,是周无忧更加自然而然的想法。 可是以目前的处境而言,短期内走出这边莽莽丛林和绵绵群山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一点,他已在之前的七个昼夜中清楚明晰且痛彻心扉的了解到了。既然出不去,就随遇而安吧,先在山中寻找有没有灵脉,然后在灵脉处安家,努力提升自己。 等哥神通大成之时,岂会再怕了尔等? 周无忧咬着后槽牙回忆着被丛林中那些家伙欺负羞辱的经历,仿佛自己已经脚踏法宝、飞剑傍身,随手一指轰然爆裂、信手一挥打出白茫茫霞光,众鸟飞窜、群兽辟易了! 想法非常美好,现实依然残酷。 从扑面而来的山风中,周无忧感受到了灵力的味道!当他精神大振,加速前行之时,一条巨蟒挡住了去路。打是打不过的,闯也闯不过去,周无忧只得悻悻然退了下来。 此路不通,自有他途。条条大路通罗马,哥不信你一条小蛇能挡住所有去路! 横行五里,再度入山。一只大鸟在树上紧盯着周无忧。似乎被不速之客的不请自来激怒了,大鸟高高的冠子耸立在头上,满脸涨成了紫红色。 周无忧很沮丧,这不是折腾人么!山路难走,自己虽然内劲充盈,脚步轻快,但这么绕道也着实累人。于是沮丧转化成愤怒,愤怒的周无忧很生气,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他挺枪疾刺对手,七个昼夜的委屈化为一股不屈的斗志,都灌注在这一枪里!然后,他听见一阵低沉的鸣叫,那声音如重鼓一般敲响。第一声敲在耳畔,让他瞬间失聪,第二声敲在心头,让他气血翻涌,第三声敲在丹田处,令他内劲震动之余,竟跟着共鸣起来,全身经脉眼见便要崩溃! 危急之刻,周无忧奋起最后一丝余力,转身便逃,终于赶在经脉错乱之前,逃出了那如重鼓般鸟鸣的范围。 也不管周围是否还有凶兽,他席地坐下,运转周天大搬运,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全身经脉才重新入位,内息才调理通畅。好在这次运气不错,没有凶兽来搅扰,否则他可就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个教训不可谓不大,周无忧认真总结。一是愤怒冲昏了理智,七个昼夜的屈辱也在当中起着重要作用;二是缺乏对敌的了解,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连这只大鸟擅长什么攻击方式都不知道,便悍然下手,失败在所难免;三是再度确认了自己身处食物链最底层的尴尬地位,下定了在修炼有成之前绝不随意开战的决心。 当然,哥不是吓大的,不开战不代表哥就失去了进取心,路依然要走,山还是得进! 继续横行五里,然后入山。周无忧趴在一块大石之后,偷眼观瞧远处一座土岗。仔细数了数,九头恶狼,六大三小,看个头、看毛发、看体型,比在丛林中将自己追得上树躲避的那头狼足足大了一倍! 观瞧良久,周无忧无奈的摇了摇头,蹑手蹑脚退了下来。他终于明白一个事实,凡有灵力之地,必有凶兽筑巢。 他终于被迫承认了残酷的现实,暂时在这现实下低头。沿路返回,边走边考虑下一步的行止。 当前无疑有一件事是要尽快做的,需要寻找到一处安身之所,至少保证自己有一个家,一个可以躲避风浪的港湾,在凶残的漆黑夜晚,可以安然睡觉的地方……周无忧默默哼唱着前世的歌曲,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洞窟在山间遍地都是,周无忧却不敢随意挑一个就住下来。但凡天然的洞窟,大多会有飞禽走兽窝居,作为食物链最底层的存在,必须具备时刻将自己归之于弱者一方的自觉性。向这些洞窟的主人发起挑战,无疑等同于自杀。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手工开凿一个新的洞窟,以为容身之所。 周无忧挑了一处比较理想的山壁。 首先,这处山壁背风,刚好处于山体的拐角处,两旁的山壁延伸刚好挡住左右方向的风势。同时,山壁前是几颗大树,也足以抵挡正面的山风。另外,还有几丛灌木遮挡,保证了洞窟的隐蔽性。 其次,不到半里处的山下便是一条清浅的沟渠,沟渠很浅,水量很少,既能保证饮水,又不会形成凶兽争夺的水源地,保证了此处的相对安全性。 最后,这处山壁呈土质,没有坚硬的岩石掺杂其中,保证了开凿的便易性。 说动手便动手,绝不拖拖拉拉是周无忧的行事风格。他手持匕首,开始了努力的挖掘。 经过半天的努力,赶在日头落山之前,周无忧总算完成了一小半。为了防止大型凶兽的入侵,洞口尽量开得窄小,仅容他自己一人通过,由此向内挖掘了一丈远,再行左拐。这便是进出的通道了。接着向左侧横向开凿的洞窟,才是真正的容身之地。之所以这么设计,说到底,还是为了安全。 将挖出来的土方堆积在洞口,形成一道篱墙后,周无忧才稍微放下心,在洞中睡了来到真灵界的第一个踏实觉。 第二日,周无忧早早起身,继续忙活。 他向里继续开凿,将洞窟不断扩大,最终成为一个前后均为两丈左右的方形居室。由居室处再向山壁处挖掘,开出一个一丈方圆的空间,以木枪捣出一个小窗口,这里将成为厨房兼餐厅,顺便还可通风。 见识了这片丛林和大山的残酷和险恶后,他不敢再在明地里生火做饭了,那可是自寻死路。 至于茅厕……在没有下水通道的情况下,他好歹来自文明社会,那种在自己家里储藏粪便的事情他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洞府出具雏形,接下来就要完善。 先将挖出来的土方继续加厚在洞口处的篱墙上,形成一道厚实的门户,然后去附近砍伐了一棵大树,以匕首切削成厚厚的木板,做了一扇门和一扇窗。他的先天大圆满内劲虽然在对敌之时甚是不济,但切削木料还是很管用的。 最后,找了些矮小的灌木,移植到了篱墙上,以杂草掩盖住新鲜的泥土,工作便算完成。 他来到洞府外仔细查看,对显眼之处进行了最后的处理,直到从外面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处洞府之后,才算满意。 前世也算事业小成,可比起那些动辄豪车名宅、飞机游艇的大富来说,仍是小菜一碟,便也对富豪们所居的豪宅和别墅如愤青一般痛恶绝伦。出于嫉妒的心理,他也曾和好友驾车时指点路边的豪宅破口大骂。 此刻,他搬来一块长条形的大石,立于篱墙之外,终于还是忍不住用烧黑的炭木在上面恶俗了一把――“贡院五号”。当然,这并不破坏洞府的安全性,他相信,若是凶兽也能识字,那么就算没有“勒石记碑”的举止,他的洞府也是保不住的。 整个洞府的开凿到竣工,一共耗时三日。至此,周无忧有了来到真灵界后的第一个新家。 第七节 紧张的对峙 当然,这个新家仍然有很多安全上的风险,若是凶兽无意间发现了洞口,就会形成瓮中捉鳖之势,周无忧可不愿意作这只“鳖”。 所以他又在篱墙之外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沟宽一丈,覆盖住了绝大部分洞口范围,仅余一条三尺宽的小道通过。沟深一丈,底部竖立着数十根削尖了的树枝,就算凶兽皮糙肉厚,坠入沟中不死,爬出壕沟也需要时间,引发的动静能够提醒他,让他有机会及时逃脱。 然后他找来许多宽大的树叶,覆盖其上,洒上薄薄的稀土,铺以杂草。一个巨大的陷阱便告完善。 这个工程量比较大,不亚于开凿一个洞府,周无忧足足折腾了四日工夫,才一切就绪。这个时候,他发现混元戒中储存的食物不多了。 巨大的粮食危机浮现出来,让周无忧深深体会到“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无比正确性。让他深入丛林寻找那几样已经发现且证明可安全食用的果实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当务之急,需要寻找周围山里有没有这些果实,或者这些果实的替代物。 经过一天的搜寻,他胆战心惊的避让着沿路出现的各种飞禽走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青果和瓜子般的坚果,算是有了很大收获。可其余三样却没有一点踪迹,尤其是面包菠萝的销声匿迹,让他遭遇重大挫折,这可是真正能当作主粮的好东西! 怎么办?周无忧回到“贡院五号”后,开始了长考。 对自己到达真灵界后的表现再次进行了总结和反思,周无忧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虽然遭逢敌手之时基本都已惨败告终,但每每能逃出生天、保全性命。要完全归结于运气,恐怕不能自圆其说,自己的耐力和轻身功法在其中是居功至伟的。在这方面,至少不比大多数飞禽走兽差。既然清楚了自己的长处,自然是要扬长避短。 天一亮,周无忧便出发了。他要做更大范围的搜索,只要与凶兽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用太过小心翼翼,要充分相信自己逃命的技能。 这一次,他最远到达了离洞府近十里之处,一路见到许多飞禽走兽,都有惊无险的躲避开来,这让他的信心大增。虽然没有任何食物上的收获,但探寻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不远处那条浅沟,其源头在距此七里的一处水潭,那里有丛林中曾让周无忧吃了大亏的水箭鱼;又比如,西南边树林中,有一片灌木,枝头长满了橘黄色的果实,他打算第二天便过去观察是否能吃;还有,从自己洞府沿山壁往东三里,有一个天然山洞,住着一窝獠牙巨大无比的野猪,具体数量还需要进一步求证;向西一里,则是一条巨蟒的洞窟……这些都是需要自己极其小心的。 随着对周围情势的逐渐了解,周无忧对自己生存下去的信心也逐渐增强,等一切明朗之后,他要再次查找进山的道路,灵脉,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黄果所在的树林并不远,向西南方向下山,经过一片青翠的草坪,便可到达。草坪处视野开阔,也更方便自己发现危险,迅速逃离。所以周无忧此行十分顺利,在验证了这种果实果汁丰富、口感酸甜之后,满载着收获回程。 经过草坪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躺着一只独角羊的尸体,四肢和身体保存完整,脏腑却已被掏空。看得出来,这只独角羊刚死不久,鲜血尚未凝固,仍顺着足蹄往下滴着。 周无忧亲眼见过,这种独角羊非常厉害,独角锋锐无比,四蹄强劲有力,和一只恶狼作战,最终将恶狼驱走,自己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也不知是什么猛兽将之捕获,却只吃他的腹脏,而鲜嫩的肉身却都遗弃在这里。 周无忧大喜,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四周,发觉视野之内并无危险,便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然后,他又停了下来。 一只白色的小兽从独角羊的肚子里探出了脑袋,两只碧绿的眼睛看向周无忧,紧接着整个身体都探了出来,倒退着离开了独角羊的躯体,却不走远。 这只小兽其状如猫,看个头,与上一世家养的宠物猫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是那种刚出世的小猫,虎头虎脑,十分讨喜。 只是周无忧却不敢拿它当成宠物猫来看。他绷直了身子,习惯性的握紧了那柄早已证明不堪大用的木枪,紧张的思忖着。 这只独角羊是白猫杀死的吗?如果是,那么自己应该立刻掉头离开。千万不要以为对方身体弱小就高估了自己,以对方能够捕猎独角羊的实力,自己拍马都赶不上。 如果不是,这只白猫也是和自己一样巧遇独角羊的尸体,准备大快朵颐吗?那么就要好好考量考量了,毕竟十多日不见荤腥,这只独角羊对于此刻的周无忧来说,其诱惑力大得惊人。 周无忧挺枪向前逼了一步,那只白猫则后退了一步。周无忧一喜,又向前一步,来到独角羊的旁边,白猫却不再退了,呲牙咧嘴冲着周无忧叫唤起来:“喵……呜”。 周无忧浑身一紧,和白猫对峙着,双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但周无忧不敢开战,天知道这小东西到底有多大能耐!来到真灵界后,因为小看对手而吃的大亏难道还少么? 片刻之后,周无忧有些发急,实在是耽搁不起啊,若是等别的凶兽赶来,到嘴的羊肉便要鸡飞蛋打了。 他小心翼翼蹲下身子,用匕首开始缓慢的切割羊腿,一边切一边盯着白猫的反应。那白猫仍然没动,只是眼神却有些焦躁。 周无忧屏住呼吸,缓缓将切下来的羊腿扔向白猫,试探白猫的反应。 白猫踌躇了半晌,终**速叼起比自己身体大上数倍的羊腿,转身飞奔而去。周无忧只觉眼前白影一晃,那猫已经去的远了,片刻间不见踪迹。其势若闪电一般,以周无忧的眼力,居然没有看清。 周无忧长舒了口气,大汗淋漓。短暂的片刻对峙,让他心神劳累无比。这只白猫动如闪电,迅捷惊人,还好没有开战,否则必吃大亏不可! 心中后怕不已,手上却没闲着,他将羊身抗在肩上,运转两仪微尘步法,内力流转,快速向自家洞府逃窜而去。 于是,“贡院五号”升起了建成后的第一次炊烟。 啃着烤得焦黄的羊腿,周无忧心满意足。此番收获不可谓不大。一只羊身,三条羊腿,无论是火烤还是熏熟,省吃俭用下能支持至少十天!而羊身上的毛皮,剥下来晒干,也可当衣服穿,且能一定程度上抵挡凶兽的爪牙,减轻自己受到的伤害。 而最重要的收获,则是那支羊角。 来到“真灵界”,周无忧最感憋屈的,除了自己功力低微之外,便是手头没有趁手的家伙。原本打算用作防身之物,寄予了极大希望的匕首,便如废柴一般,除了削削木头、挖挖土方之外,竟然无一是处,让自己无法开展有效的捕猎工作,令自己十数日只能靠果蔬为生,体力得不到很好的补充。 如今不一样了,周无忧曾亲眼见过,恶狼在自己号称锋锐的匕首切割中只留下浅浅白痕的铜肌铁肤,在这根羊角面前便如纸糊一般,一戳就是一个血洞,一划就是一条血槽。 若是以此捕猎……周无忧有信心过上十分美好的生活! 他先将羊角中的筋肉挑出,然后切削了一根与羊角根部宽口相匹配的硬木,将羊角套在硬木一头,又裁下一段牛筋牢牢绑定。 一根真正的、可以用来对敌的木枪便成型了。 将羊皮稍作裁剪后裹在身上,手持木枪,周无忧迫不及待出了洞府,准备试试木枪的威力。 第八节 粮食危机 来到山下林中,静静等候了多时,他终于看见了那种爪牙锋利的野兔。数次与野兔擦肩而过,他很无奈,今日终于能出一口胸中的恶气,岂不快哉! 羊角果然不负所望,他很顺利的战胜了野兔,并且在野兔的身上戳出一个血洞。但当他额手相庆,准备收获时,那只受伤的兔子一蹦一跃的逃了出去。他奋身追赶,却因为地形不熟,被那只兔子引领着饶过几片松林,便追丢了方向。 这次行动没有最终成功,但也验证了两件事情,其一是升级版的木枪果然好用,可以一定程度上对敌造成伤害了;其二是木枪不是万能的,天时地利人和仍然不可或缺。 周无忧是个善于总结的人,而且善于吸取经验和教训,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不停的探寻这附近周遭的山势地形,不停观察着所见飞禽走兽的习性和特征。 几天后,他获得了第二次丰收。 一只浑身长满铁刺的豚鼠不慎坠落在“贡院五号”外的陷阱中,虽然它皮糙肉厚,陷阱里竖立的木刺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但密集的木刺和更为密集的铁刺相互卡在了一起,却令它动弹不得,只能徒劳的在壕沟中挣扎。 当周无忧巡山归来时,发现了被破坏的陷阱,以及壕沟里挣扎的铁刺豚鼠。然后他毫不客气的用木枪将之扎了上来。上天所赐,不敢弗取。 除了十多斤的豚鼠肉和豚鼠皮,那些铁刺才是最大的收获。有了这些铁刺,周无忧可以做的事情更多了。 他的捕猎技巧有很多,地宫箭便是其中很巧妙的一种,对于捕捉深藏地下、善挖地洞的豚鼠、蛇、野兔之类尤其具有很好的效果。 查明了一处野兔的地洞之后,周无忧先将那处洞口上方泥土挖薄,扫除平整,在其上架好两根木叉,木叉上横放一根树枝,便如前世的单杠。 在树枝上用细线挂上一块重石,细线紧绷在洞口处。在洞穴上方悬挂的重石下插上一根铁刺,又在洞口处放置一块石头。一座地宫箭机关便完成了。 其中,细线的制作最费工夫,需要将树叶的纤维取出,缠绕成为一根细小却韧劲十足的细线,要撑得住重石才行。做完一这切,周无忧便去忙活别的事情,不用在此守候。 当洞中的小兽发现出路被阻隔后,便会推动洞口的石块,以期打开通道。细线被石块推动,用细线悬吊在洞口上方的重石便即落下,然后如敲钉子般,将铁刺从顶部刺下,洞口处的小兽便在劫难逃,只待周无忧前来收获便可。 有了这种能刺穿小兽皮毛的铁刺,地宫箭果然功效卓著。周无忧在周边共架设了三处地宫箭,都大获成功,捕获了一只野兔、两条蛇。 当晚,周无忧在“贡院五号”内举办盛大的野餐烧烤会,着实过足了瘾。 捕获的两条蛇中,一条颜色鲜艳,头部居然长有一个肉瘤,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物种。周无忧也不管那么多,蛇胆直接吞下,蛇肉烧熟后直入腹中。只是他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却差点嘣了牙! 不是蛇肉难啃,蛇肉一点问题都没有,鲜美无比。难啃的是一颗细小的白色石子。 周无忧起初暗叫晦气,吃了一颗患有胆结石病的破蛇,这颗胆结石甚至差点让自己缺牙毁容,这是一件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愉快的事情。 可是紧接着,他的心脏却不争气的加快了跳动!看着这颗从自己嘴里掏出来的石子,他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它居然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温润、清凉,那是灵力的气息! 拜前世无聊、闲看小说所赐,周无忧很快便猜到了这颗小石子的真正称谓――兽核。 然后他扔下手中的蛇肉,抹了抹嘴,迅速按照八卦乾元总决所述的功法修炼起来。 一丝灵力自兽核中生出,迅速被周无忧吸入丹田,然后化入其中。虽然丹田处仍然空空如也,但他知道自己成功了,自第一次吸收玉简中的灵力之后,他再一次成功的炼化了一丝灵力。他抓紧时间,不停行功,半个时辰之后,小石子忽然碎裂,化作粉尘,飘散于地上,周无忧收了功法。 他十分欢喜,一颗小小的兽核中所蕴含的灵力很少,炼化起来有些费力,但这一步让他认识到,除了去往灵脉之处修炼外,还有另一条道路可以走。对于他来说,这点认识是开创性的,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他终于可以正式修炼了! 于是,周无忧更加勤勉的开始捕猎,设置各种机关陷阱。 “贡院五号”周遭的蛇、鼠、鸟、兔们便从此遭了秧。每一天都有不少小兽被周无忧迅速解剖,查找兽核。 只是,洞府中存放的熏肉越来越多,兽核却十分稀少。往往三五天才能找到一颗,让周无忧大为失望。 周无忧再次认真总结、仔细分析。他发现,有兽核的动物都比较奇特,不是能喷火、喷水的,就是行动迅速超乎常理的,又或者爪牙锋锐至极、力大无穷的。周无忧将这些行为不正常、特点极怪异的小兽统称为会妖术的小兽,简称妖兽。 结论很明显,只有妖兽才有兽核。其余除了果腹之外,顶多是提供些毛皮,于修炼无益。 同时,周无忧也大致明白了那只独角羊为何会有那般遭遇。独角兽有兽核,所以被更为凶猛的妖兽杀死,杀死独角羊的妖兽选择了将兽核吃下,便即离开…… 然后,一个可怕的推论出现在周无忧脑海中。高级的妖兽也有选择的能力和简单的智慧! 认识到这一点后,周无忧有些不寒而栗。当然,捕猎还要继续,不能因噎废食,只是他在之后的捕猎中,显得更加小心了。 分析和推论之后,周无忧开始加倍留意周围的飞禽走兽。经过判断,“贡院五号”以东三里那处洞窟里的野猪和以西一里洞窟中的那条巨蟒,应属妖兽之列。原因很简单,只要看看野猪那与自身极不对称的巨大獠牙和巨蟒头顶那处鲜艳的肉瘤便可知晓。 还有一个更加简明的判别方法,凡是能够占据天然洞窟的凶兽,都在食物链中有着不低的层级,它们既然能够占据条件优越的巢穴,那么显然说明了它们不俗的实力。 至少目前尚处于食物链底层的周无忧,便只能自己打洞居住。 当然,现在周无忧还不敢去招惹那窝野猪,他已数清了野猪的数量,不提那吓人的巨大獠牙,光是十七这个数字,便足以让他退避三舍。 他同样不敢去招惹那条巨蟒,胳膊般粗壮、两丈多长的蛇身看上去视觉效果非常骇人,更何况还有头顶上鲜艳的肉瘤,天知道那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对其他的天然洞窟也做了探察和研判。其中发现了不少可以推论为妖兽的东西,包括那只宠物般讨喜的小白猫。那只白猫就住在离他不到半里的斜上方一处小洞之中,两者几乎可以称得上邻居了。 通过认真探察,白猫的行动十分迅捷,已经超出了周无忧的视线跟随能力,这种迅捷,便是在这片大山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限于体型,白猫捕猎的对象与周无忧类似,以蛇、鼠、兔、鸟为主,只是捕猎的过程更加轻松,往往只见白影如电般闪过,等周无忧眼力跟上之后,白猫已经叼着猎物慢慢悠悠回转山洞了。这让周无忧不禁有些羞愧。 白猫唯一的缺陷便是捕猎单一,而周无忧的长处则在于捕猎的规模效应。他往往一次便埋设下十多个陷阱,隔上一天便满载而回。这种大规模的破坏性捕猎,在充实着“贡院五号”库房的同时,也给这片大山中的其他妖兽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困扰。 因为它们忽然发现,捕猎已经不再那么轻松了,根本问题在于猎物的逐渐减少。而这些猎物,很多都制成了熏肉,被周无忧晾在自家的洞府内。 当“贡院五号”储备余粮达到一年的时候,一场深重的粮食危机,席卷了这片大山。 第九节 自然环境破坏者 饥荒制造者周无忧一点也不担心目前猎物逐渐稀少的状况,此刻他正在“贡院五号”内看着眼前的肉干发愁。这些肉干都用他采来的一种气味可以驱虫的树叶包裹好,挂满了作为厨房兼餐厅的那个小洞的洞顶和四壁,足够他吃上一年还绰绰有余。 有谁会嫌自己储备的粮食多呢?很显然,他愁的不是肉干太多,而是从中获得的兽核太少。不到一个月的疯狂捕猎让他食物富足,可到目前为止,仅仅得到了区区十余枚兽核,平均每两天才能修炼半个时辰。 这种修炼速度比起他初到此地之时当然要好很多,那时候连修炼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不仅见不到灵脉的影子,整日介还忙着逃命。但是人心是不知足的,有了第一步,就幻想着第二步,能够吃上米,便奢望肉。周无忧此刻不仅生活安定了下来,肉干也挂得满洞都是,甚至连修炼都开始有了着落。但是……不,我们或许应该说“因此”,他便为修炼的进度开始着急了。 琢磨来琢磨去,仅仅每日里埋设陷阱捕猎是远远不够了。 自从得到那支独角后,周无忧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有了这件有效的工具,他得到了铁刺和蛇筋。找一根韧劲十足的藤木,将其暴晒十日,缠上蛇筋,以铁刺为箭,周无忧制成了一件远程武器――蛇弓。 虽然晒的时日不够,藤木中的水分没有完全蒸发,弓的寿命必将大大降低,便是射程也会大打折扣,但山中藤木足够,大不了勤加更换便可。而缩短后的射程也足足有七八丈远,目前已足敷使用。 而当日被水箭鱼羞辱之后,周无忧深夜里也常自反思,其实自己就算身处食物链最底层,也是有办法讨回这场公道的。关键是那会儿自己被从所未见的怪物和怪异的攻击方式震慑住了,除了逃走,不作他想。周无忧此刻仍然将自己放在食物链最底层的地位上,浑没想过,其实拥有了木枪和弓箭之后,他已经在漫长的食物链上悄悄晋级了。 他拿起木枪,挎上蛇弓,决定来次狠的! 周无忧来到水潭边,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继续向山上走。在离水潭数十丈远的上游一个较窄之处停了下来,他用大石和泥土将溪流截住,又顺手在水道两侧挖开几条新的水道。溪水前行被阻,于是顺着新的水道流淌出去。 破坏自然环境的恶劣行径取得了明显成效,破坏者周无忧哼着小曲潇洒转身,再次来到水潭边上,找了个易挖的地方,用木枪刨开几条深深的豁口。当初被水箭射的狼狈逃窜的倒霉情形如今依然记忆犹新,他刨完豁口便赶忙以后跑到离水潭三丈远的地方,翘首以待。 水源被断,潭水又从几条豁口处哗哗外流,这水潭哪里还好的了,半个时辰后潭水便被放走大半,只余潭底还剩下一些水洼。只可怜了那些无知无觉的水箭鱼,聚集在浅浅的水洼中不停拍打着鱼尾,拼命往泥浆里钻。 周无忧张弓搭箭,潇洒已极的劲射而出,锋利的铁刺直接插入一尾肥鱼的腹部。计划取得了空前成功!他眉飞色舞的扯着栓在铁刺上的细绳,手舞足蹈般将铁刺拉回,那尾肥鱼被铁刺拖拽着出了水潭,在地面上扑腾了一会儿,便认命的不再挣扎。 于是,周无忧轻轻松松便收获了第一个战利品。 这种涸泽而渔的捕猎方式岂止有点狠,简直是非常狠,一潭上百尾水箭鱼,除了少数个头偏小的之外,其余不到一个时辰便尽入周无忧的混元戒中。那些个头偏小的水箭鱼,他准备留下来繁育下一代。 国家对渔网的网口大小是有明文规定的,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青年,哪怕到了这一世,也要坚定的遵守国家法律,绝不行违法之举! 仰天长笑回洞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将截住溪流的石块和泥土清除,修补好水道,让溪流重新回归水潭,周无忧优哉游哉返回自家的“贡院五号”。 路上,他发现那个邻居白猫离自己约莫十余丈外,不远不近的紧紧缀着自己。他停下脚步,弯弓搭箭对准白猫,白猫却如电闪般不见了踪迹,等他将蛇弓重新挎在肩上,走不多时,白猫又缀在了身后。 一路小心翼翼的和对方边对峙,边后退,周无忧捕猎时轻松惬意,回转时却有些劳心乏力。好在白猫只是在身后跟着,并没有突袭他,终于让他顺利回到洞府。 迫不及待将水箭鱼从混元戒中取出,迅速剖开,他惊喜的发现,居然每一位水箭鱼都有一粒兽核,虽然个头比较小,但胜在量大,上百颗兽核,这可是一笔大丰收了! 将剩下的鱼身进行了简单处理,一串串挂在灶台边用烟熏着,这些鱼也是不错的粮食,浪费粮食是绝对可耻的。 忙碌完一切,周无忧用大叶子将剩下的鱼脏鱼肠收拾包裹好,准备清理到洞府之外。 然后,他看见白猫蹲坐在自家洞府的陷阱之外。四目相顾,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这家伙还盯上自己了?真是岂有此理!周无忧回洞抄起蛇弓,再次出现在洞口,弯弓搭箭,瞄准对方。 白猫这次却没有逃开,一双碧绿的小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然后他听见一声可怜兮兮的“喵……呜”。 周无忧忽然心中一软,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想了想,打开树叶,捡起一块鱼脏,扔了过去。 白猫向一旁闪开,望着落在一旁的鱼脏,又蹑手蹑脚过来,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张口叼住,眨眼间吞了下去。舔了舔鼻子,又冲周无忧“喵……呜”了一声。 周无忧忽然来了兴致,又扔了一块鱼肠过去,只不过这次抛的很高,便如前世调教自己那只哈士奇一般。 白猫也很配合的腾身而起,凌空叼住,身姿美妙无比。 一人一猫,在黄昏的山野中,玩得不亦乐乎。 白猫吃够了,冲周无忧又叫唤了一声,似是答谢之意,然后离开了洞口。 看了看叶子中包裹的鱼脏和鱼肠,周无忧没有舍得再扔,重新包裹好,放了回去。 喂完小白,周无忧便开始抓紧时间修炼。 水箭鱼的兽核所含灵力较少,大约两颗才能抵得上其他兽核一颗中所含的灵力,但就算这样,上百颗也是迄今为止,周无忧所收获的最大一批兽核。他奢侈的将十颗兽核一起捏在掌中,这次吸收的速度更加快捷,因为灵力量的充沛,灵力迅速汇集到体内,在丹田处迅速炼化。 一个时辰后,十颗兽核灵力尽失,都成了粉末。他又抓起十颗,继续修练。 周无忧非常想看到丹田处能拥有炼化好的灵力,这些灵力将帮助他在这片大山和丛林中更好的活下去,这意味着在食物链的层级中,他将稳步上升。 可是空空如也的丹田里,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存在。那么炼化的那些灵力都去哪儿了?周无忧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只能归之于一个原因:自己炼化的灵力还非常少,不足以凝成形态。 这个解释让他深深明白,大路不是一条修好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也不气馁,继续修练着。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修炼是怎样的奢侈!上百颗兽核,哪怕是小小的水箭鱼的兽核,拿到修真界中,也是了不得的一笔财富了,他却一把一把握在手中随意修炼……如此奢侈的修炼方式,便如身处灵脉的脉眼之上,岂是正常修炼方式可比? 周无忧完全沉浸在了修炼当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当最后一颗水箭鱼的兽核消耗殆尽,化为粉末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丹田处开始有了变化。 第十节 科学分析、大胆推测 最早发现丹田处开始产生变化的不是周无忧本人,而是那枚在丹田处静置的混元戒。 或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周无忧通过内眼,确确实实看到,那枚混元戒指开始不安的在丹田处四处躲闪。 这一个多月来,随着周无忧使用戒指的愈加频繁,随着戒指在他丹田处温养的时间越加长久,周无忧在某种程度上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到混元戒的一些感受,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且不可思议的。 首先,周无忧可以确定,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枚石头,只不过这种石头属于高级品罢了,现在,这快石头居然有了感受,似乎会思考,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次,周无忧可以感觉到这块石头的感受,虽然这种感觉很模糊、很初级,更多的时候带有一些臆测和想象的成分,但他确实能够体验到一种血肉相通的联系。这种感觉,也非常不可思议。 他起初很不习惯,无论是谁,身体里多了一块会思考的石头,都会有些不习惯。他曾经惊慌失措的揣度,这东西里面不会是只猴子吧。如果有一天,里面真的蹦出一只猴子来,作为猴子母亲的自己,应该怎么办?会不会很疼?需不需要……呃……那个,喂奶?这种瞬间冒出来的想法让他一度汗流浃背。 将这块“妖石”抛弃,避免自己性别转换这一极度尴尬事件的发生,他是不会考虑的。不提这东西本身的价值和使用性,单就他和石头之间血肉相通的那种感觉,他就舍不得。哪个母亲舍得抛弃自己姗姗学步的孩子?当然,“母亲”这个词,又让他不由自主一阵恶寒。 一个多月后,周无忧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他很多次看到这家伙在丹田中溜达、闲逛,然后寻找一个似乎可以让他更舒服的地方后,就懒洋洋的躺下睡觉。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其实很好玩。 现在这枚混元戒在丹田处似乎有些惊慌,在里面像没头苍蝇般乱撞了一会儿,忽然逃了出来,躲到膻中穴里。 然后,周无忧发现自己的丹田开始颤动,便如发生了地震一般,不停颤动。他有些惊慌失措,想要制止这种颤动,让自己的丹田重新安定下来,却束手无策。丹田颤动了片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离成两个。 这两个丹田并未同时出现,周无忧以内眼观察,自己脐下的丹田,仍然只有一个,而另一个,则看不到,却能确确实实的感觉到。另一个丹田就在原来的位置,就好像处于另外一个空间中,这个空间与现在的丹田所处空间属于平行和重叠的状态。 虽然看不到另一个丹田,但周无忧对那里的一切也能清楚明晰的了解,甚至能轻松如意的掌握那里丹田处的一举一动。 混元戒也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探头探脑的又从膻中穴溜了回来,好奇的查探了片刻,然后倏的从丹田处消失,出现在另一处重叠空间中的丹田里,四处乱转了一番后,又倏的出现在了原地。就这么顽皮的在两处丹田中来来去去,似乎玩的很开心,有些乐此不疲。 这种情形异常古怪。 丹田是什么?在他原来的认知中,丹田是一处穴位,而非一个器官。穴位是一种方位,或者说是一处空间,是内力或者灵力会聚的地方,打通穴位就是突破、进入这处空间的过程。丹田也一样,仅仅是一处空间,是虚的存在状态,而不是一个身体器官。可如今这处空间怎么会出现两个? 他又想起之前炼化的那些兽核。 说来也怪,虽然他吸收的灵力算起来应当不少了,可丹田处依然空空如也。在周无忧想来,运转功法,将灵力吸收入体内后,灵力应该有所转变,无论是转化为什么气体,哪怕是颜色发生变化,或者在量上有所提纯,亦或是凝结成别的物质,都应当有些痕迹才对。可如今的丹田中,竟然什么都没有。 他又做了进一步的观察,终于发现,这些灵力被炼化后,转为了一丝一丝无色透明的气体。这些气体能被察知,则是因为它们折射了丹田内的视线,若是不用心查看,还真看不出来。 查到了这些无色透明气体的蛛丝马迹,接下来的过程,终于让周无忧知道了它们的去向。原来,灵力在被炼化为一丝一丝无色透明气体后,都渗入进了丹田的四周,被丹田自身给吸收了。 由此,他得出结论,丹田,或者说自己身上的丹田,并非虚的存在,不仅仅只是个方位而已。他就像一个空间形态的器官,也有四壁。这个结论让他豁然明白,为何普通人的丹田只能储存内力,而修真者的丹田却能炼化灵力!这就是修真者的身体被称为鼎炉,而普通人的身体则只是肉体的原因。 明白了这些道理,他终于松了口气,至少自己长达一月的修炼没有白忙活,那些兽核也没有浪费…… 但是,空间的重叠现象让他依然摸不着头脑,这种感觉非常玄妙和无法理解,让周无忧震惊莫名。他有些精神恍惚,有些头脑发胀。等他心神稍微镇定下来,便急忙将心中的八卦乾元总决调了出来,进行详细的回顾和检索。可是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因为这部功法是以“灌顶”形式烙印在神识中的,其传授的进度和他修炼的进度一一对应,也就是说,他当前的修炼进度完成后,下一步的修炼方法才会解锁。 可以说,周无忧的适应能力非常强,他的心态也很好,起初的震惊、不解和惶恐过后,便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一事实,同时不停的开解和安慰自己,既然身上没有大毛病,自己还活得好好的,那就接受现状吧。等现在的修炼进度完成后,或许就能明白这一切的缘由。 于是,他更加急切需要灵力,想要继续修炼。 当他重新来到洞口时,看见了自己的小邻居。那只白猫一直安静蹲守在洞外,见到他的出现,立刻直起身子,然后“喵……呜”了一声,眼神渴望而热切。 周无忧一笑,返身回去取了上次剩下的鱼脏和鱼肠,一块一块抛向白猫。 接下来的日子,周无忧努力寻找着可以捕捉的猎物,可是周围的猎物越来越少了。他埋设的陷阱中捉到的猎物数量也直线下降。 白猫也几乎每天清晨必到洞外蹲守,吃完周无忧扔出的熏肉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去。有一次周无忧想要靠近一些,看看能不能摸一摸这只讨喜的小白猫,白猫却机警的往后退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周无忧很无奈,只能暂时打消掉养一只宠物猫的打算。 一连几天都没有找到兽核,周无忧有些心焦,又开始了长考。现在,他打起了周围邻居们的主意。 仍然是操起老本行进行可行性分析和评估。评估的关键是将周围的邻居们进行分类,然后选择最适合的对象动手。 不知名的巨蟒、会用音波攻击的大鸟和山岗下的群狼被列入第一序列,这些家伙既然能安安稳稳的在那些关键的灵脉入口处筑巢,已经很好的说明了他们的实力。这一序列是周无忧暂时无法招惹的。 东三里处的野猪群和西一里处的长着肉瘤的蟒蛇是第二序列中的代表,通过连续不断的观察,这些家伙要么个体实力强横,要么成群结队出没,仍然十分难缠。 第三序列……第三序列似乎已经被自己屠戮干净了…… 周无忧分析来分析去,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一头大犀牛身上。 第十一节 愤怒的犀牛 这头大犀牛的牛角会喷出一股水枪,不仅威力比水箭鱼喷出的水箭强得多,而且射程也更远。同时,犀牛的力量也非常大,轻易便可撞断巨树。以这般强横的实力,周无忧差一点将其归入第一序列。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犀牛没有抢到灵脉入口这样的风水宝地?虽然想不明白,但大自然是公平的,既然犀牛仍在大山的外围筑巢,就说明他必然不如第一序列的那些家伙。 大犀牛在周无忧的评估分析中虽然委屈的被排入第二序列,可如果二者狭路相逢,落荒而逃的肯定是周无忧无疑。毫无疑问,大犀牛的实力很强大,可是,它的巢穴有些问题。 策划了一个捕捉方案,周无忧抄起家伙,开始行动。 大犀牛的巢穴离“贡院五号”有些远,在一处山涧下。其实要公平点来说,在这里选择巢穴,好处还是很多的。山涧中水草丰美、游鱼众多,对于大犀牛这种杂食性物种而言,食物来源比较丰沛,所以,由周无忧制造的粮食危机并没有波及到大犀牛。 同时,大犀牛巢穴的选址也很有讲究,坚硬的岩壁,狭窄的出口,这些都可以很好的预防天敌的入侵。毕竟,坚硬的岩壁可以抵挡绝大多数天敌的攻击,它只需要守住狭窄的通道,便能防止自己的家园被外来者入侵。 可是,在周无忧看来,这处选址的最大缺陷,也在于此。坏就坏在那狭窄的入口。 当然,其中也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这处岩洞是否还有别的出口。对于这一点,周无忧没有进去实地探察过,所以他不清楚。但人生就是一场赌博,更何况这次赌博的代价并不大,大不了白费些工夫罢了,最严重也仅仅是让自己掉头逃跑而已,为何不赌? 山涧深六丈、宽五丈,水流大部分时候是平稳的,在山中雨多时则会比较湍急。水的流速影响不到这次行动,所以就不在考虑之内了。 周无忧站在山涧上,对面山涧下便是大犀牛的巢穴。从这个高度射出去的铁刺,依靠从高而下的惯性,可以有效的笼罩大犀牛的出口,而大犀牛的水枪要想自下而上射到周无忧,却非常勉强。为了以防万一,周无忧伐树削木,做了一面厚实的大木盾牌,哪怕水枪真的射到了这个位置,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将木盾的下端深深插入地面,周无忧躲在木盾后,弯弓搭箭,一根铁刺疾射冒出头来的大犀牛。大犀牛连忙退了回去,铁刺深深插入松软的土地中,直至没顶。良久,大犀牛又冒出头来,向来箭处观瞧。周无忧手指一松,铁刺疾射对方眼睛,大犀牛忙又退回去,铁刺铛的一声,钉在岩壁上,尾部颤动着,显示出这一箭的力道。 一直到午后,大犀牛也没有再冒然露出踪迹。周无忧在山涧上耐心的等候着,同时四处查看,他最怕的就是这处巢穴有别的出口,让大犀牛跑了出来,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又过了约摸两个时辰,终于出现了大犀牛头顶的犀角,那条犀角在洞口来回晃动,似乎犀角的主人正在试探,看看外面的敌人是否还守在洞口。 周无忧一喜,这说明岩洞只有这么一个出口,这次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犀角来回试探了几次之后,牛头探了出来,接着是牛身。 一道黑芒再次射来,这回大犀牛去没有躲过去,一声似近似铁、非金非铁的撞击声响起,铁刺扎在了牛背上,却只扎入一寸左右,吊在牛背上来回晃悠。周无忧有些骇然,这牛皮的硬度,怕是比坚硬的岩壁还强上三分! 伤口处滴出血来,大犀牛被激怒了,站在洞口内冲着涧上的周无忧怒吼了一声,低沉的吼声轰响在整条山涧中,震得周无忧有些难受。一道银白色的水枪向着周无忧飙射而出,快到山涧之上时,其势稍减,枪头逐渐涣散,重重砸在了木盾之上。 周无忧蹲在木盾之后,肩膀顶住盾背,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让他肩膀顿时就是一阵酸麻。好在周无忧选择的树木是那种树龄极老的树种,密集的年轮显示出树木悠久的生长岁月,也将树质挤得加倍紧密和结实。用来制成的木盾,也足以抵挡经过远距离消耗后的水枪。 他躲过水枪后,站起来,回射了一箭。铁刺划出一道黑芒,钉在牛背上,又扎出一个血洞。 双方对射,你来我往。牛背上逐渐扎了七八根铁刺,鲜血染红了牛身。周无忧也被射来的水枪扫到过几次,所幸大部分水花都拍在了木盾之上,身上又穿着独角羊皮,除了感到疼痛外,并没有大的伤势。 周无忧的射过去的铁刺封住了狭窄的出口,大犀牛几次想要觅机外窜,都被他射了回去。而犀牛角上射出的水枪却越来越弱,大犀牛又怒吼了几声,终于还是缩回了岩洞内。 牛背上的伤势看上去很重,但周无忧知道,这仅仅是些皮外伤而已,除了放些血和让对方疼痛外,并不致命。他混元戒中的铁刺已经不多了,他担心大犀牛硬顶着疼痛和箭伤向外逃出去,那么等到自己的铁刺射完,就真的拿皮糙肉厚的对手没有办法了。而现在看来,这些疼痛对大犀牛来说,似乎并不轻。 只要大犀牛不外逃,周无忧就不着急,论起比拼时间,周无忧是稳赢不输的。伤痛和饥饿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给对方造成越来越大的伤害,而自己,所需要的就是等待。 第二天,大犀牛带着满身的铁刺又向外冲了一次,却被周无忧射了回去,终于认命的躲回岩洞,再也没有露过面。 周无忧很有耐心的又在水涧上等候了三天,才小心翼翼的进到岩洞中。然后,他看到了那双愤怒而不甘的牛眼。 将铁刺重新收拾好放入混元戒中,周无忧疲惫的拖着捕获的猎物回到了“贡院五号”,倒头就睡。五个昼夜,为了防止大犀牛趁夜逃跑,他的眼睛始终睁着。 一觉睡饱,周无忧起身,听见外面白猫的叫声,不禁一笑,这小东西恐怕是饿了好几天了!丢了块熏肉给白猫,他回到洞中,收拾起这次的捕获。 犀牛角很锋锐,与独角羊的独角不相上下,周无忧做了一柄短刃,用以近战防身。 犀牛皮极其坚韧,比独角羊皮好很多,而且还大,周无忧做了一件能够包裹全身的皮衣和靴子。 牛筋挑出来制成绳索,比原有的牛筋绳更加结实,弹力也更好,周无忧在外面的大树上试用了一下,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前世的某种传奇英雄。 同时,他截取了一段牛筋替换下原来作为弓弦的蛇筋。牛的肋下软骨结实且有韧性,用来替换弓身,蛇弓便升级为犀牛弓。这种犀牛弓的有效射程达到了十丈,这意味着周无忧的攻击范围更广,并且逃跑时的提前量也更加充足。 总重达到五百公斤的牛肉则切成条,挂在灶上熏干,获得了大批口粮。 一次捕获便让他来了个大换装,周无忧越发喜欢上了这种抄家灭门的强盗行径。 最重要的,则是在犀牛的头骨里,得到一颗指甲盖般大小的兽核! 这是周无忧目前为止得到的最大号的兽核。他忙不迭的握着这颗兽核,立刻开始了修炼。 兽核中的灵力非常充沛,足足顶得上数十颗水箭鱼的兽核。周无忧运转功法,将灵力从兽核中吸入体内,然后,他惊讶的发现,两处丹田在两个空间中同时炼化起这些灵力,炼化的速度提高了整整一倍! 他有些惊喜莫名,却强行控制住有些激动的心神,继续炼化着这枚兽核。等到兽核中的灵力被炼化完毕,兽核化作粉末之后,他赶忙重新审视起两处丹田来。丹田依然毫无变化,看不到一星半点灵力的影子,看来都被丹田自动吸收了。 还需要兽核,大量的兽核!周无忧继续分析和评估起来。 第一节 周氏施工队 在周无忧的评估名单中,黑蝠位于第二序列当中。单单一只黑蝠,其实并不算什么。它的个头太小,身体柔软,力量也不大,飞行的轨迹虽然飘忽,但在周无忧眼中,速度却太慢了些,很容易就能捕捉到。这种东西的凶狠之处在于它的四颗尖牙,尖牙非常锋利,且含有剧毒。他亲眼见过几只蝙蝠围着一只野兔游斗,扑到野兔身上咬上一口,然后迅速撤离。几口咬下去,野兔便全身萎缩,皮毛很快变成乌青色,被黑蝠分而食之。 只是黑蝠的数量太过庞大,而且,它们还能于无声处传音呼救。周无忧曾试着捕猎过一只,捕猎的过程相当轻松,一箭而已。可是等他将还在铁刺上挣扎的猎物刚刚拾起没多久,一团黑影便远远向他扑了过来。 当然,他最终还是逃掉了,可逃跑的过程非常狼狈和惊险,让他无论如何不愿意重温第二次。捕获的黑蝠体内有一颗细小的兽核,比水箭鱼的兽核还要小上一大半,就收获和风险而言,是不成对比的,因此,周无忧之后便再没招惹过这些家伙。 可是现在,一想起那庞大的数量……他又开始长考了…… 一轮皎洁的月亮照耀着这片大山,夜风习习,凉爽宜人。 藏身树林之中,周无忧远远的观察和测量着黑蝠所居的岩洞和周遭地形,以及黑蝠出没的时间点。那些黑蝠仍然来来回回从洞中穿进穿出,忙碌的寻找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丝毫没有发现这个躲在远处偷窥的阴险家伙。 勘察已毕,周无忧开始行动。 洞口很大,横宽两丈有余,高达三丈,洞口离顶部约有两丈远,这些都会对行动造成很大困难,需要努力克服。但是好消息是,岩洞所在的山顶处很平整,且林木茂盛,这将节省很多事情。 黑蝠的行动规律也摸索了出来,每天都于日落之后出来觅食,赶在第一缕阳光洒落之前回到洞窟之内休息。所以,周无忧可以很放心的在白天干活。 他先将小山顶部的大树伐倒,开辟出一块施工的场所。然后将大树的树皮去掉,大树的两侧砍削平整,回忆了一番当年参加户外训练时教练教授的制作木排之法,将十余颗大树以木钉钉牢,用藤蔓缠紧,一块厚且宽大的大型木排宣告制成。 接下来,他挖了大量粘土。这种粘土粘性非常好,是他有一次在山脚下发现的,之后曾经采集过一些,用来加固自己的洞府。他将粘土浇上水,进行了充分的搅拌后,填充在木排的空隙处,将这些空隙堵了个严丝合缝,再在木排的两面涂抹了厚厚一层,起到防火和加固的作用。 虽然周无忧的境界和实力在真灵界很低,哪怕放到这片大山中,单论个人战斗力,也是不折不扣的被捕食者。但先天大圆满的境界,至少让他足以搬动大树,快速挖土。其施工进度,当抵得上那一世的一支十多人的小型施工队了。但工作的不熟悉和施工时对危险的警惕,对他的进度也影响不小,忙活完这一切,足足用了六天的时间。 然后他又用三天时间,在洞顶架设了一个滑轮组。这项工作也非常不易,其中包括编织大批结实耐用的藤索、削制圆滑易转的木制滑轮、架设足够高的框架…… 接下来,他要给岩洞安装一个结实的门框。这项工作风险很大,虽然是白天安装,黑蝠都在洞中睡觉,但近在咫尺的施工也需要极其小心。 他先用滑轮组将做好的木门柱慢慢悬吊到洞口的一侧,安放在事先挖好的固定位中,再将固定位用泥土填埋结实,确保门柱能够站得稳、撑得住,再以同样的方法将另一个门柱安装好,然后,是门框的横梁…… 安放好门框后,他将自己从上吊坠下来,身上缠着两根藤索,一根用来调整自己所处的高度,一根用来让自己可以横向移动。 接下来是最危险的,他要将横梁钉在左右门柱之上,才能形成门框。左右各钉两根木钉,一共四根。 他小心翼翼的用石头敲打着,声响一直谨慎的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浑厚的内力立了大功,不需要发出太大的声音,木钉便在内力的鼓荡之下一点一点钉了进去。等到四根木钉都钉了进去,他试着晃了晃门框,很稳! 他拉动藤索将自己又缓缓拽了上去,等上到山顶,长出了一口气,此时已经紧张的汗流浃背。再以同样的步骤将门槛庄上,一个稳稳的门框大功告成。 之后仍需同样谨慎。他将混元戒中装满了搅拌均匀的粘土和石块,将巨大的岩洞门框和洞壁之间的空隙塞上石块,用粘土粘牢。对于空隙比较宽大的地方,他就塞上木板,再用粘土密封。 这些工作都充分依靠滑轮组来进行,不禁让他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科普片,在这部科普片中,把掌握和使用火形容为人类第一大改变命运的发明,而把轮子,定格在第二大发明的位置上。此刻,他忽然觉得这种评价非常准确。 周无忧如同一只勤劳的蜜蜂一般,依靠滑轮组在岩洞口上下盘旋,辛苦工作。整整忙碌了三天才施工完毕。巨大的门框竖立在岩洞口,岩洞周围原先凹凸的空穴,都已被填埋掩盖平整。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股喜悦涌上周无忧的心头。 那些黑蝠仍然一如既往,浑没发觉,巨大的危机很快就要降临到身边。 在努力工作的这些日子里,周无忧充分发扬“不怕艰苦、不畏牺牲”的精神,昼出夜归,每天除了休息之外,一日三餐都在山顶解决。 由于粮食资源的几近枯竭,那只白猫也跟着来到山顶,除了讨要吃食外,就是在一旁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周无忧忙碌。到了天黑的时候,则跟随周无忧一起回去,在岔路口窜回自己的洞中休息。等到第二天周无忧上工的时候,则会看到它在岔路口等候自己。只是,白猫和他仍然隔着几丈远,不肯让他接近。 有这么一个伙伴成天跟随自己上班,周无忧的寂寞也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他想起前世一个很要的朋友,便恶作剧的给这只白猫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小白”。他在休息的时候,会跟小白讲讲话,说说自己以前的经历和故事;工作之余,也会告诉小白自己正在打制的工具是用来干什么的,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可能会起到什么效果。 小白则瞪着碧绿的眼睛望着周无忧,像是在认真倾听和理解周无忧的每一句话,偶尔换个姿势,或者摇摇脑袋,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经过了烤肉熏陶的小白,显然对生吃的味道感觉倒有些不爽了。有一次,周无忧正在削制木板,却见小白扑腾到他身前,嘴上叼着一只不知在哪儿捕获的小鼠,放在周无忧面前,退开几步。周无忧随意夸奖了它几句,大意就是赞它是捕鼠能手、劳动模范,然后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小白见周无忧没有反应,便又上前用鼻子将小鼠往前推了推,然后退开几步,两只前爪立了起来,冲周无忧讨要吃食。周无忧这才琢磨过来,不禁一笑,将小鼠收起,从怀中丢出一块烤肉。 这样做的结果,导致了一个比较严重的现象发生。此后,小白便将所捕捉的猎物全部交给周无忧,这本来是件好事,有这么一个捕猎高手上交猎物,周无忧起初非常开心,但之后就有些变味了。 小鼠小蛇之类已经很少,然后是各种虫子……周无忧看着都犯恶心。再然后,是一些山里的花草果叶……最后,竟然找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石头……一切的征兆都在显示,小白想要用东西交换烤肉。 “交换”这个概念非常好,周无忧很喜欢。至少小白明白了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这个道理可以让它和周无忧之间建立起这么一种关系: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债主和债务人关系。周无忧对收养一只可爱的宠物猫越来越有兴趣了。 第二节 种群灭绝者 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终于有了一次实际的体现。 当小白看见周无忧再次出现在岔路口后,扭头蹦蹦哒哒往在前面跳着,习惯性的往山顶的工地行去。可是今天的工作场所不在那里,所以周无忧叫住了小白,示意它跟着自己去另一处。 沿沟渠而行,周无忧不停的采摘附着在水沟边泥土上的苔藓,统统用大树叶包好,挂在手中的木枪上。小白则在一旁跟随,偶尔探出爪子踩踩水面,不停的玩耍。采集够了足量的苔藓,周无忧将其堆放在黑蝠洞外的树林中,又开始砍伐起树枝来。 然后,他看见小白爬上大树,爪子虽小,劲道却十足,挥动间便将树上的树枝拍了下来。周无忧抬头看着拍打树枝的小白,幸福的笑了。 将苔藓、树枝、树叶、松针等堆积在树林中,周无忧又在岩洞口挖了好大一个坑,来来回回几趟,用混元戒盛水,将大坑灌满泉水。 忙活完一切,又是一天过去。今天的小白表现非常好,充分体现了债务人的自觉性,所以周无忧很愉快的打赏了几块熏烤得焦黄油亮的犀牛肉,这几块肉都是上好的里脊,让债务人小白的负债继续上涨。 算了算日子,前后忙碌了超过十天!可周无忧觉得很值得,因为按照预计,他将迎来最大一次的丰收!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周无忧便起身了,看着前头跑得十分欢快的小白,他的心也同样欢快。 来到山顶,他将大木排用滑轮组轻轻坠了下去,努力调整着木排的姿势,确保落地后能刚好立在门框处,又用了一个时辰将木排塞入门框,用木钉将木排钉牢,空隙处敷满粘土,他终于松了口气。风险已经过去,收获即将到来! 他在洞口早已用石块和泥土搭建好一处大灶台,灶台共有三个出口,一个在上方,用树皮和树叶制作成的烟囱将其罩住,当做烟囱。封住岩洞的大木排上,他也早已开出了一道门。此刻,他打开那道小门,将烟囱的另一头罩了上去,以铁刺将烟囱固定在小门上,用粘土封好以免露风,然后…… 他将树枝从大灶台下方的添柴口塞了进去,中间杂以树叶和苔藓等可以产生大量浓烟的东西,当然,其中少不了这些天沿路收集的狼粪。 另一处出口则是送风口,这里,则摆放着他打造的简易木制鼓风机。 将灶台中的枝叶点燃,他用甩开胳膊,操弄起自制鼓风机,开始向里面送风。狼粪、苔藓和树叶则很快产生了大量的浓烟,顺着烟囱源源不绝灌入岩洞。 鼓风、添柴、浇水给烟囱降温……周无忧飞快的忙碌着,活脱脱一副围着土制高炉大炼钢铁的样子。 片刻后,他听见封闭洞口的木排处传来密集的响声,便如千百人正在木排处使劲的敲门。他一点也不担心黑蝠会从里面逃出来,粘土很牢、木排很厚、黑蝠的力量很小…… 小白蹲在一旁,歪着脑袋好奇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发呆。然后它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寒,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周无忧整整忙活到天黑,直到堆放的柴火全部烧完,大坑里的积水见了底,自制送风箱断折了拉杆,才停了下来。这时候还不能打开封住洞口的木排,因为里面很热,就算此刻打开岩洞,周无忧也不敢进去。 他很累,需要休息,所以,一人一猫晃晃悠悠分别回到自家洞府睡觉去了。 客观的评价,这种毁灭种群的捕猎方式十分的没有人性,其杀伤力和破坏力都大得惊人。但周无忧不在乎,他和这群黑蝠之间没有任何交情,更不可能存在血缘关系,相互间只是捕杀和被捕杀的关系。物种保护嘛,他不是生物学家,更没在绿色环保组织中挂过名,所以他还是不在乎。至于人性,周无忧认为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纯生物学角度的人了,可以称为预备役修真者,或者叫鼎炉也没关系,所以他更不在乎。他现在已经身兼“饥荒制造者”、“自然环境破坏者”两个称号,对于再加上一个“种群灭绝者”的称号并不介意。 当种群灭绝者周无忧打开封闭的木排后,映入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因为这一幕不仅震撼,而且相当恐怖。数不清的黑蝠尸体将岩洞内的地面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想要下脚都找不到空地。 所以,在一旁等候着洞中的浓烟缓缓散去后,他只能从洞口开始收拾起战果。当然,为了防止其他凶兽前来争抢,他又将木排重新盖上,只留下一道豁口方便自己进出。 小白也随他一起进入到岩洞内,却很不讲卫生的叼起地上的黑蝠啃了起来,这让他有点恶心,然后转过头去不看。 愉快的劳作了整整三天,周无忧才收获完毕,混元戒中堆满了从黑蝠体内取出的兽核,足足有上万颗之多。熏死的黑蝠开始发臭,连小白都不敢再行靠近,为了避免引发瘟疫,周无忧只能生起一把熊熊烈火,烧光了事。反正他也不缺食物,倒也不怎么可惜。 这种黑蝠的兽核很小,且质量也不高,大约四到五颗才能抵得上水箭鱼体内的兽核,但是,只要想想这恐怖的数量…… 扔了十多条熏干的鱼肉给小白,周无忧开始闭关。 从混元戒中抓起一把兽核,开始运转八卦乾元总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是多么惊世骇俗,尤其是“抓起一把”这个动作,已经不能用“奢侈”二字来形容了。但他浑然不觉,就这么开始修炼。 充沛的灵力被八卦乾元功法引入体内,然后被两个丹田同时炼化成一丝一丝的无色透明灵力,渗入丹田的四壁中,被丹田吸收和消化。由于灵气量的巨大和丹田数的增加,他的修炼速度较之以前足足快了何止一倍。一把兽核足足有上百颗之多,却在不到两个时辰内尽数化为灰粉。周无忧又从混元戒中抓起一把,继续修炼。 饿了,他就往肚子里塞上一块熏肉,吃一些果实,渴了就随意往嘴里灌几口水,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两处丹田开始有了变化。 内视脐下,两个重叠的丹田都发生了震动,震动频率由小到大,震动幅度由弱变强,一个新的丹田再次生成。 这让周无忧有些泄气。他渴望的是出现可以运用的灵力,将灵力如内力般汇集到手掌上,可以让他使用太极拳劲;运用于木枪、短刃和弓箭上,可以让他的攻击更强。他渴望变强,这样可以有效的保护自己的安全,可以更加快捷的捕捉猎物,可以让他闯过山路、到达灵脉之地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炼化后的灵力没有留下,却又多出了一个丹田。这该死的丹田! 第三节 悲剧性事件 诅咒完毕,便是接受现实。既然生出的是该死的丹田而不是宝贵的真气,那么他就只能认命。认命的同时,他也对这次的丹田产生过程感到非常……呃……怎么说呢,玄妙,对,就是玄妙! 按照前世曾经学过的生物学知识,细胞的分裂是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这样才符合基本逻辑。自己的丹田既然有两个,那么分裂的时候,理应是出现四个才对。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一个而已,没有第二个。 他很清晰的看到并且感觉到,这个新的丹田是在两个原有丹田的共同分裂下产生的,也可以说是由一个丹田分裂,另一个丹田帮助下产生。最关键的是,这两个丹田所扮演的角色是可以互换的! 一切都很难理解,充满了矛盾,可内眼看的非常清楚,感觉也十分清晰,不禁让周无忧一度对自己是否出现了精神分裂的征兆产生了怀疑。 因为上述那种矛盾且不能自圆其说的原因,这颗新生的丹田处于难以理解的状态。它所在的空间不仅与原来两个丹田处于重叠状态,而且这种重叠很玄妙,既与两个丹田同时重叠,又与其中之一单独重叠,所产生的效果便是,三个丹田同时相通,又分别两两相通。 好吧,这么说也许很迷糊,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三个人在一起聊天,他们当中每一个人说的话,另外两个人都能听见,同时,这句话说出来后,又分别只有一个人听得见,另外一个听不见。 现在大家是不是对周无忧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不再持怀疑态度了?连周无忧本人都几乎这么认为了。 混元戒起初非常兴奋,它似乎极其开心的看着自己的住所从两居室升格为三居室,然后激动的从膻中穴再次冲回丹田。再然后,它好像迷了路,有些头晕脑胀的在三个丹田中乱撞,最后自己转了几个圈,跌倒在其中一个丹田中。 晕倒的不仅仅是混元戒,疑似精神分裂症者周无忧也非常晕,他停止了修炼,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思考这个问题。他必须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自己的精神一点问题没有。当然,善于安慰自己的周无忧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解释,尽管这个解释似乎非常牵强。他用“光的波粒二象性”学说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可下。 勉强下了台阶的周无忧看着脐下的三个丹田有些发愁,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出现了,混元戒中的兽核虽然多,可就算再多,其总量也是有限的,原先两张嘴的时候就已经吃得很快了,现在又多了一张嘴…….他感到有些无力。 无力归无力,修炼总是要继续。无力的周无忧咬了咬牙,不就是多一张嘴吗?兽核不够哥就再找!想罢,从混元戒中抓起一把兽核,继续开工! 周无忧的所思所想都成为了现实,三张嘴所消耗的粮食就是要比两张嘴多。原先可以支撑近两个时辰的兽核,如今一个时辰便消耗一空。 拼了!有句话说得好,“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努力向上的周无忧咬着后槽牙继续向混元戒中的兽核伸出手去。 到了第三天,三个丹田同时开始震动,周无忧紧张的注视着体内的一切,他暗自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希望这次可以如愿以偿的看到那些宝贵的无色透明灵力能够留下来,不再被丹田吞噬。 不得不说,周无忧的预判非常准,在他将所祈祷的心愿当成是奇迹的时候,说明他已经预见到了事情的结果,只不过内心顽固的不肯承认罢了。“奇迹”的意思,就意味着“极小概率事件”,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极大概率事件”,这个词也同时意味着“通常”、“基本”、“几乎”……. 所以,宝贵的无色透明灵力没有留存下来,却再次新生出一个丹田。 “贡院五号”内传出一声惨叫,周无忧仰天长啸,悲愤欲绝!……四张嘴啊,哥怎么养得起! 养不起也得养!现实非常残酷,事实极度打击。 周无忧只能重新收拾心情,再度振作精神,继续修炼。四个丹田,已经大四喜了,麻将都可以凑一桌了,估计不会再有了吧?他不停给自己鼓劲。 第四个丹田的出现过程和之前第三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将数字由“二”改为“三”即可。既然勉强解释清了第三个丹田的产生,对于第四个丹田,只需将“光的波粒二象性”原理继续套用便可。混元戒这次却显得没那么高兴了,对于自己的第四个新房间,他充满戒备且极度小心的探索起来。 对于混元戒所暴露出来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小家子气,周无忧懒得理会,他更在意的是如今又多了一张嘴。四张嘴吃的自然比三张嘴多,所以一把兽核现在只能支撑不到一个时辰。眼瞅着混元戒中堆积的兽核日渐减少,周无忧忍不住有些心慌。 当两天过去,发现自己体内出现第五个丹田的时候,他有些无语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该多出来的嘴必然会多出来,兽核吃的多没有关系,吃光了哥在找…… 随着第六个丹田的呱呱落地,周无忧彻底麻木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他不停的唉声叹气,心情沉痛而沮丧。上一世,他是金融证券业界的骄子,这一世的那方世界,他是先天大圆满的绝顶高手,可来到这个真灵界,他却跌入到了人生的谷底,在食物链的最底层挣扎求存。他不泄气,不绝望,他努力修炼,重头再来。可为何上天对自己如此戏弄? 他修炼是为了梦中可以改变实力的灵力,是梦中可以升华境界的灵力,是可以让他最终得以成仙、得成长生的灵力!而不是这些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体内,贪婪吞噬自己辛苦修炼出来的灵力的东西! 体内现在有六个丹田,他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张着大嘴,永不知足的等待着周无忧的喂食。看着混元戒中已经所剩不多兽核,周无忧一阵发晕,上万粒兽核,里面蕴含了多少灵力,竟然催生出这六个家伙! 好吧,兽核没了周无忧可以再找,可是接下来呢?还会再生出几个丹田?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天晓得自己是来修炼的,还是来生孩子的。 周无忧忽然心中一动,提到“八”这个数字……自己修炼的功法名称里也有一个“八”……他心头有些隐隐的振奋,差点湮灭的希望重新升了起来。 现在,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要想重新来过显然是不可能的。如今之计,只有继续寻找新的兽核,满足自己体内这六张嘴。 破罐子破摔,他有些发狠了,我看你到底能生出几个丹田来! 发了半天狠,混元戒中却已经没有多少兽核了,周无忧只能停下来。他这次闭关一共耗时十天,除了方便外,压根儿就没有走出过洞府的大门。如今心绪渐宁,便出来走走。 小白没有在洞府门口守候,也不知这十天里,有没有饿着。心中想着,他忽然有了一探小白洞府的念头。当然,登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而去。他收拾几块熏肉,丢入混元戒中,准备带过去。 当他的精力从修炼上转移出来后,他忽然发现,混元戒中的空间变大了。原来一米见方的空间,如今竟然扩大了两倍还多。 这个东西居然是会长大的!这个发现让周无忧开心不已,他终于确定,自己得到宝贝了。 高兴了一会儿,他带上熏肉,便出门往山上攀爬。小白的洞府就在自己斜上方不到半里处,所以周无忧很快就来到了这个洞府的门口。说是洞府,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山洞,洞口也不大,仅容周无忧矮着身子钻进去。当然,他不会就这么冒冒失失往里钻,他先大声叫了“小白”的名字,然后在洞口处敲了敲。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小白出来迎接自己。 难道不在?他转身欲行,却想了想,从混元戒中取出几块熏肉,向洞里扔了进去,然后他听见一声极为虚弱的叫声――“呜……” 他一愣,那叫声是小白的没错,听上去却十分无力。他赶忙回身向洞内钻了进去,没爬几步,小洞也见了底,他看见小白斜靠在洞壁上,歪斜着小脑袋,似闭非闭的看了他一眼。 背处是一片化了脓的伤口。 第四节 拯救宠物小白 小白的伤势很严重,也不知有几日了,黄绿的脓水向外淌着,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若是再耽搁一二日,恐怕便救不回来了。 周无忧小心的将小白抱起,返回“贡院五号”。这一次小白已经没有拒绝的和躲开的力气,小脑袋歪歪的搭在周无忧的肩膀上。 周无忧用清水将小白伤口及周身都擦拭干净,开始清理伤口处。将短刃在火上烧了烧,然后一点一点用刃尖将化脓的腐肉挑出来。这个过程周无忧很小心,很缓慢,可小白仍然疼得全身随着周无忧的动作颤动。也许是它知道周无忧在给他清理伤口,又或许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和反抗,总之,这一次清理伤口的过程中,它的表现十分乖觉。 伤口中露出鲜红的血肉后,周无忧取过几片独角羊用来擦蹭伤口的叶子,将其捣烂,敷在其上,然后又用洗净的树叶将伤口处包扎起来,做成了一个绷带的样子。 外伤清理完毕,小白早已昏睡过去,身体极度虚弱,若是放到前一世,便该当打点滴补充营养,维持体力和精力了,可这些东西,周无忧没有。 但是,周无忧有内力。放在那一方世界,以内力疗伤是非常普遍且效果极好的方式,不知道在这个真灵界如何。但无论如何,试一下总不是什么坏事。 他运起内力,以柔和之极的力道,缓缓透入小白体内。然后他忽然发现了自己输过去的内力出现急速流失的现象,于是赶紧收功,停了下来。既然小白的身体吸收内力,那么,如果是灵力呢? 取出一颗黑蝠兽核,他想了想,怕对小白的冲击太大,又掰成两半,将其中半粒送到小白嘴边。他本想上点手段强行给小白喂下,不想,昏睡中的小白鼻子抽搐了几下,闭着眼睛舌头一卷,便将这粒兽核吞了下去。 周无忧一喜,却也不敢再喂,只是守在一旁,每隔大约半日工夫,便喂小白半粒兽核。事实证明,这种医治方法是非常成功的。第二天小白就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虽然体弱无法动弹,却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周无忧和这处新的洞府。再过一天便已经能够起身,自己蹒跚着找水喝。到了第三天,小白已经来到“贡院五号”的厨房兼餐厅,毫不客气的叼了一块洞壁上挂着的熏鱼干,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见小白能吃能喝,周无忧彻底放下心来,为让小白早点好转,他又坚持喂了三天兽核,才算罢手。 六天工夫,六颗黑蝠兽核,让小白彻底恢复完好,跳越之际,似乎比以前还要灵敏迅捷许多。也因为这六天的共同相伴,小白很自觉的在“贡院五号”留住下来,并且把自己的新家安在了厨房间餐厅里。 一人一猫的关系终于亲密起来,周无忧可以随意抚摸小白,而小白也对周无忧有了几分依赖,每次出去之时,都会在周无忧身旁前后左右蹦Q,偶尔也会窜上周无忧的肩头趴下小憩。周无忧的宠物养成计划宣告成功,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也终以债务人卖身投靠而解除 对于小白的伤势来历,周无忧做过分析。从伤口的形状来看,他想起了东三里处洞窟中长着巨大獠牙的野猪群,而事后从小白的表现来看,似乎也侧面证明了自己的分析和推断,每逢经过那处洞窟附近之时,小白便会身子绷直、如临大敌。 这个世界不需要证据,周无忧的分析和推断就等于认定和宣判,既不需要目击证人,也不需要证据采样,直接执法就是。但是,执法难这个老问题,比上一世还要严重得多。因为执法对象一般都会暴力抗法。 除了给小白报仇雪恨外,周无忧需要严格执法的另一个理由很迫切,他需要兽核。十七头野猪很骇人,但是十七颗兽核却很诱人。想想山涧中那头大犀牛的兽核……就算这群野猪的兽核不如大犀牛,但应该不会差多少!周无忧咽了咽口水。 咽着口水的周无忧开始了长考。 野猪的冲撞力很强,再加上锋利巨大的獠牙,所以战斗力相当高。 它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速度非常快,这也得缘于它们四肢的粗壮。 最后,野猪群的数量很多,而且行动之时也是群体出动,少则五六只,多则七八只。一旦被野猪群围上,生还的机会非常小。 所以,周无忧制定了一套详尽的战术。 其实,以周无忧现在的状况而言,他已经拥有了消灭野猪群的手段了,而且这种手段还不止一个。这个状态是在他具备了可以有效使用的工具之后出现的。要不怎么说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人会发明和使用工具呢? 虽然手段很多,但仍然要谨慎选择,不仅是因为这次捕猎依然存在风险,关键是贪婪的周无忧除了兽核之外,野猪身上的其他部分他也不想放过。巨大的獠牙、完整的野猪皮,还有大量的猪肉! 可以说,在不知不觉间,努力向上的周无忧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了。 所以,最开始还是考察地形。他选择了将战场放到离野猪洞不到一里的一条山路上。这条山路一侧是悬崖,向上的绝壁,另一侧依然是悬崖,向下的绝壁,通道很窄,可以有效避免被野猪围攻。 同时,在山路和野猪洞之间的一里地,崎岖不平,尤其因为上山的缘故,野猪群得冲刺速度将会极大降低,便于自己逃跑。为了以防万一,他在这条上山的路途上亲身验证了一次,充分运用牛筋索的弹力,将自己快速拉动和摆荡起来。对于部分既没有山石可以勾索,也没有大树可以摆荡的开阔地段,他则专门从附近砍伐了几根原木,深深埋入地下,以方便到时候可以借用。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激怒野猪群了。为了达到最大激怒效果,他甚至带上了小白,他也相信,只要不被野猪群围住,以小白的速度,直线上逃跑是毫无问题的。 一根火把,大白天的,堂堂而皇之飞入了洞窟中。野猪群愤怒了,五头野猪嚎叫着冲出洞窟,认准肇事者的方位扑了过来。 周无忧扭头就跑,小白受心里因素的影响,逃跑速度比他还快! 周无忧的轻身功法虽然快捷,但比起野猪的横冲直撞仍然显得慢了些,跑了几十丈远,便被逐渐接近。所幸此刻路途开始向上,地势逐渐加高,那些野猪的冲刺速度也迅速放慢,并且终于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瞪着前方的肇事者,不甘的转身回头。 他们打算放过这个讨厌的家伙,可周无忧却不打算就此偃旗息鼓。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头,直接扔了过去,砸在一头野猪的背上。伤害为零,但却再次成功的挑衅野猪群得手。野猪们的火爆脾气再次被引爆,奋力扬蹄,继续上冲,并且这一次的速度又快了三分。 周无忧几次都被野猪的獠牙接近到了屁股上,却见他扬手一甩,一条牛筋索飞出,挂在树枝上,身子腾空而起,向前摆荡,数次堪堪避过了被爆菊花的危险。 然后,周无忧站在山道中间,满脸坏笑的盯着冲到眼前的猪群,手中的藤索一扯,山顶上响起滑轮组飞速转动的“吱吱”声,山路上埋设的几根藤蔓忽然暴起,将五只野猪硬生生赶下悬崖。 从十多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这些野猪就算在皮糙肉厚,也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五节 阴招频出 目睹了全过程的小白,此刻正傻傻的趴在悬崖边上,探着小脑袋拼命往下张望。它有些震惊和不知所措。刚才它还在抱怨周无忧,没事招惹这些大家伙作甚,害的自己也随他一起拼命逃窜,可转眼间,怎么这些家伙就掉下去了?它又回头看看得意洋洋的周无忧,有些情不自禁冒出了冷汗。 这次消灭野猪群的战斗,对于周无忧而言,相当简便快捷,对于一个月前的他来说,却是不可想象的。虽然个体实力仍然极低,但因为掌握了工具,周无忧从被捕猎者一晃而摇身成为捕猎者,这其中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经过两天的捕猎,十七头野猪群灭。周无忧看着“贡院五号”内堆积得满满的野猪,挠着头不停犯愁,洞府太小,没地方存放。 周无忧将洞府内一应器物和食物都转移到了餐厅兼厨房和门厅兼过道中,腾出地方来,开始扩建洞府。 有了锋利的工具,“贡院五号”的扩建工作进展飞快,半天功夫,内部空间便扩大了两倍有余,新增加的部分,都被用来作为储藏室。 猪皮被整张的剥了下来烘干,猪肉砍成一条一条架在火灶上熏熟,然后挂得储藏室的墙壁上满满当当全是。獠牙被摘下洗净,存放在储藏室中。最重要的还是那十七颗兽核,每一颗都有大犀牛体内兽核的一半大! 值得一提的是,小白的帮忙意识越来越浓,它见周无忧用短刃在墙壁上挖土,便也有模有样伸出爪子在墙壁上刨了起来,而且它的掘土速度非常快,最终超出了周无忧的规划,在墙壁中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内陷,着实破坏了“贡院五号”的整体美观性。 周无忧思忖良久,发现这处内陷的方向正冲着洞外,干脆在内陷的顶部开始凿洞,直通洞外,然后修砌了一道泥槛将内陷之处半遮住,里面架起木柴,形成了一个壁炉。再取过两张野猪皮垫在壁炉前,野猪皮上铺盖一层兔皮,做成了舒适的地毯。 火光亮起,烟雾顺着小洞形成的烟囱冒出洞外,吃撑了的小白趴在周无忧腿上有气无力的泛着困,“贡院五号”忽然多了些温馨和谐的气息。 盘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周无忧轻抚着小白柔顺的皮毛,小白惬意的打着盹,他则飞速的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十七颗野猪的兽核虽然多,但比起消耗掉的上万黑蝠兽核来说,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现在的情况是,周无忧体内有六个嗷嗷待哺不知道何时才饱的丹田,而且他没法确定到底会再生出几个丹田,会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凑足了“八”这个数字便可以停止么?他这次不敢做过多的期望,因为他发现,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所以,这些兽核肯定是不敷使用的。更何况,现在又多了小白这个宠物猫。 自从上次为小白疗伤后,周无忧也认清了一个问题――小白也是妖兽,虽然是猫,但好歹也是妖猫,对于兽核或者灵力,也是有需求的。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主人,便不能如普通养宠物的方式来养这只妖猫,妖猫是有成长性的。 如今的他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敏伶俐的家伙,不仅是这个小家伙长得实在可爱,最重要的,在他孤单寂寞的时候,小家伙一直在身边陪伴,给他的修炼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 为了让小家伙健健康康的成长,他同样需要给小白提供成长所需的灵力或者兽核。当前没有灵力,只有兽核,所以他对兽核的需求量也更大了。 接下来是“贡院五号”西边一里处的那只头上长有肉瘤的大蟒。以这条大蟒独自占据一处洞窟的实力,其兽核的价值也会更高。只是这种巨蟒实力也必然惊人,上去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周无忧想了很多种办法,似乎都不能很好的起作用。之前用过的那些方法,似乎也不大管用。通常来说,蛇洞至少有两条出口以上,所以封闭洞口以火焚烧的方法未必行得通。激怒大蟒让其追赶自己也不可能,这不符合蛇类的习性。如同对付山涧中的大犀牛一般,远远的用箭来封住洞口?不仅是蛇洞不止一个出口这个问题难以解决,而且蛇类特别耐饿,自己在洞口守个三五天还行,十天半个月嘛……还是算了。 忽然,灵光一闪,周无忧一拍大腿,却不小心拍在了小白身上,小白不满的呜咽了一声,从周无忧腿上爬到地毯上重新卧下,以示抗议。 大蟒所居洞窟的外面是一片下坡地,左侧是一堆乱石。周无忧躲在乱石后已经三天了,小白则趴在他身旁继续打盹。它之前因为静候的无聊而去招惹一只蝴蝶,被周无忧轻轻在头上拍了一记,便听话的不再玩闹。 三天来,周无忧吃喝拉撒都在乱石堆的后面,没有离开过这里,他在等候大蟒的出现。 终于,小白耳朵一竖,从地上迅速翻滚起身,猫腰趴着,盯住了洞口。周无忧知道,大蟒要出来了。小白的感知力非常灵敏,对于周无忧的提前预警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周无忧矮了矮身子,屏息凝神,仔细看着那处洞窟。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大蟒晃晃悠悠爬出了洞窟。它在这片大山中属于最顶层的王者,所以一路上大摇大摆,并无一丝一毫的谨慎和小心,在它的认知里,这片大山还没有能够威胁到它的存在。 等大蟒远离之后,周无忧松了口气,小白也将弓着的身子放平,抬头看了过来,它不明白周无忧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天,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它至少知道一件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次似乎又有大餐可以享用了。所以它看向周无忧的眼神甚至饱含着一些期盼。 周无忧迅速跑到洞口,从混元戒中取出缴获的野猪獠牙,沿着大蟒爬出的线路顺序插了下去,只留下一寸长的尖头露在地表上。这种獠牙锋利不说,牙尖刺头上还长着倒钩,挂上了就轻易甩不脱,非常歹毒。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将制成短刃的独角也插了下去,然后又迅速退了回来,这次却退的更远了。 一人一猫藏身于乱石堆后,继续耐心的等待着。 黄昏前,大蟒回来了,肚腹处鼓胀了大大的一块,也不知吞吃了什么猎物,看样子,猎物的个头还不小。它懒洋洋的顺着爬行了无数次的路线往洞窟返回,准备好好消化一段时间。 忽然,它感到腹部一阵疼痛,它没有在意,每次捕食之后,没有死尽的猎物便会偶尔在腹中挣扎,也会造成一定疼痛,等猎物自己闷死,或者胃液将猎物毒死之后,一切便会恢复正常。所以,它继续向前爬。 然后,它感到腹部疼痛的范围越来越大,从前部一直延伸到后部,有什么东西正飞快的从身体里向外流失。想要向前爬,却爬不动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拉住了自己。它想转头看看到底怎么了,却无论如何转不过去。 疼痛越来越烈,它开始疼的拼命翻滚,却怎么也翻不过来,这种翻扯的力道,却让它更加痛楚。它愤怒而迷茫的喷出一口口毒液,将周围无论石块还是泥土都腐蚀得一片狼藉,漫天的毒雾在空气中飘洒,令附近的花草灌木迅速枯萎,尾巴拼命的拍打着,将地面打出一片片凹陷。 折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大蟒才迷惑而愤怒的彻底死去,只留下洞口前一片狼藉。 周无忧和小白从乱石堆后跑了出来,来到大蟒尸首前,飞快的收割。 第六节 本章 关乎理论 蛇血已经流尽,大蟒的腹部开了一条足足一丈长的大口子,一块被挤压得早已认不出形状的肉团从大蟒的腹部露了出来,只能依靠还剩下的足蹄辨别出这是一头食草兽。 周无忧立刻动手,迅速切割。 蛇皮要整张剥下,这是最繁琐的工序。小白想上前帮忙,被周无忧拦了下来,他怕小白破坏了蛇皮的完整性。直到整张蛇皮完整的叠好放入混元戒中,周无忧才示意小白上前。 取出蛇胆,拔出蛇牙,剔出蛇筋。 当然还有兽核。这颗兽核很大,足足有犀牛兽核的两倍,周无忧喜笑颜开。 然后是分拆蛇骨,这东西是上好的药材,不能随意丢弃,暴殄天物是要遭报应的! 还有就是大块的蛇肉。 在分拆蛇骨和切割蛇肉的过程中,小白的爪牙非常好用。而且它很聪明,看了几眼周无忧的动作,便知道该干什么。它的爪牙很锋利,几个撕扯就能划拉下一大块蛇肉,叼住蛇骨脑袋一甩,便能分拆出好大一根骨头。 不到半个时辰,一条大蟒便化整为零,装入周无忧的混元戒中。 那团不知什么兽类的肉块看上去很恶心,如今的小白已然看不上眼了,周无忧自然也毫无兴趣。但他想了想,还是用木枪扎了进去,挑了几下,然后翻出了一颗兽核,竟然也不比野猪体内的兽核小。这纯属意外之财,让周无忧更加欢喜。 血腥味太浓,此地现在十分危险,一人一猫收获完成后便迅速撤离。 小白吃上了香喷喷的烤蛇肉,周无忧则继续修炼。他现在体内的六个丹田一起开工炼化兽核,速度何等之快,十七颗野猪的兽核也仅仅支撑了不到两天便化为了灰粉。周无忧又取出大蟒的兽核,这颗兽核灵力含量却要大很多,等周无忧炼化完毕后,第七个丹田不出意料的在周无忧体内产生。 结局虽依然沮丧,但他现在已经有些一根筋了,满心里直想着一件事,寻找兽核,抓紧修炼,所以他对第七个丹田的产生已经基本可以做到了无视。 手头的兽核消耗完毕,就继续捕捉,想出各种办法,使用各种损招。在他将山顶上一只体型巨大的土甲兽扛回“贡院五号”的储藏室中之后,他发现自己脑海中编纂出的“第二序列”妖兽,已经被自己捕捉一空。换言之,他如今已经成了这片大山无可置疑的主人。 他忽然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单论个体实力而言,由于没有灵力的支撑,他的太极拳力对这方世界的绝大多数物种没有丝毫杀伤力,身体的强横程度也比不上大多数妖兽,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逃跑时的身法和速度,可就算在他津津乐道的这一点上,也毫无悬念的完败于小白。 但是,自从获得了可以对这一方生灵产生有效杀伤的工具后,他不知不觉间由捕猎对象悄然转变成了捕猎者,然后又在不经意间,将周围的邻居们一一消灭,成为了这方大山的王者,由食物链最底层一跃上位。 这种个体实力与所处阶层的巨大差异在令他茫然、不知所措的同时,更让他十分惭愧和不安,他更加迫切的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哪怕短期内改变不了,至少也要尽量缩短这其中存在的距离。 十余颗位列“第二序列”名单上的妖兽体中取出的妖丹,让他的修炼维持了一天半,然后,第八个丹田终于诞生。 之所以用“终于”这个说法,是因为他看见自己的预见实现了。第八个便是最后一个,以后不会再有继续“生”丹田的烦恼了,好吧,不能说那么绝对,他对这方面有些没有自信,但至少,这个阶段暂时过去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第八个丹田产生的那一刹那,其余七个丹田忽然也一起动了起来。八个丹田在脐下原来丹田的位置开始了环绕,这种环绕初看十分混乱和没有规律,且因为其环绕带有空间的转换,所以显得杂乱无章。 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周无忧仔细观察了很久,终于初步看清了这种环绕的轨迹。 八卦! 果然如同原先的猜测一样,八个丹田以八种卦象的原理和轨迹环绕运行起来。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八个丹田依次展现出天地雷风山泽水火八种特征,让周无忧很清晰的辨别出其中的次序:乾天田,坤地田,震雷田,巽风田,艮山田,兑泽田,坎水田,离火田。 乾天田其势浩然,坤地田其质凝重,震雷田其声轰鸣,巽风田其舞轻灵,艮山田深厚坚实,兑泽田委婉阴柔,坎水田纯粹清澈,离火田威猛炽烈。 由于其环绕轨迹并非处于一个平面上,而是在同一个位置的八个重叠空间里反复交叠,所以,若非周无忧一开始就按照“八卦”方位来理解,恐怕只会看得茫茫然不明所以。 混元戒则因为之前就有一段身处其间不停探索的经验,在短暂的头晕脑胀之后,显示出了极强的适应性,在这个会自动旋转的八居室豪华套房中,玩的不亦乐乎。 八个丹田依照八卦方位开始旋转后,周无忧似乎隐约看到八个重叠的空间中产生了两个奇怪的符号,像蝌蚪,却比蝌蚪更加圆润、更加硕大。他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这是八个丹田以八卦方位旋转而产生的轨迹,或者可以称之为象征――阴阳鱼。阴阳鱼的产生对于周无忧更好的理解八个空间的重合与交汇也起到了启迪般的作用。 周无忧在那一刻,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明悟。 阴阳相生、水火互济,始若殊途、终归一致! 与此同时,因为“灌顶”传授的特性,八卦乾元总决也继续解锁了一段信息。 周无忧的修炼没有任何问题,八个丹田的产生,是开始引气入体之前的准备阶段。这个阶段,是八卦乾元总决之与其他修炼功法最本质的区别,也是其独有的巨大优势。 首先,八个丹田的产生,不仅在灵力的吸收速度上是普通功法的八倍,而且在真气的储存量上也是其他功法的八倍。换句话说,周无忧进入正式修炼之后,比别的修真者修炼速度快八倍,同时真气的浑厚程度也要大八倍! 其次,八个丹田呈八卦特征环绕,每个丹田所炼化储存的真气,都可依据周无忧的需要任意转换五行属性。也就是说,周无忧可以左手打出火属性神通,右手操控水属性法宝,一头顶出一根金枪,两脚分别踢出木盾和土盾防身。 最后,八个丹田存在于不同的重叠空间中,其中一个在修炼时出现岔子,或者受到敌人攻击遭受损伤,其余七个会伸出援助之手,令其很快自愈。若是不小心损毁――这对于其他修真者来说等同于死亡,则其余七个丹田可以再次孕育出新的丹田来补齐八卦之数。 这是何等的逆天! 周无忧热泪盈眶――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好巧不巧砸中哥! 当然,按照辩证主义哲学的经典思想,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的,如此逆天的功法,其致命性也一样突出:灵力需求量非常大,境界提升极其慢。 原因很明显,八个丹田闹的。八张嘴,八个肚子,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与其他修真者相比,周无忧向上每提升一步,所需要的灵力量都是其他人的八倍!别人口渴了,只要喝一杯水就能解渴,周无忧渴了,他要很苦瘪的寻找八杯水。 所以,上百颗水箭鱼的兽核、上万黑蝠的兽核、野猪群的兽核、大犀牛和大蟒的兽核……如此巨量的兽核,虽然在修真界已经可以将一个最初级的修真白丁硬生生堆成筑基高手了,放到周无忧身上,却只是完成了正式修炼前的准备而已…… 仙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对周无忧而言,求索的旅程极其漫长。 虽然周无忧的仙路之旅看起来非常坎坷,成功的希望也有些渺茫,但他还是长长松了口气。他只关心一点,他可以开始修炼了,这对于他来说,才是目前收到最好的消息。 第七节 丛林游猎 混元戒中的兽核又快见底了,他得继续想办法。 “第二序列”名单已经成了空白,周无忧也成为了这片大山的主人,没有了邻居,就意味着没有了兽核的来源。让他向“第一序列”发起挑战,他还有些不敢,所以只能将目光投向丛林了。 他是打丛林那边逃出来的,深刻的明白丛林生活的艰辛和不易。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在丛林中捕猎将比在这片大山时更加困难。 可他也不再是当初逃出丛林的修真初哥,他对各种妖兽的特点、对那些诡异植物的习性大部分都有了深刻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拥有有效的捕猎工具,正因为这些工具的存在,让他从食物链最底层一跃而上,达到这片大山的至高点。所以他要用这些工具,到丛林中寻找和捕食! 丛林深处就算了,先从与大山接壤的边缘开始吧。 丛林边缘没有什么厉害妖兽,如果放在周无忧的名单中,“第二序列”是绝对进不去的,顶多也就勉强身处“第三序列”。所以,周无忧对它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没有兴趣不代表就要放过这些妖兽,蚊子再小也是肉,周无忧需要大量兽核来提升自己的实力,积少成多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另外,要想深入丛林,解决掉边缘区域的野兽也有着毫无疑问的必要性,在自己的后路上放任这些东西跑来跑去,万一自己受伤需要退回来,这些平时不起眼的东西就很可能给自己造成致命的后患。 所以,清理行动开始。 周无忧规划了一个宽三里、纵深一里的区域,在这个区域里进行扫荡。具体的扫荡路线完全复制当初在昆仑山上寻找仙人洞府的路线模式,做一个横向大范围“几”字运动。但是这次的行动速度可要比当初满上许多,可谓三步一停脚,两步一回头。 丛林中林木茂盛,四周有着各种潜在威胁,周无忧小心翼翼的查看着,然后顺手将可能遇到的危险铲除。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兽,各种莫名其妙的飞禽,看的周无忧眼都花了。在丛林边缘地区,这些飞禽和小兽都比较弱,但天性的防范和逃生本领都极有特点。有的凭借自身超强的重生性,以壁虎断尾的方式逃走;有的依仗皮甲坚硬,任君挥刃,我自嵬然不动;有的身具第二躯壳,施展金蝉脱壳;有的性子暴烈,舍身发起临死一击;有的天赋利爪,迅速潜地而逃……还有一种鸟雀,身体极其单薄,飞行也不快,但周无忧手臂带起的气流总会将它吹动得如空中飘落的树叶一般,无论周无忧怎么挥刃攻击,它都能以凌乱无章的飞行轨迹闪躲开去,最终,周无忧只得无奈放任它离去。 这些特点和技巧,如一出出绝好的戏剧,在周无忧眼前一一上演,向他展示了丛林的残酷和妖兽的神奇,只看得周无忧击掌赞叹、心旷神怡。 一到了从里,小白立刻显示出它极高的天赋和极佳的适应力。它兴味盎然、充满好奇,在不停的捕捉和追索中潜移默化的学习着眼前的一切。它的速度和灵敏在丛林间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捕猎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对付这些低级妖兽时,小白明显高出周无忧一筹。 一面将视野所及的妖兽尽数杀死,一面在选择关键的位置埋设陷阱、制作机关。一人一猫忙忙碌碌,手脚不停。这些低级妖兽体内并非都有兽核,但饶是如此,当一天过去时,混元戒中已经多了数十颗之多。 回到“贡院五号”,吃饱喝足的周无忧和小白围坐在壁炉前检点收获,随手扔了几颗兽核给小白当做饭后甜点,让它磕着玩,周无忧抓起一把兽核便开始修炼。 八个丹田一起运转,大量灵力被吸入体内,快速炼化,成为一丝一丝无色透明的真气。当周无忧看到这些真气终于开始在各个丹田中聚集、沉淀时,感动得快要流泪了。皇天不负有心人,自己终于开始踏入了引气的境界,自己已经不是准修真者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修真者! 他欣喜的看着这些真气,无色、透明,一丝一丝,隐隐约约,在丹田中飘来荡去。在八个丹田中,这些真气分别呈现出八种状态。乾天田中的真气如云般流动,坤地田内的真气厚实的迅速沉底,震雷田中的真气隐约间电闪雷鸣,巽风田内的真气飘逸轻灵,艮山田中的真气不动如山,兑泽田内的真气湿润婉转,坎水田中的真气澄澈明净,离火田内的真气炎炎暴烈。 但这些真气的状态又非固定不变,当其所处丹田随绕行轨迹产生卦象变化时,真气的状态也依照所处丹田的卦象而变化为新的状态。 可惜手上的兽核大都颗粒细小、品质驳杂,吸取出来的灵力较少,当分入八个丹田之中时,就更少,被炼化后,那就是少上加少。所以周无忧丹田内储存的真气,相比于丹田的空间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继续扫荡丛林地带,预设埋伏、背后下刀、声东击西、顾布疑兵……人猫配合越来越纯熟,扫荡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随着技巧的提升和对丛林妖兽的日渐熟悉,他逐渐接近了真正丛林,遇到的妖兽不仅品质提升,而且数量也开始丰富。当然,他找到的兽核也日趋增多,自己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严重。有一次,他就被一只火蚁兽喷得满身烫伤,放到前一世,应当属于重度烧伤,几乎可以致命了。但当他狼狈不堪逃回洞府,运起真气给自己治疗的时候,发现体内的离火真气首先将受伤部位的火毒包裹起来,防止其向肌肤内扩散,紧接着坎水真气迅速扑入伤处,扑灭起烧伤部位的火毒,然后兑泽真气迅速对其进行修补。这一过程让周无忧对八卦乾元总决的功效又有了新的明悟。 可惜他体内真气太少,不得不在洞府内整整修养了七日才恢复好,可以继续重返丛林。 一个月过去,周无忧的丛林战斗技能飞速提高,他优异的表现也让他在丛林食物链上的位置稳步上升。在这个月里,他尝试着将真气运转全身,以之为底,运使太极拳法,并且成功的在首秀中将一只身强力壮铁背猿毙于拳下。可惜这只铁背猿虽然身高皮厚、四肢发达,在丛林中的妖兽里仍然排不上号,体内的兽核也只比黑蝠的稍稍大一点点,不免让他有些悻悻然。 面对这种近身搏斗型的妖兽,太极拳可以派上用场,但不得不说,在真灵界,以拳法克敌,确实有些鸡肋了。丛林中的妖兽大多带有远程攻击的能力,想要近身战斗殊为不易,同时,面对近身搏斗的妖兽,周无忧依靠犀牛弓远远游斗,所遇到的风险要远远小于太极拳。 周无忧也曾遐想过修真者的战斗方式,在他的猜测中,或者说所受前世仙侠小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飞剑满天飞、法宝当头砸的方式应该成为自己的努力方向。虽说随着真气量的逐渐充沛,太极拳的杀伤力具有无限成长性,但远程攻击是修真者战斗的趋势,对手围着你远远的甩飞剑、扔火球、霹雷电、震音波……太极拳再狠,也只能望风披靡了。 当然,周无忧的真气量很低微,上述攻击手段对他而言尚属水中月、镜中花,所以他仍然要运用太极拳这种鸡肋的战斗方式来保住性命,只有当真气量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做到真气外放时,才能拥有使用传说中那些攻击手段的基础。 第八节 真气外放 这些传说中的攻击手段在八卦乾元总决中有所记载,当然,不是以神通口诀出现的,仅仅是告诉周无忧如何变化和运使体内真气的基本功,通过修炼基本功,可以让他对真气的体悟更加深入和细微。虽然仍然属于功法范畴,但周无忧从中看到了将使用效果转化为攻击方式的方法。 因为所习功法的“灌顶”特性,既然周无忧清楚了这种基本功,就意味着他已经到了这个层次,只不过他层次到了,功力还不够,因为真气量的稀薄,所以无法外放,他也就只能看着眼馋。 通过学习和领会八卦乾元总决,周无忧隐约有所猜测,修真者的修炼功法是基础,也就是通过炼化灵力来改变自身体质的方法,而境界,不仅要求自身体质达到要求,更需要对世界规则的体悟。在修真的道路上,灵力的炼化和对规则的领悟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只有二者同时提升,才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至于各种战斗的技巧,那属于神通的范畴,与功法有着纠缠不清的联系,比如周无忧修炼八卦乾元总决后,修炼出来的真气可以疗伤,这就是一种神通,或者将真气运用于拳,以拳战斗,这也是一种神通。所以,功法的一部分其实就是神通。 功法和体悟是修真的根本,但不是说这样就可以抛开神通。神通最大的作用就是保命。修真者修炼的过程是漫长的,体悟的过程更需要入世,在漫长的道路上体会人生、寻找可以帮助自己修炼的外物,无论如何都会遇到极大的危险,要想生存下去,继续自己的修真道路,没有神通保命,早晚化作灰灰。 以上都是周无忧的推测,说实话,他对修真的理解真的不是很清楚,这全都八卦乾元总决“灌顶”所导致的。但他不得不接受“灌顶”,这种传授方式可以让他清晰的明白一步一步应该怎么走。 在没有老师的指点下,光靠拿着一本功法口诀就想修炼,无异于痴人说梦。就好像一个毫无基础的人开始修习内功,单靠得到了一本秘籍就想神功大成,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是绝对不负责任的歪歪。没有玉元老道手把手的教导和亲自指点他穴道的方位和感觉,没有这位师兄耐心的讲解行功的经脉和线路,仅依靠几段文字和几副图像来修习内功,除了精神错乱、走火入魔外,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但是“灌顶”的问题也很大,由于知识量的庞大,修真的功法如果一次性涌入脑海,非把他撑得精神错乱不可。所以,修炼到了哪个地步,就解锁下一段的信息是最好,也是唯一可行办法。也由此造成他对修真知识的大量欠缺。就好比一个人在工作的时候,他只能机械的按照程序来开展,每当完成一个步骤,才会知道下一步需要做什么。对于整项工作的背景完全不了解,既不知道自己到底完成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工作中其他人在做什么,更不明白自己的工作与其他人的工作到底有什么相同和不同。简单来说,他无法客观的认识和评价自己。于是他中途迷惘过、惶恐过,对于现状和未来,只能猜测、推论和想象。 所以,他非常想接触和了解真正的真灵界,想和其他修真者交流,最关键的,他想要找一个老师,将自己眼前的迷雾统统揭开。 对于其他修真者来说,这片莽莽丛林和绵绵群山是一座无尽的宝藏,如果能够有幸避开那些极度危险的妖兽,在这里存活下来,不知道能收获多少好东西。如同周无忧这般在一个相对而言高品阶妖兽几乎为零的地带生存那么久,不知道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对于周无忧来说,这里就像一座天然的大监狱,他迫切的想要从这座监狱里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人,欣赏外面的风景,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他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从这里离开。 周无忧一刻不停锤炼着自己的太极拳,熟悉着自己的犀牛弓和木枪,琢磨着与各种妖兽的战斗的技巧和方法,了解着丛林的规则。 他体内的真气也随着兽核的消耗而日渐增多,但这些兽核确实品级不够,所提供的灵力量和灵力品质都让他无法保持稳定的修炼。往往辛苦好多天的收获,才能让他坐下来修炼寥寥几个时辰。当他终于报仇雪恨,将丛林深处水潭中的水箭鱼全部捕获后,修炼出来的真气才终于可以少许外放,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开始依照八卦乾元总决的功法学习掌握和控制这些外放的真气。 一朵火焰出现在周无忧手指尖,如烛光般颤抖着,虚弱的闪着希望。周无忧心中欢喜、惆怅,各种难以言明的滋味反复交织着。多少年百折不挠的追寻,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如今终于在自己手上出现,虽然离最终的实现尚有天涯之隔,但至少看到了前方的路,第一步终于迈了出去。 将指尖的火焰掐灭,周无忧运转真气,掌心凭空聚了几滴水,然后这几滴水慢慢从指缝间滴落。 周无忧的拳头上淡淡蒙着一层金芒,他一拳轰向岩壁,在岩壁上留下一个深深拳印,碎石成粉,散落在脚下。 接着,他的胳膊上出现了黄色的土甲,周无忧想了想,一把将小白抓了过来,将胳膊伸进它嘴里。小白瞪着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却见周无忧另一只手握住了它的嘴,一上一下的开合起来……小白挣扎着跌落在地上,刚晕乎乎的原地转了几个圈,却听见周无忧开心的大笑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胳膊除了几个牙印外,一点伤势都没有。 等小白清醒过来,转头莫名其妙的望着周无忧时,他已经蹲在地上看着一颗青果的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生长…… 周无忧尽情的畅游在玩乐的氛围中,好似一个在游乐园中迷失了自我的幼童,不停的运转和控制着真气,体验着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真气的五行运用是最基础的控制之道,只不过很少有一个修真者能似他一样五行俱全。修真的道路既漫且长,修炼一种功法便已经耗费太多光阴和精力,大多数修真者只能将心扑在一种功法上,才能不断精进,修炼功法太多,将会占用大量岁月,对于寿元有限的修真者来说,是得不偿失的。同时,五行之间相生也相克,修真者也只能依据自己的性格和天分修炼自己适合的功法,相克的两种功法通常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同时修炼的,比如火属性功法和水属性功法,一起修炼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修炼不出来。 也有少数聪慧努力的人能够同时修炼两种功法,但这两种功法之间不能相克,比如金属性功法和土属性功法,又比如木属性功法和水属性功法……当然,极少数天赋异禀的人也许可以克服这个问题,他们独特的体质和对修炼的领悟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这种人通常被称之为“非人类”。 周无忧何其幸运! 由于第一次掌握了些许“神仙”的本领,他玩得有些忘乎所以,然后,他忽然感到一阵虚弱和乏力――他的真气耗尽了。 第九节 本章 继续探讨理论 八卦乾元总诀不是大百科全书,对此没有一星半点的解释,周无忧接受“灌顶”所领悟到的知识中也没有只言片语有关于此,所以他有些忐忑不安的注视着自己的丹田,不知道这些真气恢复起来难不难,是不是仍然需要很大量的兽核才能复原。如果是这样,他会很后悔自己适才败家的举动,那举动可真奢侈啊! 由此可以看出,周无忧在修炼的道路上是多么需要有经验者的指点。如果有人能够教导他修真的基本常识,他便会发觉自己适才的焦虑和忐忑不安是多么的不必要。 在他不安的注视下,丹田处正在炼化着周遭的空气,而且居然从中自行分离出一星无色透明的真气,储存下来。而这些空气,则来自于口鼻的自发呼吸。他心中一动,运转八卦乾元功法,加速了这个呼吸的过程,并将吸入的空气按照功法行走在特殊的经脉和线路上,最后凝聚成浓浓的一团输入丹田。 功法的运转成效是十分显著的,比起自行呼吸高效了何止百倍,丹田炼化出来的真气开始了缓慢而持续的增加。 这样也可以?周无忧大喜,心下稍安。 经过七个昼夜的修炼,周无忧终于将损失的真气量弥补了回来。真气的失而复得,让他松了口气,可当他有些贪心,想要继续修炼时,却发现丹田对真气的炼化速度又降了至少十倍。其中似乎丹田的除了炼化真气外,同时在一点点突破着什么壁障。 周无忧停止了修炼,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思考这个问题。 他将三种状态下修炼的速度进行了对比。得出了如下数据: 运转功法弥补丹田的消耗用了七天,同样状态下炼化真气增加新的存储量要比前者慢十倍,而达到目前的真气存储量,通过吸收和炼化兽核中的灵力则用了一个多月。 因为捕捉妖兽占用了大量的时间,所以,他又将真正用于吸收和炼化兽核中灵力的时间单独相加,也是大概七天。 经过对比,三种获取真气的速度关系是:炼化兽核约略等同与恢复消耗,二者比无兽核情况下修炼快十倍。 长考之后,周无忧首先得到的结论是: 首先,真灵界果然比那方世界灵力含量充沛,就连没有灵脉之处的空气中都含有灵力,只不过这些灵力较为稀薄,以自己对灵力的敏感度而言,一直未曾发觉。当然,也有自身境界没有达到的原因。 其次,通过几种状态下的对比,兽核中的灵力浓郁程度应当是空气中的十倍。 然后,真气耗尽后是可以恢复的,丹田对于弥补缺损具有惯性,这一点从丹田自动将呼吸进体内的空气中所含灵力进行炼化便可一窥端倪。而且这种弥补缺损的惯性效率非常高,达到普通修炼速度的十倍。当缺损的真气弥补完成之后,这种惯性消失,继续修炼则恢复原有速度。 对于这种现象的出现,周无忧想到了“壁障”这两个字。他大胆推测,丹田修炼真气的同时,也在不断将新增加的真气用于继续丹田中存在的某种“壁障”,拓展其容纳真气的容纳力,当灵力消耗一空时,容纳力并不会消失,重新注入灵力时,便不会遇到阻隔,而是直接容纳于丹田中。可当灵力总量超出容纳力之后,丹田则要同时开始另一项工作――拓展容纳力,而且主要精力都耗费在这个上面,如果用数字来对比,则拓展容纳力需要消耗的真气量和时间约等于积累新增真气的九倍。而且他还大胆推测,随着修炼境界的提升,这种容纳力的拓展不仅是量上的拓展,更在于质上的拓展,以容纳下更大量、更高品质的真气。 周无忧不知道,自己的推测已经近乎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他只知道自己从理论上的再次能够自圆其说,让他暂时打开了眼前的迷雾,可以继续思考接下来的问题。他更加不会知道,这般寻根究底的思索问题、揭开答案的过程,正是修炼中完成境界提升所必须的步骤,这样一个个心结的消除,被修真者称为体悟。 实践归纳出理论,理论指导于实践。这一颠古不破的哲学原理,在追寻长生的道路上依然适用!再次突破了一道理论关卡的周无忧,明确的指向了下一个目标――灵脉。 灵脉位于大山深处,周无忧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到达那里。推算出各种修炼方式之间的功效对比后,他算了一笔账,如果没有灵脉,就这么依靠空气中的灵力修炼,等他完成当前修炼状态,也就是将丹田中的真气量储满,需要大约三十年!他现在按生理年龄来算,已经满十六了,等完成这一步后,大概四十多岁,再完成下一步,将达到八十高寿!这条路无论如何是不能走的。 若是以兽核来修炼,平均三年上一层台阶,这倒还可接受,但实际上也行不通。他的身边不可能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兽核,就之前的经验,抓捕几天妖兽所凑齐的兽核,也仅仅能供他修炼数个时辰罢了,所以这条路的真实功效,其实比依靠空气中的灵力来修炼高不了太多。除非他总是能如灭绝黑蝠洞窟或者水箭鱼潭那般,经常遇到大规模群居性妖兽,并将其一锅端掉。 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就目前所遇到的妖兽而言,从其体内取出的兽核,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品质上,都已经远远不足敷用。 周无忧默想了一遍这片大山三条入山要道处的妖兽,都在“第一序列”中。巨蟒、音鼓鸟、恶狼群。音鼓鸟他不敢再招惹了,一想起这只妖兽,他便感到一阵无力,那一声声震散经脉的音波,如鼓般敲击在自己体内,他至今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防是防不住的,只有远程用箭攻击,可那鸟的音波发出后,杀伤范围也很广,甚至超过自己犀牛弓的射程! 自己在丛林中倒是与最初追的自己上树的那头恶狼再次遭遇过,当时依仗小白在一旁灵敏快捷的干扰,自己充分运用木枪、犀牛弓、短刃和太极拳,与对方战成了平手,最终谁也没奈何谁。而这里的巨狼,比那头恶狼要大上一倍!其单体实力不了解,估计也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且数量太多,足足九头,虽然其中有三头是小狼,但就算是小狼,想必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只有那条巨蟒,周无忧不熟悉,但他似乎有几分信心,信心的来源得自于他曾不费手脚的设下陷阱,轻易捕获那条山下的巨蟒。同样的体型,同样头顶肉瘤,区别只在颜色。 这条巨蟒呈青绿色,懒洋洋的盘在大山入口处的一块巨岩上,便如当初周无忧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模一样,似乎这几个月中就从来没动弹过。 周无忧在远处蹲守了三天,见着条巨蟒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在这个范围内,他已经能够清晰的感应到了空气中灵力的存在,虽然仍旧稀薄,但至少已能让他感应到,此地灵力的浓度比平时要高出一倍。 观察巨蟒那么多天,他已经隐隐看出些端倪,似乎那巨岩处是一个极其舒适的地点,巨蟒盘伏在那里,正在怡然自得的享受着,对于偶尔从眼前窜过的不开眼小兽,并不阻拦。三天时间里,巨蟒只动过一次,那是一只野兔,想仗着自己快捷的行动从巨岩下穿过,由于靠巨岩太近了,巨蟒忍不住睁了睁眼睛,随后舌头一卷,野兔已入巨蟒腹中,极快、极准。 周无忧有些拿不定主意,如别的小兽那般远远绕过巨岩深入大山?风险很大,万一巨蟒到时候睁眼了呢?继续等待下去,等一个巨蟒离开巨岩出外猎物的时机,以便自己埋设机关?看这样子,有些遥遥无期。 而且,周无忧忽然对那块巨岩有了些兴趣…… 第十节 夺人家园毁人田 小白有些不情不愿的被推上了前线,它犹豫着,一步三回头的,慢慢靠近了巨岩,离着大概十丈远的地方,便不敢再继续前行,就这么围着巨岩来回蹦跃,冲巨蟒呲牙咧嘴“呜呜”挑衅着,偶尔巨蟒冲它睁开眼睛,它却又屁滚尿流的逃了回来。 周无忧有些不高兴,将小白一把抓住,估算着距离,扔了出去。小白在空中发出一声呜咽,然后落到离巨岩八丈处的距离,翻了个身。巨蟒似乎被激怒了,头上的肉瘤忽然一亮,一道白芒闪过,小白身前数步远的地面上插着一根闪亮的冰锥。小白愣了愣,见对方似乎奈何不了自己,便在这个距离上开始冲着巨蟒挑衅起来。果然,巨蟒的冰锥最远也仅仅到达这个地步。 这个距离上,刚好是周无忧犀牛弓的射程边缘。他从土坡后爬了起来,十分嚣张的慢慢踱了过来,一步三晃。小白也似乎被周无忧的嚣张所激动,叫得更欢了。巨蟒将长长的身子又蜷了蜷,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挑衅的两个家伙。 周无忧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道黑芒直射巨蟒的头部。却听“啪”的一声,巨蟒尾部在空中轻轻一摆,轻松惬意的将周无忧射出的铁刺拍飞了出去。 又是三箭射出,三次轻巧的拍打之后,巨蟒的冰锥也疾射过来,到达周无忧面前时,却余势已尽,落在他脚下。那巨蟒见冰锥无用,忽然张大了嘴,一股带着雪花的寒流袭向周无忧。寒流所经之处,地面上的青草和野花都被冻成了冰晶,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虽然因为相距较远,到达周无忧身边时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仍然让他感到寒冷无比,鼻尖上都凝出了冰花。周无忧和小白不约而同都是一个哆嗦,忙不迭向后退远了些。 犀牛弓和铁刺箭无效,周无忧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铁刺数量也有限,他舍不得继续滥射,只能无奈的看着那条巨蟒继续盘绕在巨岩上。 此刻双方互相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却都没有太好的办法,局面顿时僵持了下来。周无忧干脆坐在地上,挠头苦思对策。心中想着,手上却也没闲着,自己没办法,却也不能让巨蟒好受。 一块块石头被周无忧扔向巨蟒,准头不差,却毫无作用,相继被巨蟒甩尾拍飞。身边的碎石扔光了,周无忧又顺手抓起一块硬土块扔了过去,巨蟒蛇尾仍然轻巧的一甩,土块立时崩碎,漫天泥土洒了下来,让巨蟒吃了些灰,显得有些狼狈。周无忧一乐,哥宰不了你,也得让你吃满嘴土! 当下,将身周的硬土块都挖了出来,一块块扔向巨蟒。如此玩闹似的行为,丝毫对巨蟒没有伤害,却也让他稍稍解了解胸口的恶气。玩耍了一会儿,看着在灰土中有些狼狈的巨蟒,周无忧忽然停了下来,嘿嘿一笑,带上小白转身离开。 那巨蟒不懂什么是修炼,只是凭借妖兽的本能,知道此处与众不同,只要在这里呆着,便感浑身舒适、心旷神怡。自从将上一个占据此处的家伙赶跑后,它便在这里不知修养了多少时日。也曾有不少不开眼的家伙来打搅自己,和自己争夺这个筑巢的风水宝地,最终不是成了自己腹中餐,便是灰溜溜的逃了。此刻见这两个家伙知难而退,不再骚扰自己,也将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周无忧回到丛林中,靠近大山处的丛林边缘地带被他扫荡过后,较以往安全多了。他很快便来到一处长满小红果的地方。一丛丛灌木上挂满了如前世樱桃般的小红果,看起来非常漂亮,十分诱人。但这种小红果却不是樱桃,只要弄破了果皮,里面的汁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效果。 他小心翼翼的将小红果满枝满枝的摘了下来,放到混元戒的空间中。直到将混元戒中的空间装满,才离开丛林,返回到巨蟒处。 巨蟒睁开眼睛,看着再次出现的两个家伙,不禁有些恼火,张嘴又是一股寒流喷出。周无忧向后又退了几步,笑眯眯的停下来,弯着腰将周围的小石块收集在身边。小白不明白周无忧要干什么,习惯性的帮起忙来。 巨蟒警惕的注视着这两个讨厌的家伙,然后见其中那个大家伙又向自己扔起了石块。它尾部轻轻一甩,准确快速的击中了石块,然后…… 一阵疼痛从身上传来,疼痛处好似火烧一般。这是什么东西? 第二快石头扔了过来,它有些不敢去击打了,稍一犹豫,石头击中了自己,那里传来更加钻心的疼痛。 巨蟒有些进退维谷,它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石头,怎么忽然让自己如此狼狈。石头接二连三掷了过来,它击打也不是,不击打也不是。犹豫之中,身上所受烧伤逐渐增多,它终于忍不住了,从巨岩上盘下,靠向继续抛掷石块的周无忧。 在巨蟒身周的有效范围内,其攻击速度是异常迅猛的,而且准度也非常惊人,之前巨蟒捕获猎物的瞬间,周无忧的视线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上。可在如此远的距离,就行动速度而言,它却拍马都追不上周无忧和小白。 周无忧甚至只需倒退着走,便足以保持和巨蟒之间的距离。 继续抵抗了半个时辰,巨蟒终于忍受不住浑身的伤痛,转身遁入山谷。周无忧则站立在巨岩之上,满脸得色。小样!这就是智力战胜体力的有一次经典案例! 刚刚来到巨岩下,周无忧便感觉到了此处灵力的浓度,足足比平时高出三倍!灵力来自于巨岩之下,似乎是一个灵眼。周无忧想将巨岩挪开,但这巨岩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石头,不仅硕大无朋,而且极其沉重,根本挪动不了分毫。周无忧将目光又对准了四周。 很明显,这是一个风水宝地,既然是风水宝地,就很不安全。且不提刚才被自己赶走的巨蟒何时伤愈而归,这大山中妖兽无数,自己刚刚占据此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妖兽前来争夺。于是,周无忧开始加紧布置。 他先在最外围挖了一条壕沟,壕沟不深,还不到一米,里面堆满了枯枝败叶,不求伤敌,只要妖兽踏入,便可示警。接着,周无忧在内圈又挖了第二条壕沟,深达一丈,底部插满了削尖了一头的简易木枪,周无忧也不指望这些木枪能起到伤敌的效果,但只要将敌人卡住片刻,便方便自己动手。最内侧,则布置了第三条壕沟,里面同样布满简易木枪,只不过枪尖上绑满了小红果,这是他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连着道防线也无法阻敌,他也就只能乖乖跑路了。 布置完一切的周无忧开始抓紧时间修炼。此处灵力量虽然比不上兽核,但胜在量大而稳定,周无忧接下来的时间里,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不浪费一点工夫。但修炼了不到两天,他就被迫停了下来。 一只土甲兽趟过了第一条壕沟,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声响立刻惊动了周无忧和小白。他们密切的关注着这只土甲兽的动向。由于第二条壕沟以树叶、浮土做了遮盖,土甲兽小心翼翼的趟过第一条壕沟后,便即掉入了第二条壕沟里,不出意外的卡在了木枪之中。虽然枪尖刺不透土甲兽的外壳,但也让他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 小白窜了过去,它在周无忧布置陷阱的时候,便已在这些枪尖上玩的十分纯熟了,一道白影在其中如履平地,很快围着土甲兽开始撕咬。过不多时,奄奄一息的土甲兽被小白从壕沟里拖了出来,横尸于巨岩下,小白得意洋洋的冲周无忧“喵呜”了两声,得到一块熏肉的奖励,高兴地趴到一旁啃了起来。 复制搜索复制搜索 第十一节 灵眼处的安居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里,类似土甲兽一样的妖兽都相继倒在了第二道壕沟里,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无一例外的被卡在沟底,随即被迅速赶到的小白一一解决,尸体拖出沟底,一一陈列在巨岩之下。小白的这一系列动作无疑很嚣张,却非常符合周无忧的想法,要想今后少受骚扰,留尸震慑是绝对必要的。所以,不停“展示”肌肉的小白也得到了周无忧口头和物质上的大加表扬。 其中也有少数妖兽是小白对付不了的,这时候便得周无忧亲自出马了。 一只黑猿高高跃起,直接跳过第一道壕沟,然后,它很不幸的掉落在第二道壕沟里。有些兴奋的小白一如既往冲了上去,却被黑猿放出的一道刺鼻黄烟给挡了回来。黄烟中显然蕴含剧毒,遮挡壕沟的青草和绿叶很快就枯萎了下去。所幸小白躲闪够快,没有沾到黄烟,否则后果必将十分凄惨。 小白被吓破了胆,有些惊慌失措的躲在周无忧身后,连脑袋都不敢露。黑猿则依靠强壮的力量将身边的木枪拔了出来远远抛开,迅速将脚下清理一空。它正准备跃出壕沟之时,周无忧在巨岩顶部弯弓搭箭,黑芒闪过,一支铁刺箭插在了黑猿的咽喉上,黑猿惨嚎一声,倒在沟底。于是,周无忧收获了一颗不小的兽核。 这只黑猿丧命之后,彻底震慑住了周围仍在观望的妖兽,一连三天,周无忧都没有受到打扰,很是平静了些日子,让他得以安心修炼。可好日子不长,正主还是找上门来了。 先是周围忽然之间的宁静,然后一阵OO@@的声音,逃跑的巨蟒养好了伤,从山谷中游了出来。它先是在壕沟外向周无忧喷射了几根冰锥,然后嘴一张,一股冰寒的气流喷出,袭了过来。 周无忧躲在巨岩后,没有被寒流波及,只是周遭空气的迅速寒冷,让他很是难受。巨蟒转了两圈,见始终拿躲在岩石后的周无忧没有办法,终于忍不住跨过了第一道壕沟,然后触碰了第二道陷阱。 周无忧当时设置陷阱时,最大的假想敌便是这条巨蟒,为此将第二和第三道壕沟挖的得很宽。但饶是如此,这条巨蟒仍然只有一般的身子落了下去,砸在木枪之上,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它的另一半身子依然在外面,因此,巨蟒十分安全的游走在木枪的枪尖之上,出了第二道壕沟。 然后,它触碰了最后一个陷阱,半截身子落了下去。可这次却不同了,巨蟒感觉到腹部剧痛,它蹭破的小红果迸发出一股股腐液,将蟒皮烧迅速烧薄、烧透,木枪顺着被烧透的伤口扎入巨蟒的体内,将它钉在了第三道壕沟里。 巨蟒疼痛难忍,浑身翻滚,更多的小红果被它打破,大量的腐液淋在了它的身上,烧出一个有一个大洞,扎入了一根又一根木枪。 周无忧欣喜的看着钉在沟底的巨蟒,盘算着收获。半张尚算完好的蟒皮,蛇牙、蛇筋和蛇骨也是很好的材料,此外还有蛇胆,以及肉囊中取出的兽核。 鉴于此前小白的突出表现,周无忧决定给它来点猛的。他将小白的嘴撬开,强行塞入了巨蟒的蛇胆,然后又灌了两颗兽核进去。小白被噎住了,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恢复过来,随后被强大的灵力撑住,不得不停止了玩闹,静静的趴在巨岩上,脑袋耷拉在一边,开始消化起这些灵力。 周无忧仔细的观察手中巨蟒的兽核。这颗兽核与他之前所得的任何兽核都不一样,呈透明的浅黄色,周无忧能够极为清晰的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厚灵力。看来随着妖兽的等级不同,兽核的形状也不一样,其中所蕴含的灵力品质更是天差地别。他将这颗兽核郑重的收入了混元戒中。 巨蟒伏诛后,周无忧和小白终于确立了在这片大山中的地位,成为了此处灵眼的主人。目睹此战的众妖兽们也从附近一一离开,承认了周无忧对这处灵眼的占有。 周无忧终于安心的开始了修炼。稳定且大量的灵力被丹田吸收和炼化,一丝丝透明的真气存储下来,不停蓄积着。 小白在巨岩上安静的呆了三天,然后又活蹦乱跳的四处闲逛起来。但是周无忧能看出来,它的速度和灵敏度更加惊人了。小白喜欢收集东西,它在每天都会带回很多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它把这些“宝贝”都堆放在岩石顶上――那里成了它专属的巢穴,周无忧则在岩石下修炼,然后每天趴在这些“宝贝”之上睡觉。等玩腻了,它又继续到山里寻找新的“宝贝”。 周无忧则将小白玩腻的“宝贝”进行着甄别,将其中的枯枝败叶、土块石头、虫尸兽骨等毫无价值的东西一一扔掉,对于他不认识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子、果实等留了下来,都收入混元戒中。 随着修炼的日子逐渐增多,体内真气的慢慢增加,周无忧发现自己这枚混元戒中的空间正在飞速变大,已从最初的一米见方拓展了数十倍,足有“贡院五号”一般大小,对于这种扩展速度,他很吃惊,却更加欢喜。他将“贡院五号”中的一应物件全般到了混元戒中,因此,在灵眼处的生活便也过得十分惬意。 当然,他也没有在灵眼处建设新的洞府,一来这里地形不合适,没有好的地段,二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算一天,等哪天来了更猛的妖兽,他也就只好给人家腾地方。 偶尔,周无忧也曾四处查看,对于音鼓鸟和巨狼群所在的灵眼处也远远感受了一番。那两处灵眼的浓郁程度和自家占据的灵眼相当,既然自己只是一个人,他便无意去招惹这两处的存在。他到目前为止,仍然无法破解音鼓鸟的音波攻击,至于巨狼群,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去招惹那群家伙,纯属吃饱了没事干。 周无忧推算过,在这处灵眼修炼,大概需要七到八年才能进入下一层次。按理说这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了,可人嘛,总是不知足的,或者说,正因为人心的不足,才有了不断的进步。想要进步的周无忧好奇的向深山里搜寻,想要看看是否还有更好的灵眼。他在深入了半日之后,发现了一处比自家灵眼更加浓郁的地方。 一颗参天大树下,趴着五只狮子。周无忧怀着强烈的期待紧盯着这些狮子看了半天,然后沮丧而无奈的离开了。认真这些狮子都会短距离的滑翔,除此以外,铜筋铁骨、力大无比、爪牙锋锐、奔跑迅捷是它们的特点。其中那头最雄壮的狮子,还会喷火…… 有多强的实力就吃多少肉,周无忧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无奈却不遗憾的转身离开。七八年的时间嘛,其实也能接受,只要等他实力见长,到了下一个境界,难道这些灵眼还会跑了不成? 他每天都能看到自己体内八个丹田疯狂的吞噬着巨岩下散透出来的灵力,将之一一转换。那些一丝一丝的透明真气在丹田中逐渐积蓄和增加着,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欢喜,一如上一世查阅自己银行账务中的存款余额一般。 那是一种极其踏实的感觉,就好像双脚踩在大地上。 第一节 红袖 掌力吐出,一只虎身牛尾的妖兽内脏全部震碎,软绵绵倒在了壕沟边。周无忧拍了拍身上打斗沾染的灰尘,将这只妖兽拖回到巨岩下。嗯,虎皮可以做衣裳,虎骨可以熬汤,兽核直接扔进混元戒中,对这颗仍然是白色的兽核,周无忧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 如今,他的混元戒中如今堆满了兽核,大部分都是白色的,只有十多枚是浅黄色,对于成天和妖兽打交道的他来说,这些浅黄色的才有些价值。 一年过去了,周无忧在巨岩灵眼处过得安静踏实,除了修炼,隔三差五打发一些不开眼前来挑衅的妖兽。随着真气量的逐渐增加,他的太极拳也更加威猛,应对起近身肉搏的妖兽来,显得十分自如。只是太极拳不擅远战的毛病仍旧突出,在那些可以远程攻击的妖兽面前便有些捉襟见肘。所幸他储蓄了大量的红果,手上还有犀牛弓,应付起来还不太吃力。 对于大山中的妖兽,他也有所推测,很明显,这片大山最主要的灵脉被一只巨雕占据,这只大雕属于这片大山食物链的顶层,具有毫无疑问的统治力,他曾在地面上看见过这只大雕出巡,在空中遨游之际,宽广的乌黑巨翅遮住了半片山头!极为恐怖的威压令周无忧双腿无力,不由自主瘫倒在地上。巨雕返回深山之中后,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酸软,起身时已汗透夹背。 由于有着这只巨雕的存在,这片大山中秩序井然。越往山中去,妖兽的等级越高,所占灵脉也约好。同时,凭借着巨雕无形中的庇护,这片大山之外的高等级妖兽也无法贸然闯入,从而保证了周无忧的相对安全性。 他也曾登上附近的山顶,遥望那一片莽莽绿色,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片大山和丛林,回到人世间。山中虽好,待得久了,他非常想出去看看那梦中的修**,可是要想穿越这片丛林……还是等自己变强以后再说吧。 小白又不知跑去哪里玩耍了,周无忧将这只虎头牛尾的妖兽剖解完毕,立在巨岩之上四处望了望,看看还有没有不开眼的家伙,正好拿来练拳。 他忽然使劲眯了眯眼,山口外一缕金色的光芒在空中蹿了进来,在离地十丈高的空中来回逡巡。 周无忧呆了呆,猛然四处忙乱起来,将地上的枝叶随便堆作一堆,然后点燃。一股浓烟升起,直升上数十丈高空。 在他的强烈期盼中,那缕金芒远远兜了过来,落在周无忧身边,竟是一个脚踩金色锦帕的女子。那女子貌相甚美,挽着高高的宫髻,看上去约摸三十,一举一动充满了风韵。 仙女啊……平生第一次见到了仙人,周无忧有些忍不住的泪奔,呆立在原地。 “你是何人?”那女子见周无忧流着口水呆呆看着自己,妩媚一笑。 周无忧从呆傻中回过神来,忙深深一拜:“小子周无忧,在此处迷失经年,还望仙子搭救,带我离开。”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周无忧,见他境界低微,似乎刚入引气,便又问:“你是何派弟子?” 仙人相询,岂敢隐瞒?周无忧当下手舞足蹈将自己来历详细解说一遍,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女子听罢轻轻点了点头,伸手一招,周无忧感觉一股莫可抵御的力量将自己凭空摄上锦帕,浑身酸软,手脚无力的跌落在锦帕上。 便在此时,一股威压从山中传来,女子秀美一蹙,锦帕调转方向,便向山外疾飞。 能离开这里,周无忧自然是千肯万肯,但小白尚未回来,他想要带上小白一起离开,口中便呼道:“仙子稍等,我还有一只猫没带上。” 那女子也不言语,手掌在周无忧头上一按,周无忧便觉压力陡增,连话都说不出来,当下只能在心中暗暗发急,眼看着大山逐渐去远。 当大山只剩一片淡淡的虚影之后,周无忧只得无奈而郁闷的接受现实,小白回来后见不到自己,会不会伤心?没有自己照应,它还能在那处灵眼下生存么?但愿自己挖掘的壕沟和陷阱能够保护它吧。 他只顾着急小白,却不知这女子的到来惊动了山中的巨雕,这女子若不速速离开,便要在此地香消玉殒了。不停安慰着自己,他认真在心里记着一路前行的方向,只盼以后修真有成,再来接小白离开。 锦帕在离地十丈的空中飞快掠过,将莽莽丛林不断抛向身后。周无忧一阵羡慕,仙人就是好啊,会飞就是牛!等以后哥也会飞了,那可就帅呆了。他在这里羡慕嫉妒,却不知这会飞的本事需要修炼多少岁月才能达到。要说起真正的御空飞行,不到元婴境界是绝无可能。就算眼前携自己而行的宫髻女子,也不过是御物飞行罢了,但就算如此,那也是实打实的金丹期大修士才有的本事了,绝对不是此刻的周无忧可以做到的,别说做到,就算想一想,那都是奢侈! 无知无觉的周无忧渐渐开始有些抱怨了,这仙女怎么个意思?傻了还是呆了?自己浑身酸软、口不能言,就这么趴在锦帕上,难道她没看见么?就不能让自己有个舒服的姿势,好好欣赏一下空中的无边美景? 这一飞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暗自抱怨的周无忧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下方地面上的丛林才开始稀疏起来,再飞半个时辰,终于离开了这片困住周无忧一年多的丛林。 锦帕逐渐按落,周无忧猛的一下被宫髻女子一脚踹落地面,摔在一片草地上,直摔得耳晕眼花,不辨方位。这一脚之力将周无忧所受的禁制也踢了开来,但被禁得久了,急切间仍然起不了身。 宫髻女子收了锦帕,落到一群打扮模样与她相似的女子中,那群女子立刻叽叽喳喳的向她问候着,恰似林边一群吵闹的麻雀。 她向众人点头致意,直接穿过人群,来到一位中年美妇前,福了一福。那中年美妇道了声“辛苦”,又问:“如何?” 宫髻女子应道:“果然如先前预想一般,可以让弟子们开始了,只是需在百里之内。” 一个年轻女子上前嬉笑道:“红袖师祖,您这一去,可把女儿们想煞了!可真如记载中一般安全?” 宫髻女子笑道:“你个小妮子,说话就是好听。六十年一次天魁星倒柄,确可安然进入,只是告诉大伙儿,不可深入百里之外。” 那年轻女子欢快的回到人群中,将这番话传了回去,顿时,众女便成群结队进入丛林。 宫髻女子名唤“红袖”,乃是百花门有数的金丹高手,居长老之位,此番与掌门一起,带领门中未入筑基的弟子来到莽山丛林,一为试炼,二为采取些兽核及药草。 莽山丛林是滕州一处极富盛名的隐地,方圆上万里,其中虫兽花草数不胜数,孕育着无限宝藏。丛林虽好,但也极其危险,修真者也只敢在边缘处采伐,不敢深入。只是此刻正当六十年一轮回的天魁星倒柄之期,在这三年之内,林中高等级的妖兽大多处于“眠期”,很少出穴,故而也是修真者最佳的入林捕猎期。尤其是倒柄至正北的这七天里,越是强悍的妖兽,对天魁星感应越深,可谓百兽蛰伏,最是安全。所以,各门各派都纷纷选择在这个时期试炼弟子,采摘药草。 第二节 周姥姥进大观园 众弟子在几个筑基的内门师姐带领下,纷纷进入了林中,只余红袖和那中年美妇。中年美妇是百花门掌门,滕州修真界唤作妙姑,看了一眼地上正在活络筋骨的周无忧,向红袖以眼相询。当下,红袖便将周无忧来历转述了出来。 妙姑听罢一笑:“原来是下界的新人,似乎尚在引气一层。” 此刻,周无忧终于将手脚活动开,听那中年美妇谈到自己,忙腆着脸凑了过去:“二位仙子,小子孤陋寡闻,不知这里是何处?所谓‘下界’又是何解?原来我来的那片世界便是下界么?恩,刚才听仙子谈到‘莽山丛林’,便是我住了一年多的地方么?那里可真是寂寞啊,妖兽也多,说起来我活的可真不容易……” 妙姑一笑,冲红袖道:“境界虽低了,但口齿伶俐。若溪丫头生性内向,很少与人交谈,我一直怕她入了魔障,不如便让这小子伺候她,没事说说话、逗逗闷子,也好开解开解。” 红袖冷哼一声:“就怕他话太多,惹得若溪心烦,头一天就被打杀了。” 周无忧兀自一旁赔笑唠叨着,口中说个不停,眼中却四处观望,早被这里的景色所震撼住了,根本没听见这二位在说什么,只是不住感叹着真灵界美不胜收的景色,心中喃喃自语:原来那些中国古典山水画都是真的…… 此处在莽山丛林之外,低矮的山丘绵延起伏,一株株宽大的树木散落在山丘间,入目之处,满眼青翠的绿色。远处隐隐有突兀的山峰高耸入云,山峰间清泉汇聚成瀑,直坠而下,在空中蒸散开来,映出一道淡淡的弯虹。 妙姑和红袖也不搭理周无忧,她们要在这里等候七日,等那些弟子从林中出来,再带队回返山门,左右无事,便都取出灵玉,闭目修炼。 等周无忧心中的震撼慢慢过去,想要继续讨好眼前的两位“神仙”,却见这二位闭目修炼,都不理自己。“神仙”正在修炼,自己也不好贸然搅扰,便只得讪讪退了开去。在一旁好奇的看了半天,却见这二位修炼方式和自己一样,都是闭着眼睛打坐,也没什么稀奇,不由撇了撇嘴。 他眼尖,看见这二位手中所握之物,个头比自己捕获的兽核可大了许多,而且薄薄的,便似一块白玉,与昆仑山洞府中那位“先行者”传言所用玉简一般,便明白了,这东西原来是可以修炼的,似乎应该是灵玉一类。 百无聊赖之下,他也不好贸然就走,人家把自己从山里边捞出来,这么一走了之可实在太不像话,此处景色虽美,灵气却不比丛林中浓郁多少,故此便也从混元戒中取出一颗兽核,开始打坐修炼。只不过取出兽核之时,他多了个心眼,紧紧将兽核捏在手心中。这二位可是神仙,虽然闭着眼睛,可动作大了,说不定就被人家看见了。人家带了好多人到这片丛林,就是为了兽核来的,万一到时候向自己索要,可真没借口不给。 他在莽山之中待了一年多,期间不知灭绝了多少妖兽,虽然大都级别较低,但混元戒中确实算得上家底厚实,依靠兽核支撑着修炼几日,却也不算什么。 修炼之余,他也生火烤烤熏肉,吃腻了,便在附近捉些鸟雀,打些蛇鼠,都填了肚子。他讨好的将烤肉用树枝串好,捧到二位“神仙”面前时,红袖对他根本不理不睬,妙姑却睁眼轻笑道:“你自去吃罢,我等不用。” 周无忧一拍脑袋,神仙当然是不用吃饭的了,瞧自己蠢的,当下点头哈腰,又退了开来。 妙姑和红袖闭目修炼,对周无忧的行踪却一直在旁留意,见这家伙一直停留在此,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便都不再管他。这小子境界地位,又要吃喝拉撒,若真是限制了他的活动,反而麻烦。 这般过了七天,百花门众女弟子们都纷纷自林中出来,向掌门和长老回禀了此行的收获,便聚在一起继续叽叽喳喳,热闹的谈着此行的经历。 这回周无忧瞧了个仔细,这些女弟子都极年轻,面容姣好,其中少数竟有绝美之姿,而又大都肩拢轻纱,身子罩着各色款式的肚兜,玉臂横陈、香足裸露,直把他瞧得目眩神迷。暗道乖乖隆个东,真是性感开放啊,真灵界果然是好地方,不枉我苦苦求仙那么多年。这下子才叫苦尽甘来! 周无忧可不敢当面调笑这些“仙女”,却也忍不住上去讨好一二。将烤熟的肉串递了过去,三两句恭维话一送,立马便搏得一片好人缘。他只顾在美女丛中传来传去,却没注意其中几个已经跑到掌门和长老处询问他的来历。 等众女聚齐了,妙姑和红袖见这些女弟子收获不少,又询问了那些筑基弟子几句,便从怀中取出一朵小花,眨眼间铺涨成十余丈方圆大小的花船,招呼众弟子一一上船,随手也将周无忧扔了上去。 花船迎风而起,直上云头,向东而行。 见此情此景,周无忧再次展现出自己乡巴佬的一面,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着实被众女调笑了一番。 这次周无忧行动方便,可以趴在花船上探头欣赏。只觉白云飘动、山头掠过,天空晴朗,身边鸟语花香,悠悠哉,欢喜无限。花船虽快,却无疾风猛吹之忧,隐隐有柔和的凉风袭来,也只吹起众女秀长的发梢,吹得自己怡然陶醉。 花船轻行,众女相伴,周无忧着实过了六七天好日子,正盼着再多飞几日,花船却逐渐按落云头,停在一片山谷中。谷口一处岩壁上写着三个大字“百花谷”。甫离天际,又入胜景。百花谷中到处长满了不知名的鲜花,沿路之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婉转、秀美。空气中传来浓郁的灵力,不比自己在大山中所占据的灵力稍差,周无忧大喜,这才是修仙之所、绝佳洞府! 众女渐渐散去,各归所处,红袖向周无忧一招手:“随我来。”周无忧忙不跌的紧随在红袖身后,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转过山谷,来到一片空旷之地,这里的房舍却凌乱了些,简陋了些,虽也有亭台楼阁,但无小桥流水,房舍处更无雕栏玉砌,只是简单结实。周无忧稍微有些失望,又马上安慰自己,这一切比大山中好的太多了,自己一个新来的,有什么可抱怨的?路边已可见到三三两两的男弟子,都穿着青衣,忙碌的奔行着,远远见到红袖,都立刻在道旁垂首肃立。 红袖将他带到一处阁楼前,一位中年长须男子从阁楼中几步赶了出来,躬身施礼。红袖开口道:“新来的,一月训期之后,送若溪处使唤。”待那男子恭恭敬敬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 原来不是拜师,是从侍奉弟子开始做起啊?周无忧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他又想起小说中描写的镇元大仙身旁侍奉的清风、明月,南海观世音菩萨身旁侍奉的金童、玉女,便又开心起来。自己一个新来的,人家肯定会有诸多考验,从侍奉弟子做起,也好过自己在荒郊野外当那孤魂野鬼。 第三节 三个问题 随那中年男子进得楼阁中,却见楼阁内甚是宽敞,沿壁摆设了高高的柜子,四面各连一间厢房。中年男子将他领到靠东厢房中一处桌案前,一个与周无忧年岁差相仿佛的少年人正在桌案前忙碌,见那中年男子进来,忙起身相候。中年男子将红袖的话原封不动扔给案前的少年,便转身走了。那少年挽着道髻,却非道人打扮,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无忧半晌,才取过一张黄纸,从笔架上提起一支笔,蘸满了墨汁,问道:“姓甚名谁?” 周无忧一愣,原来与世俗界一样啊,这是在制造档案么?当下道:“周,周无忧。” 那少年提笔记了,又抬头道:“何方人士?” 周无忧一阵手舞足蹈…… 那少年咬着笔杆,眨了眨眼睛:“……那到底是地球界还是明朝界?” 周无忧愁眉苦脸道:“我也说不好,其实是现代穿越明朝的地球。” “穿越?” “就是……忽然世界就变了,然后自己投胎到了一个小孩子身上,这个小孩子出生在明朝……” “呃……六道轮回?佛宗倒是有这么个观点……” “也不是了,因为意识还在,所以应该叫‘穿越’……” “其实无所谓,就写‘地球界’好了,”年轻人一笔一划写着,边写边道:“因为这不是重点,下界有很多,谁也搞不太清楚的。” “下界很多么?” “等一下再回答你的问题,我们继续――境界?” “啊?这个……不太清楚,听掌门说似乎引气一层。” 少年顿了顿,去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块水晶,向周无忧道:“将真气输过来。” 周无忧好奇的伸手按在水晶上,输入了一丝真气,那水晶淡淡的亮了一下,随即又灭了。 少年仔细看了看那水晶上的刻度,提笔记下来:“引气一层。” 将水晶球放回柜子中,少年又回到桌案前:“修炼什么功法?” “呃……”周无忧有些警惕的看着少年。少年见状,一笑:“其实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需不需要改修百花门的功法?” “啊?……都有什么功法?”周无忧一呆,不禁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百花门福利好啊刚入门就有修仙功法赠送,想当初自己为了得以步入仙道,真可谓是九死一生,那么多亲朋好友相继离开了自己…… “乾坤双元诀、嫁衣神功、接桩要秘……” “哪种功法比较好些?还有,改修功法难么?原来练的功法怎么办?”周无忧想起昆仑山洞府中“先行者”的玉简传言,再想想自己在莽山中苦苦修炼出来的八个丹田,暂时没打算改修别的功法,却也忍不住很是好奇。 “有问题是好的,但是等我登录完毕再一起问。”少年淡淡的看着周无忧笑了笑,周无忧忽然一阵恶寒。 “升界多久了?” “升界?哦,你是说来真灵界多久了?大概一年半了吧,这你也知道,山中无岁月……”周无忧有些赧然,连忙解释。 …… 少年将黄纸叠好,放入一个盒子中,从盒子中取出一件青衣,递给周无忧,道:“出门左转,沿亭廊而行,丁卯号厢房,你暂时住那里。明日未时到此地点卯,一月训期之后,另行分遣。” “完了?” “嗯,完了。” “哦,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其实……我是有好多问题想问。”周无忧挠了挠头。 少年坐在案前,以手抚额,皱着眉道:“当然可以。但我今天事务繁忙,劳累过度,忽然有些不适,不如改天?” 周无忧愣了愣,看着眼前一脸狡诈的少年,终于恍然大悟,小心的问道:“不知兄台……” “以后叫我师兄。” “好的,嗯,不是我说师兄,公务虽然要紧,但也许注意自己身体,身体垮了,这许多事情却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但我这心思啊,都在公务上头,却是一直不曾有什么好东西进补一番……这头疼的毛病啊……”少年继续拍着额头,满脸愁容。 “师兄,师弟在莽山中曾苦苦捱过一年,那日子,也是一个苦啊。为了逃避妖兽,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心神也是颇劳累的。不过师弟倒也找到一样东西,可以提神,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倒也可助师兄清神静心。只是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多少……”说罢,周无忧从怀中取出一株叶子,小心的递了过去。 这种叶子口感微辣,且能疗伤,是他在莽山中烤肉的专用调味品,也曾用以治疗受过伤患的肌肤,小白被野猪群獠牙挑伤的背部伤患便是用这种叶子捣碎后治好的。他在混元戒中随身带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这株叶子是否入得了对方法眼。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少年面色稍有不预,便取出新捕获的那头虎身蛇尾的妖兽骨头,虎骨泡酒,应该是好东西了。 那少年盯着周无忧手中那株叶子呆了一会儿,袖袍一挥,卷入自己手中,勉为其难道:“难得师弟有心,这株蛰兰嘛,师兄便收下了,唉,我这头疼的老毛病唷……不知师弟有何需要询问的?师兄我便为你解惑罢,只是时辰有限,师兄我公务繁忙,便回答三个问题好了。” 这叶子唤作“蛰兰”?一株蛰兰三个问题? 周无忧也不计较,当下问道:“师兄适才所言‘下界’,不知何解?” 收了好处的少年师兄头也不痛了,反问道:“师弟为何要到真灵界修炼?” “呃……我们那里没有灵力,要想更进一步……” “没有灵力?怎么可能?啧啧,师弟,师兄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好吧,这么说吧,真灵界灵力充沛,你们那里,地球界是吧?没有灵力。所以我们这里对你们地球界而言,就是上界,你们是下界。” “还有其他界?我是说,所谓的‘下界’还有很多么?” “当然,师兄我就是来自另一个下界――南明十字界。啧啧,地球界居然没有灵力,这是多糟糕的地方,还有人居住吗?真是想不太明白啊。”少年啧啧称奇。 周无忧一阵无语。 “第二个问题。”少年开口道。 “关于境界的,刚才师兄用来测量我真气的是什么东西?到底有些什么境界?还请师兄告知。” “那是一件法器,叫真元仪,没有别的功效,专门测量真气的浓度和纯度的,依据输入的真气量,刻度会显示出你的境界。当然,长老们是不需要这件法器就能一眼看透咱们这些低阶修者境界的,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想要知道对方境界,还是得依靠此物。至于境界嘛,共分四层: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咱们都是引气入体这一境的,目前你是引气期一层,我是四层,刚才引你进来的赵师叔是筑基期,至于掌门和长老们,那都是金丹期的大高手,非是你我可以想象的……”这少年受了好处,却也地道,一五一十解说的十分详实,周无忧只听得头晕眼花。 “嗯,师兄,功法可以重修么?怎么重修?咱们百花门有没有什么要求?”周无忧脑海中消化了半天刚才听到的信息,又问。 “当然可以,觉得以前的功法不好,停下来,改修想修的功法便可。但是原先修习的真气属性会慢慢转化为你新修的真气,这其中有一个过程,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年,等原有真气属性完全转化后,修炼才会有新的进展。对于咱们这种低阶修士而言,代价还不太大,修到高阶后,就比较为难了,他们的真气量很大,转修功法意味着功力需要长期停顿在一个层次中无法寸进……” 周无忧又是好一阵吸收和消化。 “对了,师兄,咱们百花门如何?您给师弟讲讲?”周无忧忽然想起,自己对百花门还一无了解,忙问。 “这是第四个问题,”少年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不过这个问题你不需要问我,明日起你要和新到的师弟们参加一月的训期,到时候就知道了。” 了解到很多,却又增加了很多迷惑的周无忧临走时问了一声:“师兄如何称呼?这不算第四个问题吧?” 那少年摇着头微笑道:“以后叫我孟师兄。” 第四节 岗前培训 按照孟师兄的指点,周无忧回到了自己房间,呃,错了,不是他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一进屋,便看到了另一个少年。屋子里两张木床,各自占了一边墙角,床底下还有一只大木箱,正中放着一张圆木桌,两把凳子,这些就是屋里的一切,简单到了极处。 修真者是不需要奢侈享受的,周无忧连年居住在山洞里,对于生活和享受早就不在乎了。只是他还有些不适应,自己一人住久了,旁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总是有些不自在。 少年长的很秀气,秀气的脸上却是一双无神的眼睛,木然的看了看周无忧,点头招呼了一下,便自顾自捧着手中的书本接着看了起来。周无忧没多久就看出来,这少年心思全然不在那卷《乾坤二元诀》上面,总显得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周无忧将孟师兄塞给自己的衣服打开穿上,却是一件青衣长褂,和孟师兄身上穿的一样,也与床边上看书的少年款式相同,看上去有些像儒生,又有些像小厮…… 青衣长褂右肩上缝了一块臂章一般的布条,上面绣着几个字“丁一百五十七”。 周无忧看了看对面床边坐着的少年,他肩臂上绣着的是“丁一百五十六”。 那少年看了会儿书,却有些焦躁不安,将书往枕边一仍,双手抱头躺了下去,冲着天花板呆呆出神。 无论是否适应,和室友搞好关系都是必须的,所以周无忧开口了。 “这位兄台……其实玉简不是更方便记载么?为何你看的是书卷?还有,适才那位孟师兄也用的纸笔记录……” 那少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直接打断了周无忧的话:“你有玉简?” “呃,在下没有。” “我说嘛,有玉简的岂会到这里来!”那少年说话很冲。 …… “呃……敢问兄台贵姓?”周无忧被一通抢白,却也不生气,继续套近乎。 “不用费那个事了,以后我是‘丁一百五十六’,你嘛,”扭头看了看周无忧:“你就是‘丁一百五十七’,没人在乎你叫什么。” 周无忧又是一阵无语。见那少年火气很旺,便不再多说,等过上几天,这少年心事放下,到时再熟悉也不迟,当下坐在床上默默运功修炼。 周无忧很是感叹,门派就是好啊,灵力果然充沛,不似自己在莽山之中,千辛万苦才得到一块可以修炼的灵眼。瞧瞧这里,不用说什么,只要进来,这空中的灵力密度,任凭修炼!便好似前世找工作一定要去大国企、大公司、大机关一般,似乎待遇差了些,比如现在两个人一屋,但其中的底蕴、福利以及成长的前景,岂是小公司能比的? 心满意足的周无忧一夜无话,只是不停修炼。那少年见他在床上行功,鼻子里却冷哼了一声。 第二日未时,周无忧跟在少年之后一起来到昨日登记的楼台处,等候在楼外,此时身边已经站了二十余人,年岁不等,却都是英俊潇洒、气器宇轩昂之辈,这么一帮帅哥的同时出现,让周无忧顿时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众人都在楼外静候,周无忧这次终于看清了楼前牌匾上的字,“凤阁”。 他昨日便听孟师兄说过,今日来此点卯,点卯就是前世的打卡制度,对此,周无忧还是相当适应的。 等了一会儿,昨日从红袖长老手中将自己接下来的中年从凤阁内出来,在台阶上略略看了一下众人,点了点头:“都来齐了,很好。我百花门三年一次征召新人,你们能够脱颖而出,成为百花门新入的弟子,应该感到荣幸……” 台阶下众人一阵喧闹,有冷哼的、有鄙夷的、有不满的……周无忧很是莫名其妙,这帮人也太……有组织无纪律了吧,放到前世,无论是公司还是机关,新入人员培训,哪个新人敢对领导当面挑衅的? 那中年却似没听到一般,继续道:“我姓赵,以后可以叫我赵师叔。第一天我带大家熟悉百花门,第二天由金师姐给你们讲百花门的规矩,四天后,你们将被具体分担事务,并且接受传授。” 这种岗前培训放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周无忧很熟悉,他前世就对那些新入公司的员工进行过培训。赵师叔的意思很明白,用前一世的话来说,培训共分三个阶段,一是熟悉公司,包括了解公司状况和辉煌历史、熟悉公司总体业务和相关部门,为期一天;二是熟知公司纪律和工作流程,为期三天;三是具体的岗前工作训练,包括熟悉相关业务流程、掌握本职工作。 周无忧很满意,大门派就是大门派,一应工作都很规范。 当天,赵师叔便很敬业的带领大家开始了解百花门。了解的内容很多,周无忧认真的听着,默默的记着,岗前培训对于新员工很关键,能否顺利进入角色,早日熟悉工作,其实都在这里面,很多人新人对此毫不重视,起步就不自觉的晚了。 周无忧进行了归纳和总结,赵师叔的讲课内容包括: 百花门的地理。百花门位处滕州东部,驻地所居百花谷灵力充沛,修士众多,周围占地数百里的山脉、林园、农庄都属于百花门管辖的势力范围。 百花门的人口。百花门弟子上千,除掌门和两位长老是金丹期大高手外,还有数十筑基期高手,上千引气期弟子。每三年,百花门都从所管辖的数百里方圆内选拔一批新弟子入门,充实百花门的新鲜血液。 百花门的历史。百花门历史上曾经辉煌一时,当时有元婴期大修士坐镇,实属滕州东部不可忽视的门派,只是近两百年来后力不济,元婴修士陨落后地位便跌落下来。 百花门内的环境和建筑。百花门亭台楼阁上百座,花园药圃十余处,池塘水榭充斥其间,可谓美不胜收。其中的凤阁是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相当于周无忧前世的行政楼,还有图书馆、仓库、食堂、宿舍……应有尽有。 赵师叔讲解得很细致,亲自带领大伙儿一处一处参观,显得十分负责。 一天讲解完后,周无忧对百花门算是有了初步的印象,总结起来,两句话:曾经辉煌的过去,充满朝气的未来!自动将“有些尴尬的现在”这句话省去后,他很满意。 因为百花门确实很大,各项设施非常齐全,所以一处一处看下来后,已经是傍晚时分。赵师叔宣布解散,大家来到“养生堂”――食堂,吃饱喝足,便各回各屋。周无忧对就餐环境很满意,古色古香中透着简洁明快的风格,吃起饭来很舒服,但他对伙食不是很感冒,白面馒头和白粥,还有一些果蔬,此外居然没有肉!他只得回到屋中后,偷偷从混元戒中取了快熏肉,大快朵颐起来。当然,同屋的“丁一百五十六”出去了,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见者有份”一回。 第五节 爱竖柳眉的金师叔 第二天还是未时,周无忧等“新入员工”来到“经堂”――教室,接受百花门门规的培训。 这次来讲课的金师叔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容貌不俗,但爱竖柳眉,柳眉一竖便样貌十分凶恶。两个时辰的讲解内,金师叔竖了十八次柳眉,这让课堂上一片肃静,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和赵师叔的讲课风格和课堂氛围截然不同。周无忧也灰溜溜的一本正经坐在凳子上认真倾听,他忽然想起了前世幼时的小学课堂。 金师叔是百花门执法弟子,她第一天的课一共两个时辰,从头到尾滔滔不绝、翻来覆去的讲述着同一句话,这句话也是整个百花门的门规总则:女士优先! 在金师叔的分解详拆下,女士优先的总则被百花门发扬到了极致,可以由两层意思概括,“凡是身为女弟子,地位都是尊崇的;凡是女弟子说的话,男弟子都要一丝不苟的执行。”听着这句耳熟能详的话,周无忧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的心思回到了前一世,恍如梦中。 回到屋中,倒头躺在床上的同屋“丁一百五十六”少年忽然第一次主动向周无忧说了句话:“如何?还高兴的起来么?” 周无忧无语,叹了口气,用被褥蒙住了头。 金师叔的第二课让周无忧很郁闷,课堂上赤裸裸的性别歧视令他不仅郁闷,甚至气愤。看着这个竖着柳眉的女子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掰着指头大谈一项项具体门规,他很想转身就走。但是他没敢,不仅仅门规中不允许,讲课的师叔还是执法弟子,最重要的,金师叔之所以为师叔,是因为她入了筑基期。按照同屋“丁一百五十六”少年的意思,在座的所有“新入员工”加起来,也不是人家对手。 所以,他只能憋着气继续听下去。百花门门规很复杂,其特色是将男女弟子所享受的权利和担负的义务分开来叙述,单就义务一项,很多都是男弟子所有而女弟子所无的,具体包括:不得顶撞女弟子、不得与女弟子动手、对女弟子的问话要大声回答且口齿清晰、女弟子呼唤时要随叫随到不得借故拖延……核心思想是:女弟子要想骑在男弟子头上拉屎时,男弟子必须张大嘴巴接着且要笑脸相迎…… 当晚,“丁一百五十六”少年说了第二句话:“还想在这里修炼么?” 周无忧听完好半天没有说话,他在衡量其中的利弊,是在这里忍气吞声修炼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外面享受自由和自尊好?忍气吞声则可以坐拥充沛的灵力,享受自由和自尊则意味着颠沛流离且无灵力…… “附近还有别的门派么?” “丁一百五十六”少年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转过头去睡了。周无忧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好暂时抛开这些念头,专心修炼。不管将来是不是离开百花门,这么浓郁的灵力,能修炼一天便多修炼一天也是好的。 然而,接下来金师叔的第三课却让周无忧暂时不用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百花门门规中的总则、权利和义务前两堂课已经讲完,第三课自然就是惩罚。各种各样的惩罚措施林林总总罗列一大堆,掌嘴是最轻的,接下来是罚役,包括各种繁重的体力活,如挑粪、扫厕、担水、伐木……再往上,是鞭笞,具体几鞭子由执法弟子依照情节轻重做出不等的判决,然后是废去修为,最后是处死――让你在正常终老之前化为灰灰。 很不幸的是,叛离门派所处的刑罚就是最后二者:废去修为或处死。依据执法长老所判定的主观与客观意图来区分。简而言之,执法长老认为,你是无意间的叛离门派,则废去修为,若是主观故意的,则将你灰灰。很显然,逃离百花门的行为属于主观故意,必化灰灰无疑。 课堂内容到此结束,一众“新入员工”纷纷脸若死灰。 课堂内容是上午结束的,大家伙吃完一顿不知其味的午餐后,集体整队来到刑堂观刑,这是门规课程的最后一项。 一个男弟子由于受不了屈辱,选择了逃离百花门,被执法长老添香师祖判定为故意叛离。这名男弟子逃出后在外躲避了两个月,终于还是被执法弟子抓捕了回来,一个月前便投入水牢中,等候处死。 对于百花门来说,这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因此,行刑的日子便拖到了新入弟子们学习门规的最后一天。 这堂观摩课虽然很残酷,可由于执法弟子们都是女子,对于血淋淋的刑罚有一种天生的抵制,所以行刑的过程本身处理的很干净。一个执法弟子以真气摧毁了男弟子的丹田,另一个执法弟子则上前一掌拍在男弟子的天灵盖上…… 当受刑者软倒在了刑堂上,如死狗一般被两个低等的男弟子拖走时,周无忧心中一片冰凉。 门规课程结束之后,周无忧被一位赵师叔领走了。这位赵师叔虽然也姓赵,同样是筑基期执事弟子,但却十分和蔼,不仅和金师叔相比如隔天地,就是和凤阁的执事弟子赵师叔相比,也要和气三分。 因为同姓赵,为了区别于凤阁的赵师叔,他笑呵呵的对周无忧道:“他们都叫我小赵师叔,你以后可别叫混了。”在前面特意加了一个“小”字,显示了他对另外一位的尊重。这位小赵师叔的和颜悦色,让刚刚经历了大悲的周无忧顿时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小赵师叔执掌上院诸事,所谓上院诸事,便是伺候女弟子们起居修炼的一应杂事,如端茶递水、叠被洒扫、伺候饭食……甚至包括说话聊天。 百花谷分上院和下院,女弟子们都住在上院,男弟子们住在下院。其实,上院诸事的“诸事”二字,并不是真的“所有事”,很多低贱的杂物则由执事堂中的专门部门来料理,比如疏通粪池、洗晒衣被,这些则不归小赵师叔的“上院诸事”部门管理。按照周无忧的理解,这不就是前世某本古代言情小说中大丫头们干的活儿么?比如那个什么雯,还有什么人的大丫头。 经过几天不长不短的了解,他已经知道自己一个新来的“丁一百五十七”是绝对不可能分上这么“好”的工作的,所以有些疑惑。他的疑惑也被这位小赵师叔看出来了,他拍着胸脯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和鼓励:“你是我们上院部头一个‘丁’字弟子,这份殊荣十分难得,好好去学,好好去做,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我这个执事外,其他弟子都会帮助你的。” 见周无忧还是不明白,小赵师叔不得不解释:“按理来说,我们上院部都是甲字弟子,最差的也是位列乙字中的,你要到我们上院部来做事,没个五年八年,没个一技之长,没有大的功劳,那是不可能的。但你是红袖长老亲自定的……好好做,过个几年,丙字是绝对跑不了的,就算乙字,也不是不可能。” 经过几天的培训,周无忧已经大致了解到了百花门中弟子的阶层。 门中最尊荣的无疑是掌门妙姑、执事长老红袖和执法长老添香。 往下的则是各部门的执事弟子,或称执事,比如凤阁的赵师叔、上院部的小赵师叔和执法堂的执事金师叔,前者由执事堂统管,后者由执法堂统管,同样的阁部,按照职责的繁琐配备不同数量的执事,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 再往下,则因男女不同而分别不同。女弟子由外门而入内门,由内门而入真传。男弟子则很简单,由高至低依次以“甲乙丙丁”排序,可按照功劳和年限逐级上升,待遇差别也很大。周无忧是这一批新招弟子中最后一个报到的,所以排在最末一位“丁一百五十七”。 他这样的最低级别中的最低级别弟子,居然被派去做甲字号弟子才能做的事,确实很不合规矩。但就算再不合规矩,就算只是掌门和执事堂长老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随意做出的一个决定,不合规矩的事情也便是规矩了。 第六节 上院部诸事 一路向上院部行去,小赵师叔很健谈,说了很多事情,周无忧都记在心里。说实话,观刑那一幕太震撼了,周无忧不得不承认,这一课十分有效,确实让他印象深刻。所以他对于一切规矩都记在心里。 按照小赵师叔的讲解,“上院部诸事”中,不仅“诸事”不是“所有事”,“上院部”也并非全部上院。上院中居住的女弟子中,上百外门弟子是不用多管的,她们不仅没人伺候,自己还要分担一些男弟子做不了的杂事。 “女人嘛……”小赵师叔冲周无忧暧昧的一笑,一副“你懂的”的样子。 周无忧分配了好工作,心情也好了不少,当然是“懂的”,所以也很暧昧的一笑。 两个很暧昧笑着的男人,必然会拉近不少距离,所以小赵师叔介绍的更加细致了。 除了上百外门女弟子不用专门伺候外,数十个内门弟子也不用一一照顾,对她们,上院部专门设了一个“通科”来管理和服侍。说到这里,小赵师叔对上院部作了一个详细讲解。周无忧完完全全听明白了。 “通科”相当于后勤组,担负着服侍数十内门弟子起居的事务,也稍许兼顾外门弟子。“秘科”则负责一一对应的侍奉照料十多名真传弟子,以及掌门和两位长老。“总科”就是办公室,同一协调和总体负责。周无忧要去报到的地方,则属于“秘科”。这一科收益和风险都十分巨大,收益不用说了,常在上位者身边,得了欢心,赏赐就丰厚得很,灵药、灵玉等等,不一而足;至于风险,也很容易理解,伺候的时候不小心,或者赶上那位主心情不好,掌嘴是常有的事,甚至鞭笞也不见得少了。 上院部的弟子们都很忙,另外两位执事也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所以真正教导和训练周无忧的还是这位小赵师叔。 如何端茶、如何递水,洒扫时怎么注意,说话时怎么小心……小赵师叔都手把手教着周无忧。周无忧感觉自己好像进了前世酒店客房部,成为了一名新入职的客房服务员,成天学习着各种伺候人的学问。又好像自己进了礼仪公司,像一个礼仪小姐一样学习着各种礼仪。甚至…...有一天晚上在梦中,他梦见一个老太监挥着刀,向他下身割了下来,当场把他惊醒,梦醒过后,床上一片湿淋淋的汗渍。 除此之外,周无忧还要认真听小赵师叔的闲聊。或许是闲聊,但对于秘科的人来说,这些闲聊却是工作中最需要关注的部分。因为这些闲聊属于“八卦”范畴,不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八卦”,其内容不是乾天,坤地,坎水,离火,震雷,艮山,巽风,兑泽,这种“八卦”,特指乱七八糟的家长里短,说的是东院的张师姐去哪里私会某派少年俊杰,西院的刘师叔因为失恋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北院的王师妹丢了一块灵玉,南院的郑师兄挨了主子训斥,脸都被打肿了…… 这些信息很重要,而且要时刻更新,跟进潮流。其中涉及到复杂的人事关系,一个不留神就会让自己说错话。所以周无忧也听得格外仔细,津津有味之余,也不时反思和总结。 半个月的训期让周无忧体会良多,他心中无比感慨,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样的工作都有着博大精深的内容,都有着需要深刻理解和掌握的精湛技艺。由此,他对小赵师叔打心眼里发出了无比的赞叹和钦佩。 同屋的“丁一百五十六”少年,好吧,按照小赵师叔的讲解,周无忧应该称呼他“丁幺五六”,因为男弟子在升为执事之前,都是以序号相称的,这种习惯来自于上院。上院的女弟子们比较懒,她们没有那个耐心和精力去一一分辨数百名地位低下的男弟子,所以十分省事的将男弟子编号,然后以序号相称。这也是百花门的传统。这种称谓方式相当便捷,只需看一眼男弟子手臂上绣着的序号便可,压根儿不用费心思去记。所以,周无忧的称呼应该是“丁幺五七”。 “丁幺五六”虽然仍旧苦闷,但事实已定,便也逐渐接受了,由此可见,此人的适应力也算不得差。他分配的事务是负责洒扫茅厕、挑拣粪便。事实上,“丁幺三七”至“丁幺五六”都被分配了这项工作,因为整个百花门的茅厕有二十处,所以这批新入男弟子几乎都加入了厕所清洁工的行业,而上一批干了三年的弟子们,也终于得以脱身。若非红袖师祖的特意嘱咐,周无忧其实也应该位列其中的。 另外,请注意其中的“拣”字,这个字也无形中增加了工作的难度。因为粪便是上好的肥料,不能白白浪费,所以要挑至粪池过滤后,将其中肥的部分用来浇灌花园和药圃。同时,要将里面的杂物,比如擦拭后的厕筹、树叶、黄纸等一一拣出…… “丁幺五六”愁眉苦脸的描述着,说得十分详细,令周无忧当晚没有吃下一口饭。他对周无忧被分配的工作感到一些惊讶,但是却毫不羡慕。 “当心啊,幺五七,说话千万留神、端茶千万小心,不然的话,说不定哪天就看不到你了。” 周无忧大怒,却随之有些泄气,人家说的很对,自己虽然工作舒适些,但风险太大,和将脑袋系在脖子上基本没啥区别。 几天时日共处一室,在周无忧的耐心开导和循循善诱下,“丁幺五六”终于暂时选择了承认现状,开始和周无忧攀谈。 “丁幺五六”细皮嫩肉,性格内向,十分腼腆,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刻薄,仿佛有点周无忧前世愤青的模样。他来自一个下界――天琴界,天资聪慧,出生于一个有着悠久修炼传统的豪门世家,自幼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不到二十就先天大圆满,被接引到真灵界继续修炼。 “丁幺五六”也姓周,和周无忧是本家,他怀着对继续修炼的无限渴望,心情忐忑的来到真灵界后,被接引使引入了百花门……言谈及此,他愤愤然断定,那位接引使不知收了多少好处,最终将他卖给了这里。 周无忧看着这个少年,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当年是如何的娇生惯养,如何的被众星捧月,让他干洒扫茅厕的活计,真是够为难的。随即,他又想起少年所说的“天琴界”,莫非是天琴座? “丁幺五六”对于周无忧来自一个没有灵气的下界感到十分吃惊。天琴界灵力虽然稀薄,但毕竟还有一些,他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灵气如何修炼至先天大圆满?所以,他同之前的孟师兄一样,对周无忧也隐隐生起了一些钦佩。 对于修真的基本常识,周无忧还有很多知识空白,除了从少年口中套出一些话外,便是去典阁查阅。好在百花门虽然对男弟子实行极为严重的性别歧视,却不阻止大家学习和修炼,并且十分鼓励这种行为,所以周无忧除了接受小赵师叔培训和每晚的修炼功课外,都泡在了如山如海的典籍中。 于是,他了解到,真灵界有八州之地:乾州、沙洲、罗州、滕州、甘州、巴州、陀州、铁州,间以八海相隔:乾海、沙海、罗海、滕海、甘海、巴海、陀海、铁海…… 他了解到,真灵界之上,尚有天界,那才是仙人们真正居住的地方,只是,天界是什么样子,没有典籍记载…… 他了解到,真灵界是没有神仙的,所有神仙都升入天界了,所以对他而言,修仙的道路十分漫长,他的万里长征刚刚迈出一步…… 他了解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因为天魁倒柄,竟然安全的在大山丛林中生存了一年半之久,不仅活了下来,混元戒中还积攒下了不薄的家底…… 他了解到,会飞的不一定是神仙,只要修炼至金丹期,便可御物飞行,而修炼至元婴期,则可御空飞行…… 他还了解到,只有到了金丹期,才可辟谷,所以自己目前仍然要吃喝拉撒…… 他更了解到,自己的境界是多么低微,就算在引气期,也是最低的,在共分七层的引气期中,前两层又称前期,所以他是前期的前期…… 恶补知识的同时,他深深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所以对于百花门的歧视,他坚持着、忍耐着,因为他在地球界体会过寻找仙缘的痛苦和渺茫,在莽山中感受过寻找灵脉的艰难和困苦。这里有灵力,所以他要留下来,在这里修炼。 第七节 青竹林别苑 在上院部接受小赵师叔训练的时候,周无忧也逐渐接触到了另外两位师叔和其他师兄们。那两位师叔见得少,偶尔碰见了也不冷不淡的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师兄们对他倒是都很关心,且很热情,让他有些吃惊,可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些师兄们笑盈盈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同情。 而且,这些师兄们言谈举止间怎么都有些娘娘腔呢?他有些担忧了,不由自主夹紧了双腿。 所以,他趁一位师兄如厕时紧跟着进去,一边解开裤子装模作样一番,一边偷眼观察着这位师兄。不想,这番做作却被师兄看了出来,这位师兄扭捏的伸指一点周无忧,一声“讨厌!”然后提起裤子走了。周无忧一阵恶寒,却也稍稍放下了心。也许这帮师兄们素来都是和女子打交道,所以说话行事都处处比照着各位“主”们吧。 一个月的训期终于结束,这天,小赵师叔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将一些事项再次强调了一番。周无忧着实有些感动,忍不住伸手入怀,又取出一株蛰兰递了过去。小赵师叔却笑了:“我知道门中男弟子们都时兴这一套,但对我却大可不必。对你交代得细心一些,一来是你新入门中,没什么经验,出了差池,连带我都要担些责任;二来嘛,你要伺候的这位,可不比寻常,确实让我担心……” 周无忧将蛰兰硬塞入小赵师叔手中:“师叔说哪里话,这是弟子真心孝敬的。您这些时日里对弟子的好处,弟子虽然不说,却都是一一记在心里的。弟子从莽山出来,确实没什么好东西,只能拿些野草来略表心意,您若是不收,岂不叫弟子心寒。”要说周无忧套近乎的本事那是真没得说,一番话下来,小赵师叔只得十分不好意思的将蛰兰收了起来。 这些日子,周无忧也慢慢知道了蛰兰的价值,这株草药世间虽有,却不多,只产于莽山丛林中,全靠修真者入内探险所得。蛰兰的功效远远不止宁神静心,更没人会如他那般以之作为烤肉的调味品。很多丹药的炼制都需要蛰兰添加,在修士炼化药力时防止因药力过猛而无法控制心神。除了炼药,修士练功时若感觉烦躁,服食一片蛰兰叶子,也可防止走火入魔。 他当初以一枚蛰兰向凤阁中的孟师兄问了三个问题,可以说绝对亏大了,可周无忧却不在意,这种草药他是作为烤肉时的“辣椒”来使用的,混元戒中的储备很大,区区一株实在算不得什么。另外,因为蛰兰的缘故,那位孟师兄对他和颜悦色,之后着实在很多方面给予了不少便利。 见小赵师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周无忧忙岔开话题:“师叔,您放心吧,弟子一定按照您的嘱托,好好伺候那位,一定不给师叔添麻烦。” 周无忧所要伺候的那位,在真传弟子中排行第九,名唤若溪。 百花门是一个典型的女儿国,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母系氏族”社会,其功法更适合女子修炼,资源的配给也严重向女子倾斜。比如,门中赏赐丹药,第一枚必然分给女弟子,第二枚,男弟子仍然休想,第三枚,还是女弟子的……也许赏赐到第十一枚的时候,才会偶尔顾及到那些功劳不小的男弟子。 掌门和长老的职位就不用说了,素来是女子把持,不仅仅是传统问题,由于资源的歧视性倾斜,百花门历史中只出过一位金丹期男修士,那位男修士也成长与百花门最鼎盛的时代,当时的百花门共有十三位金丹期高手,同时还有两位元婴期大高手,所以,这位金丹期男修士仍然是执事…… 百花门的真传弟子共有一十三位,清一色女子出身,功力迈入筑基期的女弟子并非都能成为真传弟子,同样,到目前为止,真传弟子中仍有四位还在引气期徘徊,一位引气七层已到大圆满的地步,两位引气四层达到了中期,还有一位小师妹――对于周无忧这个全门派最末弟子仍属于师姐范畴,刚入引气二层的前期。 成为真传弟子的条件有两个:一是修炼上天分极高,二是能得掌门和长老们的信任。第一点不必详述,天分不高,难以迈过金丹的门槛,无法成为坐镇门派的核心力量;第二点,则是成为掌门和长老的必备条件,或是于百花门方圆数百里势力范围内出生的女子,或是由掌门或长老从外带回的孤儿。所以,真传弟子是百花门掌门和长老的后备人选,是整个百花门重点中的重点,核心中的核心。她们和掌门及长老一起,居住在上院青竹林别苑中,这里是百花谷灵脉所在之地,灵力更加浓厚。天分极高、时常得掌门和长老指点、坐拥灵脉、大量丹药……这些条件相加,令真传弟子们修炼快得惊人。 若溪生于百花谷外八十里的百花溪边,自幼便父母双亡,被掌门妙姑收养。和别的真传弟子一样,名字由掌门赐予,姓氏则只有一个――“花”。修炼之初,她便展现了非凡的天赋,十岁先天大圆满后,三年过引气前期,又三年过引气中期,再三年过引气后期,不到一年圆满,尚未二十便已筑基,被掌门和长老誉为近百年来百花门最有天赋的弟子。 百花谷嫡系的身份、天才的修炼速度,让她很早就被确立为真传弟子,再加上绝美的容颜,已成为下一代掌门的候选之一。是的,由于百花门特殊的存在背景,容貌的秀美也是成为真传弟子的必备条件之一。 青竹林别苑是周无忧这种级别的弟子不能随意出入的,作为“丁幺五七”,他只是在训期第一天随凤阁的赵师叔远远看过一眼。这座别苑之所以名为“青竹林”,正是源于苑外好大一片青竹,竹叶在微风中轻摆,不时散发着悦耳的沙沙声。此刻,小赵师叔已经先行入门通禀了,他则站在青竹林别苑门外等待传唤。 不多时,小赵师叔出现在门口,向周无忧一招手,领着他向里行去。一路上廊徊亭绕,楼台重叠,假山点缀,池塘相接,间中栽种着不知名的奇花异草,休栖着三三两两的鸳鸯白鹤,好一座精致秀美的花苑。随着小赵师叔的指点,他也在一一分辨着其中一进套一进的跨院。 种着玉兰树的院子是大师伯玉兰的,她最爱玉兰的芬香,所以院子也称作“蘅芳院”;有一个很大池塘的院子是二师伯水云的“水云间”,因为这位师伯爱看水;三师伯喜爱白兔,所以她在院子里豢养了很多小兔,并把自己的院子取名“白桂院”;至于九师叔,最近爱上了石头,在院中移置了很多千奇百怪的石头,以之砌成了一座假山,还把自己的院子更名为“登临院”…… 小赵师叔走了,在周无忧看来,说他“逃”更确切一些,他将自己领入“登临院”中后,向九师姐简短介绍一番,便匆匆离去,将周无忧扔在这里静听吩咐。 第八节 身为下人的第一天 九师叔坐于堂上,周无忧立于堂下,九师叔冷冷的吩咐两句,周无忧垂首肃立聆听。九师叔喝完周无忧恭恭敬敬献上的香茶,统共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这人喜欢安静,所以没事别来烦我!”周无忧点头:“是。” 第二句是“下去吧。”周无忧愕然,然后退出了正堂。 因为整个见面太过短暂,周无忧又不敢随意抬头,所以只在九师姐出来那一刹那看了个大概,这位传说中绝美的九师叔――果然是绝美!如果非要让周无忧这种前世文科较差,尤其对于古文更加一筹莫展的理科生来形容这种美,实在是有些为难他,只能张大了嘴,然后蹦出俩字――仙女。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些辞藻周无忧文科再差也还是懂的,只是他觉得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这位九师叔,太俗!甚至他很不情愿叫这位年方二十的女子为“师叔”,他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玷污了这位女子。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所以用了“仙女”两个字,其中包含着说不出来的那种高贵、清雅、不可目视,以及……冷艳。 九师叔很好看,但周无忧不敢多看,他眼中至今还残留着小赵师叔落荒而逃的背影,脑海中还想着上院部众师兄们同情的眼神。这位九师叔太过冷僻,向来不愿与人说话,最爱一个人静静独处。自从入了筑基之后,她的这股冰冷更加重了,两名服侍她的外门女弟子自从入了内门后,她便找了借口不再需要新的女弟子服侍,就连上院部派来的男弟子,都被她打跑了三个。这一年来,除了冰冷之外,她的性格中多了个“易怒”,三名秘处精挑细选送过来的男弟子,都因为很小的事情被她赶了回去,三人无一例外,都遭了鞭刑,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四溢。 所以,当别的院子按例都有两名外门女弟子和一名上院部男弟子服侍的时候,登临院却显得冷冷清清,甚至已经三个月没有服侍弟子使唤了。她这种孤僻的性格让掌门和长老们很是担心,三名男弟子的悲惨经历没有让她们皱一皱眉头,因为男弟子嘛,在百花门受点苦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们担心的是这位女弟子会不会落下心障,妨碍到进一步的修行。也因为如此,周无忧才一表现出来些许的活跃,就被掌门灵机一动,指派了过来,只望他能开解到这位女弟子一二。至于周无忧本身的死活,则不在考虑之内。 花若溪有些烦恼,这才好不容易清静了三个月,怎么又送来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看这架势,光是这么硬往外赶是不成的,赶走一个掌门又会送来一个……思忖了片刻,她想起周无忧臂上的“丁一百五十七”字样,恩,是了,这小子是新来的,倒不用太急着往外轰。既然服侍弟子的到来是无法避免的,不如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若是下次派来一个门中的老人,更是心烦。 周无忧不知道自己刚到登临院报到的第一天,就引起了九师叔的好一阵烦恼。他正在东厢房内收拾屋子,整理自己的住所。 整个登临院共有九个房间,正排三间上房是九师叔的起居之处,包括卧房、正堂、丹房,两侧是各三间厢房。 东头原来住着服侍九师叔的两名外门女弟子,现在当然是空着。 西头三间,一间住男弟子,此刻周无忧就在整理这间卧房,一间摆放一应生活器具,一间作为厨房。百花门的大厨房做出来的都是大锅菜,味道十分不妙,所以真传弟子们都在各自院内单开小灶,九师叔将人赶走后只能吃到上院部通科送来的大锅菜,这间厨房便空置了下来,周无忧进去看时,满是灰尘,所以他稍事整理好自己的卧房,便过来将厨房也一并打扫出来。 冲南是一道照壁,壁外是入院的月亮门,壁内则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山高两丈有余,其中有暗洞相连,小道登顶,假山中布置着各色花草灌木,果然有些气象,周无忧啧啧看了半晌,想要夸赞一番,无奈肚中古文功底贫乏,最后只能以“大盆景”三字草草概括了事。 九师叔一直在屋中没有出来,周无忧牢记小赵师叔“勤快做事、踏实做人”的嘱托,将东西两头厢房全部擦拭清理干净,又打来清水,将假山和地面清洗了一番,最后,连照壁都掸拭一遍。整个登临院面貌顿时焕然一新。 到了傍晚,通科来了一位师兄,提着竹篮过来送饭。他拍拍周无忧的肩膀,微笑且同情的鼓励着周无忧,向他表达了“我们都看好你”的意思,然后赶忙溜了。 周无忧打开竹篮,见是两人份的饭菜,除了米粥、面饼外、青菜外,与下院不同之处,仅仅是在青菜中多了片瘦肉。肉是极好的里脊,但做菜的味道却不敢恭维。周无忧叹了口气,百花门的伙食真是…… 他曾为此问过同屋“丁幺五六”,少年看事情非常透彻明白,往往直指要害,他只是一句反问,就解开了周无忧的疑惑,并且让他对伙食问题不再抱有指望。 “丁幺五六”的反问是:“掌门和长老们需要吃饭么?” 妙姑掌门、红袖长老和添香长老三位师祖都是金丹期高手,金丹期修士是辟谷的,所以周无忧当即无语。他想起了前世,更加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那些在各项评比中获奖的企事业单位总结发言中头一条就是“领导高度重视”,确实,只有领导重视了,工作才能搞好,领导不重视,怎么搞都白搭。 周无忧将晚饭分拣出来,提着九师叔的饭菜来到正堂外,轻声问:“师叔,晚饭来了。” 里屋丹房内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吩咐:“放在桌上吧。” 周无忧推门而入,小心的将饭菜和碗筷在桌上布好,又将茶壶中的水换上烧开的,然后就退了出去。吃罢自己的饭菜,周无忧仔细倾听着屋内的动静,感觉到这位师叔吃完了,便又在房外问:“师叔,弟子收拾碗筷。” 随着里面“唔”的一声,周无忧进屋收拾好东西,将桌子擦净,便又退了出来。 一天工作结束,头一回当下人的周无忧觉得很新鲜。他前世从来没以下人的角色这么服侍过人,家里乱了,都是花钱请家政打扫;这一世的那方世界,他更是生在大户人家,无论是周府尊的府邸,还是他东龙山下的庄园,都过着悠然的少主生活;就算逃亡后,无论是玉元观还是自己在山中开辟的洞府,都是给自己干活。所以他很回味,有点犯贱的回味着。 干完了活,周无忧没有浪费时间,赶忙在自己屋中修炼起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炼,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这里修炼的感觉很好,大量的灵力被他体内的八处丹田同时吸收炼化,转化为无色透明的真气储存下来。他此刻丹田内真气蓄积了已有八分之一,前些日子因为一个月训期的原因,修炼也断断续续,耽误不少,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就要抓紧时间了。等到自己体内真气蓄满,便可进入下一步的引气中期。 经过查询百花门修炼的典籍,他终于对修炼的各种境界有了清晰的认知。 丹田内真气储存到一半时,进入引气二层,真气蓄满时,进入引气中期的第二层,此时真气继续大量积蓄,开始压缩浓稠。等到第二次压缩时,真气浓稠到了极致,表现为乳白色,修炼中称为钟乳色,此为后期。到了钟乳石极浓之时,真气浓稠欲滴,此为大圆满。修炼到了此处,绝大部分修士会遇到瓶颈。 待有所体悟之后,便会突破瓶颈,真气转化为真液,此为筑基。因为筑基期的真液相较引气期的真气而言,十分庞大浑厚,所以修士到了此刻才可以修习和施展各种神通,展现出超越常人的本领。因为表现出来的力量和神通远远超出引气期的修士,眼界和见识也与引气期的修士截然不同,这一步才是真正成为修真者的基础。 周无忧无限向往典籍中所描述的筑基期修士可以修行的神通,那些信手拈来的远程攻击手段,那些随心所欲的指哪儿打哪儿的灵符法器,都是在他心中憧憬已久。他现在缺的是时间,缺的是真气!九师叔性子虽然孤僻,说话虽然冷言冷语,对他而言却正好,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无须分心他顾,正是最好的修炼机会。 第九节 口腹之欲 第二天一早,周无忧将九师叔置于正堂墙角处的便盆提出来,连带自己的,一并放到等候在院外的大车上,将大车上准备好的干净便盆取回,然后又开始清扫院子。收拾好这些,天色已大亮了,通科的师兄将早饭又送了过来,还是米粥和面饼,只不过青菜没了,换成咸菜。 简单朴素的下人生活过了三天,周无忧就惹九师叔发火了。这天正是掌门给真传弟子授课解惑的日子,所有真传弟子每隔十日便要到掌门所居的百花苑听掌门讲法,或是提出自己修炼中遇到的问题,或是相互与其她弟子沟通学业。九师叔一大早便去了百花苑,周无忧则继续着每天洒扫的惯例,等一切收拾妥当,他瞧了瞧正房,想起小赵师叔所交代的事务。 洒扫正房也是周无忧的工作之一,只不过第一天他提出来时,九师叔没让他进屋,所以一直没有进去收拾。但没有收拾就是没有收拾,这项工作他没有完成,总是一块心病,百花门门规很严,万一到时候被人抓住小辫子,可就要吃苦头了。 所以,见九师叔还没回来,他就进去了。九师叔闺房他是打死也不敢进的,原先应该由外门女弟子进去收拾的,此刻登临院中没有外门女弟子,估计一直是九师叔自己收拾。他收拾好正堂,便转身进了丹房,将散乱的书卷放齐,笔墨归位,地上用清水洗净,将柜子和丹炉擦拭干净。 到了下午时分,九师叔冷着脸匆匆回到登临院,周无忧正在修剪假山上的花草,忙躬身施礼:“师叔。”九师叔对他不理不睬,重重甩开帘子,几步进了屋内。周无忧心头一凛,这位主看样子是受了谁的气,有些郁闷了,今日需当小心,别撞在枪口上。 正提醒自己呢,屋里传来九师叔一声怒斥:“幺五七!给我进来!” 周无忧缩了缩脖子,不敢怠慢,忙小心翼翼蹭进正堂。却见九师叔竖着眉,倒有些像执法堂的金师叔,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指着丹房发火:“谁让你进去的?”可就算是发火,也比金师叔好看太多了。 周无忧腰弯得更低了,嚅嗫道:“弟子见丹房中有些乱,便进去收拾了。” 九师叔怒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我允许连正堂都不许进!你竟敢擅闯我的丹房!” 周无忧见这回事情有些大,额头见汗了,想起百花门的门规,有些不甘的分辨:“洒扫丹房也是弟子的职责……” 九师叔今日在掌门处得到一个消息,本就一肚子怨气,见周无忧还敢分辨,当即怒不可遏的喝道:“还敢狡辩!顶撞长辈是什么罪名?” 周无忧心里哇凉哇凉的,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暗道倒霉。 九师叔正要让周无忧去刑堂领一顿鞭子,张了张口,却忽然忍了下来,喘着气道:“这次且饶过你,以后再翻,打断你的狗腿!” 周无忧已做好吃一顿竹笋炒肉的准备,却没料想这位一向狠厉的师叔居然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由呆了一呆。 九师叔喝道:“没听见吗?滚出去!” 周无忧忙抱头窜了出去。 这位见了周无忧的狼狈样,不由有些好笑:“我却跟他发什么火?真是好没来由!”进了丹房,见收拾得确实整洁,心头的郁闷也稍稍减轻了,皱着眉坐在丹房里默默想着心事。 逃过一劫的周无忧回到自己房中,不停的暗自庆幸“好险!好险!”心中鄙夷了这位憋了气冲自己乱发火的九师叔半晌,扑腾跳了好一会儿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等到院外响起通科送饭的马车声,周无忧忙来到大门口,接过竹篮,晃眼一瞧,还是老三样,今日吃了挂落,不免也有些抱怨:“就没个新鲜点的吗?” 那师兄倒是好脾气,笑道:“凑合着吃吧,大家伙一心修炼,谁讲究这个?各家院子都是一个规矩,想吃好的,自己弄。” 周无忧想起就在自己房间隔壁的厨房,问道:“师兄,有没有薪炭?” 那师兄立刻眉开眼笑:“有啊,你想开火?登临院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饭了,现在各家院子都是自己做饭,我每次往别苑跑,都只是给你们送饭。你要是想开火,我明日给你拉些材料过来,也省的天天往这里跑。” “那就有劳师兄了。” “小意思!” 这位师兄果然守约,第二天便赶着车送来满满一车食材,除了薪炭外,还有好几大袋稻米和面粉,此外就是一些青菜。周无忧一看,别说食材,就是包装米面的布袋也和前世差不多嘛,看来无论哪一界,这基本食材都是一样的。让他惊喜的是,居然还有葱姜蒜等物。 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周无忧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他急不可耐的将东西卸到厨房,开始捣鼓起来。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仔细清洗后便可使用。周无忧先切了些葱花,从混元戒中取出一块熏肉,将肥肉切下来扔到锅里熬油,然后加入葱花,以小火浸热,不使葱花焦黄为恰到好处。葱油熬好,将面粉发开,揉成团、拉成条,再切成丝,将成丝后的细面下锅,清水煮熟,捞出后浇上葱油,洒上一撮蛰兰碎叶,搁几片青菜叶和熏肉,一晚色香味俱全的葱油拌面就做好了! 周无忧想了想,刚刚惹师叔发火,当然到了让师叔消火的时候了,便将这碗葱油拌面端了过去。九师叔还在丹房生闷气,周无忧小心的打了招呼,将面放到正堂内的桌上,又小心的退了出去,自己回厨房将另一份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拍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估摸好时辰,周无忧回到正堂,将空碗收回洗净,继续开始修炼。 这几天里,周无忧换着花样的改善自己的伙食,他在东龙山庄园中闲来无事之时,便是琢磨着将自己前世所吃过的菜肴开发出来,自己亲自动手示范,然后让庄园中的大厨们照做,是以,他心中菜谱极多,便是连做三个月都可以不带重样。他自从来到真灵界后,便没有条件做饭,在莽山之中每日里除了熏肉就是烤肉,就算自己手段再好,吃久了却着实腻味。到了百花门,拜那些不敬业的大厨所致,自己也只能喝了一个多月的粥,此刻终于自己动手,丰衣是谈不上,但好歹做到了足食。 他打着为九师叔做饭的名头,十分勤快的来往于门派中的食材仓库,将里面的食材种类都寻了个遍,倒也找到不少东西。可百花门食材太过单调,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很多东西都缺的厉害,他又央求外出采购的师兄,从百花谷外搜罗了好些东西,着实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转眼之间,周无忧来到登临院已达十日,其间,小赵师叔来过几次,询问他的近况,了解九师叔对他的态度。周无忧的表现让他很满意,对于他连续十日没有挨九师叔处罚感到非常高兴。秘科的师兄们有些惊奇,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下子他们不用担心周无忧被赶出登临院后,下一个顶替上去的是谁了。 第十节 青竹林里的烧烤晚宴 这天下午,周无忧正在厨房中炖着一锅老参羊排。羊排取自一种矮羊的羊身,山参则是一株百年老参。这种矮羊肉口感鲜滑,却有一股浓浓的羊膻味,所以他选了一株百年老参,以山参的苦味来压制羊膻味。至于两样食材交济出来的燥热,则用莽山中出产的一种树叶来压制,这种树叶口感便如前世的薄荷,最是能够清火败毒。他这锅老参炖羊排,不仅味道鲜美无比,而且食后大补,对修炼十分有益。羊排还没炖好,香味却已在登临院中四散飘逸开了。 将一根木炭添加入灶中后,周无忧满意看着锅里浓浓翻滚的白汤,开始调制蘸料。正忙活着,忽听院外有人轻叩院门,便出来开门。 来人是一个挽着鬟髻的少女,周无忧在门派的食材仓库处也打过几次交道。少女名唤小环,是外门弟子,如今正服侍飘香院的十一师姐。 小环见周无忧开了门,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问道:“九师叔在么?” 周无忧道:“在屋里呢。” 小环便迈步进来,周无忧小心的跟在小环身后,倒好像小环才是这座登临院的人。小环到得正房外,清声禀告:“弟子小环,奉流苏师姐之命,来向师叔求取笔记。” 屋里九师叔道了声:“进来吧。”小环便挑帘而入。 周无忧在外等了片刻,小环打帘出来,向屋中躬身告退,手中捧着几页纸卷。她来到周无忧身边,忽然道:“幺五六,你在做什么吃食?” 周无忧忙答道:“老参炖羊排。” 小环使劲嗅了嗅,便进了厨房。 小环最是好吃。不单是她,整个飘香院中,上至流苏师姐,下到秘科分遣服侍的“甲四五”,都最是贪图口腹之欲,所以周无忧才能在门派中的食材仓库处见到这个丫头,虽说每次相见都恭敬的喊声师姐,却在暗地里叫这丫头为“吃货”。 “吃货”小环将锅盖揭开,顿时叫了声“好香!”眼神也明亮了几分。 周无忧笑道:“还没炖好,等炖好后给师姐送去尝尝。” 这“吃货”看了半天锅里的羊排,恋恋不舍出了厨房,告辞时再三询问着什么时候能够做好,直到周无忧答应一个时辰后便送过去,才转身走了。 等羊排炖好,周无忧盛了一碗,用碟子庄上些蘸料,合着一碗米饭用托盘端进了正堂。九师叔却坐在了正堂上,等着周无忧将一切安排好。周无忧又禀告了一声,说自己答应给飘香院送些羊排的事,九师叔点了点头,说了句:“你的手艺倒是不错。” 周无忧乍得夸奖,有些惊喜,讪讪的挠着头退了出来。他将炖好的羊排带汤盛了一盆,放入食盒内,另盛了一小碗蘸料,便给飘香院送了过去。 此后,“吃货”小环隔三差五便到登临院走动,到厨房中转转,问问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然后让周无忧将做好的菜送一份去飘香院。再后来,干脆提着食篮在一旁等候,看着周无忧做好了之后直接端走。随着走动得次数多了,这吃货与周无忧说的话也多起来,对周无忧的态度也越来越好。周无忧又极善与人套近乎,几个笑话下来,便将这吃货逗得咯咯不停,很是开心。 去飘香院走动的多了,周无忧对院子里的其他吃货也熟识了一番。除了小环外,还有个外门弟子叫无双的,和小环一样,都是引气三层的外门弟子,秘科遣来此处服侍的师兄周无忧也认识,编号“甲四五”,虽是引气五层,在院中却地位最低。 飘香院的主人,流苏师姐在真传弟子中排位第十一,已到引气六层,也是一个修炼上很有天赋的。她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嘴馋,起先从来不见周无忧,但在吃了周无忧几顿好饭菜后,终于忍不住接见了这个百花门排序最末的弟子,好生鼓励安抚了一番。 这天又逢传法日,下午时分,九师叔从掌门处回来后,将周无忧唤至正堂:“三天之后是流苏妹妹诞日,她欲摆宴邀众姊妹欢畅一番,特意向我求你去掌勺,你做些准备吧,便算我送她的贺礼,可不许弄砸了。” 拿哥当礼物送人?周无忧有些不屑的暗地里撇嘴,口中却恭敬的应了声“是”,拍着胸口道:“师叔只管放心,弟子自然有的是手段!绝不让咱登临院落了面子。” 九师叔莞尔一笑:“不过是做些吃食罢了,又不是去好勇斗狠,谈什么手段?”笑靥如兰,晃得周无忧一阵心神失守。 流苏师姐虽未入筑基,却是实打实的真传弟子,寿宴之上,出席的必然都是百花门重量级的人物,说不定掌门和长老也会去贺上一番,自然是不能搞砸了的。人家瞧得上自己,自己说不得也只能给她们开开眼界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周无忧便忙开了。各种鱼肉、各种蔬菜、各种调料、各种瓜果,他都拉出长长的单子,交给小环。既然他临时升格为掌勺,那飘香院几个帮手是不用白不用的。他的精力则专注于打造一应烹饪用具和调制特有酱料。 真灵界虽然没有大工业制造,但百花门筑基修士却到处都是。远的不说,身边小赵师叔便是筑基中期修士,许多周无忧无法制作的器皿,小赵师叔口中元火一喷,手上劲道一捏,片刻便即成型,实在是方便快捷好用,周无忧这三天里便将小赵师叔当作了前世的工业母床,不仅将宴会需要的烹饪用具打造完毕,连带自家一直想弄的几样厨房用具都弄了出来,着实是因公肥私了一把。 用具造好,便是调制酱料,辣酱、蜜酱、咸酱、酸甜酱……以及奶油。奶油的制作方法很简单,牛奶加鸡蛋蒸到凝固,然后添加牛油打散。周无忧在东龙山庄下却研究了三天才做出来,原因无他,火候的掌握非常重要。百花门找不到奶牛,也不知真灵界有没有,所以用的是羚牛的牛奶,鸡蛋却是有的,这东西很普遍。周无忧调配出来后一尝,味道还不错! 一切准备妥当,离晚宴开始还有半天工夫,周无忧带领小环、无双和“甲四五”布置场地。在周无忧的强烈建议下,晚宴被安排在了别苑外竹林中一条水流轻缓的小溪边,溪水潺潺、竹叶索索,好一片怡人舒适的环境。 摆上几排桌椅,整齐的铺上白布,四周挂上灯笼,点燃油灯,灯油里加了香樟油,既可散发香味,又可防止蚊虫。将小赵师叔做好的烤架支起来,塞上薪炭;食台上放好事先搅拌出来的几大桶新鲜果汁;身边摆放好各色以竹枝串好的鱼肉和蔬菜;桌上再依序布上洗切好的瓜果,一场竹林烧烤晚会即将拉开帷幕。 当晚,真传弟子及侍奉弟子全部到场,掌门和两位长老齐聚,周无忧使出浑身解数,手脚利索的在烤架上烧烤出一串串香味飘鼻的肉串和菜卷。新颖的餐饮方式、舒适的就餐环境、好吃的烧烤、新鲜的果汁,这帮百花门的弟子何曾见过这一幕,俱都吃了个胃爽、神爽! 当周无忧身穿自缝的雪白厨衣,头戴高高的大厨帽,从黑暗中捧着一个插满了蜡烛的大大奶油蛋糕入场式,十一师姐流苏开心得大叫了起来。她按照周无忧的现场指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然后亲自提刀给大家分切蛋糕。 整个过程堪称梦幻、完美! 第十一节 皮影戏 宴会结束,周无忧随九师叔回到了登临院。正要回房修炼,却被九师叔叫住了,见这位师叔面色有些严肃,不禁心中惴惴。 “刚才流苏妹妹问我讨要你,不知道你可愿意?” 周无忧一怔,真把哥当厨子了?哥可是来修炼的!当下毫不犹豫否决道:“弟子在登临院感觉很好,还是愿意服侍师叔。” 九师叔盯着周无忧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神色渐缓:“那你就在这里呆着,没有我同意,谁也不能让你走。” 琢磨着这句话的含意,周无忧也不知九师叔是在承诺还是在威胁,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讨要到周无忧,流苏师姐有些无奈,却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只是每天让小环到登临院的次数更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竹林别苑人来人往。因着流苏师姐晚宴中的费尽心力,周无忧也博得了各院师叔师姐们的赞誉。飘香院众人对她的热络就不必提了,想要吃上好的,必然要和他关系更密切些,虽然也可凭借身份硬压着他去做饭,但让厨师心情不痛快了,做出来的饭菜里面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就不一定了。更何况九师叔似乎对这小子也隐隐有回护之意,有几次内门弟子通过上院部想借周无忧去调理些吃食,都被九师叔毫不客气的挡了。 九师叔此后对周无忧稍稍和缓了些,加上周无忧勤快细致,再也没对他喝来骂去过。只是不知为何,话却更少了,若非有事,基本不和周无忧说上一句,整天里都显得愁容满面。 这天,蘅芳院来人,在九师叔房内叙完话便离开了,在外守候的周无忧却紧接着被唤了进去。九师叔坐在正堂上出神,见周无忧进来,淡淡的道:“大师姐七日后要办六十大寿。” 周无忧一怔,大师伯六十了?怎么看上去便如前世三十岁的大姑娘?看来修真者的年龄可不能从相貌上来判断啊。 见周无忧没有吱声,不由有些烦躁:“你倒说句话啊,出出主意,送什么贺礼比较适宜。”她如今越来越心虚不宁,也特别容易烦躁,更加懒得在这些琐事上伤神,这些时日发觉周无忧比较机灵,点子也多,故此直接将周无忧唤来询问。 “啊?”周无忧从年龄问题上回过神来,试着道:“要不,弟子再去帮忙弄上一桌菜肴?” 九师叔没好气的道:“别人求我放你去整治菜厨,都被我拦了下来,你倒是当厨子当上瘾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不想踏实修炼,我还想图个清静呢!”虽是斥责,但语气里却带着些埋怨。 竟然是埋怨?周无忧听出了其中那股子如小媳妇责备丈夫般醋溜溜的埋怨之意,有些喃喃的不知该怎么接口。 九师叔也发觉自己说话口气有些不对,面上有些微红,板着脸道:“再说了,大师姐也不好吃食,平日里就是些瓜果蔬菜。” 周无忧得了这话,忙知趣的接过来:“就是不知道大师伯有些什么喜好?” 九师叔想了想,道:“最爱芳香,也好听听琴、听听箫,别的,就是和人说说话,哎,大师姐最爱唠叨她往日那些事,唠叨得我们师姐妹都有些受不了。” 老人家怀旧,这很正常。顺着九师叔的话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周无忧忽然笑了:“师叔,交给我吧,我准备的贺礼,肯定独树一帜,别出心裁!” “那好吧,你就去忙,有什么需要的,用我的名找上院部索要。”说罢,九师叔挥了挥手,让周无忧自去了。 七日的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周无忧赶紧忙碌起来。他这次准备的贺礼确实如他所言,独树一帜,别出心裁。当然,仅仅对百花门而言。他准备演一场皮影戏,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儿真灵界有没有,百花门众人有没有看过,但至少,这剧本是绝对没有的。 材料准备起来也比较麻烦,这不是烧烤架子,让小赵师叔帮忙就行,这些手工活,基本上都得自己来。他忽然很为自己在东龙山庄园中生活的那段岁月感到十分庆幸,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创造了各式菜肴的烹调,开发了各种趣味盎然的游戏。当然,用创造和开发来形容是不准确的,或许应该换个词,比如“山寨”,嗯,这个说法比较准确。无论如何,那些不起眼的玩意却在这个时候帮了他大忙。 皮影戏是他在东龙山庄园中的经典“山寨”游戏,曾让庄园中无数丫鬟仆妇下人们为之倾倒不已,也让一干雄赳赳、气昂昂的护院武师们丢下了手中的刀枪,马放南山整整三个月。前期的准备工作需要非常细致和认真。 首先是白色幕布,要选择极薄的布料才行,否则透不过光。他打着九师叔的名义翻遍了整个百花门的库房,才找到一匹合适的白色布料,其余的要么就是用来缝床被的,要么就是用来作帐帷的,不是太厚就是太薄。 然后就是各种色彩的牛皮,这个东西百花门没有,只好拜托库房的师兄去谷外寻找,终于在市集上找到一堆牛皮回来,却都是黑黄色,他只好亲自动手,将之压平、浸泡、打薄、上彩,染成各种颜色。 接下来是在这些牛皮上绘制人物、亭台、动物、花草,然后依照线条裁剪下来,再拼贴出完整的人物和场景,以针线缝合,下缀竹枝,穿上牵引的细线。 等这些做完了,还得找人来帮忙,一个人是演不了整出皮影戏的。他找来飘香院的“吃货”小环,让她扮演女主角,再去凤阁找孟师兄,询问门派中谁的箫吹得好。孟师兄提供的名字让他有些吃惊,居然是前同屋“丁幺五六”!于是,周无忧、“吃货”小环外加“丁幺五六”组成了皮影戏剧组,开始正式彩排。 周无忧将箫谱谱出,让“丁幺五六”练习,又将台词写下,让小环背诵。除了配乐和台词,“丁幺五六”和小环还要帮忙牵扯皮影,两人对这种玩意儿果然十分好奇,不觉间兴趣浓厚,加倍卖力。 以九师叔的名义,周无忧到飘香院替小环请了假,又找凤阁的金师叔为“丁幺五六”换班,整个过程自不用说,一路顺遂。 到了临大师伯六十寿日前一天晚上,三人终于将整部剧本成功排演出来。演完后,周无忧兴高采烈的宣布彩排成功,却见小环默默流下泪来。他有些奇怪,问小环:“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我啊,师弟我可胆小的紧!” 小环“扑哧”一笑:“你还胆小?整个百花门就数你最胆大,最是能闹腾。我倒没什么事,就是这出戏,哎,真是的……真是的……”她不擅言辞,最终也只能以“真是的”三个字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流泪。 “丁幺五六”箫曲吹罢,默然良久,却一言不发,独自离去。临走前还是被周无忧一把拽住胳膊,莫名其妙的问道:“这都怎么了?怎么就走了?” “丁幺五六”冷冷蹦出一句“我想家了,回去睡觉”,便不再多言。 第一节 一场皮影戏引发的悲剧 蘅芳院里栽种着四株玉兰树,满树的白朵冰清玉洁,玉塑一般挂在枝头,弥漫着淡雅的清香。大师伯的六十整寿不似流苏师姐那般奇巧,只是在院中任意布置了些桌椅,摆上瓜果,众人或坐而谈论,或立而赏花。 真传弟子们俱都到场,不少当年伺候过大师伯的外门弟子,如今大都成为了内门弟子,也前来拜贺。此外,男弟子中的执事们,纷纷带来了贺礼,向这位已经筑基大圆满,不知何时便可破镜而入金丹的百花门第四人祝寿。 大师伯年已六十,却没有满鬓的白霜,依旧艳丽一如少女,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印痕,反而增添了几分风韵。 等到天黑之时,掌门和两位长老便离去了,她们的离去,反倒让蘅芳院的气氛更加活跃明快起来。 九师叔望向身后,周无忧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和“丁幺五六”、小环两个一起抬了个大木箱子进来。 九师叔上前向大师伯拜贺了一番,大师伯笑道:“若溪妹妹客气了,需要什么贺礼?都是自家姊妹……”口中这么说着,眼中却忍不住好奇的看过来。 周无忧等三人将一块白幕布取出,架在院中,又在幕布后捣鼓了一番,然后周无忧请蘅芳院的师兄师姐帮忙,将所有灯烛熄灭,自己却在幕后点燃了油灯。 众人都被这一幕吸引,围聚在旁,院中陡然安静下来。 白幕上印出一行字:“恭祝大师姐寿福”,落款“师妹若溪百拜”。 大师伯转头笑着看向九师叔,道:“你这丫头。”九师叔轻轻颌了颌首。 众人仔细看那幕布,一支溪水浮现出来,几只水鸭在溪中嬉戏,几条垂柳在溪边随风摇曳……因皮影裁剪得十分到位,灯光映影下便十分生动,大家都觉有趣,不时发出欢笑声。 一道婉转的箫声响了起来,箫声清丽脱俗,却又沧桑哀怨,众人的心都沉浸在箫声里。 场景变换,一个采桑的女子提篮坐在凉亭外,看看天上白云,看看满地的绿。随之而来的是悠扬凄婉的女声:“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凄凄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苦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一个男子长巾宽袍,骑马游看着群山,动情的感叹:“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神奇的历险,为了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锦衣还乡,又遇上这故人般熟识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青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 这一幕皮影戏出自前世某部绝美的电视剧,剧中的经典台词让那时的周无忧感动不已。他这个不好文科的人,竟然为之倾倒,专门找来整部剧集的光盘,在家里静静的欣赏了好几遍。对于其中的这段皮影戏,他认为绝对是经典中的经典,更是爱不释手,将台词整段背诵了下来。在东龙山庄园里,他稍稍回忆一番,便将这幕经典再现出来,当即便令女子哭泣、男子沉默,庄园中竟然开始流行起这种华丽的“宫廷体”,大家都在用这种“宫廷体”说话和交流,可见这幕皮影戏的魅力。 此刻,当最初的两段杀招一出,箫声一配,蘅芳院中除了这块亮着的幕布,其余地方一片寂静无声。 幕布上,骑马的男子和采桑女相遇了。男子为采桑女的美丽容貌所惊艳,发自肺腑的赞叹着:“对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采桑女嗔怪道:“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泥点,怎么反倒怪罪是我的错误? 男子道:“上天只报应痴愚的蠢人,我已连遭三年的报应。为了有名无实的妻子,为了虚枉的利禄功名。看这满目春光,看这比春光还要柔媚千倍的姑娘……想起长安三年的凄风苦雨,恰如在地狱深渊里爬行。看野花缠绕,看彩蝶双双追逐,只为了凌虚中那点点转瞬依恋,春光一过,它似就陷入那命定中永远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样的宿命。” 当然,周无忧也对其中的某些故事情节做了修改,按照这种“宫廷体”补充完善了台词,使整个故事更加跌宕起伏。 接下来,男子和采桑女在相互的争执中逐渐看到了对方的真心,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当他们决定为了爱情抛开一切功名的累赘、婚姻的绑缚以及社会的约束时,竟然发现对方原来就是自己三年前新婚的对象,只是当时未曾看清对方的容貌罢了。 于是,最终的结局是皆大欢喜,男主和女主最终圆满的结伴回家,水鸭在春水中也为他们欢唱。 这样的爱情故事,华丽绝美的台词对白,婉转哀怨的箫声,如何不令百花门众女子沉醉? 当周无忧、“丁幺五六”和小环从幕布后钻出来时,只见一片寂静。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意外发生了。大师伯忽然肩头颤动,轻声哭泣起来,哭着哭着,难以自已,转身回到房中,将房门紧闭。周无忧一闭眼,坏了,效果太好,反而物极必反,将寿星惹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出意料,执法堂的金师叔冷笑着站出来,命执法堂弟子将周无忧三人拿下,带往刑堂等候处置。 三个人并肩跪在刑堂之上苦等了多时,刑堂后的内房中传出阵阵激烈的争执声。好半天之后,内房终于安静下来,执法堂一干人相继出现在刑堂之上。金师叔冷冷的大声宣布的处置结果。 小环因不知情,对此罪责较轻,立刻返回飘香院,十日内闭门思过,不得出飘香院半步。 “丁幺五六”从旁协助之责较大,掌嘴十,后山闻思洞中禁闭一月。 主犯周无忧,顽劣不堪,不守本职,主导此事,用心险恶,鞭三十,后山闻思洞中禁闭一月。念登临院无人值守,禁闭改为登临院内执行。 周无忧没想到处置竟然这么重,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大师伯看戏太投入,把自己给弄哭了,这是多正常的事啊,说明自己戏演的好嘛,至于责罚吗?他看着金师叔板着的面孔,不由一阵厌恶。 不管怎么说,这事连累了两个朋友,他很是过意不去,苦笑着看向小环和“丁幺五六”。两个好友看出他的歉意,小环冲他一笑,安慰道:“没事,等过了十日后,我去看你。”“丁幺五六”却道:“以后有什么好曲子再谱给我。” 金师叔手一挥,先是着人将小环押回飘香院,然后开始对剩余二人行刑。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百花门对男女弟子的区别待遇。同样是从旁协助,一个罚回飘香院禁足十日,另一个就要掌嘴三十,禁闭一月。 第二节 夜空下那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像 当“丁幺五六”鼻青脸肿的被押往后山之时,周无忧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好在百花门灵药不错,敷上之后,周无忧运真气疗伤,三日后便一切安然无恙。这三日里,九师叔并不在登临院中,所以周无忧是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 直到第四日,九师叔才返回登临院,脸色有些歉疚的对周无忧道:“让你受了些委屈,着实为难你了。” 见这位平素冷若冰霜,在百花门中高高在上的师叔竟然主动过来致歉,周无忧对她的气瞬间便消了,他自来就心胸宽广,当下笑道:“不妨事的,谢谢师叔关心。” 九师叔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回到自己屋子里闭门不出。 小环的禁足期一过,很快就跑来找周无忧。她先问了周无忧的伤势,见没什么大碍,便放了心。她浑没将自己被禁足十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羡慕的告诉周无忧,登临院的主人对他这个百花门排名最末的男弟子有多好――确实算得上非常好了。九师叔当晚便赶到执法堂力保周无忧,将周无忧的鞭刑从六十减为了三十,同时所禁闭的地方也从后山闻思洞改为了在登临院中禁闭。据小环说,闻思洞很苦,十分苦,具体怎样苦法,这个小丫头却愣愣的说不上来。 接着,她又吐着舌头告诉了周无忧她所打听到的大师伯被惹哭的原因。 大师伯年轻时美艳绝伦,却从不对男子稍加辞色,后来遇见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一见倾心,为防止自己将来走上接待外客之路,便随那男子私奔了。到了那男子家中,却发现男子已有双修伴侣,且对方身份清高,地位尊崇。迫于形势,男子打消了休妻的念头,最终只剩大师伯黯然神伤的回到了百花门。 “所以,大师伯看了咱们演的皮影戏,勾起了心事……”小环无奈的总结陈词。 周无忧恍然,无心之举让那位大师伯痛哭流涕,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倒也不再放在心上。但他却敏锐的抓住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小环师姐,呃,你刚才说,‘接待外客’,那是什么意思?” “接待外客……就是接待外客啊,你不知道吗?”小环拙于言辞,周无忧有些无奈,不得不开导式的一句一句问下去。 百花门的修行功法,最利男女双修,其核心便是采阳补阴,以阴济阳。百花门的双修功法在整个滕州都是大大有名的,据说很多修真者卡在瓶颈处无法突破之时,与百花门女弟子双修后,便有很大几率突破瓶颈。再加上百花门女弟子美貌出众,所以修真者对百花门女弟子都极为垂涎。 当然,以百花门仅仅三位金丹修士的实力,要想自保是很难的。所以,在大门派之间周旋,以女色换得大门派的保护,便也是百花门得以保存下去的不二法门。近百年来,百花门一直托庇于滕州东部最大门派――魔焰山之下,除了魔焰山之外,百花门还与其他一些大门派关系密切,这些大门派的庇护也让百花门在这百年中安然延续下来。 除了寻求大门派的庇护外,百花门也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以双修来换取门派所需的各种资源,包括灵玉、丹药、矿石等。 当然,作为滕州东部实力不错的门派,不是每一个前来寻求双修的修士都能得偿所愿的,相反,其中能够满意而归的却在少数,这些修士若非大门派中地位背景显赫之士,便是身怀重宝,比如大量或高等级的灵玉、有效提升功力的丹药、稀缺贵重的矿石和材料。 …… 换言之,百花门就是真灵界的一座大青楼,而且是一座最高档的大青楼!她们的客户要么有权有势,要么财富满车。 周无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百花门有那么多美貌的女弟子。她们以自己的身体换取门派的生存和延续,换取修炼的提升!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百花门中男弟子比女弟子低人一等。百花门完全靠女弟子出卖身体而存在,男弟子需要依仗女弟子才能活下去!你不比人低,谁比人低? 自己呢?在这个世界又叫做什么?茶壶?还是龟公? 看着眼前稚嫩未脱的小环,他有些心酸,迟疑的问道:“小环,你将来呢?你也要去接客么?” 小环睁着大眼睛:“当然!只是我的功力不足,现在还不可以。流苏师姐说了,要等小环升入内门,或是达到引气后期,才能去接客。” 周无忧深吸了口气,又道:“你知道……到时候要做什么吗?” 小环皱了皱眉:“不知道啊,不过到时候会有师姐教的。” “你想做吗?”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吧?入门的时候掌门就说过,这是每一个百花门女弟子的责任。”小兰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 周无忧彻底沉默了,看着小环提着满载佳肴的食篮欢快的离开时,心也沉到了谷底。 日子依然平静,洒扫、煮饭、伺候九师叔的起居,周无忧仿佛被这位师叔的冰冷所感染,一下次沉默了起来。只是他每次看见这位师叔倾城的绝美容颜时,都会忍不住在想,她有没有去接过外客?她在接客时会想些什么?她会痛苦吗?她会甘于让别的男子压在这完美的身躯上任意蹂躏吗?一边想,一边不停的痛惜着。 九师叔喜欢在深夜的时候一个人登上院中那座假山,在山顶遥望夜空。她会默默的伫立在山顶之上,纹丝不动的抬头仰视,在月夜星空下,便如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像。 这天晚上,周无忧终于忍不住,抬头向假山顶上道:“师叔,你在看什么?” 九师叔没有转身,没有低头,也没有回应,只是仍旧仰望。 周无忧呆呆的看着这幅绝美的画面,半晌才道:“师叔,我给你熬点汤羹吧,放一片蛰兰叶子,味道会很好。嗯,夜风有些凉,我去给师叔取件衣裳加上……” 九师叔身子微微一颤,忽道:“幺五七,你看这星星,多美啊。”头却始终仰视着。 周无忧在假山下认真看着这漫天星斗,抬手指了指:“嗯,那一条星星最多的银带子,应该是银河吧,北方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啊,就是北辰,还有,银河两边,喏,那边,那是织女,那边是牛郎……”一边指认,一边暗想,原来真灵界的星空和我们那里是一样的,却不知位置在哪里,还是说位置一样,空间重叠呢?便如我的丹田…… 九师叔忽然啊了一声,转身低头看向周无忧,满脸的惊喜:“你也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 “啊?嗯,知道。很美的传说。” “是啊,很凄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确实很美!” “金风玉露……写得真好……幺五七,是你写的吗?”九师叔眼眸明亮,凝视着周无忧,只看得周无忧心中一荡。 “呃……”周无忧正要解释,九师叔却又转头望向夜空:“幺五七,你的诗写得真好,故事也写得好……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凄凄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苦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周无忧默然的听着九师叔低声吟诵,便也跟着一起吟诵起来:“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神奇的历险,为了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锦衣还乡,又遇上这故人般熟识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青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 第三节 体验茶壶人生 九师叔忽然问道:“长安……长安是什么地方?” “啊?长安是我家乡的一个地方……” “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神奇的历险……金碧辉煌的长安……幺五七,跟我讲讲长安吧,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遥想着那个壮丽的时代,周无忧开始讲述着心中那座不朽的城市――长安,他情不自禁的使用起了“宫廷体”,因为不如此,无法将心中的感情表达出来。 “我的家乡曾经有过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度,他的名字叫大唐。长安是大唐的国都,那里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绵延无尽的城墙,壮阔华丽的宫殿,熙熙攘攘的街道,琳琅满目的货物……大唐的帝王胸襟宽广,目光所及,是整个世界;大唐的士子们才华横溢,创作出了那个时代最灿烂的篇章;那里的百姓富足而安逸,他们的笑容都真正的发自心中;各个国家的王子和公主不远万里赶到长安,一起见证这自由开放的文明;无垠沙漠之外的商旅们不惜经年的岁月,骆驼上是满载着的珍贵财产…… 在长安,人们享受着欢乐、平等和相互间的尊崇,他们热情的写着美妙的诗句、奔放的抒发胸中的豪情,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品尝着自由自在的爱情……” “自由自在的爱情么?”九师叔眼眶有些湿润了…… 对九师叔的同情和痛惜仍在继续着,周无忧不清楚九师叔是怎么想的,是否对此坦然接受,又或是会对命运的安排感到不甘。只是他却终于感受到了一次不同寻常的体验。 巨斧帮离百花谷约六百里,是百花门附近一个较大的门派。两派实力相差无几,但巨斧帮拥有一件镇山法宝――巨灵斧。这件法宝帮助巨斧门度过了好几次劫难,是其得以存续的关键。也因为这件法宝,巨幅帮帮众便自视高过百花门一头,再加上帮中弟子修炼的功法狂暴凶狠,致使脾气也暴躁异常。 由于相隔较近,两派也曾时常往来,但这种往来在最近二十年已经中断了。原因无他,二十年前,巨斧帮一位长老要冲关,便重金聘请了一位百花门的内门女弟子双修。起先一切顺遂,女弟子滞留山中七日,那位长老冲关成功。但长老却贪恋起这位女弟子的姿色起来,向百花门索要这名女弟子。百花门自然不肯,这是事关百花门立派的大事,若是答应了,今后各派效仿,百花门岂不就得解散? 双方你来我往,言辞渐渐激烈,巨斧帮对百花门本就看不起,更是污言秽语相加。好在魔焰门出面安抚,才将事态稳定下来,否则差一点就将导致门派大战。自此之后,两派互不来往,巨斧帮帮众再也无法享受到百花门绝色女弟子,见到对方后就只能在言语上极尽羞辱之能事。 但这次,巨斧帮一位真传弟子要冲击金丹了,各种办法都尝试,始终过不了那道瓶颈,于是他们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百花门头上。只不过,他们没有来百花门相求,而是直接找到了魔焰门。 在巨大的好处下,魔焰门传来命令,让百花门送一位女弟子过去,助对方冲关。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看吧,爷们一边骂你,侮辱你,你还得巴巴赶来让爷们骑乘,助爷们冲关!”百花门众人似乎已经听到了巨斧帮帮众的冷嘲热讽,看到了他们不屑的眼神。 没有人肯去巨斧帮走上这么一趟,女弟子们不愿,男弟子们更不愿。可是数遍整个滕州东部十万里疆域,没有一个门派敢于公然违逆魔焰门的命令。百花门不仅必须去,还要完成好这道命令,尽可能的助对方冲关成功。所以…… 引气大圆满的江师姐很不幸的抓到了这个阄。而陪同伺候的男弟子,则毫无疑义的选择了刚刚犯了错,尚在紧闭期的“丁幺五六”和“丁幺五七”。带队的是执法堂的柳师叔,她必须保证这次差事圆满完成,不能因为江师姐和两个低等男弟子心中的怨气而惹出弥天大祸。 不甘的江师姐坐在马车内愁容满面,柳师叔坐在江师姐旁边冷着脸,不咸不淡的安慰着。“丁幺五六”在车前挥鞭驾车,鞭子抽得很响,似乎要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其中。周无忧则一语不发的靠在车辕上,望着四周的山丘和树林飞速后退,不时按照柳师叔的吩咐,向车内递送湿巾。 马车是施加过御风阵法的,跑起来飞快,照这个速度,周无忧估计不到两天便能赶至六百里外的巨斧帮山门。 “丁幺五六”和周无忧两人偶尔交谈两句,都是心事重重。夜晚在野外休憩用餐时,“丁幺五六”取出洞箫,吹奏起皮影戏上那支哀怨婉转的曲子,惹得江师姐眼泪直掉,柳师叔不得不呵斥着令“丁幺五六”停奏这“报丧的曲子”。总之,一路上大家心情都不好。 柳师叔不愧是掌门亲自选出来负责此行的最合适人选,面对山门前几个巨斧帮帮众的冷嘲热讽硬是忍着气默不作声,且频频以颜色提醒两个门内排名最末的男弟子收敛自己的脾气。所幸“丁幺五六”和周无忧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都苦着脸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他才放下心来。 在山门外足足等候了两个多时辰,一个帮众才从山道上下来,冷笑着招呼百花门马车入山。马车行至一处山中阁楼前停下,柳师叔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遍,江师姐才低头进了阁楼,引得阁楼前几个守候的巨斧帮大汉哈哈大笑。 周无忧看着江师姐的背影,不由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巨斧帮对待百花门来人果然极尽羞辱,一路上的冷嘲热讽就不提了,连口水都没喝的百花门剩余三人,与其说是被带到了住宿处,还不如说是被押了过去。几个帮众在马车边上带路,边走边不屑的看向三人,是不是呵斥两句,什么“帮众机密之处,不要乱看”,什么“赶车小心些,碰坏了花草树木你百花门赔不起”等等,不一而足,这几个帮助自相交谈之时,也毫不掩饰对百花门的鄙视之意,“妓院”、“龟公”等词频频传来…… 住宿之地很简陋,马房是用来停放马车的,旁边就是柴房,这里就是三人过夜之地。 柳师叔询问晚饭何时送到,其中一个帮众大笑:“原来你们还要吃饭啊?不是龟公么?千年王八万年龟,饿几天会死?”旁边几个大汉顿时笑喷了。 几个帮众出了柴房,竟然将房门以大锁锁上,全然把三人当做囚犯对待,柳师叔在柴房内气得来回踱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坐倒在地上。 巨斧帮显然没有打算让百花门来人吃饭,只是从柴房下空荡荡的门缝处塞进来几碗清水。周无忧见状,只得从怀中取出熏肉,递给柳师叔和“丁幺五六”。柳师叔接过熏肉点了点头:“你倒是有心了。”说吧,便靠在木柴边一言不发。“丁幺五六”好奇的看着周无忧怀里,周无忧忙解释:“就带了几块,省着点吃罢。” 到了深夜,柳师叔有些坐不住了,她是女人,尿憋得有些急,使劲敲门想要出恭,却无人应答,迫不得已之下,运气真气想要破门而出。那柴房外显然加了禁制,柳师叔堂堂筑基期高手,竟然打不开,一时间又气又急。 周无忧忙指挥着“丁幺五六”将柴房清理出来,将柴火堆在中间,隔出一个简易的厕所,柳师叔扭扭捏捏的进去,好半天才听见尿声,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第四节 一种淡淡的忧伤 接下来几天里,除了门外送来清水,巨斧帮竟真是不管不顾。好在此地分数山门之内,灵力也算充沛,周无忧也不管柳师叔和“丁幺五六”,自顾自抓紧修炼。 一直到了第六日,巨斧帮才将柴房的禁法撤去,放了三人出来。三人赶上马车,接过一言不发、满眼都是血色的江师姐,忙驱车下山。直到驶出巨斧帮山门之外,周无忧才听到车厢里传来江师姐的哭声。想想自己三人的遭遇,便知道江师姐这六天是怎么过的,不禁又是一阵黯然。 回到百花谷后已是第二天的夜半时分,周无忧匆匆和“丁幺五六”道了别,径直回到登临院。他无心修炼,想要回到房中好好睡一觉,却见正房亮着灯火。他犹豫了片刻,便来到门口,轻声问:“师叔?师叔?”听见里面应了声:“进来。” 九师叔正在正堂上独坐发呆,桌上的烛火轻轻颤抖,烛光将屋中打得一片昏暗。一把青瓷酒壶,一个青瓷酒盅,九师叔酒后微醺的脸庞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妩媚、晶莹。 “回来了?”九师叔有些心不在焉。 “嗯,回来了。”周无忧不知该说些什么。 “情况如何?”九师叔继续着心不在焉。 周无忧将所见所闻如实说了一遍,满嘴的苦涩和无奈。 九师叔起先听得很随意,后来却有些入了神,手指扣在桌上,紧咬着的嘴唇逐渐发白。 待周无忧说完,九师叔拍案而起,指着周无忧怒道:“你们!你们就……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柳姐姐……” 周无忧摇了摇头:“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是奉了门里的命令送柳师姐过去的。况且,我又能做什么?我只是引气期一层的弟子,整个百花门排名最末的弟子。我的编号是‘丁幺五七’。” 九师叔指着周无忧,怔了半晌,颓然坐下来:“不错,你们只是奉命行事,作为百花门的人,只能如此……” 周无忧默然不语,站在原地吐了口胸中的闷气,见九师叔酒盅里空着,便上前将之斟满。 九师叔忽然示意周无忧坐下,道:“幺五七,陪我喝酒。” 周无忧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起身到柜子中取出一只酒盅,给自己满上,和九师叔轻轻一碰,仰头喝下。他此生就算再过挫折,也没有这般屈辱过,是以憋着一肚子的不痛快。酒能解千愁,何不以酒浇愁? 酒味微甜,入腹柔和,是百花谷自产的百花酿。两人连碰三杯,酒壶中的酒却丝毫未见减少,显见也是一把有着自带空间的储物法器。 又是三杯下肚,九师叔脸颊略带嫣红,她眼神稍显迷离,道:“幺五七,那天听你说了你家乡的长安,很不错的地方。能写出那么好的诗,那么好的戏,你真不简单。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不知为什么,听九师叔这么一提,周无忧忽然很想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于是他就开始说了,九师叔就开始听,听得很入神。 他从自己穿越后开始说起,周府无忧无虑的童年,立志修仙求长生的经历,养父母的不幸身故,东龙山庄园中快乐舒适的生活。他告诉九师叔,其实很多时候,特别平淡的生活中蕴含着无穷的乐趣,在烹饪佳肴时、在游戏玩闹中,可以踏踏实实享受到什么是存在的意义。他还告诉九师叔,也许在最想要追求理想的时刻,反而暗藏着无限的杀机。他说了东龙庄园是如何被锦衣卫攻陷的,钱师傅是如何独自断后、吴四是怎么中箭身亡的,郭大伯下山时潜入黑暗中的背影,而刘先生躺在他怀里气绝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问一问刘先生的名讳。 烛光下看着双眼越来越红的九师叔,他洒然的笑了,他说其实这一切还不算什么,他告诉九师叔自己有一个多么疼惜爱护自己的师兄,这个师兄不仅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收容了自己,还教导自己怎么练功,让自己得以步入修炼的世界。最后,这个师兄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撒手人寰,自己当时是多么的心如死灰…… 边说边喝,周无忧的鼻子就酸了起来,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坠着。然后他看见九师叔眼中落下泪来,就大笑着伸手过去将对方脸颊上的眼泪擦尽,实在笑得不行了,就连连说“何必呢”。 他继续说着自己“以武会友”的故事,说起那三户杏林世家晚上偷偷来拜会自己时,九师叔破涕而笑,笑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他又说了自己如何在昆仑山中找到了洞府,如何传送到了这一界,以及如何在莽山丛林中生存了一年半的经历。九师叔听到他花了半个月时间辛辛苦苦给黑蝠洞窟装上一扇大门时,笑得都快岔了气,听到白猫小白的事情后,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担心的追问着小白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没有了周无忧,它能不能活下来。 等周无忧说完自己的事,九师叔借着酒劲开始讲述自己。她的童年境遇很悲惨,父母双亡,自己孤单的流浪,幸运的是,她遇到了掌门,是掌门将她带回了百花谷,让她步入了修真的旅途,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可是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现在开始迷惑,并且很痛苦。 在她懂事了以后,她曾经有一次溜出百花谷,接触了外面的世界,然后,她碰到一个来自海外的行商。这个行商告诉了她外州的情形,告诉她人们在罗州如何的自由自在,那里没有拘束,没有门派,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行商还去过乾州,告诉了她乾州的文明和繁华,那里的门派彼此尊重,很少争斗,人们活得多么的尊严、多么的自豪。 最重要的,这个行商是一个女子,同时也讲了很多关于爱情的故事,讲了自己对爱情的憧憬。于是,爱情这两个字,从此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只是她没有跟随行商远离家乡、四处流浪,因为这里有抚养她长大的师傅,有她熟悉的师姐妹,有她最大的依靠――百花门。 所以,现在她很后悔,因为她慢慢知道了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而这种责任,她不想担负,不愿意去面对。她时常站在假山顶上,仰望星空,幻想着外面的世界。她吃吃大笑着问周无忧,自己是不是很不对,是不是不应该胡思乱想。周无忧摇着头大声道:“你没有任何不对,因为,追求爱情是每一个人的权力,也是每一个人的梦想。” 九师叔就开始追问周无忧有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周无忧就将自己前世的经历又倒了出来。纯真的感情,美好的滋味,接踵而来的生活压力,以及最终梦想的破灭。他说自己很丢人,每天晚上只有依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那种心痛的感觉很难受,就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了自己。但是他不后悔,因为爱情真的很美,就连那种心如刀绞的滋味也让人如饮醇酒般沉醉。 九师叔听得很认真,她说她能理解,就好像周无忧演的那幕皮影戏,那种滋味让人留恋。 “那种滋味?什么滋味?”周无忧有些醉了,眼神朦胧。 “那是一种……一种淡淡的忧伤……”九师叔却越喝越清醒,眼中满是憧憬。 也不知喝了多少时候,当酒壶中最后一滴百花酿倒入口中后,周无忧摇摇晃晃的要回房睡觉。九师叔忽然问道:“幺五七,你叫什么名字?” 周无忧随口道:“我姓周,叫周无忧。” 九师叔笑颜如花:“周无忧,我记住了。你也要记得,我叫花若溪!” 第五节 秋狩序曲 一夜的宿醉,等周无忧醒来时,头仍感疼痛,百花酿口感不错,劲道却也不小,周无忧苦笑连连。对于昨夜的自己的举动,前面部分还记得,但到了后来,就已经很模糊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冒犯了九师叔,是以他有些担心。不过看上去一切正常,九师叔对旁人依然冷若冰霜,只不过对自己却神色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些亲切,连称呼也从“幺五七”变成了“周无忧”。对于这位百花门高高在上的真传弟子,容貌可以让人窒息的冷美人态度的转变,他感觉有些不真实,不过说实话,很享受。 九师叔走出登临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次都行色匆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周无忧可以从她每次外出归来后的行为举止上判断出她的心情好坏,以及事情办得是否顺遂。如果她找周无忧去说说话,甚至主动来到厨房,看周无忧做饭,就表示她很开心,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如果她回来后一言不发的关上门,就说明她事情没办好,自然心情也就不会好。 真灵界的太阳、月亮和星辰与那方世界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相应的,同样也有四季的交替和寒暑的转变。而秋天来临的时候,一样会凉意袭人,满枝枯黄。 当周无忧来到百花门后的第一场秋风吹起,一夜间黄叶满地之时,他收到了一份征调令,征调他参加魔焰门组织的秋狩。这份发自百花门执事堂的征调令附在魔焰门征调令之后,魔焰门的征调令上要求百花门派遣四名引气期男弟子参与秋狩,百花门则将这四名男弟子具体列名。“丙三二”、“丁一八”、“丁幺五六”、“丁幺五七”。征调令要求这四名弟子于十日内赶赴莽山外的鸟喙沟听候调遣,按照路程计算,百花门命令四名男弟子于第二日上午辰时启程。 接到征调令的时候,小环正在厨房中帮着周无忧择菜,听到消息后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看向周无忧的眼睛也红了。 魔焰门的狩猎是不定期举办,为的是捕捉出现在莽山丛林外的高等级妖兽,具体视妖兽出没的时间和地点来决定。名称也随季节变换而不同,这次是“秋狩”,小环记得前年则是“春狩”。小环之所以想哭,是因为上次“春狩”时,百花门派出的五名男弟子只活着回来了一个,而且此人正是周无忧的熟人,当年编号“乙二一”现在则为“甲三五”的孟师兄。孟师兄的排名前提和坐守凤阁的好工作,全赖那次“春狩”能够活着回来。 参加魔焰门的狩猎很危险,这种危险不仅在于捕捉对象的极度危险,更在于魔焰门的围捕方式所带来的危险。在围捕之中往往需要诱饵和炮灰,作为稳坐滕州东部第一把交椅的门派,这些诱饵和炮灰自然不用魔焰门来出,这也是掌权者的福利,他们只需发出征调令,便可征调势力范围内的附属门派出人担任这类十分危险的工作。 百花门女弟子的特殊身份,魔焰门也舍不得让这些千娇百媚的女修士来白白牺牲,所以相较于其他附属门派,百花门被征调的弟子不仅数量少,而且级别低,其实已经算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只不过,既然级别很低,那么也同时意味着生还的几率很小。按照百花门的门规,凡遇到此类危险的事务,概例是由犯过错的弟子打头阵的,所以毫不例外,“丁幺五六”和“丁幺五七”上演了一出“一场皮影戏惹出来的悲剧”,只是不知“丙三二”和“丁一八”又犯了些什么错?周无忧打算见面之后相互切磋切磋,共同交流交流。 小环对谁参加狩猎并不在意,对谁能活着回来更不关心,只是这次被征调的人中有周无忧,所以她有些想哭。周无忧有些感动,只是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哭也是无益的,谁叫他是男弟子呢?这可真是“恨不身为女儿身”了。 九师叔听到周无忧上前禀报这个消息有些吃惊,然后立即就起身出门,到了夜里才回来。她有些歉疚的看着周无忧道:“我去为你求添香师叔了,她没答应,说是不能坏了规矩。” 周无忧一笑,这在他意料之中。九师叔身份再高,也只是真传弟子而已,未来的百花门权力核心之一。既然是未来的,不是现在的,那么为了一个犯过错失的排名最末弟子去要求法外开恩,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规矩就是规矩,当你没有远远超越规矩的力量之时,规矩就是老大。 执法堂的柳师叔再一次奉命带领四位低阶弟子前往鸟喙沟,她将负责保证四位弟子的安全到达,并在“秋狩”结束之时,将活着的弟子带回百花谷。柳师叔轻声安抚着这四个倒霉的弟子,允诺等狩猎结束后,各弟子过去犯下的错失将一笔勾销,同时排名上提一等,并安排相应等级的舒适职位。 “丙三二”五十多了,在百花门也呆了四十年,这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土生土长的百花谷人,他的家就在离百花谷不到三十里的一座小村子里。之所以说他很平凡,是因为他一切都循规蹈矩,没有在任何一点上显示出不平凡之处。按点修炼、按点做事、按点吃饭、按点睡觉。于是“丙三二”循规蹈矩的在百花谷修炼了四十年,功力也非常平凡――引气三层。 到了前年正月的时候,“丙三二”五十岁那天,和同样平凡的几个师兄弟一起庆祝寿日,他忽然发了一通牢骚,莫名其妙大哭了一场,然后烂醉如泥。从此后,他就好上了喝酒。饮酒误事的例子从来就不少见,小心谨慎了半辈子的“丙三二”没有打破这条规律,上个月他酒后误了时辰,忘了采摘花期只有一天翟墨花花瓣,造成了这种调制香粉的主材料今夏绝收。 “丁一八”二十八岁,这个男弟子外貌俊美,行止间风流倜傥,最是潇洒。年初之时他与一位外门女弟子惹出了一段风流韵事,致使该女弟子怀上了身孕。若是早一些发觉的话,可以采取很多手段掩盖弥补,比如引产堕胎,可惜这名女弟子年岁尚浅,初经人事,对自己身上的反应懵懂不明,最后奸情曝光。这可是犯了百花门大忌的重大罪责,所以“丁一八”一直被关在后山闻思洞中反省,直到今日才放出来。“丁幺五六”和他倒是做过一个月的邻居,这位出身天琴界豪门大户的世家子弟本来不是爱说闲话的人,却挡不住“丁一八”的自来熟,热情的称呼“丁幺五六”为狱友,最终在周无忧好奇的追问下泄了底,不禁令周无忧有些啼笑皆非。 也许是四人都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反而将心事放了开来,一路上谈笑不禁,显得有些轻松。 不得不说魔焰门果然是大门派,气象就是不同。百花门人赶到鸟喙沟的时候,这里已经立起了一座如军寨般的营盘。营盘中条理分明的划出了各个门派所居的营帐,百花门分得两座营帐,柳师叔不在此次征调之列,她这样带队且负责监督的人,每个门派都有一位,这些人都在所在门派中享有不低的地位,所以魔焰门都单独分给一座营帐。 所以,百花门的四个倒霉蛋挤住在一处,柳师叔单独一处,也避免了巨斧帮山门中尴尬一幕的再度出现。 第六节 两种嗜好、两种人生 此次“秋狩”的主力是魔焰门人,他们一共来了六位金丹,其中还有一位金丹后期的高手,所以其余门派也不必操心,只需到时候听从号令便可。至于是死是生,且听天由命罢。 除了魔焰门外,滕州东部的几个大门派也奉令前来,比如天阙洞、灵药山等等。其中属灵药山最受瞩目,因为此次高级妖兽的行踪是灵药山首先发现的,提出倡议举办“秋狩”也是他们的主意,据说这次发现的高级妖兽可以帮助炼制一味“三才天灵丹”,功效十分惊人。 “丁一八”也很关注灵药山,因为灵药山这次来人中以女弟子居多,那位金丹期高手就不提了,此妇已然看上去两鬓斑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接下来十多名筑基期的女弟子却相貌非凡,虽然不比百花门女弟子那般妖艳美貌,却也别有一股清秀的风味。 于是,“丁一八”经过一番细致的观察后,回到营帐中,绘声绘色的向其余三人描述着这些女弟子,并且兴致盎然的推测着。比如其中那个臀翘的其实未必便是未破之身,因为她的胸部从着衣上来看,似乎有些下垂;那个长腿瘦腰的其实也许已为人妇,因为她行走之际双腿开阖较大;还有那个领头的三十多岁弟子,貌似未经人事,其实媚眼四顾,想必容易上手得很…… 听了一会儿,“丙三二”不感兴趣,找个借口出了营帐,好半天才偷偷摸摸提了个酒坛子闪身回到营帐中,也不知是和谁换了酒来喝。 “丁幺五六”躺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里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丁一八”的滔滔不绝,只有周无忧苦笑着应付这位好色师兄的疲劳轰炸。 等了三日,当魔焰门所定时限到期时,陆陆续续赶来的滕州东部各门各派均已到期,多的来了几十人,少的也有七八位,只有百花门来的最少,也可见魔焰门对百花门的照顾,百花门女弟子的付出看起来还是卓有成效的。 数百人聚集一处,自是热闹非凡,大家趁着还没有开始行动之前的几天里,纷纷在营帐间的空地里摆上地摊,拿出自家的东西交易起来。周无忧对这种跳蚤市场很感兴趣,邀约着三个师兄打算逛一逛,长长见识。“丁一八”推脱了不去,只说有事,整天介在外面呆着,也不知忙些什么。所以只剩三人出去闲逛。“丙三二”只关心各种美酒,在将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草药、材料换回几坛美酒后,便回到帐中,不再出门。所以只剩了两人。“丁幺五六”心不在焉的陪着周无忧逛了一天之后,便也懒得出去了,他说自己身上不名一文,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只剩周无忧自己。 周无忧一边看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物品,一边暗自盘算着自己混元戒中得自莽山中的那些东西,等大致估好了价值,准备第三日开始出手之时,魔焰门发出了行动指令,“互市”也随之终止,令周无忧遗憾不已。 妖兽终于再次露出了行踪。申屠孤紧盯着莽山图册,手指不停在其上比划着。图册是魔焰门数百年来花了无数心血编纂而成,绘制了莽山丛林五百里范围内的情形,其中二百里内十分详熟,二百里至五百里之间则只有大概,其中许多都是猜测,五百里外,图册上是一片未知的空白。 申屠孤自小便过着十分优渥的生活,吃穿行走间钟鸣鼎食、前呼后拥,修炼之时灵丹妙药、顶尖功法,他此刻才五十余岁,便已步入金丹,就金丹修士普遍四百岁寿元来说,算得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了。此番魔焰门“秋狩”便是由他主持,辅佐他的是堪称魔焰门中坚的贾氏五兄弟。 贾氏五兄弟在滕州属于赫赫有名的顶尖人物,从贾大开始,至贾五为止,一个金丹后期、两个金丹中期、两个金丹初期,无一例外,俱是金丹修士!一家五兄弟都冲上金丹,且最年长的老大刚过百岁,这是何等的天赋、怎样的血统!据滕州修真界暗地里传言,这五兄弟全部冲上元婴应当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贾大手指图册道:“可选的设伏地点有三个,夹林谷离小奎豹近,很容易将其诱至此处,我们居高临下,可以避免伤亡,但此处离奎豹巢穴也比较近,引出两头大奎豹的可能性比较高。虎原地势开阔,方便设置阵法,但一旦小奎豹从阵法中脱出,容易逃走,另外,虎原仅仅深入丛林三十里,离奎豹巢穴很远,咱们也安全些;只是,此处距小奎豹尚有五十里……” 申屠孤想了想,道:“一头小奎豹,以此处十名金丹修士之力,再配以阵法,想必十拿九稳。但若是三头奎豹,咱们除了落荒而逃,恐怕别无选择,要知道,一头成年奎豹,堪比元婴啊。所以,关键在于将其分隔开来,务必不能使成年奎豹发觉。” “您的意思……” “在虎原设伏!”申屠孤指着地图,手指重重的在上面点了点。 “可……派出的诱饵需要深入丛林八十里至一百里,然后再将小奎豹往回引诱三十里至五十里……”贾五在一旁小意提醒。 “将各派引气期弟子编组,两人一组,先从火灵山庄开始,依次投入丛林,不惜一切代价,将小奎豹引出。另外,令所有筑基弟子准备妥当,一旦小奎豹进入阵法之中,便四面围住。奎豹善于识穿阵法虚实,所以,各派弟子一定要分配出具体看守的方位和地段,奎豹从哪一组弟子的防区逃走,便处死哪一组弟子,全部处死,包括本门弟子!”申屠孤的语气很坚决,不容置疑,令贾氏五兄弟心中一凛。 “传灵药山等四派的金丹长老来此议事。”申屠孤坐回椅中,闭目凝思,完善着计划。 主帐中发布的命令如流水一般传遍各处营帐,数百人纷纷依令到大营中的校场聚集起来。柳师叔很着急,“丙三二”和“丁一八”不知去哪儿了,怎么也找不到,只能先催促周无忧和“丁幺五六”去校场报到。 等大家赶到之后,校场中按照门派已经集中了数百名各派弟子,高台之上正中的椅子上正坐着此次“秋狩”的主持申屠孤,他左侧是魔焰门的贾氏五兄弟,右侧则是灵药山等四家门派此次前来与会的四名金丹长老。 申屠孤略一点头,早有魔焰门弟子分门别派按照花名册到各派所聚之处点数人员,片刻工夫,便各自点检完毕,汇至高台下。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条理分明、训练有素。周无忧看着魔焰门弟子的做派,不由想起了前世的军训。 魔焰门执法弟子将点检结果报至高台之上,却有两人未到,一个是水缘谷的,另一个正是百花门“丙三二”。申屠孤沉着脸不说话,魔焰门弟子立刻在四处营帐中搜检起来。 周无忧有些奇怪,“丁一八”居然没被点检出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忍不住四处张望着。旁边“丁幺五六”冷冷道:“灵药山”。周无忧循声望过去,却见灵药山那位领头的“媚眼四顾”的女子身后,正站着“丁一八”,他见周无忧向自己望来,便是一阵挤眉弄眼,得意非凡。 过不多时,魔焰门一干弟子架着两个人返回校场,直接摔在了高台之下。这两人其中之一正是“丙三二”,看样子两人都已喝醉了,兀自咂着嘴巴,鼾声大作。 贾大在高台上已将各派弟子的任务分派清楚,又重申了一番违令之后的惩处手段,回头看向申屠孤。申屠孤手指向下一按,贾大便在高台上喝道:“违令者便如此二人!”手一挥,两名魔焰门弟子上前,口中各自吐出飞剑,在二人脖子上一绕,立时尸首分离。 周无忧一呆:“这……便斩了?” “丁幺五六”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 第七节 丛林,再遇丛林 因为酒后误了时辰,小心谨慎了半辈子的“丙三二”一不小心便丢了自己的下半辈子,而贪花好色的“丁一八”却因为自己的特殊嗜好幸运的得到了相对安全的任务。看来那位女弟子在灵药山属于地位较高的人物,而灵药山,则在这次“秋狩”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丁一八”被抽调到了灵药山弟子之中,“听候调遣”。他显然被这血淋淋的一幕震慑住了,有些讪讪的跟在那位灵药山女弟子的身后,准备参加布设埋伏的任务,边走边回过头来,看向高台下已经分成两段的尸身。 周无忧和“丁幺五六”很自然的被编成了一组,他们的出发顺序是三十五。 数百修士向丛林进发,一路且行且停,声势之大,令大量妖兽纷纷辟易。但就算如此,途中也几经波折,一些凶狠的妖兽在大队周围游荡,寻机发出致命一击,迅速拖走外围一些粗心之人。还有许多怪异食人的树木也张开了爪牙,给队伍不停增加着伤亡。进入丛林仅短短三十里,便有七位引气期修士、一位筑基期修士葬身期间。 周无忧在丛林中生活了一年半,对这种环境显得格外适应,一路小心提醒着身旁的“丁幺五六”,二人随着大队人马有惊无险的来到了虎原。 虎原是一处乱石滩,方圆数十亩大小,因地面缺土,故而仅有些杂草生长其中,并无大树和灌木,是一处布置阵法的好地方。金丹修士在上百位筑基修士的帮助下开始紧张的布置,周无忧也看不懂,更没有时间去观瞧,此刻,按照魔焰门弟子的安排,第一组两名引气期弟子已经出发进入丛林。 灵药山来的金丹长老手中持有一面铜镜,能够感应百里内活物的行踪,她正将神识探入铜镜中,仔细的辨认着奎豹的距离和方位。第一组引气期弟子就是按照她所指出的方向进入丛林的。 数百引气期弟子按照顺序坐在一处空地上,魔焰门一位狩猎经验丰富的弟子正在大声的讲解着丛林中行进的注意事项,他的肌肤黝黑,身子骨硬朗结实,照周无忧的眼光来看,应该是经常出没于丛林之中。 “出发前每人喝一口药酒,这种药酒可以有效避免你们被丛林中可能发散的瘴气熏倒,但是你们必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赶回来喝另一种药酒,否则你们只有死路一条。所以那些想要偷偷逃跑的人,我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 “出发后,顺着上一组行进的路线继续向前走,这是最安全最有效的路线,因为至少在这段路上,你们的前任已经用生命帮助你们踩平了其中的危险。” “见到奎豹后,引起它的注意,然后沿原路向回跑,跑到这里就是胜利!” “奎豹非常凶狠,喜吃人心,它们的爪子无坚不摧,所以不要试图抵挡,你们所要做的就是跑,拼了命的跑!当然,奎豹的速度非常快,至少比你们大多数人要快许多,所以你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另外,奎豹鼻中发出的烈焰很恐怖,我保证你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抵挡,相信我,就算是将来你们中有些人修炼到了金丹期,也抵挡不了,而且这种烈焰喷射范围覆盖了十余丈,正确的安全距离应该保持在二十丈以外!……” “你们将要遭遇的奎豹是一种精通双系法术的高阶妖兽,所以它们还擅长土系法术,你们在逃跑时要千万留神,别一不小心撞到一快巨石上……” “小心你们的脚下,因为那里很可能就盘着一条毒蛇,如果被蛇咬上一口,你们就必须将发放到你们手中的解毒丹立刻服下!如果这条毒蛇是一条有着兽核的妖兽,那么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你们已经死了!……” “如果发现一种巨大的芭蕉叶,千万不要试图去采摘叶子旁的芭蕉,虽然那看起来很诱人,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那片巨大的芭蕉叶会将你紧紧裹起来,直到你的血液被吸干为止!……” “你们中的有些人可能对灵草很感兴趣,甚至能够辨认出其中的几样,但是千万不要试图去采药,要记住,凡是灵药周围,一定有妖兽守护!……” “看到潮湿泥泞的土地时,记住不要贪图近路而直接踩上去,宁可远远的绕开。因为那里很可能是一片沼泽,一旦你陷入沼泽,泥土中的虫子会瞬间把你吸成人干!……” “要警惕树上的鸟,越是色彩斑斓的鸟,对你的威胁也就越致命!……” “现在发给你们的是一枚灵符,一旦你不小心触碰了蜂巢,立刻激发手中的灵符,那会给你加上一面灵气护罩,记住了,只能维持一炷香时分!在遇到大个头的妖兽攻击时,不要随意使用这张灵符,因为防护的效力通常来说是抵御不了大个头妖兽袭击的,与其浪费时间去激发它,不如转身逃跑……” …… 片刻工夫,灵药山的金丹长老抬起头来,向身旁魔焰门弟子小声说了几句,那名弟子迅速跑了过来,打断了黑大汉的传授。 “第一组进入到丛林二里半的位置失去了感应,第二组立刻进入,目标方向不变。” 坐在最前面的两名引气期弟子脸色煞白,起身后接过魔焰门弟子递过来的药酒喝了,然后默然无语进入了丛林。 数百名引气期弟子眼睛都紧盯着远处灵药山那位金丹老妪,每一次老妪抬头示意下一组进入时,众人心头都是一沉,因为那代表着上一组进入丛林的人已经可以判定失败,而死亡则离自己越来越近。 “丁幺五六”唇角有些哆嗦,现在已经排到了第二十八组,而深入丛林的距离,才不到五十里,越是向里,就越难。 当深入到第六十里时,老妪抬起了头,继续示意下一组进入,黑脸大汉一把拽起“丁幺五六”和周无忧二人,逼迫两人喝了药酒,然后将二人赶入丛林。 离开虎原那片开阔地,离开了灵药山金丹老妪冷漠的目光,没有了黑脸大汉压迫式的催促,在大树和灌木的掩映下,在藤蔓和树叶的遮挡间,周无忧心底反而升起一股安全感,一种因为熟识而带来的安全。 他笑着拍拍“丁幺五六”:“如果你心里一直想着我们会死,那可就真的死定了。” “丁幺五六”脸色发苦,看着周无忧,却终于有些镇定了。 沿着之前那些修士踏出来的路径,周无忧边在前走,便向“丁幺五六”继续交代着需要注意的事情,同时从混元戒中取出自己那根长长的牛筋,将之切成两段,一段递给“丁幺五六”,然后传授给他依靠牛筋在丛林中跳跃的奔行的本领。他传授得毫无保留,如何运用真气发出牛筋,如何借力缠绕树干或藤木,如何空中转身控制方向,都一一示范。 “丁幺五六”很聪明,两人一边走一边当场练习,很快就掌握了大概的窍门,往里行了十多里,便勉强跟得上周无忧的速度了。 除了教“丁幺五六”使用牛筋跳跃摆荡,周无忧还让他帮自己一路设置陷阱和埋伏,什么倒插着尖木的陷坑、藤蔓做成的套索、触动后发射荆棘的机关……不一而足,让“丁幺五六”着实大开眼界。 第八节 “丁幺五六”的理想 情绪逐渐缓和下来的“丁幺五六”很好奇当时周无忧独自一人来到丛林时是怎么度过的。 “唔,可能是因为那时很无知吧,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蛇会吐火,鱼会射箭,一切显得自己都是那么的傻……但是后来我想,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我无畏。因为无畏,所以我能吃到果子、喝到水,虽然过程有点惊险,呵呵…….幸运的是,我终于挺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天,来到了熟悉的大山里。然后我活了下来。”周无忧侃侃而谈。 “无知者无畏么?”“丁幺五六”喃喃道。 “勇气这个东西不是虚的,很实在,是能够感受到的,很有用。比如可以让我们握紧牛筋的手更有力,踩在地面上的脚更踏实,遇到危险的时候,头脑更清楚,而当遇到的危险不可躲避时时,还能让我们保持镇定去直面它。”周无忧解释道。 “勇气?……我想我体会到了。”“丁幺五六”用力踩了踩地面,笑了笑,虽然这种笑容依旧有些勉强,“当然,我还是对你更有信心些。” “想想吧,我们还很年轻,不是吗,‘幺五六’?对了,跟我说说,你有什么理想?”周无忧将一根藤蔓弯成圆圈,打好结后,挂在一棵树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向“丁幺五六”道。 “理想?”“丁幺五六”有些愕然。 “就是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最终想要做什么?过上什么样的生活?……看见前面的那种藤条没有?别碰到它,不然你会被缠上的…….” “哦,好的……最终的打算?当然是成仙了,然后飞升上界,过上神仙一样的逍遥生活。”“丁幺五六”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难道这不是你的最终打算?” “呃……当然,这是所有修炼者的终极理想。那么,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嗯,有时候想,以后如果娶老婆的话,要多娶几个,越多越好。”“丁幺五六”有些腼腆的说。 “哈哈……”见这位平素有些内向、少言寡语的少年竟有这样的想法,周无忧忍俊不禁了。 “很好笑吗?”“丁幺五六”略微有些恚怒。 “哈哈,没有,呵呵。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 “我父亲,呃,以前和你说过的,我家里是豪门大户,父亲是一家之主,可要真正说起来,家里说话算数的,还是母亲。我父亲为此很难过,他曾经痛苦的跟我说,当年要是多娶几个老婆就好了,就不会受母亲的气了。”“丁幺五六”解释道。 “多娶几个老婆就不会受你母亲的气了?为什么?” “这个道理很简单啊,父亲说,当一样东西完全属于你的时候,通常都会不怎么在意。” “有道理,”周无忧有些好笑,“那你父亲为什么后来不多娶几个?” “他说他不敢。”“丁幺五六”努力回忆着,当初他对这个解释很容易就理解了,因为父亲害怕母亲,所以不敢,这很好懂。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并不那么简单了,或许,因为在乎,所以没有勇气吧。 姑且不论“丁幺五六”的父亲是不是真的痛苦于当年没有多娶几个老婆,也不说这到底是他父亲亦或是他本人的理想,周无忧对此所做的就是鼓励:“这个理想很好,所以,为了这个理想,我们都应该好好活下去。” 重新鼓起了勇气的“丁幺五六”终于展现出他独到的眼光和对事务本质一阵见血的认知,他问了周无忧一个问题:“你的这些机关陷阱能够杀死奎豹吗?” 周无忧不得不承认,要想靠这些东西杀死奎豹恐怕很难,那家伙级别很高,本领很大,不是一般手段能够应付的,这些机关埋伏的最大功效,恐怕就是让奎豹的追击不那么顺利,给二人争取出逃走的时间。 “这种小红果也不行吗?听你说曾用它杀死过一条很厉害的巨蟒。” “这点分量是不够的,我已经掏空了家底了,顶多给奎豹造成一点皮外伤。我刚才沿路也注意看了,并没有发现这种东西。上次为了杀死那条巨蟒,我整整摘光了一片红果林。”周无忧有些无奈。 “你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对了,你的储物法器可真好啊,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够得到一个。”“丁幺五六”一脸的向往。 “还有这个你要不要?”周无忧掏出两块熏肉,一人一块啃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你的烤肉手艺真不赖,上次在巨斧帮吃的时候,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丁幺五六”已经完全从紧张的情绪中释放出来,边吃边赞。 “我说过很多次了,这叫‘熏肉’,做法和烤肉是完全不一样的。”周无忧再次纠正。 “反正很好吃就是了。你的储物法器里真没别的好东西了?那咱们可就真的只剩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还有几颗毒牙什么的,顶不了大用。”周无忧一摊手。 既然这样,“丁幺五六”很干脆的指出,这些机关陷阱没必要布置那么麻烦,比如陷坑底部削尖了的木刺完全没有必要安插,那些小红果也可以收起来不用在此浪费,一切以缠绕、困顿住奎豹为主要目的,节省下来的工序和时间,可以布置更多的埋伏,让这些埋伏一个套一个,一环扣一环。比如,一个陷坑的上方,会布置一个藤网,藤网旁边,则是另一个机关。 按照这个思路,可以布置更多的机关埋伏,争取出更多的逃命时间。 一路行来,不时能发现一些衣服鞋袜等,显然是之前几组修士遗落的,只是却没有尸体,想必已被妖兽们拖走分食了。周无忧想查看一下这些衣物中有没有好东西,“丁幺五六”却催促他别浪费这个时间,如果真有好东西,也只有到了第三十四组达到过的地方,兴许能遇见一二。这个说法无疑是正确的,周无忧便不在这上面费什么工夫了。 因为一路上需要布置机关埋伏,就算二人以牛筋在丛林中穿梭的速度很快,仍然花费了大量的工夫。 翻检着草丛里的一个储物袋,周无忧皱着眉道:“他们可能是死在了巨蟒的口中,这个储物袋上还有粘稠的胃液。可能因为储物袋是法器,巨蟒吞下去后很不舒服,所以又吐了出来。” “前面就要靠咱俩自己走了。”“丁幺五六”望着茂密的灌木藤蔓,有些忐忑。 “接着。”周无忧将储物袋擦拭干净,扔给了“丁幺五六”,“死了那么多人,就捡到这么一个储物法器,看来大家伙都是无产者啊。你不是想有一个储物法器吗?这袋子归你了。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值钱的就一块灵玉,也归你了。这两人把前面死去修士身上的灵符收集了二十多张,咱俩二一添作五,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见周无忧那么大方,“丁幺五六”捧着储物袋嚅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将其小心的系在腰间。 接下来又行了二十里路。这二十里路可实在不好走,因为天色已晚,又没有前人溃院笕艘参薹闪梗荒茉谝估锩谇靶小:迷谥芪抻谴粤志榧浞岣唬宦飞峡晌接芯尴眨矶喟挡氐纳被急凰嵋妆嫒铣隼矗芏辔O帐翟谒愕蒙霞钜欤睢岸$畚辶鳖拷嵘嘀啵蛔〉陌底郧煨遥迷谏肀叩耐槭钦馕弧 就算周无忧丛林经验再丰富,连带布置机关埋伏,也足足花了六个时辰,已然是第二天的早上。算下来,服下的药酒离毒性发作只剩三个时辰。 第九节 虎原的赌局 虎原,阵法已经设置完毕,众人都在等候灵药山金丹老妪发出的消息。自从百花门编号“丁幺五六”和“丁幺五七”的两名引气一层低阶弟子进入丛林后,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两人的脚程有些慢,非常慢,最开始的三十里相对安全道路上,竟然行了三个时辰,是别人用时的三倍,这让老妪有些皱眉,也让魔焰门弟子有些不齿。黑脸大汉甚至对剩余的引气弟子警告说,若是下一组弟子效法这两个百花门的贪生怕死之徒的话,哪怕安全回来,也不予配发解药。 当老妪处传来消息,说二人已经到达了第三十四组弟子行踪消失的地点时,第三十六组两名年轻的弟子脸上顿时一片煞白,就算第三十五组再拖延,也终于到了他们二人出发的时候了。 大家都在纷纷猜测这两个百花门弟子将在多久之后死亡,有的打赌一炷香时分,有的赌半里地。然后,参与打赌的弟子越来越多,不仅那些魔焰门弟子加入其中,就连正在忙碌布置阵法的筑基期弟子听说后,都偷偷溜过来押宝。 一里地、二里地、三里地……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两个百花门最低阶的弟子仍然缓慢的,但却坚定的向着丛林深处前进着。灵药山金丹老妪的神识沉入在铜镜中,表情则不时变换着,当二人停下来时,便皱眉,当二人继续前行时,便放松。连带着开赌的盘口也随之而出现不同的赔率涨跌。 一干坐以待命的引气期弟子也开始加入了,他们与其说是参赌,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份希望,所以,他们中最悲观的人也押百花门两位弟子至少能前行五里。随着两人的继续前行,引气期弟子阵营中开始出现掌声和欢呼声,当前行超过五里时,整片营地掌声如雷,欢呼如潮,一片沸腾。当前行超过十里时,整片营地却鸦雀无声,众人都在屏息凝视着黑夜火光下老妪的脸色…… 一切事宜都布置妥当,申屠孤终于松了口气,此刻空闲下来,他决定也过去看看,那两个小子到底行进到了何处。 “已到二十里处,现在他们停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麻烦。”贾大在一旁小声向申屠孤回禀。 申屠孤有些诧异,两个引气一层的低阶弟子独自在丛林中前行了二十里,居然还活着?要知道,那可不是丛林边缘的二十里,而是深入从里六十里之后的二十里! 周无忧和“丁幺五六”停下了脚步,他们不是遇到了麻烦,而是开始做相应的准备。吃些熏肉,喝点水,这些都是必要的,休息好了,才能应付接下来的疯狂逃亡。 “五十里的距离,一共设置了十一处埋伏,其中五处是连环埋伏。每处埋伏间隔大约五里,意味着每隔五里,咱俩都有一次喘息的机会,这个喘息的机会很短暂,要把握好。”周无忧一边回想整个过程,一边分析。 “明白。”“丁幺五六”认真点了点头。 “每一处借力的地点都记下来没有?你再在心里默想一遍。”周无忧又道。 “丁幺五六”闭上眼,认真默想了一遍各处借力的地点,好半天,睁开眼点了点头:“没问题,想清楚了。” 一路上,周无忧沿路确立了很多点,有些是树干、有些是藤蔓、有些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凸石……这些点很多,分布间隔大约为两人手中牛筋长度的两倍,两人若是准确的将牛筋缠绕在这些借力点上,便可以连贯动作在空中不断前行,既保持了行动的高速和连续,又能避开许多不知名的危险。 “逃跑之时,你在前,我在后,你务必保证连贯,不要出现迟滞,否则咱俩的牛筋会缠绕在一起。”周无忧叮嘱道。 “放心!”“丁幺五六”重重点了点头。 “还有三个时辰,用一个时辰休息,恢复体力,然后用半个时辰找到奎豹。按照出发时所述的方位,奎豹应该就在这附近。最后一个半时辰,也许是你,还有我,咱俩最后的时辰了。呵呵,紧张么?”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现在突然很有兴趣想知道,当我们活着回去的时候,那些在虎原上的人,那些金丹、筑基,还有引气期的前辈们,他们会怎么想?”“丁幺五六”说着,眼中升起了一抹光彩。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想娶几个老婆?” “啊?唔,还没想好,也许三个?或者四个?” “没志气!我给你设立个目标吧,如何?”周无忧毫不客气的批评道。 “嗯?” “八个!娶八个老婆!” “为什么是八个?”“丁幺五六不解。 “因为这样可以凑两桌麻将,到时候她们就不会来烦你了。相信我,这很重要。”周无忧表情很严肃。 …… 一头似牛非牛、似豹非豹的妖兽正在溪边低头饮水。远处三十余丈外的一颗大树上,周无忧和“丁幺五六”正在仔细观察着这只妖兽。 “这就是奎豹?”“丁幺五六”有些好奇。 “应该就是了,我感觉到了它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虽然很淡,但这却是就是高阶妖兽特有的气息。” “你在丛林中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就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这个真没有。不仅是奎豹,很多高阶妖兽都没有见过,似乎是因为‘天魁星倒柄’的原因吧,我也不太清楚。所以,其实我那一年半还算是很幸运的。”周无忧解释。 “这么远,怎么过去激怒它?”“丁幺五六”刚问完,就见周无忧从怀中掏出一把弯弓,然后他很无语:“你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但记住,切不可太过好奇,因为好奇会杀死猫。”周无忧弯弓搭箭,估量着射程,故作神秘道。 以周无忧此刻的真气力道,犀牛弓的有效射程在二十丈左右,若是凌空抛射,可勉强够到三十丈外的奎豹,只是谈不上什么威胁。但他毫不在乎,就算在有效射程内,犀牛弓对奎豹这类高阶妖兽也基本无效,何况他的目的也不是射杀,而是激怒,所以,在铁刺的前端,他绑上了一小串红果。 “嗖”的一声,第一支铁刺扎在了奎豹身旁两尺的土地上,小红果破开,果汁将土地腐蚀出一股淡淡的白烟。奎豹抬头向来箭之处看几眼,腹中发出“健钡囊簧缑ê穑秩缗=小 有了第一箭的校准,周无忧弯弓搭上第二支铁刺,瞄准奎豹,又是一箭!这支箭很准,直接撞击在奎豹腹部,虽被弹开,但铁刺上附带的小红果却炸裂开来,烧在了奎豹肌肤上,虽然只烧出一片红印子,但却令奎豹感到了疼痛。它是这片丛林中的王者,何时受过挑衅?转身便冲周无忧和“丁幺五六”藏身的方向疾奔过来,其速十分骇人。 “丁幺五六”骇了一跳:“这么快!”还有些发愣,却被周无忧使劲推了一把:“走啊!”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甩开牛筋,在丛林间连续摆荡跳跃。 第十节 柳师叔的满面红光 看到前面这两个家伙居然还敢逃跑,奎豹的兴趣开始浓厚起来。如果按照周无忧前世的动物分类,奎豹应当偏属猫科。这一科目的动物有一个特点,贪玩,性喜耍弄猎物,往往抓住了猎物后,还要故意放走,然后再次捕捉。此刻的小奎豹尚属幼年期,本身就很贪玩,再加上天性中烙印的一些猫科动物的特性,在奔跑追逐间便感受到了乐趣。 它没跑出三里地便赶上了前面二人,甚至兴致来了,还跑到周无忧左侧,和他并驾齐驱,边跑边扭过头来打量周无忧,直把周无忧惊骇的无以复加。 可以说,还是两人对奎豹的速度估计不足,若是它真的脚力全开,全速捕捉,周无忧和“丁幺五六”无论如何也跑不出五里地去。 此刻,虎原之上,灵药山金丹老妪脸色一变,道:“奎豹追来了!”众人一窒,然后又听老妪道:“追上了!”一众引气期弟子心头一沉。贾大随即示意黑脸大汉,准备马上派出下一组。却听老妪忽然道:“奇怪,奎豹停下来了……糟糕,又开始追了……咦,这两名弟子还在跑,居然没死?” 老妪的大喘气让整个虎原摸不到头脑,整件事情也让周无忧百思不得其解。小奎豹很轻易的就追到了他的身边,并且还有余暇扭过头来看着他,似乎,周无忧看到了奎豹眼神中发出的兴奋之意……他不知道为什么近在咫尺的奎豹不伸出爪子将他掀翻在地,只是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么继续逃跑就只能是唯一的办法了。所以周无忧无奈且绝望的继续着逃生之路。 不得不承认,“丁幺五六”确确实实超常发挥了,他的摆动幅度和飞索的准头都不像是一个初哥,就好像已经练习了很久一样,同时,他的逃跑路线也一丝不差,引着奎豹向事先设定好的埋伏处而去。 只不过周无忧心中百味杂陈,他已经承认了自己二人在速度上的完败,只是求生的欲望却令他不得不继续逃跑,这种逃跑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其实仅仅是一种惯性而已。 奎豹玩得很开心,这两个家伙逃跑的方式很有趣,手中的长索来回退拽,将他们高高甩向前方,在落下的时候,又被拉起,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同时,奎豹更觉得兴致盎然的是,自己在奔跑中不时会遇到些奇怪的麻烦,比如忽然掉进一个大坑里,或者被几根藤索纠缠住,亦或是几棵大树在前方莫名其妙的倒下,正好拦住自己的去路。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有意思,在与猎物追逐的过程中,它十分惬意的享受着这些意外的小惊喜。 每次从这些小惊喜中脱身后,它便会被前面两个家伙拉开一段距离,然后它就再次奋力向前追上去。它非常好奇,很想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一个时辰的疯狂奔跑让周无忧很累,他的真气运转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八个丹田的好处此刻极大的体现了出来,源源不断的真气在体内流转,支撑着自己的奔逃。可是,虽然他没有问题,但前面“丁幺五六”已经明显出现了盯不住的征兆,向前摆荡的频率和速度逐渐开始下降。 看着身旁依旧奔跑迅速的奎豹,周无忧很崩溃,他很想停下来问问奎豹,你丫到底什么意思,逗哥们玩呢是么?可是求生的惯性让他继续坚持,他不断的收拾着即将崩溃的信心,不停鼓励自己,坚持,再坚持。 当眼前出现虎原的那片乱石滩时,二人鼓足余勇,奋力穿过中心那堆乱石处,然后连滚带爬来到几根横木之后,气喘吁吁的躺倒在地上,这里是出发前魔焰门黑脸大汉所说的安全区域,接下来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就算奎豹追上来一人咬上一口,他们俩也不想动弹了,身体对疲劳的感知虽然不同,但所受到的对于信心上的摧残却同样的严厉。 一阵光幕爆发,将奎豹牢牢裹在其中,申屠孤等金丹高手惊喜的看着猎物进入大阵,便立刻发动了阵法。 剩下的就不是周无忧和“丁幺五六”的事情了,早有灵药山弟子过来给二人灌下药酒解毒,然后二人就被一众引气期弟子欢呼着抬了下去。数百名弟子因二人的成功而得以保存性命,这是多大的幸运,多大的喜事!许多弟子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经过整整三天的围攻,这只虽然尚未成年,但实力堪比金丹大圆满的高阶妖兽终于在十位金丹修士的联手之下被击毙。“好奇害死猫”,周无忧无意之中一语成谶。 灵药山很满意,他们得到了奎豹的全身材料,这种妖兽的豹骨、豹胆、兽核……可以炼制许多神妙无比的灵丹妙药。 魔焰门也很欢喜,他们不仅可以分到灵药山将来炼制的灵药中的大部分,而且还得到了异常珍惜的两只豹眼。奎豹善于看破幻形和阵法,其根源便在于这对眼睛,以此作为材料,魔焰门可以找善于制作法器的门派,炼制出相当高级的灵器,就算是最终炼成一件法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当然,除了豹眼之外,还有豹皮、豹尾等高阶材料……. 其他门派也很高兴,整场“秋狩”最大的目标已经捕获,各派都能相应得到魔焰门分配下来的好处,或是灵玉、或是某些法器、灵器。虽然魔焰门是滕州东部的霸主,发出的命令没有门派敢于违抗,但老大得了好处,小弟分一些羹,这是规矩,也是约定俗成,否则便是行事不公,魔焰门不能服众,将来遇到危机之时,便会根基不稳。 当然,最高兴的还是申屠孤。魔焰门召集旗下各家门派参与狩猎,不只是为了获取妖兽,更在意于其中所能达成的组织和集结的功效性,同时带有霸主与盟友之间的示威与会盟意义。作为魔焰门少主,这次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对于将来顺顺当当接过魔焰门的传承,也是一笔不错的资历。 奎豹被捕获之后,魔焰门又组织了三天的丛林围猎,一来可以多些收获,二来也能尽量减少门里的支出。毕竟,那么多门派参加了“秋狩”,所需要支付的好处是大量的,能够尽可能的在丛林中获得一些,门里拿出来的东西就可以少一些。只不过,三天的围猎时间较以往来说,显得短暂仓促了些,原因很好理解,那两只成年奎豹估计已经开始寻找自己丢失的孩子了,再多耽搁些时日,恐怕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论功行赏是少不了的。立下大功的周无忧和“丁幺五六”自然在叙功名单之列。魔焰门少门主申屠孤很慷慨的一人赏赐了一块灵玉、一件法器,并向灵药山索要了两枚引灵丹赐给二人。惹得数百引气期弟子羡慕不已。当然,没有人会嫉妒眼红,人家相当于间接救了自己的性命,再好的赏赐,也抵不过自家性命要紧。 柳师叔很高兴。百花门弟子在魔焰门组织的狩猎中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换句周无忧前世的话来形容,那就是“纯属打酱油”的。而且之前那些打酱油的弟子,基本都为了“酱油”而丢了性命,可以活着携带“酱油”回家的属于极少数。 可这次不一样了,自己带出来的四个弟子,居然活下来三个,而且其中两个立了大功,大大给百花门涨了脸。还有一个弟子虽然没有在“秋狩”中立功,却将百花门的传统发扬光大,竟然以一个引气期弟子的身份,巴结上了灵药山大长老的大弟子,得了那位筑基期大弟子的垂青!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那可是灵药山啊,滕州东部首屈一指的炼丹门派,地位超然,向来只在魔焰门等少数大派之下。如果说百花门是魔焰门关爱的宠物,那灵药山就是魔焰门依仗的臂膀。 所以,柳师叔这几日满面红光,红得不能再红了。 第十一节 又一个本家师兄 客观来说,魔焰门的赏赐很实在。 灵玉在真灵界也算稀罕之物,这东西因为蕴含灵力,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吸取,迅速恢复消耗的真气,在冲关时,也可作为灵力来源,增强自己的真气浓度。就算不用来修炼,也可以炼制器具,很多法器、灵气,都是以灵玉直接炼制而成的。更何况,申屠孤赏赐给二人的灵玉呈黄色! 目前发现并挖掘到的灵玉共有三种颜色,白色、黄色和绿色,其所蕴含的灵力浓度大致以百倍提升,所以,一枚黄色的灵玉,相当于一百枚同等大小的白色灵玉,可以说是厚赏了。其实周无忧是见过灵玉的,昆仑山洞府中“先行者”留下的绿色灵玉断为了三截,虽然功效仍在,但因为破碎了六十年,所以灵力已经十分稀薄了。而那枚白色灵玉,则为“先行者”传言所用,现在两枚灵玉都留在了洞府中,并未带到这一界,所以,这一枚黄色灵玉,可以说是周无忧的第一枚真正属于自己的灵玉。 至于法器,那也是很让人眼红的。修士最大的对敌和保命手段其实是依靠外物而来,这种外物,除了符、阵以为,真正可以得心应手、长期使用的,就是器。法器虽然是其中最低级的,但一个引气期修士的一生中,也通常只能拥有一件法器,甚至许多筑基期高手,也使用的是法器,可以说,一件好的法器是一个引气期修士的一半身家。 而产自灵药山的那枚引灵丹,则对引气期弟子冲击筑基期极为有用,除了体悟需要靠自己之外,引气期大圆满时,真气转为真液的那一层级是很艰难的,尤其到了最后,真气极其浓厚,要想再增加一点都十分艰难,此刻,一枚引灵丹的效力,便可让真气达到极浓,突破最后的限制。 这三件赏赐无一不是好东西,申屠孤兴致有些高涨,尤其他本人对百花门存有一些私心和好感,此刻更是当众宣布,这三件赏赐是赐予百花门弟子的,谁要敢私下动了邪念,明抢硬夺,一旦为魔焰门或者他本人知晓,定不轻饶。 周无忧和“丁幺五六”在自己营帐中轻松的休整了整整三天,围猎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们插手了,所以这三天他们很惬意。 作为师兄的“丁一八”时不时也会回来看望二人,他的兴趣不在此处,对于“沟通”百花门和灵药山的关系,他更关心,也更擅长。所以,他是真诚的替两位师弟高兴,并且,这种高兴之中,还隐隐带有一些愧疚。 “师兄和灵药山那位赵师姐相处如何了?”周无忧好奇的问道。 “我老周一出马,哪里还有空跑的时候!”“丁一八”洋洋自得。 头一次知晓这位师兄也姓周,周无忧和“丁幺五六”一阵无语。 “师兄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说实话,那位赵师姐滋味确实不错,也很体贴,虽然大了师兄我十多岁,但咱们修士的年岁嘛,那是不用考虑的。”“丁一八”笑嘻嘻的道。 “灵药山那位金丹长老认可师兄?” “那老婆子倒是有些不喜为兄,说为兄境界低微,可赵师姐本人是极情愿的。” “那她老人家不反对?” “赵师姐可是那老太婆最疼爱的大弟子,老太婆从来不愿违逆了赵师姐的心意,所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嘿嘿!说起来,这位赵师姐不仅人好,而且在灵药山中有些地位,师兄我这几日倒是享受了一些人上人的感觉。” “那师兄便和赵师姐合籍双修吧,想必咱百花门是肯定乐见其成的。”周无忧点了点头,对这位本家能攀上这么个高枝也感到欣慰。 “哼,那可不一定,人家答应,咱们这位师兄可不一定能答应。”一旁躺着的“丁幺五六”冷冷甩过一句话来。他在面对旁人之时,仍旧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内向性子。 这位少年对事务的判读依旧极准,虽然语气微带讽刺,“丁一八”却不介怀,他笑盈盈的看了看“丁幺五六”,嘿嘿一笑:“师弟厉害!不瞒二位,师兄我今晚约了灵药山的小赵师妹,那妮子是赵师姐的亲堂妹,尚未经人事,平日里对我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却早已被我瞧出了端倪,果然,我随口一说,她便答应晚间与我偷偷相会,想必今晚便可上手!” 周无忧不由目瞪口呆:“师兄,你就不怕赵师姐生气?” “生气?那是一定的了。这就得看为兄的本事了。再说了,她两姊妹素日里关系极好的,姐妹情深得很,只要为兄略施手段便可,到时候,赵氏双飞燕,嘿嘿!” 周无忧有些担忧“丁一八”乐极生悲,好心提醒道:“师兄小心些,莫到时候得不偿失了。” “师弟放心,为兄省得!我观灵药山此次前来的女弟子中还有几个不错的,比如吴师姐,就是那个上次和你们说过的长腿细腰的女子,看我的眼神也有问题,嗯,很有问题。师兄我打听过,她与赵师姐一般大,却是个寡妇……” “师兄……” “好了好了,师弟放宽心就是,我已打算一心一意的放在灵药山女弟子身上了,断然不会再如以前一般花花心思的。” 周无忧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位风流倜傥的师兄,都这样了,居然还敢说一心一意? “以后若是考虑娶老婆,一定要多娶几个,当你完全属于一个女人的时候,她通常都不会怎么在乎你。”“丁一八”总结道。 听着这句很有些耳熟的话,周无忧忍不住看向“丁幺五六”,那位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丁一八”。 “丁一八”要忙着去为见小赵师妹做准备了,他迈步跨出营帐之前忽然回头问:“对了,灵药山还有几个不错的女弟子,要不要师兄我帮你们上手?很容易的。” 对于“丁一八”这位同是姓周的本家,周无忧和“丁幺五六”都有些尴尬,良久,周无忧叹了口气:“唉,我老周家怎么……”一旁躺着的“丁幺五六”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闲暇之时,周无忧和“丁幺五六”取出魔焰门赏赐的法器观瞧。“丁幺五六”的是一柄青霜短剑,蓝汪汪的锋口显示出不同寻常的锐利,让“丁幺五六”十分欢喜,不停的用布仔细擦拭着。 周无忧的是一柄桃木剑,据说是魔焰门后山桃林中一株活了百年桃树的树枝炼制而成,使用之际可自带火焰,且对土属性防御法器有着极高的克制功效。 当然,二人目前都无法使用这两件法器,作为引气期一层的弟子,他们的真气实在太过微薄。只有当真气量充满丹田,也即引气期二层修炼完成,开始进入三层之后,才能使用出法器自带的功效。 周无忧的真气量尚有些少,每个丹田中只储存了八分之一左右。其实就总量而言,汇聚到一个丹田中也可算是达到二层完成的地步了,只是丹田与丹田之间并不能叠加真气量,只能互通有无,这种情形就好像是通过开口相连的八个容器一般,其中一个水少了,其余八个便往水少的容器中自动补充,直到恢复同样的水平,而不可能八个容器中的水全部汇聚到一个容器中,其余七个则空空如也。 所以,周无忧也只能无奈的承认,自己仍旧是引气期一层中的低级阶段,道路仍旧十分漫长。不能说他用功不苦,他一旦得闲之后,便抓紧时间修炼,可以称得上一个“勤”字;也不能说他修炼速度不快,八个丹田一起修炼,能不快吗?无奈的是,自家丹田有八个,要喂养八个孩子,自然而然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些瘦骨嶙峋。他想起前世的一句名言,不由哀叹了声“还是生一个的好啊”。 其实仔细算下来,他在境界的修炼步伐上和别人是一样的,别人能到什么境界,他也便到什么境界,在境界上显不出优势。但是,如果斗法,那可就太不一样了,他的真气浑厚,总量是别人的八倍,耐力和持久性也是别人的八倍,这让别人如何相比? 第一节 百花门弟子的晋升问题 回到百花门的柳执事脸上的红光依旧未曾有丝毫消退,她兴奋不已的向妙姑掌门和红袖、添香两位长老禀报了此次“秋狩”中,两位编号排名全门派最后的两位弟子的表现,并给予了极高的赞誉。 同时,对于另外一位弟子“丁一八”接受邀请赶赴灵药山小住一些时日的事情,柳师叔也略带些得意的做了叙述,因为此事未向掌门和两位长老请示,所以她很谦卑的为自己擅自做主一事请罪。 掌门和两位长老当然不会怪罪她,相反,作为这次百花门参与“秋狩”的负责人,柳执事得到了相应的奖赏,考虑到上一次巨斧帮一事所受的委屈,这次的奖赏十分丰厚。 门派高层一片欢天喜地,百花门在“秋狩”中的表现无疑是极为成功的,既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同时还隐晦的彰显了门派的作用。她们很高兴于向自己的庇护者――滕州东部的霸主魔焰门宣示;看吧,我们不仅仅是你们的宠物,我们在其他方面同样能发挥作用! 而对于能和灵药山拉上关系,大家就更是感到喜出望外了。不同于门派弟子在“秋狩”中露脸的短暂性和偶然性,这种密切的关系将持久性的给百花门带来回报。而为了匹配灵药山大长老首徒大弟子高高在上的地位,“丁一八”立刻从“丁级”弟子连跳四级,荣升为凤阁副执事!其姓名也迅速从档案中找了出来,以后“丁一八”就不再是“丁一八”了,大家将尊敬的称呼他为“周执事”。 周执事靠的是裙带关系,走的是上层路线,这种跃升在通常情况下总要比循序渐进的立功晋升来得快一些,无论是周无忧那一世普通人的世界还是在修真者生活的真灵界,这一规律同样适用,或许我们可以将之归诸于普世法则。 所以,立了大功的“丁幺五六”和“丁幺五七”虽然连升两级,进入了“乙级”序列,分别成为了“乙幺五六”和“乙幺五七”,但因为没有好好利用普世法则,所以仍旧只能辛勤劳作。当然,由于升了级,“乙幺五六”不用再干收集和挑拣粪便的苦差,他可以很悠闲的参与管理药圃了,而“乙幺五七”则仍旧在上院部秘科中做事,只是不用再服侍九师叔了。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百花门中,新入弟子在“丁级”序列中,也就是刚入门中所排列的序号是不变的,它将伴随这名弟子在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中的所有阶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是一生的阶段。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方便易记,否则几百名男弟子的序号如果随着等级的提升不停改变,将给所有人带来巨大的困扰。 所以,原来的“丁幺五六”和“丁幺五七”,现在的“乙幺五六”和“乙幺五七”,如果将来继续升级,则会成为“甲幺五六”和“甲幺五七”,改变的是前面的等级,后面的序号则不变。除非二人晋升为百花门执事,则将从档案中查找出原有姓名,称呼二人为“周执事”和“周执事”。 小赵师叔很高兴,他十分随和的拍着周无忧的肩头,亲切的告诉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期,什么公务都不用操心,只需做自己的感兴趣的事情便可,比如修炼、比如下厨。他知道周无忧厨艺很好,所以勉励他再接再厉,他笑着说,自己很希望能多吃到周无忧新创出来的菜肴。他甚至允诺,周无忧可以不用到上院部点卯,如果有事,自然会派人通知他。而这段休息期,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等到下一位新的真传弟子出现,周无忧再过去伺候。 对于自己不再服侍九师叔,周无忧感到有些奇怪。九师叔对自己不满意?看不出来啊,甚至可以说,她对自己一向呵护有加。除了奇怪,周无忧还有些失落。不是他皮痒犯贱,天性以服侍别人为荣,而是…….他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是不习惯吗?他不认为自己有服侍别人的习惯,对于这一点,他坚决否认。可,为什么呢? 接下来的三天里,周无忧心情都莫名其妙的很糟,经常性的处于发呆之中,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头来,无论是修炼也好,是去典阁看书也罢,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会经常性的想起那位冷冰冰的师叔,有时候是她偶然的一笑,有时候是她看似随意的关心。想得最多的,则是那一次共醉。 到了第三天晚上睡觉时,他梦见了九师叔伫立在假山顶上仰望夜空的身姿,如雕像一般美轮美奂。然后,九师叔低首回眸:“幺五七,跟我讲讲长安吧,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梦中醒来,周无忧惆怅良久。 天亮的时候,他起身出门,来到青竹林别苑。因为仍属于上院部秘科的弟子,所以他可以很轻松的进入别苑。来到登临院外,却发现院门紧锁,他有些疑惑,九师叔出远门了吗?随即转头便去了飘香院。 小环很高兴周无忧能够平安回来,且立下大功。她对周无忧此行的经历很好奇,却很懂事的没有缠着周无忧听他讲故事。她担心的是九师叔,所以唉声叹气的将九师叔的遭遇告诉了周无忧。 九师叔被拘禁了,拘禁在了后山闻思洞中。 让大家很吃惊的是,九师叔一直在谋划着叛离百花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在筹备这件事情。她在登临院中建起了一座假山,而在假山之下,她悄悄挖了一个地窖,这些年来,一直在悄悄地收集用于出逃的物件,比如滕州东部的地形图册,比如腾海的粗略海图和商人们旅行时沿路的见闻记载,比如灵玉,比如一个高阶的储物袋,里面存储了大量的药草、灵丹和干粮、饮水…… 就在周无忧因为演出皮影戏受罚的那三天,九师叔被掌门和长老带到了百花镇中的百花楼上。整个滕州东部有权有势的修士都赶到了这里,他们齐聚一堂只为了一件事情,拍买以冷艳之名誉满天下、被公认为滕州东部第一美人――花若溪的**。 百花楼上露了一面,引得滕州修士为之疯狂砸金的这位冷美人,并没有因为身价的高昂而自得。这位冷美人梦想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及自由自在的爱情,所以,这次见面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屈辱,以及对未来命运的不甘。她也从那一刻起加紧了出逃的筹备。因为初夜将于三个月后卖出,那一天正是她二十周岁的日子,所以她有些着急了。 可正因为她过于着急,行事便露了马脚。对于她频繁接触百花门之外的来客,执法堂引起了怀疑,随即执法堂弟子开始跟踪那些来客。当一位行商忍不住巨大利益的诱惑,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吐露之后,添香长老感到巨大的震惊,她迅速将此事告知了妙姑掌门和红袖长老。当假山下的地窖被查获后,三人脸上的疑惑和震惊随即被愤怒和痛心所取代。于是,花若溪被关押在了后山闻思洞中反省。 因为这件事对百花门太过重大,所以门中弟子自上而下均被严令封口,不许谈论,所以周无忧回来已经三天,竟然一直不知道,最后才从小环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从飘香院出来,周无忧回到自己的住处,默默坐在床边发呆。因为升了两级,他和“乙幺五六”已经搬出了原来的住所,新的住所是每人一间,这是“乙级”弟子的待遇。他就一个人坐着发呆,一坐就是整整一晚。 第二节 甲五 周无忧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他上午要去典阁查阅,翻看百花门各种图册,包括历史、地理、人文、建筑等等,对于百花门图册翻看的尤其仔细和认真,各种建筑的图形、各处通道的往来去处都熟记于心。他还特别关注了那些对百花门叛离弟子的记载,将其中描述到的要素一一记下,整理排列成图标,进行数据分析。对于百花门记载的阵法,他也展开了详细的研读,尤其对于护山大阵,他更是花了大量时间了解,重点放在在怎么执行日常维护的叙述上。 除了勤跑典阁之外,他也常去凤阁拜会孟师兄。 “哎呀,师弟啊,你说你,来就来吧,又带了礼物,这可真是折杀为兄了。”见到周无忧前来,孟师兄忙从桌案后起身,双手握住周无忧的手,使劲晃了晃,以示亲热,顺道“十分不好意思”的将东西纳入怀中。 “这不是闲来无事么,想念师兄了,便过来拜访,不知是否打扰到了师兄。”周无忧笑道。 “师兄我欢迎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嫌打扰!”孟师兄一瞪眼,似乎有些生气。 两人客套了一番,自然是转到了正题上。从周无忧身上,孟师兄已经收获良多,是以两人已经十分熟络,凡周无忧想要了解的事情,这位孟师兄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次周无忧想了解的是,各种事务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因为他已经清闲了许久,作为一个闲不住的人,他急于找点适合自己时间和兴趣的事情来做。 对此,孟师兄表示了理解,顺便夸赞周无忧勤于任事。然后,他就详细的向周无忧一一道来。不得不说,这位孟师兄除了爱占点小便宜,对于所分担的事务还是相当纯熟的,对百花门各项事务的了解也相当到位。比如负责外出采买的弟子相当忙碌,来回奔波甚是辛苦,但油水十分富足;又比如管理花园和药圃的弟子两袖清风,但是十分轻松,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做别的事情;还比如上院部的弟子虽然要服侍人,但地位较高,同时随同女弟子外出接客之时,有很大机会得到高阶修士们随意打赏的好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他甚至暗示周无忧可以找本职上司小赵师叔,求一个好的兼职闲差,因为小赵师叔在一干真传弟子中人缘很好,所以话语权很大。但是他也好心的劝导周无忧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上院部秘科的工作其实才是最有前途的。 周无忧含笑一一答应,然后回到住处将心中默记的资料迅速记了下来,尤其是维持阵法运转的阵楼中各项紧要的信息都着重拉了一条粗粗的下划线。 除了了解信息,他还亲自将百花门每一条路、每一个通道都走了一番,更是去了后山处细细查看。他专门向小赵师叔求恳,得了一天出谷散心的休假,独自一人转到后山外,将进出的山路踩了一遍,对于山下那条名为溪实为河的百花溪,他甚至下水探了一遭,抓了两尾肥鱼。 一切了然于胸后,他敲响了“乙幺五六”的房门。 对于这位同过生死的师兄弟,周无忧便没有太多顾忌,他开口就直接询问“乙幺五六”关于后山闻思洞的详情。默默看了周无忧片刻,“乙幺五六”便开口讲述起闻思洞的大致情况和细节,比如闻思洞并非只有一个洞,而是后山所有用于拘禁的山洞统称。大洞用于拘禁普通弟子,小洞则用于拘禁内门弟子,至于真传弟子,则关押在后山梅林的岩壁处,“乙幺五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专门提到,翻过梅林的岩壁,便是谷外的百花溪。在他所知道的信息中,梅林处的岩洞外单独设置了一个阵法,由洞外的看守弟子负责维护。看样子,九师叔被拘禁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了。 当周无忧告辞时,“乙幺五六”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脸凝重的道:“千万小心。” 然后,周无忧用了一周的时间准备,百花酿、迷药、衣物、水靠、芦苇空管、气囊……他都放入混元戒中。 最后,他查询了百花谷的历法。三天后,辛丑日,夜,云重天晦、月如钩。 百花门的护派大阵名为百花落英阵,事实上,百花门之所以得名,最初的根源便在于这座护派大阵。百花落英阵其实是一卷百花落英图,百花门始祖携此图广招弟子、开枝散叶后,将百花落英图演化为阵法,用以守护山谷。后人便将这处山谷名为百花谷,将此派称为百花门。 百花落英阵威力无穷,阵法发动后共分三层,威力各自不同。平时,百花落英阵只启动第一层,若是有人出入百花谷,百花阵便会发出警讯,提示百花门弟子,阵楼中的弟子只需根据提前报过来的进出百花谷人员名册,便可知晓是否妥当。此时的阵法维护也较为简单,只需三位引气期修士看护便可,所耗灵玉也极少。当遇到外敌时,百花落英阵可视情形开启第二层,将敌人困于阵中无法逃脱,但杀伤力也较弱,需金丹期修士主持,十数位筑基期修士配合,最多可困元婴期修士。若是全力发动第三层,则阵法杀伤力极强,便是与化神期大修士也可斗上一斗。但开启第三层所耗灵玉数量极大,且需元婴期修士发动,至少三名金丹修士配合。这一代的百花门尚无力启动第三层阵法,但就算只开启第二层,也足以庇护门派了。 百花落英阵阵枢位于百花谷中的阵楼里,坐镇阵楼的弟子均是百花门法力深厚之辈,只是如今天下太平,百花门依附魔焰门之下,门中三位金丹修士,数十筑基高手,又有哪些不开眼的宵小之辈敢来此捣乱?是以值守阵楼的弟子也逐渐削减,到了现在也不过九个,分成三班,每班三个而已,只是这九位俱是引气期大圆满的“甲级”弟子,倒也可勉强维护此阵,并查验进出百花谷的人员是否妥当。 在百花门诸多事务中,阵法维护算得上比较清贵的职位,既然是清贵,则意味着清闲,且地位较高,但不可避免的油水较少。甲五在这个职位上一坐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前,他刚入引气期大圆满,来到此处后又有大把时间修炼,满拟在三年内突破引气期,从而迈入筑基,就算慢些,五年而达筑基也是可以指望的,一旦入了筑基,甲五就不是甲五,他就将成为刘执事,从而享受筑基期高手的待遇和执事的地位,并且可以在别人向他躬身行礼时,亲切的拍拍对方肩头,称呼对方一声“师侄”。 甲五的愿望很美好,可是事实却很残酷。他在第四个年头上,曾有一次在后山观白云、俯流水,差一丝便要体悟时,却被身后一声“不要在那里发呆,快滚回去做事”的喝斥打断,从此后便一直困顿于引气期大圆满,再无寸进,那久违了的体悟之感,到了如今仍旧遥不可及。 所以,他对打断自己体悟的金师叔恨的牙根痒痒,许多年后,在梦里还时常看到金师叔那张可憎的脸。只是,金师叔不仅是筑基期师叔,还是执法堂的执事,他甲五惹不起,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下。当甲五冲击筑基的梦想日渐远去时,他对金师叔的恨却与日增加,他的满肚子怨气无处宣泄,换来的是对自己深深的失望,对日常事务的极度厌倦。 还是那句老话,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很自然的,哪里有江湖,哪里就有赌局。百花门有很多人,很多对自己身为男儿身感到悲哀的弟子,这些弟子对前途失望、对修炼提不起精神,聚集在一起,便有了很多打发和消磨时光的游戏,而赌局,就是其中最好的一种。 第三节 又是金师叔 甲五是十年前迷上了赌博的,一入其中,他便发现自己如鱼得水,在赌场上纵横捭阖,罕逢敌手,那种大杀四方的痛快,让他找到了久违的信心,而其他弟子瞧向他时的羡慕眼神,则让他赢回了远去的尊重。到了最后,甲五不甘于参赌,他直接开盘坐庄,因着甲级弟子的资历和赌场上的威风,甲五的盘口越开越大,他也成为了百花门最大的庄家。 此刻,甲五正闲坐于阵楼之中,和另外两位有气无力的拉着闲话,眼光却时刻偷瞄着门外,一脸的期盼。这些日子,新来的那位“已幺五六”师弟时常来阵楼寻找自己,除了套套近乎外,更是积极参赌,着实让自己挣了不少实惠。最重要的是,这位师弟似乎在赌博中有些天分,发明了一些新鲜的玩法,令自己所设的盘口越发有趣,吸引了许多弟子前来。这不,昨日听这小子说还有一种好玩的筛盅玩法,今天就要过来一起切磋。 当甲五等得有些心焦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周无忧笑容可掬的面容,他不禁松了口气,连忙将周无忧拉了进去。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处一室的甲九和甲十也毫不例外是两个极热心的赌徒,对周无忧这位“羊牯”一直欢喜得很,此刻见他到来,便忙将小桌子收拾出来,拿出几个晒盅放了上去,道:“快,快做演示,等得我兄弟几个都心中蹿火了。” 周无忧一笑,当下将两个筛盅取过,各放了五粒筛子,道:“三位师兄,别急,这个玩法比较有趣,最是考校脑子的,且看。两个筛盅相加,共计十粒筛子,每人五粒,摇动后只看自己筛盅里的筛粒,不要让对方看见。然后开始报数,猜测两人手上的筛粒的情状,若是猜对了,对方便输,若是猜错了,对方便赢。一人报一次数,听者若是同意,便可不开筛盅,而在其上加数,直到加至一方认为不可能时,便开筛盅。具体是这样的……” 一番讲解后,三位“甲级”赌徒立刻便明白了,当下连同周无忧,四人便捉对厮杀。玩了一会儿,甲五便大呼过瘾,要与周无忧开赌,但头一次试玩,甲五却不敢押太大的赌注,琢磨了一会儿,周无忧倒是提出了个办法:今日首次练习,便以一顿饭菜为注。几人听后都纷纷点头。 结果很不幸,周无忧今日实在有些不堪,分别输给三人一顿饭菜,只得在三人的催促声中,怏怏回去煮饭了。这三位“甲级”赌徒却没过足瘾,趁此功夫继续玩耍。 等周无忧将饭菜送来,三人才越发觉得这位师弟十分顺眼,熏肉切盘就不说了,那碗汤羹也十分地道,再加上几碟鲜美的小菜,实在令人垂涎欲滴。除此之外,周无忧还悄悄从怀里摸出了一瓶百花酿。 甲九有些迟疑:“此刻正当值守,饮酒恐怕不妥吧?” 周无忧笑道:“只此一瓶,每人轮不到三口,不妨事的。” 甲五也笑了:“只一瓶酒却是不妨事的,有菜无酒,吃起来岂不难受?两位师弟莫作小儿女状,省的叫小师弟笑话了去。” 甲十便过去将阵楼的门掩上,四人坐下,筷箸翻飞,须臾间便吃了一半,每人只喝了三杯,酒瓶就见了底,甲五还抱怨酒少。其间,周无忧却道不胜酒力,去外面方便了一轮,惹得三人哈哈大笑。 不多时,甲五、甲九和甲三个相继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周无忧研读过关于百花落英阵法的介绍,知道大阵第一层启动的功用,当有人进出百花谷时,阵楼二层上的阵眼会自动发出滴答的报警声,提示值守弟子。当值守弟子上楼查看时,阵眼处会将适才进出百花谷的情景折射出来,方便值守弟子查看进出人员是否有异。 阵眼就在阵楼的二层,周无忧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上去破坏阵眼,真要那么做了,可就是动了百花门的根底了,必将成为百花门欲处之而后快的死敌。 此时离甲五等三人换班尚有两个时辰,至于酒醒的时辰,周无忧估计怎么的也得一天吧,这三位酒后误事的处罚,周无忧是顾不上了,自己送了那么多好处给三人,他们挨几鞭子,也说得过去。 天色已晚,百花谷中行人稀少,周无忧趁夜赶至后山梅林处,才花了不到两柱香时分。梅林仅靠后山崖壁,穿过梅林,便是高高的后山悬崖。悬崖下方有一个天然小洞窟,百花门将之改成一处幽闭之所。因为平常关的是真传弟子,所以此处装饰的十分舒适奢华,真传弟子犯了错误,只要过了禁闭期,出来后已然地位尊崇,是百花门的核心和根基,哪怕是禁闭期,也是不能委屈的。 洞口被一处透明的光罩所遮挡,这层光罩便是防止真传弟子逃出的禁制阵法。这座小阵的阵枢位于洞窟外的一间木屋内,平日只有一位执法堂弟子在这里维护。周无忧打听清楚,今晚值守的是一名外门弟子,这名女弟子年方十九,引气期三层,虽然高了周无忧两层,但周无忧有犀牛角制成的木枪,犀牛骨和犀牛筋制成的犀牛弓,他甚至还有一些小红果,实在不行……他已经做了硬拼的准备。 他杀过巨蟒、土甲兽等无数妖兽,虽然都是低阶妖兽,且都是用计获胜,但至少,他在丛林中的后半年还是面对面硬撼过其中的许多,比如一头牛尾虎身的妖兽。当然,他从来没有面对面和修士斗过,不知道与修士战斗是什么样子,所以他时刻准备着使用魔焰门在虎原分发的护身灵符,这东西他身上可有着十多张呢。 当然,能不动手是最好的,他混元戒中准备了另外几样小菜,他打听过,这位值守弟子和飘香院的小环一般,很是贪吃……如果实在迫不得已…… 周无忧相信做事情需要认真准备,越是计划得周详,最后越是做起来轻松。他认真准备了那么久,其实归结到最后,只为了两个环节,第一个已经成功,第二个,就是测算时辰。这个偏僻的地方,这个特定的时辰,这位女弟子叫破喉咙也是没人答应的! 甲四五很郁闷,他好不容易征得飘香院主人――流苏师姐的同意,可以休息一晚,正准备去赴几个交好的师兄弟布置的晚宴,畅快的喝上一场,结果半道上竟然撞见了金师叔。这个该死的臭婆娘问自己为何不在飘香院值守,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告诉她是因为请假要去赴宴,然后就被这个老婆子抓了差,顶替她侄孙女的夜班,因为她要带自己的侄孙女去赴宴!这臭婆娘难道不知道这么做是公然违反百花门门规的?亏这臭婆娘还是执法堂执事,知法犯法不说,现在竟然执法犯法,难道她就不怕门规惩处? 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甲四五就只能无奈的叹气了。将来不定什么时候撞在人家手上呢,可不敢恶了这个女人啊。他只能自怨自艾的独自守在这座该死的木屋里,一会儿埋怨自己运道太差,若是早走或者晚走片刻,亦或者走别的路,哪里会遇到这事?此刻自己已经和大伙儿一块好吃好喝了,岂不痛快! 甲四五正在正暗自生气,却听见木屋外响起脚步声,他怀着一丝憧憬赶忙开门去看,却愕然发现,来的竟然是丁幺五七,哦,现在已经是乙幺五七了。 周无忧也是一愣,这不是同在秘科的甲四五师兄么?自己和他在飘香院倒是打过不少交道,彼此间也算熟识。今夜值守的那位执法堂女弟子去哪儿了? 第四节 师兄弟间的切磋 两人虽然相熟,但在这里撞见,却有些蹊跷。甲四五愕然片刻,立即想起自己值守的洞窟中关押的那位九师叔,随即想到九师叔对眼前这位幺五七的另眼相看,于是警惕起来。周无忧本就图谋不轨,此刻的警惕之情更甚于对方。于是,两个本该相见后热情寒暄的师兄弟,此刻却站在了木屋的门内门外,互相瞪视着。 周无忧脑中念头急转,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不知为何今夜值守的竟然是这位引气五层的甲四五,难道自己的图谋被人察觉了?还是说甲四五和那位外门女弟子之间有私情?可是那位女弟子去哪儿了?是不是就在附近?到底动不动手?动起手来打不打得过?各种念头如电一般在脑中划过,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站在门外不说话,甲四五便更加警惕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平素受九师叔关照有加的师弟,今夜意图不轨!我怎么就那么倒霉?竟然碰到这破事!都是姓金的那位该死的臭婆娘,老子跟你没完!甲四五一阵郁闷,一阵愤怒。郁闷愤怒了一会儿,他平时不大灵光的脑子却忽然灵光一闪。 “师弟是来看九师叔的?”甲四五试探道。 周无忧沉默不语,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紧闭期间是不能看望的,所以,就算只是看望,同样是违反门规的。 见周无忧不说话,甲四五更加确定了:“师弟难道想救出九师叔?” 见对方瞧出了自己的来意,周无忧索性坦然承认:“不错。” 甲四五点了点头,又道:“我本来不是执法弟子,看管禁制的活计也不是我的。我今晚本来请了假去赴几个师兄弟宴席的,中途被金师叔抓来顶差。” 周无忧眼睛一亮。 “虽然不是我的差,可身为百花门弟子,也是断然不容师弟违反门规,劫走九师叔的!”甲四五说话时满脸的大义凛然。 周无忧心中又是一沉。 “所以师弟想要有所图谋,须得先过了师兄我这一关!” 周无忧点了点头,准备抄家伙动手。他片刻间便已判明形势,甲四五比自己高好几个层次,自己须拉开距离以犀牛弓应付方可。此次争斗干系太大,失败则意味着被门规处死。既然对方选择战斗,那么,必要时只能给对方加点料,上小红果了! “既然是同门师兄弟切磋,点到为止便可。还是不要用兵刃的好。另外,灵符杀伤力太大,也不可用。师兄我修炼的神通是小云禁诀,因为修炼尚不深,后腰处是罩门,师弟动手时注意一些,咱师兄弟切不可伤了和气。” 周无忧一呆,随即微笑点头:“如此甚好,空手切磋,不伤和气。” 甲四五大吼一声:“师弟,小心,为兄出手了!”双臂一挥,空中顿时翻卷起一股旋风,向周无忧卷来。只是这股旋风不仅去势太缓,方向似乎还有些错误,看这样子,就算周无忧原地不动,旋风最终也将从他身边三尺外卷过。 周无忧踏步上前,伸手便拍向甲四五后腰。 甲四五大惊道:“师弟果然厉害!”反手挡格,却没有抓住周无忧的胳膊,听凭周无忧拿住了腰眼。周无忧运气真气在甲四五后腰处轻轻一封,甲四五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倒下时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你个姓金的死婆娘,这回便要你好看!” 整个过程令周无忧有些啼笑皆非,伸手探向甲四五腕脉处,发现对方无事,便松了口气。时间紧急,他直接来到木屋中设置的阵枢处,将阵眼中的白色灵玉取出,直接收入混元戒中。 禁制阵法没有了灵力催动,当即便停了下来。周无忧冲入洞窟中,却见九师叔正坐在床榻边,吃惊的看着自己。 “师叔,想不想见见外面的世界?”周无忧看着这位冷眼绝伦的美女师叔,微笑道。 花若溪有些发怔:“你是怎么进来的?” “和门外那位值守的师兄比武,侥幸胜了一招!” “你闯进来的?你不要命了?”花若溪有些替周无忧担心。 “来到真灵界后,我最开始被困在了莽山之中,后来又在百花门住了半年,一直没有机会去外面走走。我听说滕州很大,滕海很辽阔,我还听说滕海的对面有一个同样广大的乾州,据说那里的门派相互之间平等尊重,那里的修士彼此间友爱关照,所以我想去看看。可听说这一路旅途遥远,害怕无人时孤独寂寞,便想邀请师叔和我一起去,不知师叔是否赏脸?”说完,周无忧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花若溪有些诧异的脸上逐渐露出笑意,她接过周无忧递来的手,顺势起身。 “就这么出去,会被发觉的,大阵会立刻示警。”她提醒周无忧。 “甲五师兄他们今夜不知为何,多饮了一些,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些时辰。”周无忧一脸正经。 花若溪一抿嘴:“如此甚好。另外,我准备的那些东西都被掌门收走了,路上可能不是太方便。” 周无忧眨巴着眼睛:“弟子倒是准备了一些,就是不知师叔是否满意,出门在外,便节俭些吧。” 花若有些忍俊不禁:“看来你都准备好了?” “时已深夜,门里众人都在休息,却是不好搅扰大家,咱们便从这里出去吧,只是委屈师叔了,需要和弟子一起翻过悬崖。” 二人嘴上逗贫,脚下却不慢,片刻间便到了后山山顶。以周无忧的本事,此刻攀崖而下已经不是什么凶险的事情,当初在移山时险些从崖壁间摔落的情况更不可能发生。至于花若溪,一个筑基期的高手,虽然尚不能御物而飞,但翻山越岭便如平地行走一般。 周无忧认准崖壁上凸起的树枝和岩石,一点一点往下跳跃,不消片刻便安全到了崖底。花若溪更是迅捷,直接从崖顶上翻身而下,空中间或向崖壁处拍上几掌消解下坠之力,几个起落便已在崖底等候周无忧。 崖下便是百花溪,百花溪水向东北蜿蜒数百里后,便汇入乌荥江,此处也是百花门势力范围的分界线。乌荥江折向正东,流淌数千里,最终汇入滕海,相隔滕海的那面,便是乾州。 周无忧从混元戒中取出水靠,要给花若溪穿上,却花若溪微笑拒绝。她的储物袋和一应法宝物件都被门里收走,但本命灵器一直温养在丹田中,却是旁人无法夺走的。只见她贝齿微张,一点粉光从嘴里飞出,演化成一朵巨大的莲花。她纤手轻轻一指,莲花飘落在溪水上,花瓣打开,便如一只花船一般。 周无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笑的随花若溪登船。等二人站稳,莲船便轻盈平稳的顺水而下。船内空间不大,面对咫尺,两人都有些局促。眼前的这位九师叔实在是配得上绝美二字,周无忧前世也算是经历过欢场繁华的人了,自认已对女色不放在心上,但此刻却也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一阵阵淡雅的芬芳向周无忧袭来来,他不觉间已然沉醉。近月的辛苦,换来这一刻同船共渡,一切都值了。 他很期望这样的时光能够长久一些,理智却终于占了上风,船行数十里,周无忧终于还是有些不甘的咳了一声,道:“师叔,该登岸了。” 花若溪恍如梦中惊醒一般,“啊”了一声,脸上微红,忙道:“是吗?嗯,是的,该登岸了。不然她们就追上来了。” 第五节 低头?不低头? 第五节低头?不低头? 二人上岸,花若溪将莲船收起,继续前行。夜色漆黑,周无忧却丝毫不受影响,行进间避让自如。 花若溪已入筑基,黑暗中的景物在她眼中却清晰可辨,但见周无忧也能如此,却有些好奇:“幺五七,你才引气一层,如何能看得清路?” “我在大山和丛林中住过几年,那里的夜路更加难走,这还算好的了,所以比较习惯。”周无忧一边前行引路,一边道。在他的引领下,二人渐渐离开水边,走出原野,进入山中。一直到了天亮,眼见以深入山谷,四寂五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里仍旧处于百花门势力范围的边缘,算不得脱险,但好在山高谷深、林木茂盛,虽然已是深秋,树叶凋落,却也是个暂时安全的藏身之处了。这片山谷不似莽山,早在万年前便已无妖兽的踪迹,只有些可爱的小兽小鸟在树枝和青苔边好奇的向二人张望。再翻越这片群山继续向东,便是火灵门的属地。 找了个凹陷的崖壁,周无忧就地笼了些枯枝败叶点燃篝火,从混元戒中取出熏肉烤热,招呼花若溪坐下休息。花若溪犹豫的看着脚下新湿的泥土和爬行着小虫的落叶,微微皱了皱眉。周无忧立时明白了,这位师叔从小在百花门精心呵护下长大,恐怕有些洁癖,忙从混元戒中取出一块牛皮铺在泥地上。 花若溪这才坐了下来,接过周无忧递来的熏肉,细嚼慢咽起来。 趁花若溪慢条斯理的撕吃肉块之际,周无忧起身便去四处找水。附近没有溪流泉涌,但他经验丰富,自然是难不倒的。此刻天色方明,裸露的岩壁和未落的树叶上有的是才凝的露珠,他拣了片树叶,一点一点收集起来装入随身携带的小瓶里,收集满后,便就着篝火煮沸,待稍微凉却后,递给花若溪喝。 花若溪兴趣浓厚的看着他收集露水,笑道:“倒是难为你了。这水能喝吗?” “此乃无根之水,最是天然、无污染!” 花若溪仰头将水瓶一口喝空,咂咂嘴道:“味道还不错。”随即“啊”了一声,抱歉的看着周无忧道:“我把水喝完了……” 周无忧一笑:“无妨。”便又去收集露水。能和这位九师叔相伴前行,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愉快之极。 吃喝完毕,周无忧将灰烬掩埋,两人继续前行。花若溪四处张望这山中景色,倾听这鸟儿鸣唱,原本并不出奇的景致,此刻看来却美不胜收,只觉心中欢喜无比,脚步也越发轻快。 晚间,周无忧寻了一处山洞,先进去将洞中清理一遍,然后铺上牛皮,让花若溪躺下,自己则坐在一旁守夜。周无忧担心夜里点火容易被人察觉,花若溪只得收了点一堆篝火的念头。躺了片刻,又有蚊虫骚扰,取出驱蚊草,放在两人身边。蚊虫倒是没有了,可花若溪闻不惯驱蚊草的味道,最后干脆运转真气,在身边撑起一道护罩。就算她是筑基期高手,这么释放一夜的真气,也着实有些吃力。 到了第二天,两人都有些委顿,好在前方已遥见山口,只需再走半日,便可出了这座大山。 行至山口,乍见一位美艳女子伫立前方,白衣胜雪。 “幺五七,你好大的胆子!” 周无忧心头一沉,身后的花若溪抢上两步,唤了一声:“大师姐……” 这位百花谷真传大弟子法力浑厚,已达筑基大圆满,只差一步便可迈入金丹,周无忧自忖就算与花若溪联手,也绝对不是人家的对手。如今挡在前面既然是她,看来此行已然功败垂成。 事已至此,周无忧只得躬身行礼:“大师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讪讪笑道:“居然遇到大师伯了……这荒山野岭的,可真是巧啊……” 花玉兰轻轻点头,叹了口气道:“确实是巧啊。”两个“巧”字,意味截然不同。 三人面对,相顾无语,花若溪干脆挑明了问:“师姐怎么知道我们从这里走?” 花玉兰眼神却游离在这片山间,好似想起了什么,良久,方道:“这条路,当年我也随王郎走过……所以我想,可能你们会在这里……” “师姐是准备将我擒下,带回百花谷?” “师妹,门中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你可知道这么一走,给门里惹来多大祸事?” “哼,左右不过是拿我来换些好处罢了。如今好处得不到了,自然恼恨,却也谈不上什么祸事吧?”花若溪寒声道。 “这一个多月里,你一直在后山闻思洞中,有些事情却不知道,掌门师尊和长老她们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你。”花玉兰叹了口气。 “怎么?是哪个大人物又出了天价,想要换我的第一次?”花若溪冷笑。 “‘秋狩’之后,魔焰门传出消息,申屠少掌门那次在百花楼上见过你之后,便迷恋上了你,他有意娶你。现在,各大门派那些大人物都纷纷改口了,不敢再竞夺你的初夜,说是之前留在门里的那些抵押物便权当贺礼了。” 这个消息着实有些令人意外。花若溪不记得当时百花楼之中满堂的宾客里,哪一个是那位权势煊天的申屠少掌门。但若是用了“娶”这个字,意味可就大不一样了,那是正式的合籍双修,是要当着天下的面操办仪式的。那表示要正式迈入对方的生活,成为对方亲人中的一员。这是无数百花门弟子梦寐以求的归宿,是她们无比期盼的结局。由此可知,这位少掌门当日是多么的为花若溪倾倒。 “掌门师尊和两位长老被魔焰门请过去商量具体的事宜,所以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她们昨日刚回到谷内……如今她们都快要急疯了……你还是随我回去吧。”花玉兰叹道。 这样的大好事,花若溪却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哪怕是明媒正娶,我也不愿。我想要追寻自己的幸福,嫁给自己想嫁的男人。” “师妹,你好糊涂啊。”花玉兰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师姐,你当年不也曾为了追寻幸福而远走万里么?”花若溪反诘道。 “正因为我当年追寻过,所以才知道这种追寻的痛苦。前路渺渺、罕有希望,我抛弃了一切,却换不来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是因为师姐选错了人……” “不,师姐没有选错人,王郎也没有错,错的是他身负的责任,他不该背负那么多东西。所以,师姐想告诉你,现实很残酷,我们必须低头。”花玉兰的语气很坚决。 “师姐,你走过这条路,但是师妹我却没有走过。哪怕最后证明这条路是错误的,我也要走一走,我想亲自试一试。暂时,我还不想低头。”花若溪的语气同样坚决。 两人的争执不可化解,都沉默了。 半晌,花若溪柔声道:“师姐,你现在还念着那个人的吧?你肯定心里还有他……否则,那天你生日的时候,就不会落泪了。师姐,我以为你是能理解我的。” 花玉兰摇了摇头,却没回答花若溪,闭眼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向周无忧道:“你演的皮影戏很好……故事也写得好……那些词更好。我很喜欢。” “大师伯喜欢就好。” “只是后来委屈你了,我回到屋子里就没出来,不知道她们竟然罚了你三十鞭子,我很过意不去。” “却怪不得师伯,弟子当日确实让师伯难受了。” “你的事情我也略知道了一些。你很机灵,既然把你师叔救出来,就照顾好她。” “您的意思……让我们走?”周无忧惊喜莫名。 花玉兰虽然不忍心看着师妹重蹈覆辙,但正如师妹说言,她能够理解这位期望追求自己幸福的师妹。所以,她选择了离开。但她所说的话,却沉甸甸的压在两人心头,久久不能消散,不只是因为她对自己经历的总结和她对师妹追寻幸福的忠告,压在两人心头的,还有一个坏消息。 花若溪的离去,令百花门万分慌乱,在寻找了一天一夜没有结果之后,她们不再敢隐瞒下去,而是十分明智的悄悄通报了魔焰门。花玉兰预计,这两天里,魔焰门就要在前路上布下天罗地网,所以她很为两人的前景担忧。 第六节 水亭边 灵泉海不是海,确切的说,它是一片离海尚有三千里的群山。山中的灵脉品质很好,且灵力溢出强劲,灵眼之处便如泉眼一般,将又浓又醇的灵力喷涌出来。在这片群山间,这样的灵眼有很多,几乎一座山头便有一两处,密密麻麻分布在整片群山中,所以得名灵泉海。 魔焰门占据灵泉海已有万年之久,这片群山源源不绝的向魔焰门弟子提供着充沛的灵力,支撑他们一步一步修炼下去,踏入筑基、炼成金丹、养成元婴、冲入化神,甚至偶尔会出现修炼至离合期的老怪物。在占据灵泉海的上万年岁月里,魔焰门共有七位修士成功渡劫、飞升上界,这七位修士的雕像一直矗立在位于灵泉海正中的魔神殿上,接受后辈弟子的朝拜。 魔焰门经营灵泉海已久,这里早已被打造得极尽完善。功能齐全、形态恢弘的建筑彰显着磅礴气势,苍天的古木和斑驳的石碑浸透着岁月的沧桑,而其中点缀的大大小小山中湖和各式各样水边亭,则隐喻了主人权势之下的那份悠闲和高雅。 袁东海正在水亭边翻阅各处送来的文卷,他的脚下是一支长长的绿竹钓竿,钓竿一头深入水面数丈远。他在阅览文卷之余,不时会转身扶一扶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杆身,将其重新调正,然后看着水面,想想怎么处理那些报过来的事务。等考虑好了,便回过身来提笔在文卷上写下处理意见,间或招手唤来一位在水亭外等候的弟子,交代几句。 他处理事务的效率非常高,桌案上批阅好的文卷很快就整齐的堆放到一边,不时有弟子接过文卷后匆匆离去,然后新的文卷又被送入水亭。一道又一道的指令从水亭边发出,在灵泉海南缘的驿传楼里整理和交汇,继而发向广阔的滕州东部各处,调剂着资源的分配、人员的派遣,影响着各门各派的兴衰,关系着成千上万修士的荣辱。 再次从一堆文卷中抬起头来,刚刚松了口气,袁东海眼前递来的却不是文卷了,而是一枚玉简。他点了点头,向身旁递来玉简的弟子笑道:“七海派得了那座玉鲸岛,这两年倒是阔气起来了,也开始用玉简报送公务了。” 那弟子躬身谄笑道:“谁说不是呢?七海派的莫长老适才一个劲让我替他转达对您的谢意,说是若非您的照顾,他们七海派哪里会有如今的大好光景。莫长老还说,希望能拜会您一次,就是不知道您何时有空。” 袁东海皱了皱眉:“再说吧,这几日事务太多,已经耽误许多功课了。” 袁氏在魔焰门有着特殊的地位,家学十分渊源,以幕僚和出谋划策见长,为魔焰门中传统的智计型家族。袁氏家族素来对申屠家忠心耿耿,向为申屠家执掌魔焰门、立足滕州的倚仗。袁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便是袁东海,虽然只是筑基后期,但因其才能突出,又与申屠孤自小相熟,被这位少掌门引为腹心。当这位少掌门不在灵泉海时,一应大小事务都交至袁东海处理,而袁东海也总能不辱使命。 申屠孤尚未真正成为魔焰门掌门,所以他负责的事务其实在整个门派来说,并不是很多,作为未来掌门的培养,他更大的任务其实是增强自身的实力,学习处理门派事务只是兼顾,因此,袁东海也只是每十天抽出一天来专门批阅文案,其余时间则用来修炼。这几日事务稍微多了些,连续占用了他三天时间,对于落下的课业,他有些心焦了。 正当他将眼前的事务处理已毕,准备离开水亭时,抬头却见贾五走了过来,他连忙抢上两步躬身行礼。低阶修士面对高阶修士时,哪怕地位权力比对方高,明面上都需礼数周全,这是修真界的传统,也是修士们千百代延续下来的规矩。更何况贾氏五兄弟还是申屠少掌门的心腹大将,地位并不比他低多少。 对于袁东海这位少掌门的智囊、袁家嫡系子弟,贾氏五兄弟却不敢自恃修为高过对方而有所失礼,都与他平辈论交,此刻贾五忙扶起对方,好一番寒暄。 “五哥怎么赶回来了?莫非百花谷事机不顺?”袁东海有些好奇。 “少掌门还在那边坐镇,我家那几个哥哥也在他身边,也无甚凶险,老弟放心。只是出了点岔子,少掌门让我回来找你拿拿主意。” “哦?莫非还有哪个厉害的人物要与少掌门争抢?”少掌门亲赴百花谷提亲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对此他也没想太多,若非很多事务还需要他留在灵泉海处理,兴许此刻他也随着少掌门去百花谷了。英雄豪杰多个三妻四妾的毫无所谓,只要少掌门喜欢,娶来就是,更何况对方还是名满天下的滕州第一美人,虽是出身不好,但至少还未破身,娶来倒也大涨脸面。袁东海压根儿就没想过事情会出在那个“第一美人”身上,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能够抵挡明媒正娶嫁入申屠家的诱惑?就算滕州大陆第一霸主――真元龙图阁那些上阁长老的嫡亲女儿,也绝不会认为申屠家会辱没了她们的家世。 可越是出乎意料,事情便越会发生。当百花门一众金丹修士听到这个消息后,欢喜激动得不可自已,忙不迭点头答应的时候,这位外人看来绝不可能拒绝申屠家提亲的花若溪,居然逃了! 见袁东海发愣,贾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了个清楚。袁东海勃然大怒,立刻就要调派人手,却被贾五制止住了。 “少掌门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他想让你给出个主意,好让那姑娘回心转意。” 看来少掌门是真动了心了!袁东海无奈,却只得再详细询问了一遍贾五事情的细节,然后默默伫立在水边,用心推敲。 一名仆役上前将茶盏斟满,递给贾五和袁东海,离开前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大人,鱼竿上忘了放鱼线?” 见袁东海不说话,犹豫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根鱼线,挂上饵料,放入湖水之中。 袁东海看向他,忽道:“你叫什么?” “小人张吾卓。” “你下去吧。”袁东海提笔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然后转头继续凝视水面,良久,忽然笑了:“想要追寻自己的幸福?很好,我开始有些喜欢她了。” “有办法了?”贾五忙问。 “试试吧。我这就和你一起去百花谷。” “那就好!”贾五大喜。 两人出了水亭,贾五忍不住道:“袁老弟,你那鱼竿为何空着,却是作何用?” “不作何用,用来看人。鱼竿放在水亭边已经三日了,旁人以为我有办法空竿钓鱼,都在拼命的想着这个办法。刚才那个张吾卓是第一个过来问的,所以我打算试着用用他,因为他不因为上位者的决定而盲目遵从,而且,他很有胆子。” 第七章 乌山贼 按照周无忧的原本计划,出了百花溪,进入乌荥江流域后,便可稍微轻松一些。到时候买一叶扁舟,沿奔腾的江水顺流而下,便可直达滕海之滨。一路安稳快捷,也无劳顿,遇到危机之时,更可穿上水靠,入江水遁逃。 计划是好计划,奈何如今却多了一个大大的变数,魔焰门弟子的围捕是周无忧没有想到的。这些身着一色黑衣的修士,三五成群、行动快捷,实力强劲、听从号令,短短数日内便铺开了整个乌荥江流域,开始严密查找逃亡的周无忧和花若溪二人。 好在从花玉兰口中听闻了这个消息,二人多所警觉,才未盲目前行,不至被对方察觉。可行进的路线却不得不作了大幅度的调整。二人不再顺乌荥江前行,而是离开了乌荥江流域,向西北翻越乌荥山脉,这就有些冒险了。乌荥山脉绵延悠长、群山起伏、地形复杂,这里没有妖兽之危,却有人祸。历来便有许多不服从各门派号令的叛徒、流亡之士藏身此地,他们好勇斗狠、凶悍蛮横,常抢劫过往行商和旅客。绝大部分行商和旅客都宁愿沿江水流域的冲积平原前行,虽然要向沿路各门派缴纳关卡过路的费用,却至少可以保住性命,而这里,一旦遇上劫匪,不仅财货全无,往往性命也不保。 乌荥山脉山势陡峭,多绝壁,多深壑、多断崖,水涧激流、高山雪顶,对于尚不能御物飞行的二人来说,翻越起来极其艰难。哪怕是如花若溪般入了筑基的人物,平地一跃六七丈、跨步而行如风摆的实力,面对许多地段,也依然无法可想。二人又不敢走那些匪徒时常出没的缓坡平地,专拣险峻之所翻越,行道之难可想而知。途中甚至出过两次险情,好在周无忧按照前世户外登山的那一套方法应付,以牛筋将二人连接,手中利刃充当登山斧,才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但就算如此,一连七八天的翻越下来,也着实消耗真气。 周无忧无奈,只得取出混元戒中存储的兽核,才不致令二人真气耗绝,但身体上和神识上的疲劳,却是无法消除的。周无忧经历得多了,对此倒没有什么太多抱怨,但那么多天的连续翻山越岭,却让花若溪尝到了什么是出门在外的苦滋味。几天下来,引气一层的周无忧纵越之际依然敏捷有力,筑基期的花若溪却早已有些不堪困顿了。 对于花若溪来说,这番经历却是平生第一次。她幼时丧失父母双亲后,便被妙姑掌门带到了百花谷中,一心一意修炼功法,从不为生活操心劳累。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深宅大屋,就连出门在外都有人服侍伺候,哪里吃过这番苦!她修炼的百花门乾坤交泰真诀虽有驻颜养容的神妙功效,能保持得她容貌依旧、神态不衰,但此刻眉宇间却也露出了些憔悴。 翻过一段高达数十丈的峭壁,花若溪靠在一块岩石上喘着气,接过周无忧递来的肉干和饮水,一口一口的咀嚼着,熏肉再好吃,连着吃上那么多天,早就腻到了极处,此刻却也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没有体力,剩下的路怎么走?她抬眼看去,视线却被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所阻,峰顶白头、积雪深厚,这样的场景,让她一阵气沮,更加沮丧的是,翻过了这座雪峰,前面不知还有多少雪峰、悬崖、峭壁和深涧在等着自己。能够坚持到现在,全为了那一个信念而已。想到自己的追寻,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劲。 吃完东西,周无忧从混元戒中取出一颗兽核,又递给了花若溪。除了吃喝能保持体力外,恢复和补充真气更是跨越前面千山万水阻绝的最重要保证,她接过兽核,感激的看了看周无忧。 现在想起来,当初那几年自己为叛离门派所作的那些准备确实幼稚到了极点,绣花的软垫、防蚊的帷幔、功法和书卷、珍贵的字画、乐器……甚至还有一件乘坐舒适的车驾法器,如今看来,这些东西全都无用,亏自己准备的那么精心。只有那些图册、灵玉、药草、灵丹和干粮、饮水等尚有用处,没算白费工夫。而绳索、短刃、弓箭这些简单粗陋的东西,现在则显现了巨大的作用。 对于周无忧层出不穷的手段和方法,她看得眼花缭乱,似乎遇到的每一个难题,对方都早已有了充分的准备,就算是那些临时发生的紧急情形,他都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便好像以前曾经演练过一般。后来周无忧跟他详细描述了当年莽山之中的生活,她才想起来,这些东西对方曾经有一次和自己讲过,如今亲身经历,才知道那些当时让自己听得十分有趣的话里,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险死还生中得来的经验,这些经验是多么的宝贵和不易。 休息了一阵,花若溪眉宇间恢复了些神采,继续随周无忧前行。一座座山、一道道涧,挡不住前行的脚步,眼看着终于离开了天堑般的万山绝刃,眼前只剩坦途之际,却还是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事情。 三名修士挡住了去路,他们衣袍色泽早已脱落,脸上须髯久未整理,一看就是在这片大山中求生的修真者,在山外,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号“乌山贼”。 这三名乌山贼看清了花若溪相貌后,都不觉发起呆来,好半天才咽了咽口水,又开始大量周无忧。周无忧看不出对方深浅,将目光转向身旁的花若溪,却见花若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他心下暗道不好,连花若溪这位筑基期的高手都这般慎重,可见三人修为之深。当下一边苦思脱身之计,一边笑容满面的套起近乎来。 “呵呵,见过三位。敢问此处可是已到了乌荥山北麓?” 这三名乌山贼见到山中出来的二人后,其中修为较高鹰眼瘦子瞧出了二人端倪,另外两人一听说是一个筑基初期、一个引气初期,便欲立刻动手,待看到花若溪容貌后,却不免犹豫了一番。如此绝色、如此气质,怎么看怎么像大门派或是某个底蕴深厚的家族中的嫡系弟子,一时之间不敢动手,但花若溪又太过貌美,惹得这三位心底便如虫子爬了一般,痒的厉害。 其中那个胖子笑眯眯的接口道:“不错,此地已近乌荥山脉北麓,再往前十里,便可出山。二位小友可是迷路了么?乌荥山中如此险峻,贵派长辈怎么放得下心来?附近可有亲朋,我兄弟三人也好助二位找寻。” 周无忧正要回话,花若溪却冷冷道:“我二人一介散修,无门无派,不须三位操心了。”这句话一出,对面三人喜动了颜色,周无忧却暗暗叫苦。 那胖子笑得更欢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甚好,甚好。我兄弟三人最是好客,洞府就在左近,二位小友便请过去一叙吧。” 花若溪脸上厌恶之色越发浓重:“我二人身有要事,贵兄弟的洞府就不去了,还请让路。” 那胖子身旁一位白脸的书生阴测测的笑道:“有何要事啊?姑娘和这位小友便随我兄弟走一遭罢,我兄弟也可帮着出出主意不是?”笑罢,伸手便向花若溪抓来,手臂在中途暴涨三尺,柔软灵活,便如毒蛇一般。 第八节 一朵莲花 花若溪只来得及后退半步,那手臂便已来到面前,五指成抓,抓向花若溪胸口。 花若溪脸色一红,斥道:“淫贼!”忙伸手格挡,奈何对方手臂却如蛇身一样立刻缠了上来,拉着花若溪就要拽过去。花若溪大骇之下,运起全身功力向后拼命一挣。 那书生拉了一拉,没有拉动,生怕伤了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便放脱了开来,却将手掌收回到鼻孔处深深一嗅,笑道:“好香!” 花若溪修习的乃是百花门镇派绝学乾坤交泰真诀,真气之纯,绝非一般可比。那书生论境界在她之上,真气的厚实更是她无法比拟的,但就这么一交手之间,却奈何不得她。当然,这其中也有怜香惜玉的意味。 就这么一招之间,那书生便试探出了她的虚实,知道她功法独到,但与人争斗经验却显得十分稚嫩。看着这女子的婀娜身姿和绝美容颜,不由心头怦怦大动,暗道:“哪里冒出来的绝色女子,如今居然便宜了我!”心头色心大涨,手上却不闲着,这次双臂化为两条蛇鞭,直接抱了过去,五指便如蛇牙般,袭向花若溪面门。 适才一个照面,快若瞬息,花若溪已不敢再与对方纠缠,贝齿轻吐,一点粉光飞了出来,霎时化作一朵巨大的莲花,挡在身前,正是她的本命灵器――霞光碧波莲。 书生双臂陡然抱在了莲花上,花瓣微微一吐,书生就被直接弹开了数丈,胸中真气一滞,好悬没坐倒在地上,显得有些狼狈。他脸上一红,还待上前,却被那鹰眼瘦子叫住了:“三弟,且慢!” 鹰眼瘦子显是见识不凡,见了这朵莲花,脸色十分凝重,缓缓道:“天品灵器!姑娘究竟何人?” 这朵霞光碧波莲是百花门有数的高阶法器,位在天品,是百花门前辈祖师以一朵得天地滋长,几乎快要成精的莲花精魄炼制而成,最擅防御,可反震对方击来的力道或法器,自身所耗真气却甚是低微。可惜花若溪温养这朵莲花时日尚浅,对其操控的精微之处把握不到,法力也不够深厚,否则的话,将这朵莲花的霞光和碧波两种功效发挥出来,别说眼前这三人,就算来一位金丹,花若溪也勉强可以自保。 此外,这朵莲花最罕见之处,还在于其具有罕见的成长性。当年炼制此物的莲花精魄并未死去,只是被消去了神识,在这朵莲花中慢慢成长。随着千百年过去,这朵莲花炼制成时功效只是一般,被品评为人品灵器。在经过百花门数位使用此物的主人丹田温养后,便逐渐由人品而至地品,再由地品而至天品。若是有什么好机缘,或者再过得几百年,它由天品灵器而入法宝之列,成为百花门的镇派宝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鹰眼瘦子眼光极为老辣,一眼就看出了这件宝物的不凡。真灵界中,一位修士若是拥有一件法器便算是极难得的了,若是这件法器品质较高,还入了品,哪怕就算只是最低阶的人品,那都是很多人争抢的好东西,更何况是一件天品灵器!所以,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来。这女子绝非一介散修! 花若溪冷冰冰的看着对方,却不搭话。那鹰眼瘦子看着这件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宝贝,终于一咬牙。管她是哪里人物,就冲这件宝贝,再大的风险也可去闯了!他一拍怀中储物袋,飞出一把黝黑的短刀来。 用周无忧前世的话来说,花若溪生在大富人家,好东西见得多了,自然是识货的。见对方飞出的这柄短刀光泽一般,感受到的灵力也不是很纯,不由暗自一撇嘴:“顶多是件人品灵器罢了,却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紧接着,花若溪便感到万分吃力了。这件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品灵器,放在这鹰眼瘦子手里,却让她极为难受。 鹰眼瘦子平生不知与人争斗过多少场,经验极为丰富,看出花若溪对这件天品灵器的控制尚不熟练,也不指挥短刀上前硬拼,只是围着花若溪滴溜溜乱转,看出破绽便是极快的一刀攻去,待花若溪将霞光碧波莲飞来挡格,却又很快退了出去,继续围着对方转圈,寻找下一次出手的机会。他这是要凭借自己筑基中期的真元量,硬生生吃死对手。 霞光碧波莲威力无穷,就算花若溪发挥不出它攻防兼备的攻击效果,格挡反震的妙用也不是这鹰眼瘦子能够轻易近身的。只是宝贝虽然灵妙,消耗真气却也极大,那鹰眼瘦子的短刀在空中仍然翻转灵巧自如之际,霞光碧波莲的运转却开始出现了滞涩。花若溪知道自己无法有效发挥莲花的功效,有心控制着飞去砸向敌人,敌人却身法灵活,砸了几下没砸到,自己这边空门大开,却出现了几次险情,不由暗暗叫苦。 过不片刻,那胖子一拍腰间储物囊,也飞出一根细索,在空中辗转腾挪,瞄着莲花之后的花若溪,却不下手。他知道自己的法器更加不堪,只怕一上去硬碰,便会损毁,是以只是在一旁干扰。这一来情况更糟,花若溪本来还能够偶尔反击一两招,现在却顾不上了,完全处于下风,等她什么时候真气耗尽,便是落败之时。 三人以法器争斗,白面书生便插不上手了,只能在一旁干看。完美而深刻的阐述了什么叫做“武功再好,也怕菜刀”这句话。 周无忧躲在花若溪身后,处于莲花的保护之下,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此刻他却极其不是滋味。这辈子……别说这辈子,上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躲在女人身后,需要女人来保护啊,这叫一个什么事儿! 他暗自埋怨自己帮不上忙,眼见花若溪运转莲花遮挡之际逐渐滞涩,明白这是到了真气减少,运转凝滞的危险时刻了,一拍脑门,骂了自己一句,忙从混元戒中掏出一颗兽核,递给花若溪。 斗法之际,虽说从兽核或灵玉中可以吸收灵力以补真气,但这种方法只能顶一时之用,且补充量极少。华若溪功法流转,将兽核中的灵力吸收炼化,好容易才堪堪稳住,莲花的运转却越发滞涩了。 那鹰眼瘦子看见了,仍是不慌不忙,控制着短刀不停消耗花若溪的真气,暗自冷笑,心道:等你兽核耗尽,倒要看看还有什么应对之道! 不到半柱香时分,花若溪掌中兽核便成灰粉,洒落地上,鹰眼瘦子心中一喜,但这喜悦随之立刻消散,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的应对之道――周无忧又递了一颗兽核给花若溪。 鹰眼瘦子沉住气,继续和花若溪比拼真气的消耗,然后他看见周无忧一颗接一颗的往外掏着兽核,这让他有些郁闷,这两人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啊!想想自己兄弟三个,在这片大山中打杀数场,好不容易得了这片山头,又冒着巨大的风险四处抢劫过往修士,在风口浪尖处不知厮混了多少日子,才有了些许薄薄的家底,可跟人家的比起来……一个出手就是天品灵器,一个往外掏兽核便似不要钱一般……鹰眼瘦子的眼珠子都红了。 也是他存了夺宝的心思,生怕损毁了宝物,故而舍不得全力攻击,否则华若溪此刻只能以吸收转化兽核得来的那一丝丝真气带动莲花,如何能够坚持下去。 半个时辰过去,短刀仍在莲花之外飞舞,莲花仍在花若溪身前流转,那鹰眼瘦子有些着急了。花若溪真气早已耗尽固然不假,他们自己也不好受。那胖子头一个支撑不住,早已将细索收了回去,趺坐于地,运功调息着有些紊乱的真气。 第九节 符魂 周无忧看出便宜,从混元戒中取出犀牛弓,弯弓搭箭,疾射胖子。这箭是用莽山中豚鼠背上的铁刺制成,最是锋利,连一些皮糙肉厚的低阶妖兽都难以抵挡,何况身体脆弱的修士,只要射正,就能伤人。 眼见铁刺已到胖子身前,却被一柄长剑自空中拍落,斜了方向,扎在地上,却是那白面书生赶到了。他手中的长剑却非法器,乃是凡物,虽然坚硬锋利,却在法器的争斗中参与不进去,此刻见周无忧暗箭伤人,忙飞身过来,将铁刺拍落,只是周无忧以犀牛弓所发的箭矢力道极大,他也被震得手臂酸麻。 头一箭没伤到人,被人瞧了出来,有了防备之后,接下来的几箭却没了什么功效。在筑基修士眼中,这箭的轨迹却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那白面书生也不与箭矢硬碰,看准来路,挥剑在箭矢上轻轻一磕,便改变了箭矢的方向。 铁刺得之不易,周无忧也不想白白浪费,射了三箭无果之后,便换了个目标,对准鹰眼瘦子发了一箭。那鹰眼瘦子更是了得,眼光早就注意到了周无忧的偷袭,脚步微微一错,便让开了箭矢,丝毫不费什么力气。 周无忧的小红果已所剩不多,既然箭矢射不到对方,便是绑上红果,也仍是无用,周无忧干脆不再发箭,只是以弯弓搭箭,遥指对手,就算奈何不了敌人,给敌人添点堵也是好的。 鹰眼男子额头见汗了,以他筑基中期的真元力,足足是花若溪的三倍还多,居然还是拿不下对手,自己的真气却已消耗得快见了底,天知道那个引气初期的小子到底还有多少兽核!他有些懊悔,早知如此,便全力攻击,哪怕不要这宝物也罢,何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若是等自己真气消耗殆尽,那小子还往外掏着兽核,自己兄弟三人必将阴沟里翻船。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喝到:“老三,把那东西给我!” 白面书生听鹰眼瘦子一说,顿时有些犹豫,鹰眼瘦子又喝道:“快点!”他才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向鹰眼瘦子飘去。 鹰眼瘦子抓住空中飘来的黄纸,向花若溪恶狠狠道:“丫头,你若是就此住手,我便答允饶你等性命,你只需将这灵器交出来,我兄弟三人便放你们离开。若是执迷不悟,眼见就是你二人死期!”到了此刻,他尚有些舍不得使用这宝贝,指望能以言语诈住眼前的二人。 就算花若溪再缺乏临阵的经验,这等哄小孩的骗术却还是一看就明白的。她深知若是自己将霞光碧波莲这一保命的唯一手段交出去,便等若将自己交给对方处置了,到时候恐怕求死都不能,是以一声不吭,只是咬着嘴唇继续控制莲花,防御对方进袭。眼中却盯着那张黄纸,警惕之意更浓。这黄纸一看就知道是灵符,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阶位,若是中、低阶的灵符,自己到还可凭借霞光碧波莲撑下去,可若是高阶灵符,以自己此刻的法力和真气而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鹰眼瘦子眼见劝说无果,终于狠下心来,真气一转,引动灵符。那灵符在空中无风自燃,一片光影在鹰眼汉子身后浮现,化作一头长蛟,向霞光碧波莲扑了过来。 花若溪脸色煞白,失声道:“符魂!”忙将剩余的全部真气灌注于霞光碧波莲之中。 符魂是一种特殊的灵符,制法极难。平常所用灵符是符师将某种神通刻印在符纸之上,到了对敌时激发使用。灵符的好处是消耗真气量极少,在对敌之时可随时抛出,且不拘何种属性的灵符,修士都可使用,身边带的灵符越充足,攻击或者保命的手段就越多。只是无论低阶、中阶还是高阶灵符,制作起来都很特殊,除了专门修炼此道的符师外,灵符上刻印的符文对旁人来说便如天书一般。 最常见的灵符刻印的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神通,低阶灵符直接刻印低阶神通于其上,中阶灵符所刻印的神通则比较高深,有些甚至是神通的组合,而高阶灵符,则是极少数精通符文且自身法力高深的符师才能制作而成,这些符上刻印的不再是神通功法,而是符师对天地的感悟,相当于符师在与天地沟通交流。符师对天地法则的理解越深,与天地的沟通越精微,刻印在符纸上的符文发挥的威力就越大。这种符文本身已经不是神通和功法的记录,而是引发天地之威的媒介。因此,一张高阶灵符随周遭的环境而引发的威力也是不同的,也许功效普通,也许功效惊人。 符魂是高阶灵符的一种,虽然被归入高阶灵符,但道理却完全不一样。符师以符文将成了精的妖兽魂魄封入灵符之中,就是符魂。符魂虽然比不上普通高阶灵符那般可引发天地之威,但符魂胜在稳定,不因周遭环境不同而有所变化。并且,符魂的威力视所封魂魄的威力而定,而成了精的妖兽,通常等级都不低。 这张符魂中封印的就是一头长蛟的魂魄,长蛟成精后,属于中高阶妖兽,威力自是不凡。只听一声似龙非龙的咆哮声响起,那头长蛟与莲花狠狠撞在了一起。长蛟在空中逐渐消散,莲花却也光泽尽失,倏忽飞入花若溪口中。花若溪一阵心痛,知道自己这件灵器受了重伤,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温养,只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了。 鹰眼瘦子一击得手,却也十分心痛。这张符魂可是白面书生数月前好不容易得到的,被三兄弟视作保命之物,一直珍藏着。没想到还没几个月,这张符魂便用掉了。好在马上就可得到一件天品灵器,虽说这件灵器被符魂打得有些损伤,但温养几年,就能重新使用,到时候三人的实力将更上一阶! 趁你病,要你命!绝不能给敌人喘息之机!鹰眼瘦子争斗了这么些年,这个道理早已领会得深入骨髓。花若溪已然真气耗尽,萎顿在地,急切之间可以不顾,再说了,符魂已失,若是不让三弟尝尝这女子的滋味,恐怕他是不答应的。但这引气期少年却着实可恨,先杀了再说。 短刀重新飞起,直奔周无忧而来。周无忧忙将手中早已捏好的灵符抛出,灵符化作一面真气护盾挡在身前。他身上的灵符得自魔焰门,是魔焰门在虎原上分发给诸弟子的,极为低劣,或能挡住低阶妖兽片刻,却无奈挡不住筑基期修士的灵器一击。只相持数息之间,听得“噗嗤”一声,护盾便应声消散。 周无忧大骇,手中的灵符一张接一张向外抛出,随着一面面真气护盾的破碎,他渐渐陷入绝望之中。他在面对低阶妖兽之时无往不利,却在筑基修士面前不堪一击。就算想跑,不提身边还有花若溪,他也跑不过对方的灵器。一旁的花若溪也脸色死灰,只等周无忧被击杀后,便自绝筋脉。 第十节 金丹秀士 就在周无忧手中最后一张灵符耗尽,最后一面真气护盾破碎的时候,一道极为寒冷的冰流自远处空中袭来,一眨眼工夫便将三名乌山贼一一卷入其中,瞬间冻成冰块。那把飞向周无忧的短刀,失去了主人真气的控制,也自空中跌落在地。 一位白衣飘飘的中年秀士,脚踩一根玉如意,缓缓落了下来,随手向三名乌山贼一指,冰块碎裂,三人也尽数化为碎片。 如此随意、如此挥洒、如此神通,周无忧看的目瞪口呆,一旁的花若溪却强自起身,恭恭敬敬施礼:“谢过前辈相救之德,却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容待日后相报。” 周无忧猛然醒悟,御物飞行,是金丹期修士的手段,这中年修士竟然是一位金丹期的大高手!他忙过来恭敬行礼。 那秀士微笑着摇摇头:“相报却是不必了,我也是路过此地,恰好看到,随手为之罢了。倒是你们两个年轻人,法力如此低微,居然也敢到这乌荥山中乱跑,难道没有听说过乌山贼的名头么?” 周无忧和花若溪都脸色一红,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躬身听着,口中喏喏。 那秀士又道:“刚才我在上面已看了多时,你这丫头的灵器是极好的,还有你这少年兽核、灵符倒是不少,显见你们两人不是高门大派弟子,便是显赫世家的嫡亲后代。我倒是有些话想对你们讲,却不知你们可听得进去?” 两人忙又矮下身子,低头认真聆听。 那秀士道:“修行险恶,这世上很多事并非你们想像中那般舒爽。要想在这世上保得性命,继续修行下去,便要珍惜自己,切莫因一时起意,便妄动心思,把出门游历当做玩闹之事,将行走天下看成一路坦途。今日若非我恰巧出现,你二人岂不早已葬身此穷山恶水间?还谈什么心中抱负,说什么愿望向往?我观你二人境界不高,想必是瞒着长辈偷跑出来的,否则他们是断然不会让你二人独自出行的。言尽于此,你二人速速回去罢。家里有什么事情还是多想想,长辈的话还是要多听,那是经验之谈。还有,你这丫头长得倒是惹祸,还是遮住面容为好。” 言罢,那秀士指了指自己来时的路,告诉二人那个方向甚为平安,便驾起玉如意,凌空而去。 两人连忙起身,离开这片凶险之地,离去时,周无忧从地上捡起那鹰眼瘦子掉落的短刀,只见短刀之上刻着两个字“虎啸”。 按照那秀士的提醒,周无忧亲自动手,以藤蔓编织成一顶草帽,从自己衣服上割下一块方布,罩在草帽之上,好歹将花若溪的面庞遮住,只是她婀娜的身段却是暂时无法了。 一路上山势渐渐平缓,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周无忧惊羡于金丹高手的风采,对自己的法力低微感到深深的挫折,一边走一边摇头。花若溪却偶尔发出一声叹息,也不知在想什么,叹息声异常的惆怅。 翻过险峻的乌荥山脉,离开了魔焰门的搜捕范围,两人不敢再往人烟僻静之处行走,前路便顺利了许多。花若溪戴上了方巾遮面,似她这般打扮的女子所在很多,旁人看了便毫不稀奇,所以路上也少了许多波折。似乎大难之后便是平安,这一路千里居然也无事,顺顺利利便到了海边。 要想渡海去往乾州,非是小船所能到达的。滕海辽阔,不知几万里,不是加刻了阵法的大船,便不知道要行驶到何年何月。况且海途遥远,海中妖兽极多,除了大船之外,还需高手坐镇护航,方可开行。要寻找这样的船,便只能到繁华的海滨城镇中寻找。 罗湾港隶属七海派辖下,是一处大港,往来商旅极多,每年都有大批船队由此前往大海对面的乾州,或是从乾州渡海来到此处。七海派也因此而财源滚滚、实力雄厚,在滕州东部稳居前十。 濒临港口的一处茶肆中,周无忧和花若溪正静静坐在角落里,听商旅们的闲话。这种闲聊涉及各种奇闻异事、门派消息、人文风情,听来不仅有趣,更可以获知很多有用的消息。两人来到罗湾港已有三天,这三天里,周无忧将混元戒中的一些妖兽材料拿出来到坊间售卖,终于凑够了两张去往乾州的船票。船是金城坊的船,够大够好,据说行驶十分快捷平稳,只需三月便可渡过滕海。护船的修士中领头的据说是一位金丹,还有十数位筑基,几乎已能应付大海上可能遇到的大多数危险。买到这样的船票自然价值不菲,周无忧心痛了好长时间。好在晚间就要出海,两人终于松了口气,一切的奔波,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周无忧正津津有味的听着一个皮货商人夸耀他在莽山边缘捕猎妖兽的经历,哪些妖兽的皮价值较高,哪些妖兽的皮又有哪些功效。他混元戒中还留有一些妖兽皮毛没有售卖,到了乾州可是生存的一个重要依靠,此刻便一边听,一边心里默记着。 那皮货商人正兴奋的说到他捕获的一只妖兽皮革非常完整,最后以高价售给了真元龙图阁一位上阁长老时,旁边一位药材商人突然插话,询问是否是那位文长老,当得到肯定答复时,满脸的激动神色,向大家传播一个非常八卦、非常隐私的趣事,顿时吸引了茶肆里所有人的目光,也同时让周无忧和花若溪竖起了耳朵。 据那药材商人口中所云,文长老生有两子一女,对那位女儿素来便宝贝得紧。文长老的宝贝女儿自从见过魔焰门少掌门申屠孤之后,便深深为之心动,央请自己的父亲前往灵泉海提亲。双方门当户对,文长老便欣然应允。可当文长老大驾来到灵泉海的时候,竟然被申屠掌门拒绝了!面对自己的老友,申屠掌门很无奈的表示,自家那位儿子鬼迷了心窍,喜欢上了百花门真传弟子――素有滕州第一美人之称的花若溪。申屠掌门言道,若是别家女子来提亲,申屠家娶了也无妨,多娶一个老婆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文家的女儿,申屠家不敢随意怠慢,他生怕将来儿子对文家的女儿不好,致使双方坏了多少年来的亲密关系,所以干脆事先明言,免得将来生出事端。文长老只得灰溜溜的回去了,她女儿是何等地位,怎能与人共享丈夫,所以此事只得作罢。 文家的千金如何哭泣沮丧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位申屠少掌门迷恋的花若溪,居然逃了,死活不愿入嫁! 药材商人说到这里时,茶肆里立刻响起一片喧哗之声,有不可思议的,有遗憾叹息的,更多的则是愤愤不平。想那申屠少掌门是何等身份,何等前途,连滕州大陆第一门派长老的千金都舍弃了,这又是何等痴情!这位花若溪居然还敢逃婚?这是何等荒唐!一片议论声中,大家争论得更热烈了,有猜测其中另有隐情的,有归纳才子佳人重重磨难后最终得成眷属的,有大胆推论少掌门雷霆震怒,血洗百花谷的……不一而足。 周无忧和花若溪听着众人议论,俱都沉默不语。坐不多久,就逃也似的离开茶肆,早早守候在船边,一俟船老大将船桥搭上,便早早登船。 第十一节 化蝶与牡丹亭的故事 海船很大,长二十五丈、宽八丈,共分五层,船底一层,船楼四层。据船上的水手讲,满载之时,可容四百余人海上航行三月,中途不需补给。周无忧和花若溪的船舱位于三层,进去后一看,却只是一个如鸽子笼般N狭小空间,仅放置了两张床榻和一层木架,且两张床榻间相隔不到一个手掌宽,只需稍稍合并,便成一张大床。 花若溪进到床舱内,见这么小的地方,有些无语。周无忧也有些尴尬,却不由自主有些偷偷窃喜。两人在舱内坐了片刻,周无忧便提议到船上各处转转。 周无忧前世乘过大邮轮,比这海船大得太多,但这艘海船却是他乘坐的第一艘真灵界的木船,一切都那么古色古香。让他最为好奇的是船上风帆处的风灵阵法和船底的木灵阵法。风灵阵法是一块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大圆盘,悬挂在桅杆顶部,周无忧仔细看了看那圆盘,上面刻印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想必便是铭文了。船底处的木灵阵法他却看不到,大船底层是水手和仓库,旅客一般是不能进入的。另外,在港口处买票时,还听说船上有大型攻防阵法,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花若溪更是平生第一次登上大船,以前对这一切只是听说,心中充满了好奇。此刻在周无忧的陪伴下显得有些兴奋,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要问一问。她这番小女儿家的悠闲心思终于显露出来,一扫这些时日压在二人心头的阴霾 此刻离客人登船尚早,船上人少,周无忧便陪着花若溪逐层观看,底层下不去,便从一层起。一层是大间大间通透的舱房,每间舱房中铺上十多张床榻,显得有些拥挤。二层也是大间舱房,床榻却少了一半。三层便都如周无忧和花若溪二人居住的小舱。上得四层,却见舱房宽敞了许多,不仅有床,还有桌椅等物。四层中更有几个大间,含卧房和客厅。 参观完这一层,花若溪又沉默了下去。周无忧很理解她的心情,想了想,便去找船上管事。那管事听说周无忧想换舱,便道:“顶层大舱房没有了,只剩一个大套舱。”周无忧忙问了问价,却只能无奈摇了摇头。他又想在第三层多加一间,那管事翻看了单子,道:“却是对不住客官,三层已经满了。” 花若溪坐在床榻上,见周无忧回来,有些期盼的看向他。周无忧只得苦笑着解释,最后一摊手:“那套舱实在太贵,当然,如果把我身上的所有材料都拿出来,应该可以换过去,但到了乾州,可就真的是一文不名了,恐怕有些为难。” 花若溪脸色暗淡了些,摇头道:“那却是不行的,到了乾州,你我谁都不认识,无人可去投奔,身上总得备点余财。便这样吧,也好过在下面两层住着。老天,那么多人挤在一间舱内,大海上这么长的日子,怎么过呀。” 随着开船时辰的临近,客人逐渐登船,船上便热闹起来。船上旅客大半都是普通人,大多为各地商贾或是想到乾州碰运气求生的,毕竟,就算是真灵界,修士也只是少数,所以船上数百旅客中,修士也只数十人,筑基以上二三十、金丹一个也无。 等最后时刻,才上来十多个修为精湛的修士,听一旁的水手讲,这些人便是此次航行的护卫,领头的是一位金丹大高手,其余均是筑基。这些人直接上了顶层。 舱内空间狭小,周无忧和花若溪便来到甲板,看海船启航。随着船老大一声高呼,众水手将船锚收起,解开缆绳,海船便逐渐离开岸边,等漂浮出去十多丈远,船底下忽然打卡十余个小窗,伸出一根根船桨,整齐的划着。待离开港口,岸边渐远后,船桨收起,船老大又是一声大吼,众水手喊着号子,将船帆升起。阵盘上传来一阵风,将船帆鼓起,向大海深处越行越快。船头在海浪中破出一道道浪花,船尾在海面上拖出一道道白色的印痕。 周无忧和花若溪在甲板上看了个津津有味,吹着海风,眺望辽阔大海,微微有陶醉之意,良久不愿离开。看了半晌,花若溪转过头来,向周无忧嫣然一笑:“幺五七,我们终于出发了!”哪怕脸庞被方巾遮掩了大半,那双明亮的眸子透出来的喜意,也让周无忧心中沉醉。 身畔美人相陪,远方崭新的大地在招手,脚下是碧波浩荡的大海,周无忧心情大好,微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站在甲板上,扶着船舷,二人从黄昏时洒在海面上的波光嶙峋看起,一直看到入夜后满天璀璨的星斗,好久,好久,才终于回到舱房。 舱房中两张床榻相隔太近,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花若溪满脸红晕,尴尬得不知怎样才好,终于开口道:“幺五七,给我讲个故事吧。” 周无忧心头一直怦怦乱跳,若是前世遇到这种情状,随手便将身旁的姑娘搂过来了。可如今,他却不敢,因为身旁之人美得实在炫目,美得他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转身都小心翼翼,他害怕自己的冒失行为惊扰到花若溪,他甚至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对花若溪都是一种亵渎。 听花若溪在耳畔轻语,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始讲前世的一些故事,什么梁兄和英台妹的化蝶之恋,什么柳生和丽娘演绎的私定终生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听着听着,花若溪逐渐合上眼,临睡前小声道:“幺五七,借你胳膊用用。” 周无忧一呆,木然的将手臂伸了过去,花若溪轻轻一歪头,枕着臂弯入睡了。 他半截身子临空,姿势实在难受,心中却甘之如饴,只觉得这一刻之美,无与伦比。 第二日起身,二人继续在甲板上观赏海上风景,却忽然有些尴尬,但尴尬之余,彼此间却又多了许多亲近的意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海风袭来,气息中含着淡淡的咸味。花若溪道:“幺五七,我有些饿了。” 见对方打破了沉默,周无忧笑了:“一直吃熏肉,早就吃腻了,要不上顶层吃?”顶层有个大舱,却是船上专门招待客人的食肆,昨天闲逛海船时,二人曾向水手打听过,船上会将航行之时捕捞的一些海中鲜货烹饪好,客人可以在食肆中品尝到这些美味。只是价格就贵多了。 花若溪高兴的点点头:“会不会太贵了?” 周无忧一乐:“到了乾州再想办法就是,相信我!” 二人正要转身上楼,却见各舱中客人纷纷跑了出来,向另一侧甲板赶过去,脸上都是惊慌之色。周无忧不明所以,但也看出来事情有些不对,和花若溪也忙挤了过去。 却见远方天际出现了一只海船,速度极快,转眼间便逼近了许多。 那些护卫海船的修士也赶了过来,和船老大等人仔细的辨认、商量着什么。又过些时候,那只海船靠得更加近了,已经可以清晰辨认出甲板上站立的人影,护卫中领头的金丹修士大叫一声:“是海贼,修士都在甲板候命,其余人快回舱中躲避!” 周无忧愣愣的听着“海贼”两个字,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个……也太雷人了吧?真灵界还有海贼? 第十二节 海贼 周无忧还在发呆,甲板上却已经乱作了一团。大海上的规矩,在遇到险情时,普通人躲在船舱中,修士则不分护卫或是客人,一律听从调遣。此刻船上共有一位金丹修士,三十余位筑基修士,五十余位引气期修士,那领头的金丹修士却也不甚惊慌,就凭船上的力量,已经算得上阵容强大了,更何况这艘海船还设置有大型阵法,他自信满满,此次足可匹敌! 那海贼船甚小,无论快捷还是灵活上都远超大海船,终于来到离海船处数十丈远的海面上,船身一个灵活的摆荡,便与海船并驾齐驱。 护卫头领是金丹期修士,他从口中飞出一柄长剑,御剑而起,来到空中,高声喝道:“来到是哪路朋友?钟某在此有礼了!”他自恃境界高超,欲以气势压人,让对方知难而退。 却不想那海贼船上嗖嗖飞起两位修士,脚踏法器,向他望了过来,其中一人笑道:“不要那么多话了,我兄弟敬你修为不易,可以饶你不死,你下去让海船停下,我们要登船。” 姓钟的护卫头领大吃一惊,一般来说,常见的海贼都是筑基以下修士,很少见金丹高手出动的,此刻对方不仅有金丹高手,而且一出来就是两位,这可如何是好。他乃是金丹初期,对方两人的修为他有些看不透,估摸着境界比他只高不低。再向对方船上看去,甲板上满满的全是手持各色法器、兵刃的海盗,足有上百之数,排列之际居然队形严整,隐隐间进退有据、调度森严。 他脑中急转,却怎么也想不出附近那股海贼有如此力量,当下愣在那里,只是叫苦。 海贼船上的两位金丹修士却不耐与他拢渲幸桓龅溃骸八偎傧氯プ急福倚值苊荒敲炊喙し蛟诖说群颍∫膊灰肟舸险蠓ǎ憧凑馐鞘裁矗 彼蛋栈赝烦遄约掖弦换邮帧:T舸嘞虾鋈涣疗鹨坏拦饽唬饽恢惺夫粤叛牢枳Γ鹕背逄旒省 护卫头领头皮一阵发麻,这种阵法他倒确实见识过,名为“蛟龙灵光阵”,是一种等级很高的阵法,向来只有各大门派才有实力布置这等阵法,比如七海派,整个门派中也只有数艘主舰才有配备。 对面那金丹修士又道:“看见没?若再废话,便将尔等轰杀在此处,全作了海中妖兽的口食!” 护卫头领情知今日不好,但职责所在,却仍硬着头皮道:“不知可有通融之法,还请二位给个面子。小弟是金城坊的护卫,若是船上人员有所伤亡,实在不好交代。”这已经是摆出条件了――钱财可以给你们,但是不要伤人。若是伤了人,我金城坊也是不好惹的。 对面那金丹修士笑了笑,道:“也罢,给你金城坊一个面子。我们也不要财货,如今却有些缺人。你去下面准备,我们马上登船,必然不会令你太过为难。” 护卫头领松了口气,落回海船之上,向船老大和众修士摇了摇头,商量了一番。然后令所有人到甲板聚集,等候对方处置。船上顿时大乱,响起一片哭喊声。 等众人都胆战心惊的从舱中来到甲板时,两艘船已经靠拢,以船板相连,从海贼船上大摇大摆上来数十人,领头的就是适才在空中与护卫头领相对的两位金丹修士。 从众海贼中出来一人,便高声开始发布号令。 “份属大门大派者,凭门派信物返回船舱,可保无事,但不得妄生窥测之心。” “小门小派者,凭门派信物缴纳五块灵玉或等价物,可保无事。” “无门无派者,商贾之人缴纳十块灵玉或等价物,可保无事。” “其余人等,原地等候。” …… 护卫头领在一旁听得有些发懵,这是哪家海贼?这是什么规矩?他虽然想不明白,但却终于松了口气。这帮海贼不伤及大门派的修士一分一毫,事后他身上的压力便小了一大半,对于小门派出身或是商贾出身的客人,也只是收取灵玉,虽然稍微多了些,但能保住性命,他身上的责任便减小到了最低。至于海贼口中所说的“其余人等”,他就不放在心上了。 海船上的各色客人听了这个规矩,都松了口气,就连那些“无门无派”的,也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期望听到好点的消息。船上众人都十分配合,无人抗拒。 周无忧听了这番话,心头却有些暗暗叫苦。按说他和花若溪都属于大门派百花门的人,花若溪还是真传弟子,按照这帮海贼的规矩,“可保无事”。可坏就坏在他们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这要泄露出去,让大家知道“魔焰门”少掌门的“未婚妻”就在这艘船上逃亡,周无忧敢肯定,海船只怕立刻就会返航。 何况他二人身上并未携带任何门派信物,若是随便编造一个,人家也不信啊。所以,他和花若溪对视一眼,只能无语的在“原地等候”,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了。 当“原地等候”的只剩“其余人等”的时候,海贼中那两名金丹期修士一招手,众海贼便围了上来,将这些“其余人等”挨个绑了,顺着船板押回海贼船。 “其余人等”只有四十余人,毕竟,能乘船渡海的散客是少数,一般人哪里有太多财货购买船票。这些人都不是修士,真正修炼过的只有周无忧和花若溪。顿时,甲板上一阵哭闹,有些想逃跑的,却哪里跑得了,都只能乖乖就范。 刚才喊话的那个海贼大声道:“不得哭闹,再要哭闹,便一刀了事!实话实说,我们岛上正在修建房舍,只是让你等前往干活,绝不伤了你等性命。我们保证,一年之后便放你等回去。”他这声喊话极为有效,这四十人终于乖乖上了海贼船。 花若溪也被双手反剪,以绳索捆了起来,随在周无忧身后。她哪里受过如此屈辱,此刻眼中早已泪水盈眶。好在这帮海贼并不好色,连她的面巾都没摘下来。周无忧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才稍微宽了宽心。 四十余人上了海贼船,便被押入舱底,乱团团挤做一堆。等舱门一关,周围全是黑暗,其中胆小的便忍不住大哭起来。绑人的绳子并不结实,只是绑缚普通人的绳索。周无忧轻轻一挣,便将绳索断开,回过身去,也将花若溪身上的绳索给扯断。 花若溪是筑基修士,这根普通的绳索绝不可能将她捆住,只是她已然羞愤交加,泪水在眼中打转,脑海中除了屈辱还是屈辱,哪里还顾及得到自己身上捆绑的绳索。 绳索一断,周无忧轻轻将花若溪揽到怀中,花若溪颤抖着身子,终于哭出声来,趴在周无忧怀里尽情的宣泄。 第十三节 幺五七的幸福 船只在海上摇晃了整整一天,中途海贼将舱门打开,提了几桶清水进来,便又关门出去。口渴已久的众人便猛的扑了过去,黑暗中相互争夺着。因为看不清楚,不知谁将水桶打翻,顿时惹来一阵叫骂,在这种情绪下,人都会莫名其妙的焦躁、烦恼、紧张、不安,于是舱底下立刻混乱起来。 周无忧将花若溪拉到角落里静静坐着,他二人都是修士,饥渴的忍耐力超越常人许多,因此并不在意水的问题。他此刻冥思苦想脱身之法,却终不得要领。 茫茫大海之上,哪里能够逃脱?便是从舱底出去了,外面那么多海贼,花若溪一个筑基修士,能抵什么用?更何况自己了。难道离开这艘海贼船么?那更等于自己找死。一切一切,都只能到海贼的岛屿上再说。可是到了海贼的巢穴,花若溪如此容貌,一俟海贼发现,岂有幸理? 周无忧急得发愁,当真是为难到要死。 花若溪止住了哭声,两人相拥而坐,都不说话。良久,她忽然道:“幺五七,杀了我吧,我不想落在这帮人手上。” 周无忧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别瞎说,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花若溪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道:“我真的不想落到他们手上,会比死还难受的。你还是杀了我吧。”说到最后,又哽咽着哭了起来。 周无忧无话可说,只是紧紧抱着她。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舱底的争斗停了下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众人都没了力气,只是静静躺着。人有三急,这是天性。有几个憋不住的,便互相商量,以嘴帮对方解下裤子,然后站到角落处方便。时间久了,方便的人多了,这舱底里弥漫着一股腥臊的怪味。 花若溪恶心得几欲晕去,周无忧忙从混元戒中取出几片驱蚊的草叶,放到花若溪鼻尖,才稍微好了些。 花若溪迷迷糊糊间睡了一觉,醒过来后,却见周无忧正慢慢将肉干撕成一条一条送到嘴里咀嚼。周无忧见她醒来,也撕了一条放到她口中,她嚼了两下,又闻到舱底那股腥臭味,便忍耐不住干呕了起来。 正在此时,两人感觉到船速减慢,终于停下。花若溪一阵紧张,着急的向周无忧道:“你一定要答应我,外面情形若是不对,想办法杀了我!” 却听船上忽然一阵喧闹响起,似乎有喊杀声和真气猛烈碰撞的打斗声。船体不时的轻微震动,似乎还传来船舱上木板的破碎声。周无忧一惊,接着就是一喜,对花若溪道:“外面出了变故,咱们小心准备着,或许会有转机。” 这般喧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安静了下来,舱底外忽然响起脚步声,然后舱门被打开,一阵晃眼的亮光射进来,众人一时有些不适应。等看清后,却见几个修士站在门口向众人道:“各位,海贼已被我七海派消灭,船只正在返回罗湾港,大家受惊了。” 舱底下呆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许多人劫后余生,都哭了起来。等到周无忧和花若溪上了甲板,却见船上一片狼藉,很多舱板都已经破碎不堪。所幸桅杆完好,风帆正鼓荡着劲风,快速推着船只破浪行进。再看海船旁边数十丈外,并行着一艘大船,船上打着“七海”的旗号,正迎风飘扬。 众人纷纷上前叩谢相救之恩,那些七海派的弟子都一一搀扶起来,道:“扫平海贼本来就是我派的职责,倒是让大家受苦了。” 船行甚速,只两日便返回到罗湾港,远远看见繁华的港口,船上一片欢呼之声。 海船靠岸,众人都从船上下来,再次拜谢了七海派弟子之后,便一一离开此处。 周无忧和花若溪重回陆地,一时间百感交集。此行十分不顺,差点就被劫持到了海贼老巢,若真是那样,真不知会落到个什么下场。所幸老天开眼,终于安全回来,保住了性命。二人望着繁华的街巷,都良久无语。 走在繁华的街巷上,周无忧道:“我再去售卖些材料,看看能否凑齐两张船票。” 花若溪默然,忽然摘下头上的草帽和面巾,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转身问道:“你还想去乾州么?” 周无忧一愣:“为何不去?” “乾州真的会很好?” “呃……应该会吧,大家都这么说。” “你还记得乌荥山下那位金丹前辈说的话么?‘修行险恶,这世上很多事并非你们想像中那般舒爽。要想在这世上保得性命,继续修行下去,便要珍惜自己,切莫因一时起意,便妄动心思,把出门游历当做玩闹之事,将行走天下看成一路坦途。’……”不等周无忧回答,她已经开始喃喃复述。 周无忧有些着急:“可我们千辛万苦到了这里,难道半途而废?” 花若溪凄然一笑:“那位前辈还说,若是葬身穷山恶水间,还谈什么心中抱负,说什么愿望向往?幺五七,我觉得他说的很对,还有大师姐说的,也是对的,我们要向现实低头……” 周无忧张大了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颗心直跌到谷底。 “我决定了,幺五七,我要回去。” 周无忧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道:“你要回百花门?是要……嫁给那个少掌门?” 花若溪仰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摇了摇头:“我不想,可是没有办法,至少,他是明媒正娶……” “可那不是你喜欢的人,不是你的幸福!你不能这样,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到了这里……这次出海不顺利,没关系,我们再买船票就是。我把所有东西都变卖了,我们这次可以去住顶层!”他焦急的喊道,喊声已经有些嘶哑。 “幺五七,冷静点好吗?你把所有东西都拿去售卖了,等我们到了乾州,怎么办?还有,在大海上再遇到危险怎么办?我们从山里出来,两次都到了生死的边缘,全靠好运气帮忙,有人搭救才脱了险。你觉得我们的运气还会那么好么?”花若溪盯着周无忧的眼睛,尖锐的问道。 周无忧哑口无言,紧咬着嘴唇。 “至于幸福,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说着,花若溪眼中流下泪来:“可是这个愿望太过美好,它不适合我。幺五七,我受不了这些苦,太苦了……我宁愿放弃这个愿望,我只想好好的活下来……” “转了一圈,还是回去了……”周无忧喃喃道。 花若溪止住哭泣,点了点头:“我必须回去了……你跟我回去吗幺五七?你可以随我到魔焰门,不会再像百花门那样做一个低级的弟子,我可以求他们给你一个好的身份,可以安心修炼,不用受那么多苦。” 周无忧呆呆的看着花若溪,脑海中一片空白。良久,摇了摇头:“我不会去的……我不想靠你出……”他心中难受,忍不住想说两句狠话,看着眼前期盼的望着自己的花若溪,终于还是没有舍得:“我想靠自己,我相信自己……我能过得很好……我会去乾州,然后有一天,我会给你讲我在那里的故事。”说完,向华若溪露出了笑容。 花若溪失望的低下了头:“那好吧,幺五七…..我相信你一定能行!谢谢你的一切,谢谢你的故事,我只是想说,化蝶相恋很美,但是代价太大了,我承担不起……后花园私定终身也很动人,可是太曲折、太艰辛了……” 周无忧强笑道:“没关系,相信自己就好,嗯,要相信自己的选择。” 花若溪抬起头,轻声道:“幺五七,我喜欢你。”双手搂上周无忧的脖子,在他唇上深深一吻。转身时,已泪流满面。 周无忧微笑的看着花若溪离去的背影,想要说声“再会”,却没有说出来。当花若溪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后,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连站都站不住了,连忙扶住身旁的墙壁,才勉强撑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心如刀绞般的疼痛。 街巷不远处的“王记”酒楼三层包厢里,申屠孤正隔窗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轻声道:“会不会太残酷了……” 身旁的袁东海一笑,回头向贾五道:“五哥,让他们停下吧,可以结束了。” 贾五问道:“这小子怎么办?” 袁东海道:“不留后患。” 申屠孤却叹了口气:“别杀他……万一她将来知道了,会恨我……”他仍然立在窗边,看着那个街角处平凡的引气期低阶少年,少年脚步蹒跚的挪动着双腿,无力的在人群中盲目穿行。 贾五犹豫的看向袁东海,袁东海眨了眨眼睛:“南边。” 第一节 李副执事 滕州东部沿海的大平原上,一辆三驾的马车迅速奔行着,却不扬起半分尘土。马车很朴实,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艳丽的色彩,黑漆漆的毫不起眼。除了车底刻印的御风阵法,整驾马车只有一处可供人称道的优点――车厢结实,结实到甚至可以抵挡低阶法器的攻击。只有车辕边迎风猎猎的一面画着黑色火焰的小旗标明了它的归属――魔焰门。 这是一辆魔焰门标准版的囚车,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却造价昂贵,专门用来押送重要囚徒。因此,就算是前面驾车的车夫和负责押送的看守,都是清一色的筑基期修士。周无忧只是区区一个引气一层的少年,毫无起眼之处,更谈不上是具有威胁性的重要囚徒。只是,既然密令是由袁大人下达的,那么,再普通的囚徒,也都变得不普通了。 负责押送的张头儿还记得,当时自己填写卷宗的时候,案情一栏不知该如何写,便去问袁执事,袁执事犹豫了片刻,告诉自己,案情“绝密”!于是张头儿便点了自己手下法力最高的两名筑基期修士前往押送,若非自己脱不开身,恐怕此刻已经坐在了马车后看守的位置上了。 整个车厢从外锁得很牢,只有一处巴掌大的窗口可以透透光、换换气。周无忧的手脚都带上了一种添加了云金制成的镣铐,只能斜躺在车厢内,透过窗口麻木的望着车外飞驰向后的海岸、偶尔一纵即逝的巨大冠树。云金是打造法器的好材料,坚硬度和柔韧性都非比寻常,魔焰门居然以之炼制囚人用的镣铐,这份气派,确实少有人比。 马车已经沿海岸向南行驶了三天,远行了足有上千里。每天,车夫和看守会在入夜的时候停下来歇息,从那扇小窗口扔进去几块干粮,再泼一些清水进去。到了天亮,马车会继续前行,向着周无忧不知道的地方奔去。 当周无忧被抓住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在马车上,他从混元戒中取出犀牛角,尝试着切割手脚上的镣铐和车厢的壁板,结果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随即,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还有机会。如他这样的小人物,魔焰门要杀他的话,真的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绝对不会大费周章的用如此昂贵的马车将他押送出去这么远。 于是,他仔细辨认着马车行进的方向,想要记住此行的路线,到了第三天,他又放弃了,走了那么远,什么路线方向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然后,他就在马车里木然的看着窗外,默默的等待着。混元戒中的熏肉已经不多了,能省就省,所以每晚一次的干粮他都捡起来全部吃掉,然后小心的舔舐着泼洒在车厢壁板上的清水解渴。只要没死,只要还有机会,他就要努力的活下去,他想着自己对花若溪的承诺,他一定要去乾州,未来的某一天,他还要给她讲故事,讲他在乾州的故事。 马车又行了三天,然后离开了海岸,向内陆行进,一路上都是戈壁和荒山。当周无忧看见一片连绵的秃山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解锁的声音,然后车门打开,看守拉住周无忧脚上的镣铐,将他拽出了车厢,直接摔在硬邦邦的土地上。 周无忧好不容易爬了起来,然后看清了眼前的处境。这是一片两山间的关隘,关隘下有一处小门开着,几个魔焰门的人正在那里看着自己。关隘两旁的高山峭立千仞,光秃秃的不长一棵草,显得十分丑陋,望之令人生畏。 看守将周无忧带到那扇小门前,向那几个人打了声招呼,然后递过一份卷宗,简单攀谈几句,便又回去,和车夫驾车离开了。 魔焰门的人将周无忧带进关隘,沿着山道而行。周无忧左右看去,关隘内丘陵纵横,许多房舍都建在山壁上,人来人往,全是魔焰门的弟子。绕行片刻,周无忧被带至一处宽大的房舍内,那几个魔焰门的人让周无忧站在原地,关上门便出去了。 判事房内,三个老者围坐在一处,认真传阅着卷宗,良久,居中者向左右道:“二位怎么看?” 左首老者捋着长须道:“引气一层?周无忧?案情绝密……” 右首老者挠着头道:“关键是袁执事的批语―‘严加管束,全其性命’……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卷宗上却无半个字,当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居中老者道:“绝密嘛,自然不会提及分毫。” 左首老者眨着眼睛,犹豫道:“连我等都不能知情……” 右首老者皱眉道:“听说前一阵子大长老从甘州回来了,一回来便去见了二公子……” 居中老者忽然一阵咳嗽,直咳得弯下腰去,好半天才止住,有些歉然道:“抱歉,老朽的老毛病犯了,需速速回去吃药调养,此间事便拜托二位了。”一拱手,便出了判事房。 剩余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右首老者疑惑道:“蒋执事的毛病不是前年就治好了么?怎么今日突然又犯了?” 左首老者勉强笑了笑,却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我炼的灵丹!要误了时辰了。便请李兄分派吧,老夫先行一步。”说罢,忙慌慌拔脚便走。 剩下姓李的老者是此间副执事,排位在二人之后,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有急事,自然便得由他负责。他又坐下来仔细看了看卷宗,将卷宗收起封好,然后另行摊开一张空白文卷,正要分派,却不知该如何下笔,犹豫良久,猛然醒悟过来,破口大骂道:“两个老狐狸!” 生气归生气,事情还得处理,李副执事只得又坐下,苦思良久,终于提笔写了八个字“好生看管、不可怠慢”,又在其下写了一句“发天字谷”。左看右看,怎么看也看不出毛病来,方满意的笑了笑。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无论将来大公子和二公子哪一方得了势,追问起这件事情来,自己的处理都会毫无破绽。至于到底该怎么做,那是下面人的事情了,自己顶多是个失察而已。 李副执事写完了卷宗,脑子里还想着袁执事的批语,那句“全其性命”终于让他决定去见见这个周无忧,说不好此人什么时候就再次东山再起了,不如自己现在先去落个人情,就算这人情白搭了,也不损失什么不是? 周无忧等了半天,才见到一个老者缓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弟子。 那老者看着周无忧,忽然笑了:“以老夫的经验,小子,你肯定得罪人了,得罪了大有来头的人。” 周无忧想了想,确实可以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老者便是李副执事,他见自己的猜测又印证了几分,很是满意,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好多问,只是呵呵一乐:“老夫姓李,今后要委屈你了。当然,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向老夫提,老夫会尽量给些方便。”转头向身后一个年轻弟子挥了挥手,那弟子取出一块圆盘,走到周无忧身前,将他的手按在圆盘上片刻,便回到李副执事跟前,道:“五行无缺,没有本命法宝。” 原来,这圆盘是此处用来测试囚犯的,其上刻有特殊阵法,可以通过圆盘上色泽对比变化,判断出丹田处的五行异物,若是圆盘上五行方位中的哪一方比起其他四方来说颜色不同,便说明被测者丹田内五行中的这一行有异状,极可能是本命法宝。周无忧丹田处温养的混元戒乃五行灵宝,五行俱全,所以圆盘上五行方位对比不出变化,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第二节 少年甲十三 李副执事点了点头,旁边另一个年轻弟子上前两步,从瓶中取出一枚丹丸,正要塞入周无忧口中,却被老者喝止:“蠢材!这小子才引气一层!引气一层!你居然还要用封灵丹,你是想气死老夫么!” 那年轻弟子一愣,一时不明所以,立在原地发呆。进房之前,李副执事已经明言,这小子是有来历的重囚,不可废了丹田气海。他便按惯例取了封灵丹,却没想到挨了一顿喝斥。 李副执事见他不明所以,有些没好气的道:“还不明白?你知道一枚封灵丹价值几何?用在那些元婴、金丹身上才有用!用在这小子身上,岂不浪费?一千三百块灵玉,差点被你小子浪费!” 他身后那名年轻弟子轻声道:“执事,这个月灵药山的报价又变了,一枚封灵丹,一千六百块灵玉。” 李副执事大怒道:“这不是明抢么!我记得年初才涨到的一千三百块,现在又涨了?总门今年给我们的开支又压低了一成,这还叫人怎么过日子!” 他在一旁破口大骂,将总门的几个执事骂了个狗血淋头,顺道又捎上了几句灵药山,才渐渐平息下来。先前那名弟子也早已讪讪的回到了老者身后,低头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发完脾气,老者才向身后弟子交代:“入天字谷。”然后向周无忧笑道:“小子,欢迎来到灵崖山,希望你能喜欢这里。”变脸之快,令周无忧好一阵愕然。 李副执事发出的卷宗令天字谷姚管事有些茫然不解,他看着手上的卷宗,疑惑的向身旁的小个子道:“老郑,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个子是姚管事手下最得信的一个看守头,姓郑,素富智计,常常跟随在姚管事身边,帮忙出出主意。此刻探头看了看卷宗,也是一脑门子雾水:“好生看管、不可怠慢?……上头怎么会这么写?”这句话看上去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是要严厉管束,却又像要好生厚待,怎么解释都说得通。 姚管事也疑惑道:“说的是啊,而且,老郑你看,这小子是引气期一层。咱们天字谷,什么时候发配过修为低于筑基后期的修士?咦?没有废掉丹田气海,还没服封灵丹……这……” 郑头儿将卷宗又仔细看了几遍,道:“这小子是个重要人物,这点几乎可以肯定了。” 姚管事也点点头:“这我知道,可怎么处理?放到哪个区?” 郑头儿心中忽然灵光一闪:“管事,咱们总门是不是有一个长老姓周?” 姚管事一愣,然后拍了拍脑门:“不错!周长老正管刑狱,是咱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 郑头儿接口道:“……的顶头上司。我听说周长老家里的老三也是二十来岁,修炼不怎么上进,且素来顽劣,最好惹事生非……” 姚管事笑了,拍了拍郑头儿的肩膀道:“老郑,真有你的!这样吧,便入你管的甲区,那处最是清闲,也无劳累,你随时还可以看顾些。”说罢,提笔在卷宗上补了几个字“入甲区,编号十三。” 郑头儿接过卷宗,便要转身出去,姚管事又将他叫住:“老郑,记住,咱们的机会来了,我若是调离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就可以跟着我走了。” 郑头儿有些激动,说了好一番感激报销的话,脚步轻快的去接人了。 灵崖山共有天、地、玄、黄四个囚区,由低到高,以此囚禁修为不同的各期修士。作为魔焰门南方的一处囚禁之地,这里关押的修士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永生囚禁。只要被关押到了灵崖山,便意味着如无特殊原因,从此后便要在此了却残生了。所以,灵崖山在滕州东部又有一个别名:遗忘之地。 千年以降,四个囚区共接收超过十万多修士,最高峰时同时在押三千余人,如今太平年间,也有上千人囚禁在这里。黄字区关押的人数最多,八百余修士,玄字区关押了上百修士,地字区和天字区则各有数十位修士。 灵崖山地处戈壁之中,周围旷野无垠,本身又是一片荒山,是一处绝佳的囚禁之地。除了囚禁之外,这里还是魔焰门重要的灵玉矿脉。这里挖掘的灵玉品相高、数量大,而且其中还时常能发现黄玉,甚至偶尔还有绿玉被发掘出来。而这些囚徒们,则成为了挖矿的最好劳动力。 周无忧一路而行,经过了黄字区、玄字区和地字区,见到了那些衣裳褴褛的修士们木然的扛着工具列队进出矿洞;见到了那一排排冷冰冰的土房简陋的林立在山中的谷底;见到了犯错的囚犯们被绑在木桩上烤着火辣辣的阳光……他有些不寒而栗,却忍不住好奇的向身旁的郑头儿问这问那,将灵崖山的规矩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记在心里。 郑头儿在周无忧一旁谄媚的笑着,殷勤的引领着这位年轻的“周少爷”,不时详细解释着对方心中的疑惑,同时针对对方的忧虑不停摆手:“不妨事,不妨事的。” 周无忧不能理解这位牢头儿为何对自己这么优待,唔,岂止优待,简直有些低三下四。但他既然想不明白,便也懒得去想。 等来到天字谷,郑头儿继续将他向里引着,穿过谷底,转过一片小山丘,才来到一处盆地入口,入口旁的铁门上写着“甲区”。三层铁门将盆地入口堵了个严实。待进入盆地,周无忧向四周山上看去,一圈高高的铁网封住了四周的山顶,各处要点都设有岗位,由看守在其中值守。 再看周围,盆地不大,方圆不到三里,沿着光秃秃的山脚下零零散散建有二十余栋木屋,其中几栋已经有些破旧了,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郑头儿早已命人收拾了一栋木屋出来,位置较好,背靠山壁,可一览盆地无遗,屋子也较宽敞,两间大房,分出了起居和睡卧两间。 郑头儿陪着周无忧在屋中稍坐片刻,早有看守进来将一应用具摆放齐全,大床、被褥、桌椅等等。过不多时,郑头儿起身出门,将一位白脸中年领了进来,向周无忧介绍:“周少爷,这便是咱们天字谷姚管事。” 周无忧忙起身去迎,那姚管事却快步过来,口中道:“周少爷坐,不必客气。此地一应简陋,委屈了周少爷了。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三人皮笑肉不笑的在屋中云山雾罩般畅谈了一会儿,姚管事和郑头儿才起身告辞。周无忧已经有些晕了,坐牢坐到这份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性格向来便属于人家对他好一分,他便对人家好十分的主,想了想,很不好意思的从混元戒中取出两枚兽核,给姚管事和郑头儿一人手上塞了一枚,还怕这两人嫌弃礼物轻薄。 这两人却十分惊喜,忙假意推脱一番,才却之不恭的收了下来。离开甲区的路上,郑头儿还冲姚管事道:“管事,看见没,果然是大家子弟,出手就是不一样。” 姚管事感慨了一番,忽然有些不放心的道:“这位少爷似乎随身有储物法器……” 那郑头儿一撇嘴:“人家是什么人物,打声招呼,什么规矩就都不是规矩了。再说了,管事,他那储物法器也不是咱放进来的,连判事房那几位爷都不管,咱何必操这个心。” 第三节 胡大与褚二 百花门弟子乙幺五七如今成了灵崖山在押囚徒甲十三,对于身份编号的变化他已经很适应了。他如今坐在自己的囚房木屋内,感受了一番此地的灵气浓度,然后沮丧的发现,这个盛产灵玉的地方,空气中的灵力其实并不高,就算比外界勉强稍微高一些,却也高不到哪里去,以他体内八个丹田的储量来看,估计就算老死在这里,他也修炼不到筑基期。既然如此,离开这里便是必然的出路了。可怎么离开呢?指望申屠少掌门良心发现,将自己开释?似自己这般小人物,那位少掌门没个两三年兴许就将自己忘了吧…… 想来想去摸不到头绪,他便只能暂时作罢。车到山前必有路,且先看看形势再说。 周无忧在自家木屋外看了看耀眼的太阳和四周被烤得焦黄焦黄的山峦,觉得有些燥热,便回到屋中。刚坐下不久,门外闪进来一个长胡子的老头,这老头个子矮小,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住打量周无忧。 周无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那小老头却道:“小子,新来的吧?我姓胡,以后叫我胡大,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这一片,我罩着你!” 周无忧愕然,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认小弟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又闪进一个长胡子老头,脑门挺大,长相有些滑稽,笑嘻嘻道:“哈哈,好玩,新来一个。老胡,别吓唬人,吓唬跑了可没人陪咱玩了。” 胡大被这新来的老头戳破,有些讪讪的挠了挠头,冲对方瞪了一眼,却舍不得走,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大脑门的老头笑眯眯的看着周无忧,越看越喜欢,道:“小子,叫什么?怎么进来的?似乎不大嘛……有趣,有趣,说说,快说说。对了,我姓褚,叫褚卫,我和老胡是结拜弟兄,他们都叫我褚二。当然,你太小了,可不能这么叫我,不然有点没大没小,叫我什么好呢?唔,呃……”说到这里,褚二一拍巴掌:“有了,干脆咱们结拜吧,你当三弟,以后就可以叫我褚二哥了,哈哈!” 周无忧被这老头咋呼得一阵发晕,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那褚二却冲胡大道:“老胡,你看我的主意成不?快说,你倒是说话啊。” 胡大眼睛一亮:“嗯,有些道理,既然以后要罩着这小子,自然是要给个名分的。不错,老二,就依你。” 褚二大喜,拉着胡大就往外跑,边跑便回头道:“小子,等着,马上回来。” 周无忧还在莫名其妙之间,两人又很快回来了,也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三根枯草,冲周无忧道:“快,有火没?点燃它。”周无忧被催的无奈,真气流转,指尖渗出一朵火苗,将三根枯草点燃。褚二哈哈了一声:“不错,不错,没有服用封灵丹么,还有真气?奇怪……喏,这根给你。”塞给周无忧一根枯草。 两人拉着周无忧就冲北跪下来,那褚二见周无忧没动,就硬拽着周无忧往下拉。周无忧却不过这两个长胡子老头,只得无奈跪下。那褚二不住冲胡大使眼色:“老胡,快点啊,快念誓词。” 胡大便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胡大(褚卫)……”褚二跟着说了自己名字,见周无忧没吱声,又拽了一下周无忧的衣角。周无忧便只得应道:“……周无忧……” 胡大续道:“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无忧莫名其妙兼无奈的和两个老头结拜完毕,兀自有些发怔。两个老头却欢喜异常,围着周无忧不停询问,包括他怎么没有被封住丹田啊?怎么才引气一层啊?到底怎么进来的啊?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周无忧倒也敞亮,除了花若溪一段有所隐瞒外,其余都一五一十倒出,至于自己被押入灵崖山的原因,他只是说得罪了申屠少掌门,便一笔带过。 两个老头听得津津有味,对外面的世界似乎很感兴趣,不时大呼小叫的打断周无忧的话,问这问那。交谈之中周无忧得知,两人已经被关押在此处整整七十年了。见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如儿童般坐在自己面前认真倾听,眼光中流露着深深的憧憬,不由心下一酸。 周无忧心中恻然,便讲得越发细致了。他本就是说故事的好手,将外面的所见所谓添油加醋的描述出来,其中设置各种悬念、话中藏着各种埋伏,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悬疑惊悚,将两个老头听得如痴如醉。 只讲到日落黄昏,外面忽然响起“叮”的铜钟声,褚二忙打断周无忧道:“三弟,先不忙讲,开饭了,咱们先去吃完再回来说。”起身和胡大出门去了,才一忽儿又回来,一人胳膊间夹着一个碗,手上拿着一双筷子。 周无忧见状,也从自己屋中找到一副碗筷,随二人出门,行了数百米,来到一处大屋前,却早有数人在屋外等候。又过了片刻,人聚齐了,周无忧一数,连上自己共是十二人。除了自己外,全是老头,这些老头有一个共同点,甭管是白胡子还是黑胡子,统统都有胡子,区别仅在于长短不同、齐整不一、颜色各异。 这些老头好奇的大量着周无忧,有些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有些小声的询问胡大和褚二,还有些打量几眼便撇过头去,漠不关心,更有一人,冷傲的看着周无忧,鼻孔中哼了一声,显是十分不屑。据褚二小声说,此人唤作龙不拘,性子最是火爆,最爱与人争斗,甲区里竟无一人是他对手。 等人聚齐了,一个老头从里面将门打开,胡大道:“老牛,今天吃的什么,我三弟新来,可别糊弄人啊。”原来还有一个老头正在屋中煮饭,周无忧少算了一个。 周无忧随两位便宜哥哥进了大木屋,却见和自己那一世的食堂没什么两样,共是两间房,一间厨房,厨房中搭着一个简易灶台,一间餐厅,餐厅中凌乱的摆放着几排桌椅。刚才出来开门的老牛进了厨房,边将灶台中的大锅和蒸笼盖子打开,边道:“还能有什么,老样子!” 周无忧在外面探头一看,蒸笼里是一笼馒头,不多不少,十三个,铁锅里是清汤的米粥,清稀得几可见底。十二人在外面排队将碗筷递进去,老牛在厨里一人分了一份,便都坐到餐厅桌椅前吃了起来。 周无忧小声问两个哥哥:“怎么如此简陋?没有点菜和肉?” 褚二道:“能有什么好的?一天一顿,天天如此,馒头和稀粥吃了几十年了,偶尔能见到一些青菜,算是加餐罢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又不去矿洞干活,魔焰门哪里舍得多费那些工夫?只是吊着我们的性命,保我们不死罢了……” 周无忧有心取些熏肉出来,却终于忍住了,此刻人多,取出来怕是不好收场。他端过自己的粥和馒头,正要张口,身后一双筷子准确的叉在了自己的馒头上,直接叉走了。他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壮的老头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口将自己那个馒头咬了三分之一,边吃边道:“小子……教你个乖,自家的吃食一定要看好,这个馒头便算爷爷的学费了!”这老头正是龙不拘。 胡大一拍桌子,起身怒道:“老龙,新来的是我和褚二的三弟,你怎的不给面子?” 龙不拘觑了他一眼:“怎么不服?比划比划?你兄弟两个一起上,我老龙也不是没揍趴下过!” 胡大大怒,一拳便奔龙不拘面上打过去,龙不拘冷笑一声,伸掌挡住,道:“出去再打,你兄弟三人一起上,老龙也不怕!”转身出了木屋。胡大和褚二也追了出来,三人乱战做一团。 第四节 再度扬威太极拳 食堂里剩下的老头都欢声哄闹着,纷纷出门看热闹,给双方加油鼓劲,好不热闹。周无忧抬眼向四处山上岗哨望去,那些看守都冷眼旁观,似乎毫不关心。 再看场中,胡大和褚二果然不是那龙不拘的对手,拳脚打在龙不拘身上,对方一点都不躲闪,似乎毫无知觉。但龙不拘打过来的拳,杀伤力却大,胡大和褚二转眼便各自脸上挨了几拳,顿时鼻青脸肿。 周无忧有些奇怪,想想又恍然大悟。这些老头都服用了那个什么封灵丹,据说丹田气海被丹药封住,自然不能如修士那般战斗,所以打起架来便是这样了,甚至有时连普通人都不如。他听旁边观战的几个老头议论,知道龙不拘以前曾经专修过肉身,虽然功法被封住了,但躯体被炼得极其结实,仗了这一点,才在甲区无人能敌。 对方底细明白了,自己两个便宜哥哥也被揍得不敢再上前了,周无忧才缓步进入场中,指着龙不拘鼻子道:“老头,敢抢我的馒头,好胆子!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小锅是铁打的’!” 周无忧来到真灵界超过两年,虽说一年半都在莽山之中,但也有大半年在修行界中厮混,知道了很多修士们的信息。与自己来到世界不同,其他各界绝大部分修士都将精力花费在修炼真气、提升境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如自己那一界江湖武林般修炼内功,以武术与人争斗。所以,抛开真气不提,单论武术打斗,他只怕在这一界中算得上顶尖的人物了,只是可惜这一界的打斗方式与自己来的那个世界不同,大家法术乱扔、法器乱掷,根本没机会上前施展什么拳术。但在这个特殊的地方,在这个大家丹田都被封住,无法运使真气的灵崖山囚禁之所,他可就自信得多了。 周无忧不知道这些老头都是什么境界,但单论拳术搏击,这些家伙就算全上也只能白给! 龙不拘也不多话,双手直接向周无忧脖子掐来。他被关押在这里超过七十年,从来没有人能挑战他,新来的这个也不行,他要给周无忧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里谁是老大,让他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龙不拘双手已经搭上了周无忧的脖子,他稍微收了点力气,生怕把对方脖子扭断。其实认真说起来,周无忧的到来他还是很乐意看到的,毕竟,甲区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进新人了,无聊的乏味生活已经让他极度厌倦。要在当年,他龙不拘虽然性子暴躁,却也不至于如此不讲道理,他只是以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自己虽然老了,可仍旧能战,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龙不拘。 所以,他只是想教训这个少年,并没有存心伤了对方。这点小心思,却挽救了他的双臂。周无忧双手挡格,认真听了一下对方的发力,感受到对方收回了大部分力道,心头的气也消了大半。腰间一扭,双臂牵引,龙不拘感到前方似有一股巨力将自己拉了过去,直接越过周无忧头顶,摔向远处。 这一跤摔的有些重,但由于周无忧并无伤他之心,便也没受多少伤。龙不拘满嘴土沫子,脸上有些挂不住,爬起来又向周无忧扑去。周无忧见他动作实在业余得很,便放松了心情,来回牵扯,以太极拳力对敌,不多时,龙不拘已在地上跌爬滚打了七八次,再也站不起身来了。 众老头在一旁看得直呼过瘾,纷纷挑起大拇指。胡大和褚二在周无忧身边使劲的鼓掌,大声的宣布“这是我家三弟!”周无忧忽然有些好笑,这帮老头明显是闲极无聊,一个个便如孩童一般,自己却较这个真作甚。 周无忧在甲区一战成名,将威风打了出来,众老头瞧他的眼神又自不一样了。本来对于新人就很好奇,此刻这个新人更将甲区的大刺头龙不拘给揍趴下,便都围拢过来,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问起周无忧对付龙不拘的是什么法术。 周无忧也不藏着掖着,便将太极拳的拳理详细解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忽然心中一动,这帮老头眼见岁数都已不小,反正闲来无事,何不如自己按照上一世那般,开一个太极拳培训班?当下便大声宣布,想学太极拳的,第二日上午到自己房前等候。众人轰然答应着,纷纷散去,周无忧也在自己两个哥哥拉扯下准备离开,却看见兀自坐在地上的龙不拘,那老头坐在地上气鼓鼓的吹着胡子,仔细一看,竟然眼眶微红! 周无忧顿时歉然,挠了挠头,走过去向龙不拘伸手。龙不拘不领他的情,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周无忧一笑,也不介意,道:“明日上午也过来听听?这拳术对养身很有好处的。”龙不拘不理会他,红着眼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周无忧便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推门出来,却见包括自己两个便宜哥哥在内,一共来了十个老头,那龙不拘赫然在内,只是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和大伙儿寒暄了几句,周无忧便开始讲授太极拳。他知道这帮老头丹田已被封住,什么运气之类纯属废话,便直接跳过这一节,从套路开始讲起,一口气把简易二十四式教了,其中包含怎么呼吸,手眼如何配合。十个老头有样学样,便在他屋前集体练了起来,周无忧充作教练,见谁的姿势不正确,便示范一番,见谁忘了套路,便提示一遍。 有个老头笑嘻嘻的问周无忧是不是应该称呼他“师父”,让他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道:“各位不嫌弃,便称我一声‘教练’也可。”于是众人改口,称他“周教练”。 胡大和褚二却在一旁大叫“三弟”,结果惹来众怒,其余老头一致对二人破口大骂,直骂了半个时辰,二人才不甘的表示,练拳时称呼周无忧“教练”,私底下仍叫“三弟”。有个老头还是不乐意,把周无忧拉到一旁:“教练,你可是被小胡和小褚骗了!” 见周无忧不解,老头有些痛心疾首:“那两个小儿最是不正经,每一次来了新人,他们都要跟人抢着结拜,非要让人叫他们‘哥哥’。教练啊,你可不知道,庄小子和魏小子都上过当的,如今已然醒悟改口了。教练啊,你可不能重走那二人的老路啊。” 周无忧苦笑道:“可是已经结拜了啊,再说他二人年岁确实比我大,叫两声哥哥也不打紧吧?” 老头语重心长道:“称呼是小,失节是大!教练,可千万小心!老夫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令教练从这苦海中脱离出来。” 周无忧有些好笑,不就是一称呼问题嘛,何至于“苦海”二字,当下问道:“老人家尽管说。” 老头笑呵呵道:“要说起来,老夫辈分比这两个小子大了何止一辈。不若教练入我门中,老夫可以代师收徒,教练便作老夫的师弟,将来见到那两个小子,便是他们叔叔辈,不知教练意下如何?”见周无忧似乎正在犹豫,便加大了筹码:“教练可知,老夫百年前在滕州可是大大有名的。想当年,老夫掌中一柄叠水分光剑,修行界罕逢敌手!道友们送老夫绰号‘一字光影狄剑魔’……对了,教练,老夫姓狄,名秀……当年……”说着,脸上神采飞扬,便如换了个人似的。 周无忧有些头疼,只得道:“且容晚辈考虑考虑……”所幸一个老头姿势有些不正,忙抢过去耐心的连教了三遍,见那狄老儿晃悠到了别处,才松了口气。 昨日败在周无忧拳下的龙不拘也在一旁练习这拳路,在众老头中,他算是修炼前兼顾过身体的,所以姿势最是正确,转动之间也十分协调,令周无忧很满意。当下走过去将自己的一些练习套路的心得一一说了,对几处细节也做了纠正。龙不拘鼻中冷哼了两声,却仍是按照周无忧的调教改了过来,这一回便更加顺畅了许多。 这一上午均在教授太极拳中度过,老头们学习的兴致很浓,边学边谈天说地,时而嘲笑一番对方的动作。眼见日上三竿,才依依不舍的各自散了。 第五节 肉包子的香味 到了晚餐时分,胡大和褚二又结伴前来,腋下夹着饭盆和筷子,邀约周无忧一起去食堂用餐。今晚厨下当值的便是狄老头口中的魏小子,也就是被胡大和褚二骗了结拜,事后“醒悟”退出的那位。魏小子的手艺在众老头的品评中似乎很差,大家不停埋怨着,一会儿说粥熬得不够火候,一会儿说馒头面发得不够白。在周无忧眼中,其实并无多大分别,只不过这些老头没别的可吃,便只能挑剔这些。 魏小子虽然被大家称呼为“小子”,其实也不小了,来到甲区已经二十年,他也是周无忧之前最后一位被押入甲区的囚徒。按照次序,今日由魏小子下厨,那明日便该由来到这里最久的老头做饭。老头姓刘,叫什么却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说,只是据说已在这里关押了两百年…… 两百年!周无忧初听之时,不禁眉头一跳,看向刘老头的眼色也不由敬重了几分。在这里生活两百年,他却怎么熬过来的?周无忧对他不了解,自然也无法揣测,只是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刘老头修为肯定在金丹以上,若是筑基期,早就老死了。 咋了咋舌,周无忧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解的问褚二:“二哥,刘老头不是可以辟谷了么?怎么还需要吃饭?” 褚二解释道:“封灵丹将真气封住后,大伙儿虽然寿元不受影响,但没了真气运行在体内,便需要吃东西来维持,若是没了食物,便只能如常人一般饿死。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便是常人,除了寿数高一些,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说完叹了口气,叹出一股凄凉之意。 周无忧问:“便无法可解?” 胡大喝完粥,接口道:“很简单,灵药山配有解药,服下去之后,立时可解,而且据说服完解药后,体内丹田会大大有益,再行修炼便可事半功倍。只是人家怎么可能给咱们服用解药?” “还有别的办法么?” 胡大看着窗外天空,叹道:“没有办法。而且最大的问题是,等一百年之后,封灵丹的药效会自然消散,如果在药效自然消散前我们不服用解药,丹田就会破损,就真正成为普通人了,连寿元都保证不了……所以,每次药效消散的时候,魔焰门就会让我们服食两粒丹药,一粒是解药,还有一粒是新的封灵丹。据说刘老大已经服过两次了。” 周无忧看向那个颤颤巍巍的刘老头,心底一股怜惜之意油然而生。 褚二在旁提醒道:“三弟,明日本该由刘老大下厨的,既然你来了,按规矩,便轮到你了。” 周无忧点头答应了,暗自思索着,这帮老头甚是可怜,明日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做些好吃的,犒劳犒劳大伙儿。 一顿饭吃完,周无忧找借口推辞了两位便宜哥哥的邀约,独自来到甲区大门口,冲岗哨高喊了几句。岗哨早得了郑头儿的点醒,知道这位“少爷”是个重要人物,不敢怠慢,忙从岗位上下来,听周无忧说要借纸笔,便又去取了来。周无忧在纸笔上写了几句,叠起来后交给岗哨,请他转给郑头,那岗哨疑惑的答应了。 当晚,郑头儿拿着周无忧传出来的纸条来找姚管事,姚管事接过来一看,笑了:“果然是纨绔,吃不得苦的。” 郑头儿问:“管事,我看这些材料咱们都有,而且也值不上什么,不如明日便给他送些去吧。” 姚管事犹豫着:“会不会坏了规矩?” 郑头儿忙道:“些许东西,从乙区挪挤一些,外人决计看不出来。” 姚管事想了想,道:“如此,便依你。” 第二日,周无忧醒来推门,却见众老头又在门外闲聊等候。周无忧一算,居然一个不拉全来了,连那刘老头和另一个之前没来的秃顶老者也加入进来,周无忧打听了一下,秃顶老者姓赵,论关押时间,在众人中排在第二,已有一百六十年。一听这时间,周无忧又是一阵唏嘘。 众老头见周无忧出来,都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有向他打招呼问好的,有批评他起床太晚不该睡懒觉的,还有几个大声的讲述着自己练习太极拳的心得,似乎腿脚也顷刻间灵便了,气息也一夜中顺畅了,颇有马屁之嫌。 周无忧一笑,听之任之,随口和大伙儿打两句岔,便领着众人开始打拳。依旧是从套路开始,一趟一趟慢慢的示范,口中不时提点着太极拳法的要诀。老头们有了昨日的练习,今天这拳打起来便顺畅多了,渐渐有了些章法。 只新来的刘老头和赵老头刚学,还不太会。周无忧便耐着性子,将二人单独叫到一边,一招一式重新教起来。他二人其实对这太极拳并不感兴趣,只是大家都来这里学习,他二人便也只能跟来。孤独的滋味不好受,学拳不是目的,目的是和大伙儿在一起,至于在一起做什么,管它呢?在一起就好…… 到了下午,郑头儿亲自带着几个看守推着一辆小车来到食堂,周无忧在食堂接了车,便将一应用具卸了下来,放置到厨房中。灶台和铁锅、蒸笼都有,不需改动,仍旧熬粥、蒸馒头,他所要做的,是再起一个炉灶,晚上周无忧准备给大伙儿改改口味。 郑头儿笑道:“周少爷,这些东西按理说呢,是不合规矩的,但既然周少爷发了话,咱们自然便当通融的。姚管事很重视,他说了,周少爷吃不好,便是咱们事情没办好,以后只要周少爷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灵崖山弄得到的,便不会少了您的。” 周无忧一直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少爷”,当下感激道:“谢过姚管事,谢过郑头儿。二位今日如此对待周某,将来必有厚报!” 郑头儿一听这话,立时眉开眼笑,忙不迭道:“该当的!该当的!”等他将一切收拾妥当,回去向姚管事一说,姚管事也是乐得喜不自胜,搓着手来回踱步,不时拍拍郑头儿的肩膀:“好!这就好!” 晚间,老头们三三两两来到食堂门口,过了好半天,门却没有打开。大家有些奇怪,难道新来的小子不会做饭?但周无忧第一天便展现了惊人的战力,老头们却也不敢议论,只能等着。胡大和褚二也有些担心,但今日轮值的是自家三弟,无论如何得在一旁站脚助威,是以便在人群中解释着,说笑着,心中却比谁的急。 过了好一会儿,周无忧才将门打开,手上拿着一把长勺,向老头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头上顶着一个高高的白帽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瓜子,看起来很是古怪。 老头们一进去,便闻到一股香味从厨房中飘了出来,大家使劲吸着鼻子,都有些发呆。这是什么?……好像是……肉香!老头们不敢置信,乱哄哄挤到窗口前,也顾不得排队了,纷纷探头向里张望。 周无忧一笑,先接过胡大和褚二的饭盆,在盆中盛了一碗粥。这粥十分的稠,几乎可以插筷不倒!再打开蒸笼,在两人的筷子上分别插了两个馒头,递了出去。胡大已经瞧出些端倪,接过馒头张口就咬,一股肉香从馒头中散发出来,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 这是……包子!……肉包子! 十个饭盆抢着递了进来,老头们激动了。周无忧一一接过来盛满米粥,筷子上插两个馒头,嘴上还忙着:“别抢,别抢,都有啊,都有!听话,喂,老狄,慢点!喂,老庄,退后一些!都有的,谁都不少!” 好容易将众老头的包子和粥分派完毕,周无忧松了口气,看着大伙儿坐在餐厅的桌椅前狼吞虎咽的啃着包子、喝着粥,听着“吸溜吸溜”的响声在餐厅里回荡,不由得心头一片喜悦。 魏小子咬了一口包子,差点没把鼻子舔下来。二十年了,没尝过一口肉味,他直想哭。 第六节 世界第一运动 一顿肉包子将众老头打回了原形,直到第二天,周无忧木屋门口的空地上,老头们边打太极拳,还在议论着昨晚那顿饭,仿佛多聊一会儿,肉的香味便能在嘴里多留一会儿。 不怕人比人,就怕货比货,到了晚饭时,老刘头的粥和馒头就显得有些寡淡无味。大伙儿围在周无忧身边,边吃边问他那些肉是哪里来的。周无忧故作神秘的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引得大伙儿纷纷猜测,而猜不到的永远是更具有吸引力的。于是,昨晚那顿肉包子越发显得弥足珍贵了。 昨天郑头儿送来的肉和菜其实不少,那顿肉包子并没有消耗太多,还有很多材料没有用上,此刻都储存在了周无忧的混元戒中。但他知道,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让人珍惜,老头们若是一顿吃了个够,接下来就更不好伺候了。而且,他还担心老头们吃了几十年的粥和馒头,忽然吃到肉了,若是吃的太多,对老头们的身体会不会有坏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郑头儿对自己态度虽然很好,但要求总是不能提得太多的,自己张口得次数太多了,就会惹人烦厌。 所以,他自然不会此刻拿出来满足大伙儿的食欲,他已经打算好了,只有轮到自己做饭的那天,才捣鼓一些,也就是说,每隔十三天,老头们才能吃到一次肉,而且肉量绝不太多,这样的话,他下一次向郑老头开口,便可以是两个月后,有了这两个月的时间缓冲,郑头想必不会烦自己。 有了这顿包子打底,周无忧在大伙儿心里更有分量了。每天早晨,他木屋门口的空地,都自动成为了老头们聚集的场所,大伙儿一边打拳,一边说话,对于这些闲散无聊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家伙们来说,这样的日子很好、很踏实。 周无忧教授了五天的太极拳路,这些老头们不愧是修炼了很多年的老手,很快就一个个打得有模有样,按照周无忧前世的经验,最差的一个都好似已经练习了至少一年的样子,其中打得最好的便是龙不拘。也许是受了输拳的刺激,龙不拘学习起太极拳来格外认真,再加上他修炼前便练过身体,身体协调性和灵动性都非常好,所以打起套路来已经入门了。 周无忧见大伙儿学得很快,便将其中几个打得好的老头单叫到一边,传授太极推手的方法和要领。龙不拘大感兴味,接触之后,猛的醒悟过来,当日自己败给周无忧,有很大因素便是周无忧精通这项窍门。 周无忧一个一个与老头们推手过招,讲解其中听劲的法门和运力的方式,等大家都初步理解之后,便让他们相互结对练习。从单纯的套路进步到两两对练,其中的趣味性大增,老头们练得更带劲了。那些套路还不纯熟的,也练得更加认真,期待着自己能早日达到周无忧的要求,得获传授。连最开始不怎么上心的老刘头和老赵头,练拳之时表情也严肃起来。 十天后,周无忧看着眼前认真结对推手的老头们,心头畅怀。太极推手确实很有意思,其中充斥着双方的斗智斗力,尤其对于阴阳变换的阐述更加发人深省。老头们一边推手,一边哈哈大笑,赢者开心的伸手拉起倒地的输者,输者也摇头失笑的顺势站起,在推手之余,相互探讨着其中的虚实之道。 再过三天,就又该周无忧轮值下厨了,他于是宣布,三天后举办甲区太极推手大赛,凡是进入前三名者,每人三个肉包子,冠军获得者除包子外,另加一块肥肉!这个决定一宣布,立时引起老头们的积极响应,大家练得更加勤奋认真了。除了每天早上的例行练习外,周无忧甚至看到大伙儿下午也不睡午觉了,自发找人推手对练。 比赛当天,周无忧在屋前的空地上划了一个圈,然后宣布规则,规则很简单,利用太极推手相互对垒,被推出圈外者算输。周无忧当仁不让成为裁判,接下来就是分组抽签。大伙儿平时谁的推手厉害,其实在练习中已经大致心里都有数了,但多一个包子和多一块肥肉的奖励在大伙儿挠得老头们心头火起,拼了! 下场的选手卯足了劲比拼着,没下场的则围在圈外,给场中比赛的选手们加油鼓劲,喧嚣声充斥着甲区,连山上岗哨处的看守都忍不住围到附近,看得津津有味。 在包子和肥肉的诱惑下,比赛居然爆出了冷门,赢得冠军的居然不是龙不拘,他意外败在了庄小子的手下,直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当晚,餐厅举办了一个简短的颁奖仪式,庄小子、龙不拘和狄秀分获前三名,各加了一个肉包子,庄小子在众人的羡慕中,激动地领到了冠军的奖励――一片巴掌大的熏肥肉!然后在众人嫉妒的几乎快要发红的目光下,一口便将肥肉咽了下去。老头们纷纷围了过来,咂着嘴询问滋味怎样,庄小子眨了眨眼睛,沮丧道:“吃太猛,没好好嚼一下,直接吞下去了…….” 除了前三名有奖励外,老头们还惊喜的发现,每个人居然分得了一份咸菜!这是一个快乐的日子,吃完晚餐的老头们还久久不愿散去,仍在谈论着白天比赛的花絮。 周无忧的到来,给天字谷甲区带来了一份清爽的活力,老头们如一滩死水般的生活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周无忧给大伙儿改善了饮食,让几十年没尝到肉的嘴再次品到了油腥的滋味;他给大伙儿带来了太极拳和太极推手,让越发害怕孤独的老头们体会到了热闹和温暖;他还给老头们带来了皮影戏,整晚整晚和老头们一起自娱自乐,当然在百花门演出的那场皮影戏搬过来以后显得有些水土不服,老头们对这幕戏不太感冒,于是周无忧只能换了一出“三打白骨精”,才让大伙儿提起了兴致。 除了以上这些,周无忧还将一个他那一世备受欢迎的项目引入了天字谷甲区,让老头们为之疯狂。 他向郑头儿申请了一些毛皮、绳索和铁架子,将铁架子做成两个门框,分别放在空地的两头,用绳索编成网,套在两个门框上,然后,他用毛皮缝了一个皮球,充填上毛和碎草。于是,前世的世界第一运动诞生在了天字谷甲区。这回,连甲区的看守们都忍不住了。 这是一场甲区囚犯队和看守队的比赛,周无忧满场飞奔……他不是前锋,不是中场,也不是后卫,更不是门将,他很郁闷的成为了一名裁判。因为周无忧发现,这些家伙非常狡猾,动作也很粗野,别看一个个老大不小了,踢起球来却极其野蛮。看守队虽然年轻,但由于规定了不能在踢球时使用真气,所以他们甚至在比赛中拼不过这帮老头。所以,他只能客串起裁判的角色,才能保证比赛的公平性。 “嘟――”一声哨响,周无忧吹哨,胡大高兴的跳了起来,他在看守队禁区里摔倒了,听见周无忧哨声响起,正准备庆祝获得的点球,却沮丧的发现,周无忧向他举起了黄牌,直接判罚假摔。类似的场景比比皆是,双方的动作都很大,周无忧只能不停的吹哨,来保证比赛的公平。 囚犯队这边,最爱假摔的是胡大和褚二两个,他们的假动作极其逼真,连周无忧也常常分辨不出。最凶悍的居然是魏小子,这个平时软绵绵不怎么说话的老头,一到了球场上,便似换了个人一般,满场飞奔,尤其在中后场的防守上,头顶脚踢,敢于与对手硬碰硬,堪称作风硬朗!狄秀展现了中场大将的风范,他的调度井井有条。龙不拘和庄小子则组成了一高一块的锋线组合,搅得看守队后防线鸡犬不宁。老赵头却极有门将天赋,看守队两个必进的单刀球被他神奇般化解于无形……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年轻的看守队居然二比三输给了囚犯队! 囚犯队的领队――刘老头,兴奋的冲入场内,和队员们拥抱庆祝,一旁观战的姚管事和郑头儿却笑嘻嘻的下场安慰失利的队员们。他们不在乎输赢,他们在乎的是周无忧高不高兴,只要周无忧高兴了,他们就高兴!随着周无忧玩的花样逐渐增多,他们对这个“纨绔子弟”身份的证实度就越高,就越发的对未来有着更多的憧憬和期盼。 第七节 刘老头的心思 周无忧前世对围棋也很偏好,虽然以棋力而论,连初段都入不了,但喜欢就是喜欢,此刻闲着无事,自然也就把围棋给做了出来。这个玩意儿喜好的人不多,但刘老头和赵老头两个岁数最大的人则偏爱得紧。两人一接触围棋便深深的迷了进去,从最开始的周无忧让九子,到让四子,再到让两子,不到三个月,便几乎已经可以和周无忧猜先了。 “周小子,谢谢你。”刘老头沾了枚黑子挂角后,忽然打破沉默,抬头冒出一句感谢的话。 “唔?刘老怎么这么说?”周无忧有些不解,沉思了片刻,应以尖顶。 “甲区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我曾经以为,我活着,其实已经死了。”刘老头又沾了枚黑子长了一步。 周无忧以白字后退小飞,摆了个定式,抬头等刘老头继续说。 刘老头拆了个大场,继续道:“两百多年了,这里死气沉沉的……你知道那么多年来,没有办法修炼的日子,我们是怎么过的吗?你来了以后,我忽然觉得,其实我还活着。不仅是我,老赵曾经跟我说,他最近觉得,就这么活下去,其实也蛮不错的,无论在哪里,无论是怎样活,关键是,活着的方法……” 周无忧脱先,在黑子势力内打入一子,道:“赵老?我看他好像很不爱说话的样子。” “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没有进来之前,老赵在修行界可是出了名的好热闹,哪里有热闹,哪里就能见到他。他喜欢掺和,喜欢帮人调解仇怨,人缘非常好。”刘老头当头一镇,将周无忧打入的白子包在边路。 周无忧皱眉想了想,在右下角黑子星位处大飞,试应手,道:“老赵以前很有人缘?看不出来啊,那他怎么进来的?” “他在一次给人做和事老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申屠虹,他自己却不知道,结果让人家给下了圈套。”刘老头想了想,在大飞挂角试应手的白子上继续一镇。 周无忧一愣:“申屠虹?”他不知道申屠虹是谁,但对申屠这个姓氏却很熟悉,那可是魔焰门第一姓氏。 “唔,你可能没听说过,那是一百六十年前了,申屠虹是当时魔焰门的掌门。也不知道现在魔焰门掌门是谁……那家伙很不地道,当年我便瞧出些端倪了……”刘老头有些感慨:“老赵进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什么人都不爱搭理。他进来那会儿,甲区还有一些老朋友,如今都走了,他也只认得我了。这些话他刚进来那会儿一句都不提,我怎么问他都不说,直到一百二十年前,老程去的那个晚上,他大哭了一场,才告诉我这些。” 周无忧一惊,能够有资格得罪魔焰门的掌门,这位老赵头恐怕不是简单的人物,试探着问道:“那个……呃……赵老以前很厉害么?” 老刘头一笑:“能被魔焰门关押到这里来的,没有一个简单的。你知道封灵丹的价值么?” 周无忧想了想,道:“好像进来时听他们提起过,似乎很贵,一千多灵玉一枚,那个老头舍不得用在我身上……” 老刘头一呆:“你没有服用封灵丹?丹田气海被废了?” “没有啊,我只是引气一层,他们既没有废我丹田气海,也没有给我服用什么封灵丹。” 老刘头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将来还有机会。我们这些人都服了封灵丹,魔焰门舍不得废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丹田……周小子,你知道你头一天来打败的龙不拘是什么路数?” 周无忧沾了枚白字,将黑棋冲断,道:“什么路子?以前很厉害?” “‘八臂神通’的大名,当年在滕州,可是大名鼎鼎啊,他儿子被七海派的长老杀了,他便赶到七海派的总门上,将七海派的所有长老都杀光,两个元婴初期,五个金丹后期……当然,这些都是他跟我说的,我当时在甲区已经呆了一百多年了,所以不太清楚具体的经过,但我想,他还不至于在我面前吹嘘。经过那次之后,想必七海派应该至少有数十年才缓得过来吧。” 周无忧有些后怕,原来自己一不小心竟然殴打了一位可以灭杀两个元婴初期、五个金丹后期的大高手…… 老刘头继续道:“还有你那两个哥哥,他们的名头我进来之前便已有所耳闻了,云山双雄,二百年前便已入了元婴,也不知七十年前进来的时候到了什么境界,只是他们两个不愿再提这事。除你之外,我们这十二个老家伙,没有元婴以下的,便是二十年前进来的魏小子,据说也快入元婴中期了。” 周无忧有些口干舌燥,这都是帮什么老怪物啊……他有些好奇的问:“刘老,那您是……” 老刘头微微一笑:“我么,我当年比他们都厉害一点。唉,不提当年也罢,如今可不都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么?”他将被冲断黑棋虎上,又道:“周小子,我们这帮老家伙已经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在大伙儿都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下去的时候,你来了,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欢乐,谢谢你!” 周无忧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最初只是觉得这帮老家伙可怜,所以想让大家高兴一些,让这里的生活热闹一些。很多时候,简简单单的想法,却会带来不一样的生活。 “周小子,你将来有什么想法?”老刘头忽然问。 周无忧一呆,这个问题向来是他问别人,从来没有人主动问过他,想了想,道:“刘老,我想成仙,我想成仙之后逍遥的生活,无拘无束的畅游四海天地,快快乐乐的和朋友谈天说地……这就是我的理想。” 刘老头点点头:“很好的想法。” 周无忧反问:“刘老呢?” 刘老头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良久,道:“我以前没有想法,修炼的时候就是想过了离合期,进入合道,然后渡劫飞升……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渴求的想法,但是,现在我有了……我想和这帮老家伙们一起,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下去。” 周无忧默然,半晌才道:“刘老,你多大岁数了?能告诉我么?还有,你进来多久了?” 刘老头深吸了口气,道:“老夫已经苟活了七百二十九岁另三百四十九天,进来也有二百零二年另七十六天了。” 这局棋最终周无忧败了,输半目。刘老头第一次在猜先的情况下战胜了周无忧,很是欢喜,他小心的端着这幅周无忧拜托郑头儿打造的棋具去寻赵老头,说是要让赵老头尝尝输棋的味道。临去前,他故作严肃道:“周小子,你跟我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失败是成功的老娘。我想让老赵见见他老娘,哈哈。” 看着刘老头欢天喜地捧着器具去寻赵老头,周无忧若有所思,七百二十九岁另三百一十九天么?还真是老妖怪啊…… 第八节 教练的身体很不适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天字谷甲区的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多彩,滑雪、打雪仗、堆雪人的游戏让老头们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是因为岁数变老而增多的,是因为笑容多了。 李副执事又一次开始例行巡视灵崖山各区的事务,他要在冬天结束前编制完成灵崖山第二年的收支计划,争取向总门多申请一些资源。在天字谷的事务房内,看完了一年的收支账本,李副执事满意的夸奖了姚管事几句,忽然提起了半年前送过来的那个小子,说是想要见见他。 姚管事很是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那小子果然后台够硬,连李副执事都专门要来见见,好在自己当时没有亏待了他。 见面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李副执事和周无忧,姚管事只能在外等候,说明他在上层的眼里,仍然不是自己人,这一点让他延续着多年来的郁闷,也更加坚定了调离灵崖山的决心。 李副执事想再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周无忧在总门高层之中到底是什么身份,却又不好明问,犹豫了片刻,想起一事,随口道:“小子,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周无忧很感激这位和颜悦色的执事,没有他的安排,自己也不能如此清闲,恐怕此刻已在某个矿洞中做着苦力活了,甚至丹田被废也是很普通的事,所以恭敬道:“很好,多谢执事关心和照顾。” 李副执事微笑道:“何必客气。嗯,对了,听说少门主上月成婚了……” 周无忧心头一震,勉强道:“哦……是百花门那位若溪姑娘?” 李副执事见周无忧连新娘子的闺名都知道,愈发确信了这小子和总门高层之间必定有极密切的关系,有了这个证实,他便心里有了些底,虽然不知这小子到底属于那一头的人,但手中有了这张牌,将来或许有用。李副执事听说蒋执事的职位会有所变化,于是动了这个心思,这些年来日常事务都是他在操劳,凭什么他就只能在别人下头俯首听令? 自觉收获满意的李副执事又安慰了周无忧几句,便欣欣然离开了天字谷,他要赶回去打听打听这小子的底细,然后再定行止。他这一走,姚管事更加对周无忧着意看重了些,姿态也放得很低,多了些刻意的小心。他的这种小心讨好却碰了一鼻子灰,似乎人家对自己不是很在意,自己拍过去的马屁也落到了空处,没有得到半分反应。这让他腰弯得就越低了些,等把周无忧送回甲区,鼻尖上竟然微微冒了些汗。 周无忧对姚管事的刻意套好没有任何反应,不是他不懂人情世故,更不可能是他孤傲冷僻。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他懂得比谁都透,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拿什么在人家面前装清高?要放在往常,他必会诚心接纳,以他的手段,令对方心情舒畅是指顾间的事。 但这会儿却不比寻常,他的心乱了。 周无忧的状态出了问题,甲区的状态也跟着出了问题。没有了他的出现,老头们早起打拳的时候兴致便有些缺缺,龙不拘甚至在推手过招的时候连续输给好几个往日里自己都不拿正眼瞧上一瞧的主。六对六的球赛踢起来也乏味得紧,大家不仅有些跑不起来,甚至有些时候因为动作过大而发生了争执。 “你他娘的怎么踢人啊!”庄小子指着以一个粗野的飞铲将自己铲翻的魏小子怒道。 “你嘴巴放干净些,老子先碰到的球!教练说过,这叫好球!”魏小子一阵冷笑。 …… “无耻!你假摔!你就是个骗子!”狄秀拎着褚二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口水直接喷在了褚二的鼻子上。 胡大冲过来一把推开狄秀,叫道:“你再动我二弟试试!玩不起别玩!我三弟讲战术的时候你没听过么?这叫‘合理利用规则’!” …… “我说老赵,你今天棋下得很臭啊,这条大龙我就不客气了啊!哈哈……唉,老赵,说说的嘛,何必急眼呢……你这是去哪儿啊?”刘老头一把没拉住转身离开的老赵头,有些愤愤:“不就是输棋嘛,真是输不起,小心眼!” …… “姓龙的,你他娘雪球里面怎么还有石头?你这是玩呢还是打人呢?我跟你没完我!”胡大头上挨了一下,感觉有些疼痛,那雪球碎落在地上,居然包着一颗石子,顿时大怒,冲上来对着龙不拘就是一拳。他这一动手,褚二也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朝龙不拘扔了过去。 龙不拘摆开太极推手的架势,力道牵引,便将胡大带飞了两丈,直摔在狄秀身上,将狄秀压了个狗啃泥。斜身一让,褚二的石头便从他眼前掠过,砸在了庄小子的头上。这一下子便如点了火一般,一群老头冲上来,乱打成了一团。 “住手!都给我住手!”匆忙赶来的刘老头和赵老头一边喝止,一边拉架,无意中身上也着实挨了些拳脚。他二人毕竟资历较老,威望素著,终于还是将众人分开。一堆老头鼻青脸肿的坐倒在雪地上,喘着粗气,谁都不吭声。 良久,不知是谁闷声说了一句:“教练已经三天没出屋子了……” 狄秀向胡大道:“教练到底怎么了?” 胡大期期道:“他说,呃……身体不适……” 狄秀怒道:“还当人家大哥呢,怎么回事都搞不明白!” 魏小子嘀咕了一句:“昨天晚上本来可以吃到肉的……” 众人一阵沉默。几个月以来,大伙儿习惯了早起的时候,在那个年轻的身影带领下打拳,习惯了球场上准确到位的裁判哨声,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吃上一顿带肉的饭菜……习惯,确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大伙儿习惯了围坐在少年身旁听他东拉西扯,习惯了少年不时教给大伙儿的新鲜玩意,习惯了少年对大伙儿比赛时优劣好坏的品评以及奖惩,甚至习惯了少年时常在厨房中的大喊声:“别抢,别抢!都有啊,乖!” 这三天里,大伙儿非常不习惯,非常别扭,然后很自然的,做什么都很搓火。 老赵头看着老刘头,试探道:“老刘,要不,你去看看?” 老刘头愣了愣:“啊?呃……哦……” 龙不拘忽然拍拍屁股起身:“我去!” 众老头随在龙不拘身后,小心的来到周无忧居住的木屋前。龙不拘回头看了看,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踏步上前敲门。他的手正要敲下去,木屋的门却开了。 周无忧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围着的一群老头,脸色有些憔悴。大伙儿看着他,都没敢说话。龙不拘几次想问,话到了嘴边,却自己咽了下去。 良久,周无忧道:“今天太极推手比赛!我当擂主,你们一个个上。” 比赛的结果不想而知,老头们东歪西倒的跌坐在圈外,大口喘着粗气。龙不拘已经从圈子里被摔出来六七次了,此刻也终于没了力气。周无忧环视一周,发泄般的喊道:“还有谁――没有了?都输了!罚跑三圈!” 于是,众老头在周无忧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围着那座空地上的简易球场开始跑步…… “褚二,跟上!你想惹教练生气啊?” “老吴、老窦,你们俩没吃饭啊?没见教练盯着呢?” “小盛、小丁,你们俩别说话!” 按照老规矩,龙不拘在前面领头,刘老头跑在队伍末尾,挨个提醒着前面那些偷懒的家伙。队伍跑得很严整,速度也不慢,周无忧在一旁很想挑些毛病出来,好发泄一通心头憋着的火气,却找不到借口。看着这帮老头们卖命的集体跑圈,他忽然笑了。和这帮老头相比,自己那点事儿,又算什么事儿呢? 第九节 宿醉 那个爱笑、爱整花样的少年重新回来了,老头们便觉得这天晴了,三天来埋在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整个跑圈的队伍重新迸发出了昂扬的活力。 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很正常,拳照打、球照踢,棋也照下,可陈老头总觉得大伙儿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好像……呃……色迷迷的样子。他有些不寒而栗,琢磨来琢磨去都不得要领,连着两天没有睡好。他问过老窦,那个甲区公认的老实人从来不会骗人,可一谈起这件事情,老窦就打哈哈,什么“今天天气很不错啊”,什么“咦?地上的蚂蚁怎么爬那么快涅?”等自己逼急了,老窦竟然转身就跑。他是不会骗人,可他会不理你这茬! 老窦的转身逃跑虽然没有解开陈老头心中的疑惑,但间接证实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这天下午,他终于捧着棋盘去寻赵老头,这里最贴心的还是老赵啊,毕竟那么多年了,有什么事情,他肯定不会瞒着自己。 赵老头一见陈老头夹着器具过来,热情的打了声招呼:“老陈来了?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下棋,可真是巧了。”说罢,将陈老头引进屋中。 待棋盘摆好,双方对坐落子,陈老头正要开口,却见赵老头一摆手将他止住:“且专心下棋,有事下完后再说。老夫今日非要大开杀戒不可!哈哈” 陈老头只得耐着性子下棋,却见赵老头屡屡长考,眉头拧得跟花也似的,每落一子必耗时半刻,其中还在边角处开了一劫,反复打劫纠缠。陈老头心头郁闷焦躁,落子如飞,这么下棋哪里还有得好?等这局棋下完一点目,足足输了十目棋,堪称大败。棋虽然输得有些难看,但陈老头终于如释重负,眼见赵老头得意非凡,他也忍住没有反唇相讥,只是道:“老赵,有个事你可不能瞒我。” 赵老头笑眯眯的收拾着器具,道:“怎么了?” 陈老头有些尴尬:“老赵啊,你有没有觉得,大伙儿这几日对我有些……不太对劲?” “啊?”赵老头心里暗笑,脸上却有些惊讶:“不会吧?什么不对劲?” “就是……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另外,我似乎觉得,大伙儿有事瞒着我。”陈老头这番心思毕竟是揣测之言,此刻说起来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很是不好意思。 “老陈呐,我看……你是不是多想了?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老弟我给你参详参详。” “你……”陈老头一听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是那种人么?自己有事情赖别人?老赵,咱知根知底那么多年,你就这么看我?” “莫急,莫急嘛,老陈。你看,这天色都晚了,咱俩是不是先去吃饭,边走边谈?”赵老头眼角余光看见门外老吴偷偷冲自己挥了挥手,便拉着陈老头起身。 陈老头叹了口气,一肚子委屈,一边随老赵往外走,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真的多心了。他远远的便看见饭堂门口众人都聚集齐了,似乎围着什么东西,但因为天色已黑,却也看不分明。 待走到近前,老头们忽然一下子散开,中间围着的却是一堆柴火,柴火旁站着的正是周无忧。只见周无忧将那堆柴火点燃,火光腾的升了起来,火焰跳动着,将周遭映得亮堂堂的。 陈老头还在发愣,就见胡大和褚二两人一起,端着一个木盘子走到自己面前,木盘上托着一碗面条,放着一双筷子,上面还有一小段蜡烛,蜡烛的火焰轻轻颤动着。在周无忧的带领下,众老头一起高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唱得十分齐整,显见排练已久。 周无忧带领大伙儿唱完,道:“陈老,今日是您老七百三十岁寿诞,我们大伙儿一起恭贺您啦!”众老头拱手,齐道:“拜贺陈老、拜贺陈老!”周无忧又笑着道:“陈老,许个愿,然后将蜡烛吹灭,愿望就能实现啦!” 陈老头还有些发懵,只是惯性使然,按照周无忧的叮嘱,双手相抚,许了个愿,然后将烛灯吹灭。又在周无忧的要求下,将碗里的面条吃了,这叫“吃长寿面”。等一切仪式结束,他还如在梦中,喃喃道:“我今天寿诞?对啊……我今天寿诞啊……” 陈老头被众人拥到了篝火边坐下,周无忧则穿上了大厨的衣服,来到早早制作好的简易烤架前,双手翻飞着,一串串烤肉冒着焦黄的油烟迅速炙烤完成,递到篝火边的众人手中。篝火的另一侧则是一排长桌,上面摆放了十多碗各色菜肴,供大家自选。桌旁还有两个大锅,一个装满了肉包子,另一个装满了米粥。篝火另一侧则放了一个木箱,里面竟然一箱酒! 这些材料的筹备,姚管事可谓尽心竭力了。不说菜肉等物,就这酒,天字谷库存仅有两箱,他硬是咬牙搬了一箱过来。无他,自从上次李副执事见了周无忧之后,他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巴结上这位“周少爷”,是以讨好起来十分用心。 眼见火候已到,周无忧让老头们把酒给斟满,亲自带队来到陈老头身前,一人一杯,轮番敬酒。陈老头早被这一番惊喜给梳理得老怀大畅,当真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老陈,当年我兄弟在外头就最服你,如今也是一样,来,干杯!”胡大和褚二联袂来到陈老跟前,举杯相邀。 “你们两兄弟的大名,我当年也是听说过的,如今都是在一起那么多年的老弟兄了,不提当年也罢。干!” “老哥,小弟我到这里这些年,没少给大家伙儿惹事,没少让你心里烦闷,今日趁你寿诞之际,向老哥道声抱歉了。”龙不拘举杯道。 “老弟哪里话,没有老弟,这么多年不得乏味死?哈哈” “老陈,今日说句实在话,这些年要是没有你,我恐怕都撑不到现在,唉……”赵老头端着酒杯叹气。 陈老头拍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说,仰头喝干。 “陈大哥,当年你可是前辈高人,我们小一辈心中的楷模,小弟我虽然在这里呆了二十年,可能和哥哥你相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这事说出去,我那些弟兄们还不得羡慕死!哈哈!”魏小子喝得满脸通红,也过来敬酒。 “小老弟,就别往哥哥脸上贴金了。咱们在这里头,都是自己兄弟。” …… 按照周无忧的要求,每个老头都到篝火边演了个节目,有说笑话的,有唱山歌的,有变戏法的……别看这帮老头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居然人人都有拿手绝活。大伙儿热热闹闹,直到将酒全部喝光,肉全部吃完,仍赖在火堆边不愿离开。 一箱酒其实并不多,但对于数十年、上百年没有喝过酒,且如今真气被封的一干老头们来说,却显然有些多了。庄小子第一个醉倒在篝火边,倒下的时候还在抱着魏小子哭;胡大和褚二非要拉着周无忧这个“三弟”比拼酒量,结果在大伙儿的起哄下稀里糊涂便答允以酒量重定兄弟座次,结果当场喝倒,倒下前还冲着周无忧叫了声“大哥”;龙不拘一个人拎着壶酒,自顾自坐在一旁醉眼朦胧的哼着自己家乡的山调;狄秀东摇西晃的到处窜来窜去,见人就搂着对方肩膀,喷着酒气说“以后哥哥罩着你”…… 看着周围的老兄弟,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少年,陈老头眼眶迷糊了。赵老头拍拍他的肩膀:“老陈,还怪兄弟们瞒着你吗?” “不怪,不怪了,唉……老夫高兴,高兴啊!”陈老头语气哽咽了,大笑着连饮三杯 第十节 陈老头很风趣 一夜宿醉,老头们在黎明时分终于相互搀扶着回屋休息,到了日上三竿,仍然没有起来。周无忧睡醒之后,便来到饭堂外,一个人收拾起昨夜的一地狼藉。等他将将收拾完毕,转过身来,才发现远处陈老头站在自家屋前,望向自己这边发着呆,便信步走了过去。 “陈老,怎么不多睡会儿?” “唔,看来你小子昨晚没喝多啊。” “哎呀,喝得不少,但是还有余地。”周无忧呵呵一乐。 “以后胡大和褚二得改口叫你大哥了……”陈老头微笑道。 “玩笑话罢了,怎敢让他们两位叫我大哥,嘿嘿。”想起昨日这一幕,周无忧也忍俊不禁了。 “他们两个要是敢不认账,我头一个不答应!” “哎呀,陈老,别拿晚辈寻开心了……要不,我陪你杀一盘?” “唔,不了……头还有些犯晕……你还是陪我走走吧。” 两人慢慢沿着山壁开始转圈。冬日的午后,阳光照着身上,特别的暖和。看着远处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周无忧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一阵神清气爽。 “周小子,问你个问题。” “嗯?” “你怎么打算的?”陈老头有些突兀的问道。 “打算?我上次不是和您老说过么?”周无忧有些不解。 “不是那个……我是说,进来之前有什么打算?想要去哪儿?或者做些什么?”陈老头摆摆手。 “来之前?嗯,我本来想去乾州的……” “乾州?为什么会是乾州?”陈老头有些好奇。 “听说,那里没有这边这么多杀戮,门派间也都和和气气的,修士们相互间也都很尊重……总之,没那么多危险,大家可以安心修炼……”周无忧按照自己的理解,将自己对乾州的认知说给了陈老头听。 “嗯,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只不过确实要比滕州好些。”陈老头点点头。 “对啊,只要比这里好就行了,对我们这些低阶修士来说,安全稳定的修炼环境很重要。”周无忧道。 “好吧。那么现在呢?”陈老头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现在?现在没什么想法了,还能有什么想法?也就是和大伙儿一块儿乐呵乐呵,平静的度过余生。陈老,晚辈境界低微,虽然还有几十年好活,但估计也是大伙儿里头死的最早的那个,哈哈,到时候您老可要给晚辈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哦!”周无忧笑道,笑容有些苦涩。 陈老头看着周无忧,良久,忽道:“周小子,想离开这里么?” 周无忧看了看四周山上的岗哨,小声道:“想啊,做梦都想。可是没办法,陈老你看,这些家伙看得都很严的。晚辈虽然丹田完好,真气也没被封,但跟这些家伙比起来,一个照面就得被揍趴下。” 陈老头摇头:“凭你小子的机灵,就没想过别的办法?我不信。” 周无忧嘿嘿一笑:“陈老过誉了。倒也想过,可是难啊。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挖地道逃走,我算过,只要从这里向海边挖出一条地道,我就能跑出去了。但是后来我又算了一下工程量……工程量你不懂?没关系,就是需要把地道挖多长的意思……我算过了,从这里挖到灵崖山外,大概是十五里,但是单单挖到山外是不够,周围全是荒野隔壁,一望就能到头,人一露面,就会被重新抓回来。所以,还得接着挖,最好是一直挖到海边,大概有一百多里吧。” 说到这里,周无忧有些愁眉苦脸了:“一百多里的地道啊,陈老,不瞒陈老,我身上还带有东西,一柄犀牛角做的兵刃。我那天拿这东西往地下试了试,地表上这几尺还能凑活着挖,再往下,可坚韧得紧了。废了我半天功夫,才不过挖下去一尺多深。照这么挖下去,我恐怕得挖个两三百年……” “那你现在挖到多深了?”陈老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无忧。 周无忧小声道:“嘿嘿,陈老,我现在已经挖了三十丈了,洞口就开在我的床下面。等晚辈把地道挖成了,便带大伙儿出去。陈老可千万保密啊,别跟其他人说。” 陈老头一笑:“周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敢告诉我?” “陈老说哪里话?您既是我的老大哥,又是老前辈,我敬重您还来不及,哪里还用相瞒?” 陈老头点了点头:“周小子,你还年轻,我想过了,你还是早点出去的好,别跟我们这帮老头一块儿将日子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周无忧叹了口气:“我也想早点出去啊,可这地道还得挖个两三百年的……恐怕我死了以后,你们还得继续接过我的旗帜了。”说这番话时,周无忧忽然感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伟大和高尚。 “不用那么久,这条地道,我们已经挖了两百年……” “哈哈,陈老,您也那么风趣啊,哈哈……” “跟我去看看?”陈老头笑眯眯盯着周无忧道。 周无忧二话没说,立马点头。 进到陈老头的木屋中,周无忧四下看了看,道:“也在床下?” 陈老头笑道:“没别的地方可以隐藏开口了,也只能是床下。”当即动手将床挪开,然后用脚将地面上的一层灰土拂去,露出一块木板。再将木板掀开,一个洞口出现在眼前。陈老头带着周无忧下到洞内,一人多高的深度,然后便开始向地下拐去,再行数丈远,坑道逐渐由向下而改为平缓,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 等两人重新上来,陈老头将木板盖上,撒上尘土,把床挪回来原位,道:“周小子,如何?” 周无忧问:“有多远了?” 陈老头解释:“灵崖山的北段是囚区和矿区,南段则还没有被魔焰门开发。甲区在整个的最南端,也就是灵崖山的中心位置,再向南,除了一些岗哨外,便没有人看管了。为了避免被其他囚区的矿洞打穿,这条地道先向南挖了二十里,避开了所有矿洞,这个范围也已经出了灵崖山。然后我们向东继续挖了八十里,在那里,地道向地面逐渐靠拢。每隔三里,地道里都挖有一个向上直行的通风洞,同时也可以观察地面。地道的尽头,离海最多还有两里。” 一边解释,陈老头一边在地上用石子画着示意图。周无忧则在一旁用心的看着。 “怎么不继续挖下去?”周无忧有些激动:“再挖两里,便可入海了!” “不能再挖了,地道那头已经开始出水了。”陈老头道。 “不挖也行,趁夜晚天黑的时候,悄悄入海,顺着海边浅水区潜行,就能逃离追捕了!陈老,咱们可以逃走了!”周无忧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已经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了。 “这条地道五年前就已经竣工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逃走的。但没人敢走……”陈老头有些落寞:“其实,在十五年前我们就已经想过了,就算能逃,也不敢逃。” “为什么?” “封灵丹啊……没有解药,我们就只能是普通人,一群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不仅寿元短暂,而且随便一个引气期的小修士就能将我们全杀光……大伙儿进来之前,谁手上也没少沾过血,那些死在我们手下的修士的亲朋好友、师门中人不知有多少想要找我们这些老头子报仇的……一旦出去,九死一生啊。” 第十一节 大修士的梦想 周无忧终于明白,真正困住这些老头子几十上百年的不是灵崖山天字谷的重犯囚区,也不是魔焰门上百名看守囚区的弟子,而是一枚小小的丹丸。 “逃不了你们还继续挖?”周无忧有些心酸。 “没有事情可以打发日子啊,周小子,你来之前,我们这些老头子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将这条地道挖下去……而且,只要这条地道存在,我们就还有一线希望,真要到了那一天,大伙儿至少还有最后一条退路。” “那些挖出来的土呢?”周无忧深吸了口气,忽然想道。 “呵呵,以前甲区的地势比现在要低,被我们足足垫后了一尺多高。” “魔焰门就没发现?” “从我进来后,大伙儿便开始挖地道了,一直挖了两百年……用两百年的时间把地势垫高一尺多点,谁能看出来?再者说,在我印象里,看守都换了不下十拨了,现在这些人中,来得最早的姚管事也不过是在这里呆了十二年。” 周无忧默默想了片刻,抬头道:“我走了以后,你们怎么办?怎么解释?” “我们不需要向谁解释。没有看住你,是他们的失职,我们这帮老头只是囚犯而已。你走了以后,我们会把这个地道堵上,入口处填上土,他们发觉不了的。” “我不想抛下你们……” “周小子,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这是我们所有老头子的决定,大伙儿昨天晚上就已经决定了。小子,你对我们这些老头子好,我们也不能让你陪我们老死在这里。”陈老头眼中见了泪花,有些动情了。 “可是……”周无忧还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而且,你出去了,我们才更有希望。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修士的,对不对?”陈老头笑了笑。 “嗯,我一定会的。” “你成了大修士,肯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嗯,我会的。” “记住,要救我们,关键是封灵丹的解药。” “嗯,知道了,放心吧。”周无忧坚定的点点头。 由于灵力充沛的原因,冬日的灵泉海依然温暖如春,在滕州东部,别处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得厚厚一层时,这里却仍旧苍翠碧绿。 李副执事的马车停在了山外的迎客亭,接受了魔焰门弟子的查验之后,缓缓驶入山内。他掀开车帘,看着周遭充满生机的绿色,望着车外人来人往的热闹,不禁舒服得轻叹了一声。还是灵泉海好啊,回到家的滋味就是美妙。 李副执事生于斯、长于斯,是魔焰门不可置疑的嫡系弟子。他在灵泉海一直修炼到了筑基后期,到六十八岁时,修为上因无法再行寸进,才接受总门调配,前往灵崖山历练。这一走,就是十年。灵泉海灵力充盈,自己的修为无法进阶,显而易见便是体悟不够,体悟不够便需历练。他十年前怀着满心的憧憬去到灵崖山,由管事而升副执事,经手的事务不知凡几,历练中倒也确实有所进益,在体悟一道上大有收获,如今已是筑基大圆满。 本来按照规矩,历练十年便可回到灵泉海,更何况他体悟上有了收获,境界上也有了突破,更可名正言顺的回来。可十年的灵崖山生活,让他忽然对权势有了极大的热情。与其回来继续做一名普通的修炼弟子,还不如争取在灵崖山成为真正的话事人。回到灵泉海或许可以舒适安逸的过完下半辈子,甚至机遇好的话,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金丹高手,可是在灵崖山,那种手下掌管上百人,一言可定上千名囚徒生死的感觉,实在让人沉醉不已。 李副执事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上头两个执事基本不任事,一个醉心于修炼,一个潜心炼丹,有了问题就四处推脱,所以一应事务都有他来操办,五年的管事职位和五年的副执事职位,让他应对这些琐事绰绰有余。尤其近两年来,灵崖山的一应事务几乎都是按照他的意图来决定,就连每年的例行汇报,都是由他往来跑腿。如今,他更加渴望坐在判事房正中那把椅子上,成为名正言顺的灵崖山第一人,不用再事事请示,事事汇报。 就算灵泉海中灵力充盈又怎样?灵崖山可是灵玉的产地,没有了头上两个执事的监管,他有一百种办法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装进自己的腰包。体悟上已经有所收获,灵力供应上又源源不绝,谁说成为大修士只是一个很难企及的梦想? 蒋执事已在灵崖山任事十一年,听说最近要调回灵泉海了,李副执事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要争一争。 他先去三司堂交割了上一年的账册,报送了下一年的钱粮开支。他的账册记录清晰明了,开支计划有根有据,得到了三司堂几位执事们的交口称赞。然后又去了大理寺典狱房备述了一年来灵崖山的梗况,他的叙述有条有理、逻辑分明,也得到了典狱房几位执事的好评。这样,回来的公务就算办完了,接下来,就是私事。 李副执事虽是灵泉海知根知底的嫡系子弟,但自小家里却没什么权势,父母也仅仅修炼到引气期大圆满,便就此止步,早于二十年前双双去世。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玩伴,如今还是自己最有出息,实在无法借力。只有近几年着意接纳的几个内门弟子,或可透露些消息出来。 想罢,李副执事便一一登门拜访,空手上门自然是不成的,礼多人不怪。但送礼也是有讲究的,礼物太重的话会把人吓住,太轻的话又会让人不屑,所以这年头都流行送土特产,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至于土特产中会夹带些什么私活,那就不为外人可知了。 李副执事也随身带了很多土特产,打成了一小包一小包,送人极为方便。这些年的经验表明,李副执事送出的土特产是很受欢迎的。灵崖山的土特产嘛……你懂的。 这几年坚持下来的刻意结交没有白费,一个性子较为豪爽的内门弟子拍着李副执事的肩膀道:“好兄弟,你的为人,咱是清楚的。这样吧,你明日在山外的灵泉镇中点一桌好席面,我帮你把张吾卓约出来一起吃饭,他跟我关系不错,打小的铁哥们!” 听到这句话的李副执事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张吾卓是谁?那可是袁东海身边的红人!袁东海是谁?那可是申屠少掌门的心腹!虽说袁东海职位也是一个执事,仅比自己略高一级,但人家那个执事和自己这个执事可就天差地远了。人家可是申屠少掌门秘书房的执事,别人见到他时,都要尊称一声“袁大执事”,背地里则叫他“袁大秘”! 张吾卓虽然没有任何职位,却有个小号叫做“张小秘”,这个小号也表明了他的身份――袁大秘的秘书!听说此人这一年来才忽得袁大执事信赖,可谓手眼通天。不知有多少人想刻意巴结他,如今竟然能请来吃饭,这可是天大的意外之喜。李副执事兴奋之中有些慌乱,忙不迭告辞出门,到灵泉镇上准备去了。 第十二节 跑官 灵泉海是片群山,山内是魔焰门总门所在,山外,则渐渐形成了如今的灵泉镇。灵泉镇人烟稠密、往来繁华,酒楼店铺鳞次栉比,李副执事在灵泉海生活了数十年,自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咬了咬牙,便在华鸾居上预订了一个大间,点好席面,约了几位色艺双绝的女姬,只待张吾卓的到来。 张吾卓果然来了,这是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和那位内门弟子看上去果然交情很好,谈论之间十分相熟。这个年轻人令李副执事很是有些意外,虽然身为袁大执事身边的红人,却十分懂得谦卑,在李副执事面前也始终持末进晚辈之礼,让李副执事心头极为舒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随着几位色艺双绝的女姬入场助兴,包间内的气氛便逐渐上来了。那位内门弟子在两人间穿针引线,不久之后,大家就熟络了起来。 对于蒋执事的去处,张吾卓坦然相告,那位灵崖山如今的一把手,因为已露突破至金丹的征兆,所以自己申请调回总门,回来后将到后山专心修炼,将来的事情,待他突破金丹后再另行决定。至于新的灵崖山执事一职,到目前为止还未决定,但已有五六位够资历的弟子正在争抢。 听到这里,李副执事心中有些紧张。他忙请张吾卓帮忙分说,张吾卓却不好意思的笑道:“李老哥,小弟我这点能耐,顶多是在袁大人手下跑跑腿罢了,哪里有资格帮您分说此事,这却是为难小弟了。” 李副执事很是失望,却也不敢当面流露出来,于是笑了笑,不再提起,只是邀张吾卓饮酒听曲,催促女姬好好伺候。 饮宴结束之时,李副执事按照惯例送上一份灵崖山土产。这份土产却比较厚重了,他送出时心里还在肉疼,只不过事情虽然没办成,但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只要拉上了张吾卓这条线,以后自然会有丰厚的回报。 张吾卓倒是毫不客气的笑纳入怀,临走时忽问:“少掌门大婚的事,李老哥听说了吧?” “唔,略有耳闻。”李副执事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提起这件事情。 “少夫人出身百花谷,咱们灵泉海有很多人都瞧之不起,是以婚后去拜访的人并不多。对了,李副执事还没送上贺礼呢吧?” 李副执事一愣,心道:“我哪儿有资格去送贺礼啊?” 却听张吾卓续道:“有空去拜访拜访少夫人吧,送上一份贺礼也是应当的。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小环,是个喜爱热闹的,嗯,很可爱,最是馋嘴,呵呵,倒是可以留意一下。”说罢,转身告辞。 李副执事呆了一呆,随即大喜,送别张吾卓和那位内门弟子后便开始细细思量。 灵泉海东山的碧落宫是一处占地极广的宫殿,正是少掌门申屠孤所居之所。自从年前花若溪嫁入碧落宫后,便点了百花门中两个熟识的弟子随身跟过来伺候,这两名弟子一男一女,女的便是小环。之所以让小环过来,便是因为这丫头随周无忧学了很多烧菜的手艺,烧出来的菜式很合花若溪的胃口。当初向妙姑掌门要人的时候,流苏还着实闹了些情绪,但花若溪身份早已不同,她想要的人,谁敢拦着? 眼见厨下的食材已然不多,小环提起篮子,回头向那男弟子叫了一声:“幺五六,我去库房取些食材,你早点把玩意儿支应好,九师叔说了,晚上一定要看的。”虽说花若溪已经嫁为人妇,但叫惯了的称谓很难改口,小环和幺五六仍然称她“九师叔”。 幺五六被花若溪挑中进入魔焰门是一件很令大家惊讶的事情,对此,花若溪没有任何解释,但幺五六自己却甚是明白,他曾经对小环说:“没想到那家伙就算走了,也还能给咱俩带来些好处。” 小环出了碧落宫,便乘马车前往库房。以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早已不用亲自到库房去的,随便吩咐一声,自有小丫头和仆人前去办理。但她在厨艺上深受周无忧的影响,在周无忧看来,一桌好饭菜,好的食材至少占了一大半功效。所以,每次挑选食材,小环都要亲自去。 挑选完上好的食材,小环又乘车返回,刚到宫门口,车却停了下来,小环挑帘子去看究竟,却见马车前毕恭毕敬的弯腰站着一位修士,看服色倒像是个有职分的。那人小心的问道:“车内可是小环姑娘?” 这人正是李副执事,他已经在碧落宫门外等候了三天,适才见马车出行,忙问宫门值守之人,得知正是小环,想要去追,马车却去得远了,便又只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待。所幸没过多久,马车又返转回来,他赶忙上前拦住。 一番客套之后,李副执事献上了手中的食盒,食盒里是自己精心聘请名厨后,学会制作的一款菜肴――簪花莲子羹。在他想来,来自百花门的弟子,对于鲜花制成的菜肴,应该会有兴趣才是。事实上小环不是对鲜花制成的菜肴感兴趣,她是对一切没见过的菜肴感兴趣。所以,这个单纯而没有心机的丫头便立即请对方到碧落宫中示范怎么制作。既然对方是位执事,而且身处灵泉海内,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不轨之心。 李副执事大喜,来之前他也打探过,少门主远赴真元龙图阁,代表魔焰门前往商谈事情,最起码三月不能回来,所以宫门禁卫不严,但却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进入了碧落宫。他随小环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大院外,抬头一看,门顶悬着一块匾额,上书“登临院”三个大字。 进了登临院,饶过正中的那座假山,便是小环做饭的厨房。李副执事施展浑身解数,手把手指点小环如何碾花、如何碎莲、如何调配、如何掌控火候,直忙了一个时辰,一盆簪花莲子羹才新鲜出炉。 他这次教导可谓用尽心血,本来就不是下厨的人,这么一番折腾,李副执事早已额尖见汗。捣鼓完簪花莲子羹,小环便也教导李副执事做了一款菜肴,却是来自于周无忧的“东坡肉”。在小环心里,对方既然教会自己一款菜式,自己也当然要回报对方另一款菜式,如此才能心中无愧,白拿人家的东西,那可不是小环的作为。于是,李副执事只得“充满兴趣”的继续在厨房学习,暗地里却叫苦不迭。 等“东坡肉”新鲜出炉,小环很满意这位愿意帮忙做饭的执事,便又请他继续帮忙打理其他菜式。于是,李副执事有些想哭。当然,哭是肯定不行的,不仅不能哭,他还要陪着笑脸打下手。 一桌子菜做完,天色已黑,堂堂灵崖山副执事,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李大人”终于从厨房中得以解脱,等出了厨房,他看向那堆放着各色食材的房间还心有余悸,心下暗叹“厨房之苦,不亚于灵崖山也”。 当然,饭菜做完,小环也没忘了这位执事的来意,便让他等着,说是一会儿引见。 李副执事正站在一旁等候,却见正房中出来一位绝代佳人,顿时眼珠子都看直了,不住惊叹:“果然是令少掌门神魂颠倒的人物。” 那佳人正是花若溪。小环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花若溪转过头来,就看到了李副执事,微笑着点点头。李副执事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明来意后,从袖中取出一份灵崖山特产。花若溪淡淡谢过,便请李副执事一起坐下用饭。 这却是少有的恩惠了,李副执事有些受宠若惊,壮着胆子斜着签儿坐了下来,陪着花若溪用饭。若是换做以前,这种机会是断然不可能遇上的。但花若溪自打嫁入魔焰门以来,饱受旁人白眼,魔焰门中有身份有地位的,十个有九个不拿正眼看她。灵泉海虽大,能说得上话的却极少。 大婚的时候,除了百花门自己人外,花若溪这边收到的贺礼几乎没有,区区少数几份,也只是袁东海、贾氏五兄弟等申屠孤的心腹送来的,就算送来,也更多是看在申屠孤的面子上。真要说起来,这是花若溪在魔焰门中正儿八经收到的第二份贺礼。第一份来自于袁东海身边的那位张吾卓。 所以,这份贺礼虽然延后了半年,却显示出了其珍贵之处。 略略闲谈了几句,李副执事道明来意,花若溪摇了摇头:“门中的事情,我是不太管的,一切自有......申屠在打理,你当寻他才是,找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什么?”就此打住不提。 李副执事既失望、又尴尬,苦思无计,只能陪笑着一起用饭。 过了一会儿,却见几个仆人在空地上撑起一块大白布,又在其后点燃了烛台。李副执事随口道:“原来夫人也爱看皮影戏。” 花若溪和一旁的小环都好奇的转过头来,小环道:“你也知道这东西?” 李副执事笑道:“嗯,曾经看过的,挺有趣。” 正在演出皮影戏的是幺五六,他演了一会儿,花若溪和小环的眼眶就有些湿润了。李副执事却在一旁跟着念起了台词:“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他念了一会儿,却见花若溪和小环都赫然转过头来紧盯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 “你看过这出戏?”花若溪问道。 “呃……是啊,这出《大明宫词》是很好的,可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看不懂,但我却比较喜欢,当时就记了下来……”李副执事见花若溪看过来的神情有些不对,不知道自己哪里有失妥当,小心的解释道。 “原来这出戏叫《大明宫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花若溪有些怅然。 “嗯,还有别的很精彩的戏呢,比如《三打白骨精》……”李副执事道。 “你会么?能教给我们么?皮影戏里,我们就会一出你刚才说的那个《大明宫词》。”小环忙道,眼神中满是期待。 “呵呵,我是不会的。我们灵崖山新来的一个少年会,他还会很多别的戏。改天我把他叫来,给夫人和小环姑娘演。”李副执事讨好道。 “那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这皮影戏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我向很多人打听过,都说不知道……真想多学几出……”小环喃喃道。 “如今倒是简单了,那少年是哪里人?一问可知。”花若溪微笑着安慰小环。 “呃……这却不知道。那少年是去年送到我们灵崖山的,有关的一切事宜都没有说明,只说是案情绝密……”李副执事有些汗颜,“卷宗上只知道他的名字,姓周,叫周无忧。” 第一节 灵崖山的烦恼 马车行驶在平原山上,一路沿海向南。李副执事望着窗外的海岸线,那一条条白色的浪花,思绪万千。这次回到灵泉海,可以说收获巨大,也可以说什么收获都没有。 结交到张吾卓、和少夫人同桌进餐,这些机会,可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就算是自己从灵崖山出发之前,都压根没有想到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自己最关心的,将灵崖山副执事中的那个“副”字去掉的事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袁大执事跟前的红人,张吾卓“张小秘”一听此事便当即拒绝,那位姿色万千的少掌门夫人也声称不愿插手外面的事务,这让李副执事感到十分郁闷。 如果单只是郁闷倒也罢了,他李副执事能熬到今天这个位置,能由筑基后期突破进入筑基大圆满,这十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各种郁闷,郁闷这个词,在他的不断进步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但现在,不是郁闷那么简单了,他感到头疼,很头疼。 那位不愿帮自己晋升的少夫人,竟然还向自己提了个要求,这个要求……他实在不敢答应,可是他又怎么敢不答应?望着那双明艳绝伦的眼睛中饱含的期盼,想着的对方那高不可及的身份,他当时后悔的直想立刻就死去,他甚至埋怨起那个旁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张小秘”来,连带着还有那个内门弟子,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怎么可能眼巴巴跑到碧落宫去,自投罗网一般往刀口上撞! 悔恨之余,他也重新思考起那个叫做周无忧的少年囚犯。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少年身份必然很敏感,而且,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周无忧不是少掌门的人,否则少夫人必然不会说出那句“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少夫人所说的“他”是谁,李副执事当然知道,所以他的头疼越发厉害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袁大执事在卷宗上的那句批语“严加管束、全其性命”。毋庸置疑,周无忧是袁大执事亲自命令拘捕的,且有极大可能性是因为得罪了少掌门。而得罪了少掌门之后,居然还能让袁大执事不得不“全其性命”,说明周无忧的背景很深,连少掌门和袁大执事也很忌惮。其中最令他疑惑的是,少夫人在这一点上竟然和少掌门不是一条心! 李副执事一路南行,一路冥思苦想。周无忧是不是二公子那一派的重要人物,少夫人为何与少掌门立场不同,少掌门和二公子之间究竟争斗到了什么程度,掌门在两位公子之间如何取舍,周无忧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到了后来几天,这些高层的问题他已经不再去琢磨了,就算琢磨明白了,以他如今低微卑小的职分,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现在看上去,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职司问题了。他现在使劲的琢磨一件事:到底踩不踩少夫人这条路?踩,还是不踩?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做出选择的过程看起来更像是一次赌博,而赌注,则是自己的后半生。 一直等回到了灵崖山,坐在自己的房间内,他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就在李副执事左右为难之时,天字谷姚管事慌慌张张的跑来禀告了一件事情,将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那个来了才一年的周无忧,神奇般的消失了! 周无忧是三天前消失的。之所以用了消失这个词,是因为姚管事动用了所有他职权范围内可以动用的人力和手段,愣是查不出这个人去哪儿了,就好像凭空在甲区消失了一般。 “那些老头一个个都问过了么?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李副执事神色凝重。 “都问过了,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都说是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姚管事擦着额头上冒下的汗珠,嗓子都有些哑了。 “甲区监管的看守们呢?那可是足足有十二个岗哨!难道就没有一个有所察觉?”李副执事很愤怒,无论是谁,知道自己的辖下出了那么大的问题,都会忍不住愤怒。 “大伙儿都没看到啊,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姚管事苦着脸道。 “这些人信得过么?” “都是老弟兄了,断然不会有问题的。就算一个人有问题,可要说所有人都有问题,打死我也不信啊。” “唔……”李副执事看着姚管事,半天不说话。 “嗯?…….”姚管事看着李副执事,也是好半天不说话。 两个人都在琢磨同一个问题,在可查阅的上千年灵崖山记载中,从来没有一个罪犯能够成功逃脱的,所以,若说周无忧自己跑了,那是说什么也不信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将周无忧营救出去的?而这些营救周无忧的人,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成功的呢?他们需要穿过布设了十多个暗哨的那片一望无垠的戈壁,悄无声息的进入时刻开启着监控大阵的灵崖山,安全的通过一个个关卡,进入到灵崖山中心位置的甲区,在十二双眼睛的时刻注视下,将一个大活人带走,最后,再重新完成一遍他们之前进入灵崖山时完成的所有奇迹,把人安静的带出去…… 这……可能吗?除了唯一的一个解释之外,没有任何可能性!这个解释就是,一路上所有的关卡暗哨都被收买了。这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带来的冲击力却太大了,这需要多大的势力才能做到啊!在这样的势力面前,自己这些人又是何等的渺小。 良久,李副执事才再次开口:“除了甲区,还搜索过其他地方么?” “搜过乙区了,没有一点痕迹。其他地方不在属下的管辖之内,尚未搜索。” “三天前的事情,为何不早些报与蒋执事?” “蒋执事十天前接到总门的调令,已经回灵泉海了。” 听到这句话,李副执事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他有些不寒而栗,好半天才镇定下来:“方副执事呢?我和蒋执事都不在,他总不会不在了吧?” “方副执事也不知所踪了,听说是去灵崖山南麓寻找矿物,要炼一种丹药。” 李副执事眼前又冒出少夫人求恳自己的那双眼睛,想了想,终于做出了这些天来一直没有敢做的选择。他缓缓道:“兹事体大,要动用山中的巡山队搜捕全山和周遭百里的戈壁,需要蒋执事下令,蒋执事不在,则按规定,需方副执事下令。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找到方副执事,他既然仍在灵崖山中,我便无权下令。你速去调派人手,寻找方副执事。” 姚管事听到这话,急的都快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推卸责任?他忍不住带着哭腔道:“李副执事,您就下令吧,这要找到方副执事,都什么时候了。这个节骨眼上,您老可得救救我们的性命啊…….李副执事啊,李大人哪……” 李副执事沉着脸冷笑道:“你这是什么屁话!灵崖山自有灵崖山的规矩,这条规矩也是总门定下来的,逾矩而行,你想害死我么?” 姚管事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哭道:“李副执事,李大人,属下我这次倒了大霉,还请李副执事救我啊。” 李副执事微微一笑,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我必保你无事。” 姚管事一愣,止住哭声,呆呆的看着李副执事,忽然想起之前这位李大人多次前去面见周无忧的事情,心底一寒,知道这回周无忧是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再琢磨琢磨这位大人之前的话,有点回过味来,试探道:“若是一直没找到方副执事呢?” “三天找不到,找五天,五天找不到找七天!待过了七天还是找不到,老夫当然会下令出动巡山队搜索。哼,这个姓方的,成天就想着炼丹,简直是玩忽职守!”李副执事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声色俱厉了。 这句话终于解开了姚管事的疑惑,他恍然大悟的跟着落井下石,数落着方副执事平日里如何如何怠慢事务、欺压同僚,最后道:“此事过后,属下必会同其他各区的管事们,一起联名向总门告发他,到时还望李副执事给我们做主!” 见这位下属如此懂事,李副执事脸色和缓了许多,笑道:“好生去做,我看好你!” 第二节 周无忧越狱事件的风波 当李副执事终于下令出动巡山队时,周无忧早已消失了十天,自然,巡山队也就寻不到他半分踪迹。当李副执事将一应事情经过写明在卷宗之中,携带着卷宗和众管事们联名告状的信件离开灵崖山的时候,方副执事仍然不曾被找到。他此刻正在灵崖山南麓一处天然洞窟中美滋滋的看着手上捧着的一块灰色金铁,眼里笑开了花,浑然不知一场大祸已然来临。 灵泉海湖边的水亭中,袁东海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卷宗,不时提笔在其上勾画着。卷宗发自滕州中部的分水原,是少门主关于蛟鱼岛和七星岛此次海岛之争商谈的过程记载。在真元龙图阁的调解下,整个商谈耗时一个半月,现在是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是支持蛟鱼岛而不惜动用武力,还是让一步转而从其他方面获得利益?开战的话,将不仅仅是蛟鱼岛和七星岛之间的战斗,必将演化为以魔焰门为首的滕州东部门派和以寒光洞为首的滕州北部洞府之间的大战,且真元龙图阁在此战中将如何表态,将是影响全局的关键。可若是退让的话,如何安抚蛟鱼岛和东部其他冷眼旁观的门派则是关键,一个处理不好,必将动摇魔焰门在东部的霸主根基。 袁东海一页一页的翻看,不时查阅其他卷宗的资料。他要抓紧时间拟定出一个建议,以及建议后的执行方案,供少掌门参详。最后再由少掌门禀告掌门,召开魔焰门大长老会议定夺。这件事情关系太大,已经不是申屠一家姓氏能够决定的了。 张吾卓在一旁的小桌前忙碌着,将各处上报的卷宗整理归档后,排好顺序,再放到袁大执事的桌案上。他手上拿着一份急报,不时抬头看看袁大执事,从眉宇神色间揣测着对方的心情,估量着递交的时机。回想着小环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额头大声叮嘱的情景,他不禁有些想笑,那根手指头差点戳到了自己的额头,可惜还是差了一点,自己应该再将脑袋凑上去一些的,可惜了…… 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正看见袁大执事停下了笔,单手抚着下巴闭目沉思,忙上前轻声道:“大人,灵崖山送来急报,有急事需要您定夺。” 袁东海睁开眼,有些神不守舍:“什么事?” “有个囚犯逃了……” “什么囚犯?”袁东海一边回想着卷宗里和寒光洞商谈的细节,一边随口问道。 “叫周无忧,似乎是您去年下令拿获的,之后送往了灵崖山看管。” “哦……”袁东海想起了那个引起一层的百花门低级弟子,当日少掌门并不忍心对这个弟子下手,但作为属下,不能不为主上分忧,所以他还是下令擒拿了。这只是小事一件,灵崖山看起来比较着急,那是他们失职,自己可真没那么多精力耗在这上头,随即问了一声:“抓回来没有?” “还没有。” “一帮废物。这事你处理吧,让他们继续查找。另外该责罚的要责罚,赏罚分明,才能令行禁止。”他很看好眼前的这个少年,每次处理问题时都会告诉他应该注意的关键之处,以及看问题的角度,细节则让这个少年自行把握。耐心的教导了两句,他便又将思绪转了回去,继续考虑着海岛之争的事宜。 张吾卓低头答应了,回到自己桌子前,摊开纸笔,写了处理意见。按照袁大执事“让他们继续查找”的吩咐,他要求灵崖山继续组织力量搜寻,等于驳回了对方加派人手,最好是由总门调派有追踪经验的高手加入缉拿的请求。然后,按照袁大执事“该责罚的要责罚”的原话,他下令解除方副执事的职务,限时十日内回灵泉海听候处理,罪责自然是“玩忽职守”。另外,既然是“赏罚分明”,有了罚,自然还要赏,所以,李副执事处置得宜,再加上连年苦于任事,暂代灵崖山执事,具体的正式任命,将由职历馆来签发。 当然,对于罪责的处罚、职务的任免,少掌门秘书房是没有权力指手画脚的。但既然掌门时常闭关,并指定少掌门代行一切事务,那么,对于少掌门秘书房发出的要求,无论是大理寺也好,职历馆也罢,向来没有回绝的先例。 处理完毕,将这份文案发出,张吾卓心情愉快的想起小环姑娘答应过的一顿好饭菜,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当职历馆的正式任命到达灵崖山的时候,李副执事,呃,现在应该是李执事了,内心深处很是五味杂陈。要说他不高兴,那是假的。十年辛苦,终于成功的坐上了判事房正中的那把椅子,他从头到脚都感到无比的舒畅。但是,回想起这次升迁的经历,他不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以及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从那个仗义引见张吾卓的内门弟子开始,和张吾卓吃饭,见到小环和少夫人,然后是周无忧的成功逃离,最后是自己的顺利升迁,这其中一环扣一环,紧紧将自己绕在里面。他发现自己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并不是很重要,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延缓了下令搜寻的时间而已,但这条线上的靠山们已经向他展示了强劲的力量,以及极重厚赏――哪怕他只做了这么一点,仍然立刻得到了晋升!他现在已经算是这条线上的人了。 爱钻牛角尖的人通常都有一个相同的毛病,对于一个问题喜欢翻来覆去的思考,此刻的李执事正陷于这种情绪当中。本来是几件很巧合的事情,但当他使劲琢磨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身处一张很恐怖的大网之中,连那位内门弟子的“仗义引见”,似乎都有些不怀好意。然后就是……怀疑,怀疑周围的所有人。他甚至想到,如果靠山们不满意自己了,会不会安排一个杀手,能够顺顺当当的突破一切关卡和哨所,走到自己面前,让自己消失,之后,还能安全的离去,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轻松? 他决定找点自己真正信得过得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姚管事。在周无忧越狱事件中,姚管事是首当其冲的第一责任人,本来应该是首先抛出来顶缸的,但在自己的保护下,他已经安然无恙了,应该是对自己感恩戴德的。那么,是不是可以从他入手呢? 姚管事很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他很得意于之前努力巴结讨好周无忧的举动,这些举动现在看起来,真是太正确无比了!周无忧的越狱事件中,真正负有重大责任的自己竟然毫发无损,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不仅自己,就连身边那个郑头儿也没什么事儿,反倒是那个一门心思炼丹,闭门不管身外事的方副执事倒了大霉……他又看了看郑头儿,暗暗感叹“身边有个聪明人就是好啊”。 让姚管事更加惊喜的是,李执事紧接着把他召到了判事房,说是已经向上头行文,保举他出任副执事一职,至于空缺出来的天字谷管事,则从善如流的听取了他的建议,直接任命了郑头儿。这一番遭遇,让天字谷两个人当事人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 于是,周无忧越狱事件风平浪息,至于上头继续搜寻的要求,已经完全体会和揣摩到上意的李执事直接选择了无视。 第三节 顶你个肺的贼老天 周无忧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喘息着恢复体力。吃了点东西,喝了些清水,他继续下海,沿海岸向南游去。他已经连续游了三天,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行踪不被察觉。想起临走前老头们挨个过来道别的话语,他又给自己加了把劲。 在大海里游水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情,翻涌的波浪会不停的改变前行的线路,加倍的夺走身上的热量。好在混元戒中储备了很多食物和清水,还有一件留存下来的水靠,否则周无忧只能早早就从海里上岸了。 连游三天的效果也很明显,至少已经向南行进了上百里,他终于小心的从水里起身,踩着海滩上的细砂行走,当然,脚步仍然在水里,这是为了保证不留下足迹。 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略带着些许咸腥味,入鼻有点粘,还有点苦,但他却十二分的享受,因为这是自由的气息。但是,自由的气息除了让人陶醉外,还饱含着浓浓的紧张味道,他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四周的海平线和地平线,以及天际线,只要发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就再次潜入海水里。 周无忧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海港,按照魏小子的指点,沿海岸向南再行十多天,便能到达那个叫做张湾的港口。这种距离,是魏小子依据常人行走的脚程来算的,周无忧只走了五日,便见到了这处海港。 张湾港比罗湾港要小很多,市面也没有那么繁华,但作为一处海港,这里该有的还是都具备的,比如海船。周无忧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便直奔几家有船渡海的大商行,他不敢耽误时辰,天知道魔焰门会不会很快追踪到这里,若是再起波折,他可就连跳海的心思都有了。 吸取上次渡海失败的经验和教训,周无忧将混元戒中的大部分材料都拿了出来,最后换了一张超大海船的船票。现在,他的混元戒中兽核已经告罄,妖兽的皮毛骨牙也基本所剩无几,只剩下那些小白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奇怪石头。还有就是舍不得用的一堆灵玉。 灵崖山是出产灵玉的地方,地下数不清的矿脉。这些灵玉是老头们挖地道的时候挖出来的,都堆积在一处,临走时全部交给了周无忧。周无忧本想推辞,但老头们一番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这些东西我们也用不上,大伙儿丹田被封,灵玉对我们来说和破石头没啥区别。”于是,周无忧只好不客气的全部收走。当时他没有时间去一一清点,此刻一数,不由吓了一跳,竟然有三百多块!其中还有十多块黄玉和两块绿玉!在真灵界已经混了两年多、近三年时光的周无忧已经明白了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他舍不得用,便将那些兽核和妖兽材料全部变卖,换取船票。 反正混元戒中还有大量的食物和清水,他也不再去市面上闲逛,直接拿着船票,找到港口停泊处后登船。这是一艘大海船,比上次在罗湾港乘坐的海船还要大。船长四十丈、宽八丈,连上船底,共有五层,可同时载运近千人横渡大海。除了几座大型阵法外,还有三名金丹、三十余名筑基高手随船护航。这样的大海船,船票自然是贵,周无忧买来的船票也仅仅是二等小舱,和上次乘船时入住的船舱一般大小。 只是,这次是自己一个人乘船渡海了…… 因为经历的磨难太多,周无忧不敢再出舱门,乖乖的躲在自己的小舱内等候着。到底有多少人上船,护卫们什么样子,船上的阵法又是如何,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只关心一件事情,何时开船。 在小舱内足足呆了三个时辰,他才感觉到船身一晃,外面顿时一阵人声鼎沸。终于启航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三天里,周无忧心情忐忑的龟缩在自己的小舱内,除了方便之外,哪儿也不去,他害怕听到外面响起喧闹声,害怕船速会慢下来,害怕一切预示着船行不顺的征兆。直到出海七天之后,他才渐渐壮起胆子出来透透气,却也大多是深夜无人之时。 海上航行本来就孤单,周无忧为了不半途再出岔子,不愿与旁人打交道,一路就更加孤单。他常常靠在船舷旁,仰望星空,那些过往的经历,便一一出现在眼前,不停的跳动着。船行三日,正常,船行十日,正常,船行一月,正常……周无忧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渐渐在白日里出到舱外,看看天空、白云、大海,以及船尾激起浪花…… 这天夜里,周无忧正在舱中睡觉,忽然被晃动惊醒,他吓得一个激灵,快步抢出舱门,却见四周一片漆黑,但风雨交加,淋在身上便如被泼了水一般。海船在破浪上起伏,时不时发出剧烈的震颤声。周围的舱门纷纷打开,很多人探出了身子,却又被风雨打了回去。 随着风暴的越来越剧烈,船上的水手开始冒雨在船内奔跑,拉扯绳索,降下风帆,不时警告客人迅速回舱。周无忧也赶忙回到自己的舱房内,为了稳妥起见,他将水靠从混元戒中取出,给自己套上,才算是放下了心。 忽听一阵“嗡嗡”的声音,周无忧顿觉船体一抖,然后立刻平稳了许多。他好奇的再次打开舱门,却发现门口处无风无雨,一片安宁。再看船外,依旧是狂风巨浪,大海咆哮。浪花和雨滴都似被一层无形的护罩挡在了船外。原来,海船上的大型阵法开启了。 这幕景象非常壮观,很多人都大着胆子从舱里出来,观看风暴中的海景。周无忧自然也忍不住,出来后趴在船舷上一阵猛看,心下赞叹不已。眼见着高过海船顶层的巨浪携着风雷之势狂扑过来,在阵法之外被阻隔,之后又是一道巨浪袭来,又被阻隔,反反复复冲击着海船,海船此刻便如在山谷中行进一般,恐怖吓人之余,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周无忧正在津津有味欣赏着眼前的自然之威时,一道高过海船数倍的巨大浪幕卷了过来。周无忧抬头仰视,早已被深深震撼,直觉不虚此行。巨浪从上往下,直接砸在海船的阵法护罩上,海船猛然一晃,抵挡住了大部分巨浪的扑击,却仍有少部分浪头落了下来,顿时将船舷砸破了数丈。木屑横飞,有几块木板从船体分离,掉落海中。 周无忧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海船上的阵法护罩,到底能坚持多久,能顶住多大的海浪侵袭,需要多少块灵玉才能支撑,阵法破碎前是什么样子,需要多久时间更换支撑阵法的灵玉……所以,当舱外观景的客人们已经瞧出一些端倪,纷纷撒丫子跑回舱室内躲避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傻傻的抬头看着。 于是,当第二个巨浪卷来的时候,周无忧就直接被卷出了海船,落到了漆黑狂暴的海水中。在入水前,他还听到船上传来的一阵惊呼和尖叫,然后,在落水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来得及大骂了一声:“顶你个肺的贼老天!” 第四节 虔公和虔婆 好在之前便已经游了三天大海,这种经验对于此刻的周无忧来说,就显得太珍贵了。他一入水,就赶忙闭上了气,双臂和双腿都尽量舒展开,任凭自己在海水中沉浮。以他此刻的真气量,可以保证他在水中闭气半柱香时分。当海浪将他卷起,重新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赶忙再换口气,同时睁眼望向四周,他依稀记得,在自己落水之前,有几块大木板被掀落到了海里。 终于,在他第三次浮出海面之时,看见了远处那几块如风中落叶般在海水里起伏的木板。他深深换了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海水里,闭气向那个方向游去。海浪很大,几次将他冲离了原定的方向,于是他再次浮上海面,寻找那几块木板的影子,确认之后,调教好方向,再次游过去。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他才终于游到木板前,拼命伸手一够,将一块木板拉到身下,勉力爬了上去。木板不大,只够他将上半身趴上去,下半身却仍然泡在水里。但这已足够了,他紧紧抱着木板,任凭海浪将他卷来卷去。 风暴整整吹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逐渐平息下来。周无忧吐了一口嘴里苦涩的海水,有气无力的抱着木板,昏昏欲睡。他猛然惊醒,知道此刻万万不能睡着,便使劲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稍微清醒了一些。 三天过去了,每当他困顿得实在睁不开眼的时候,他就咬一下舌尖,确保自己清醒。饿的时候,就从混元戒中取些食物填饱肚子。渴的时候,就喝一小口清水。他不敢喝多,天知道他要在大海上漂流多久。他一直在乞求着,先是为那天不慎落水时痛骂老天的粗口深深表示歉意;然后哀求老天保佑,赶紧让他遇到一座岛屿,或者一艘船,哪怕是魔焰门的船也行;同时,他还希望千万不要遇到凶猛的海兽,他可不想成为海兽胃中的点心,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也许是他的致歉得到了上天的谅解,或许是他的乞求深深打动了老天,他终于看到了极远的天际,有一个小黑点。他忽然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迅速向那处黑点游去,游了两个多时辰,才累的实在受不了,停了下来。 在这个距离上看,周无忧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座岛屿。远远的,他甚至依稀看到了岛上成片的绿色。休息了一会儿,他继续奋起余勇,努力划水,当离岛还有两三里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寸进了。他身下的木板正被一股海流冲击着,带着他向岛屿的另一侧飘去。他狠了狠心,从木板上滚落,直接游向海岛。如果这次上不了岛,那他可就真的死定了。 也不知手足并用了多少时刻,他终于触碰到了地面,连滚带爬的上了沙滩之后,他一股力气顿时宣泄一空,整个身子软软的栽倒在了沙滩上,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当周无忧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头疼得十分厉害,朦朦胧胧间好像正身处一座竹屋内,屋子的四面几乎都没有墙壁,整个屋子便似一座大亭子。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香,然后,他又晕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醒来,却见一个儒雅的中年长者正仔细打量自己,他连忙手撑床板,坐了起来。却见那中年长者正坐在自己床前,他身后还站着两人,一个老妇,一个老头。 周无忧仔细回忆了一下,猛然醒悟,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下道:“多谢救命之恩,敢问几位恩公,这是哪里?”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眼前发黑,摇摇欲倒。 那儒雅中年将他扶着躺下,道:“你先修养,待恢复了力气,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谈。”回过头去对那老头和老妇道:“没事,这少年有些修炼基础,就是太过乏力,修养个几天便会恢复的。”那老头和老妇向中年点头致谢,便将他送了出去。 几天之后,周无忧终于可以下床,他再次跪拜了老头和老妇。这几天里,老头和老妇话很少,且不太会说,往往周无忧问几句,才回答几个字。就这样,他了解到了很多事情。 这座海岛名叫清泉岛,岛名来自于岛中央的那一汪清泉。清泉岛不大也不小,方圆二三十里,在这片海域中也算一个大岛。这里位于滕州大陆和乾州大陆的中间,略微靠向乾州大陆一些,若是座海船的话,到滕州大陆约两个月,到乾州大陆约一个多月。 救了周无忧的老两口,一个叫虔公,一个叫虔婆。这名字很怪异,但无论叫什么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们救了周无忧。而且,虔公和虔婆虽然不太善于言辞,但看得出来,对周无忧这个少年人还是蛮热情周到的。老两口大部分时间都在竹屋里照顾和伺候着周无忧的起居,端茶喂饭,帮忙洗漱,一直忙活到周无忧能够下床。 对于两位老人家的搭救和照顾,周无忧很是感激,他向来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此刻没有什么能够给予两个老人家的,所以就只能下床干活了。别说周无忧没有从混元戒中取出灵玉来感谢,他不是不取,他等若将混元戒翻转过来一般,将所有灵玉倒了满地,说要赠送给两位老人家。但老人家图的不是这个,虔婆说了:“小伙子,你很好,我们喜欢你,东西拿回去,我们不要。”虔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拒绝的意味比起虔婆来还要坚决得多。 所以,周无忧只能抢过所有的活计,尽力不让老两口操持。但这里确实没什么活计可以做。他先是抢着打扫屋子,却被虔婆制止了,虔婆手指快速的掐了一个手势,竹屋中一阵清风荡起,将所有灰尘吹出了屋外。他又去抢着将换下来的衣服收拾好,正准备清洗的时候,又是虔婆手指一掐,衣服上方落下一团水汽,将旧衣服卷起来不停翻转,待水汽散去,衣服也干净了,且是干爽的连晾晒都不用。周无忧有些惊奇,好一阵打听,虔婆结结巴巴的告诉他,这些都是屋中常设的阵法。 想来想去,无以为报的周无忧又抢着到岛中央去挑水,然后到海边捕了些螃蟹和鱼虾回来,费尽心力的弄了一大锅海鲜汤,老两口倒是喜笑眉开的看着他捣鼓,等海鲜汤上桌之后,却只稍微尝了尝,点头夸赞了声“好”,便不再吃了。周无忧疑惑着自己吃了一些,挺好的呀,难道是口味不对?虔婆摇头微笑道:“我们很多年不吃东西了,你吃吧。”虔公没说话,却在一旁不停的将汤里的鱼虾拣出来,夹到周无忧的碗中。 原来这两个老人家都在金丹之上了,自然不用吃食,周无忧一阵无语……敢情前一阵子人家不停的忙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看来自己是真的无以为报了。这种情况周无忧很无奈,却也不得不接受事实。随即,他开始和老两口说话,拉拉家常、问问现状。老两口话很少,问三句回答一句,要么就干脆点头或是摇头,只是他们很喜欢陪着周无忧,无论周无忧做什么,他们都很感兴趣,一直在旁边微笑的看着,看得很用心,看得很慈祥,就好像……周无忧忽然觉得他们很像自己前世早已过世的爷爷奶奶。 第五节 初见阵法 周无忧在海岛上过了一个月无忧无虑的生活。因为有各种阵法的存在,所以他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有时候周无忧在想,这和前世的高科技有什么区别呢?同样的自动化,同样的省时省力,难道,科技和修真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放开这些古怪的念头不提,周无忧这一个月学会了不少东西,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激发阵法。因为屋子里无处不在的阵法,所以,虔婆慢慢的教会了周无忧几个最简单的手势。周无忧不懂原理,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能记住虔婆的手势变化,虔婆再指点了他几句真气运行的方式,周无忧便能成功的使用竹屋里设置的一些简单阵法了。 这一切就好像,呃……前一世的很多电器操作,比如空调。周无忧不知道空调是怎么造的,但是他知道拿着遥控器一按开关,就可以让空调工作,再按其他按钮,可以让空调摆风,让空调制冷,让空调除湿,甚至设定室内温度。一切就那么简单,不懂阵法,但哥会用! 有了这种古怪的想法,周无忧便很是兴致勃勃的学会了竹屋里的一应小型阵法的启用,然后如孩童一般玩的不亦乐乎。虔公和虔婆微笑的看着好奇的周无忧将屋子里的各种阵法全部尝试了很多遍,然后……周无忧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诀失灵了,怎么掐手势、怎么运真气都没有用。他有些郁闷和不解的看向一旁的虔公和虔婆,却见虔公从怀中摸出一块灵玉,走到床前,在床头的一个柜子中意亮思赶拢橛穹帕私ィ缓笪⑿Φ目醋胖芪抻牵疽馑梢约绦 周无忧恍然大悟:阵法需要灵力来维持。这不就和电器消耗电能一样么?他拍拍自己的脑门,连这个常识都没想到,自己真有些犯傻。 日子很平淡的过去,虔公和虔婆也不再似刚开始那些天一样,整日里陪在周无忧的身边了,他们白天会到清泉岛的正中央去,那里除了一汪碧幽幽的清泉外,还有一些竹亭,岛上很多人平日里没事,都会在那里相聚。到了晚上,则会准时回来,陪周无忧坐在桌边,看他吃饭,偶尔也会尝上一点,然后微笑着点头,夸奖一句“好吃”。 周无忧闲来无事,会到海边转转,他围着清泉岛转了一圈,却发现与自己登上沙滩时所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当时记得沙滩上满是碎石砾,现在却发现都是细白而又柔软的绵绵海沙,干净整洁得连一粒石子都看不见。他又在岛上走了走,发现这里全是青翠的碧金竹,而自己当时在海里遥望小岛时,依稀还看到了满岛的大树,如今都哪儿去了? 清泉岛上共有三十三户人家,总计五十二人。令周无忧惊奇的是,区区五十二人里,竟然有四十三名金丹,剩下的九人中,除了杨娃子,都是筑基期。 杨娃子是杨先生收养的孤儿,十年前杨先生到乾州采办材料时带回清泉岛的,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修为到了引气四层。杨娃子的全名叫杨安奇,只不过大家习惯了叫他杨娃子,他的真名就反而没人提起。作为全岛上修为最低的修士,杨娃子的境界也令周无忧汗颜。周无忧明明能够感知到这个岛上的灵气并不浓郁,甚至还比不上当年自己在莽山丛林中所感受到的浓度,所以他很好奇的去请教杨先生。 杨先生是全岛上唯一的一个教导后辈弟子的先生,他所教导的内容大都属于修炼的基本知识,比如功法,比如真气运行,比如神通,比如丹药和阵法常识……杨先生是金丹修士,至于是金丹期的哪个阶段,杨先生就不再细说,周无忧也看不出来。但令周无忧惊讶的是,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杨先生,实际上已经两百四十岁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养得如此之好的。 杨先生告诉周无忧,岛上灵气浓度并不高,虽然也有一处灵脉,却不足以供大家修炼之用,而且以之修炼也太过奢侈,所以那处灵脉只是作为出产灵玉的矿脉,从中挖取灵玉,以供阵法之用。之所以杨娃子等人能够快速提升修为,则全在于聚灵阵的存在。说到阵法,杨先生突然间开始变得有些狂热,他滔滔不绝的从聚灵阵的原理讲起,谈到如何令阵法运转,怎么用极少的灵玉便能将周围的灵气聚集到一起,供修士修炼所用。他甚至谈到聚灵阵在大型阵法中套用的功效,以及为什么阵法组合所能达成的威力绝不是相互加总那么简单…… 周无忧听得云山雾罩,起了半脑门子汗。等杨先生已经讲了足足两个时辰,并准备将话题引向连环阵法中如何消除五行相克的问题时,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杨先生的话头,很诚恳的表示,杨先生的话对自己帮助很大,自己深受教育且大感好奇,希望能够实地参观一番,以便真正理解这些东西。 于是,杨先生很高兴的领着周无忧到了岛西一处土坡下。这里建起了一所四面透风的竹亭,就和别处的建筑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岛上的修士们对于居所真的没什么将就。杨先生手一指:“聚灵阵便在其中。”然后又口若悬河的讲解起摆阵之时应该如何选地,其中应该怎么注意方位、五行、地理变化…… 周无忧迫不及待进到竹亭中,顿时感受到一股浓郁的灵气,他十分惊喜,也顾不得再听杨先生讲解,坐下后便开始修炼起来。足足有一年多没有修炼了,久久未尝灵力滋味的八个丹田完全运转起来,大口的吞噬着引入体内的灵气,这种感觉,真的好痛快。 这里的灵气浓度还要胜过百花门一倍,周无忧盘算着,若是此后能留下来在这里修炼该多好,不仅修炼速度快,而且没有那么多磨难和风险。他已经被耽误得太久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进阶。 作为金丹期修士,杨先生的眼力和灵力感知力非常好,他敏锐的察觉到竹亭四周的灵力疯狂的向竹亭中涌动,周无忧便如一个深洞一般,贪婪的将聚集过来的灵力一扫而空。他很惊讶,本着上百年养成的习惯,开始认真研究起这种现象。 周无忧不管不顾的修炼着,不停将灵力引入体内,转化为真气储存起来。然后,在他修炼了两个时辰之后,灵力没了…… 他努力引气,想继续如之前那般将灵力吸引到丹田处,却发现引入体内的灵力非常稀少,很是奇怪的睁开了眼,却见杨先生张大了嘴,正在亭外发呆。 他不解的起身,向杨先生问道:“杨先生,怎么忽然没有灵力了,是提供阵法的灵玉耗尽了么?” 杨先生隔了好半晌才道:“无忧,你练的是什么功法?” 周无忧一愣,也不隐瞒:“八卦乾元总决。” 杨先生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功法怎么如此厉害,才两个时辰,你便将周遭方圆的灵力全部吸光了。按照常理,这个聚灵阵可是足够杨娃子修炼的。”见周无忧还是不解,便道:“聚灵阵的功效刚才也讲过了,并不是生生变出灵力来,而是通过灵玉的效力,将周围的灵力汇聚过来,供修炼者使用。所以,灵力的总量每日里是一定的,你现在将周围的灵力都吸收光了,只能等明日了,当周围灵力重新补满时,才能继续使用聚灵阵,甚至可能要等到后日。” 第六节 铭文研究法 周无忧很是有些无奈,不由一阵苦笑。因为灵力总量的限制,他每日里便只能修炼两个时辰,而且照杨先生所说,甚至可能是每两天才能修炼两个时辰。这种速度,他要想进阶的话,所需时间将八倍于杨娃子。而且这还是理想状态,因为岛上可不止他周无忧一个人修炼,照杨先生的说法,凡是在岛上的修士,金丹以下都必须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到亭中修炼,直到他们突破至金丹为止。 一切都是这该死八个丹田,他如今对自己的八个丹田是又爱又恨,可以说感觉非常复杂。就着这个问题,周无忧又向杨先生请教了许多。 关于岛上修士的来历,杨先生的回答是,大部分都是自愿前来清泉岛的,这些修士的共同点就是――狂热的爱好着阵法一道,对阵法的钻研甚至超过了对修炼的重视。在这些修士心中,修炼到金丹期的原因仅仅只有两个,一是因为很多阵法的布设需要金丹期以上法力才可施为,这也是这些修士要求后辈弟子修炼至金丹的最重要原因,还有一个则是因为金丹期有四百年寿元,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精研阵法。当然,除了自愿前来清泉岛外,还有少数人是被岛上修士外出时带回来的孤儿,筑基期的那九人中,便有七个是如此来的。剩下的两个,则是一对双修夫妻在岛上所生。 而当周无忧问起,为什么上岛之时和现在所见岛屿形状模样大为不同时,杨先生笑了,他告诉周无忧,那根不就不是一个岛,看上去当然也就不一样了。确切的说,那座岛是清泉岛的外岛,在海上,常人是看不到清泉岛的,因为整个岛被一座大型迷踪阵所笼罩,外人来到清泉岛的位置,实际上登上的则是外岛。同理,清泉岛上的修士想要到外界去,也必须通过传送阵法先到达外岛。 将整座岛屿都遮蔽起来的阵法,是何等浩大和艰深,周无忧听得不住吐舌头。杨先生有些怅然道:“布设这座迷踪阵的前辈早已仙逝,否则真想拜在其人门下,好好用心苦学一番。” 清泉岛便如世外桃源一般,若非灵力无法满足周无忧修炼,他还真有些留下来的念头。至于如何离开这里,倒也不须发愁。离此向北约数百里,有一座芳羽礁,那里离海船日常途径的航线并不远,每年三月时,都会有海船到那里中途停靠,以避春季风暴。清泉岛上有什么日常所需的,也是那时到芳羽礁寻船交换。而每十年,杨先生等人便会经此乘船到达乾州大陆,或是换购所需之物,或是寻找年轻弟子。如今正是四月,算下来,周无忧尚需在清泉岛上等待十一个月。 既然左右无事,杨先生便让周无忧也一并到他的竹亭处,学习一些阵法的基本常识。杨先生的课程内容很多,除了阵法外,还有许多修炼中所需要掌握的东西,周无忧干脆便决定一并去听一听,他从未系统的学习过这些知识,仅仅是在百花门的典阁中自行查阅过一些,对他来说,正是恶补知识的好机会。 杨先生的竹亭分为两间,一间较小的他自己居住,另一间较大的便作为学堂。清泉岛上共有九名金丹以下的修士,其中四人都已是筑基后期,按照周无忧前世的说法,早已毕业,此刻学堂里还有五人,现在加上周无忧,便成了六位。除周无忧和杨娃子以外,剩下的四人都已达到筑基初期,年岁最大的五十多岁,最小的也有三十多岁了。 为了照顾周无忧这个初学者,杨先生将这一个月的授课方式作了改变,以学生提问、先生回答为主,杨先生针对学生们提出的问题进行详细解答,解答时从最基础的方面入手,对于周无忧来说,这种教学方式最是合适。他一开始一个问题也听不懂,过几天后便已能自己提出一些问题,等一个月结束时,他已经基本能够跟上其他人的学习进程,当然,若是这些问题再问得更深入一些的话,他就会被打回原形。 周无忧在杨先生的学堂上表现开始抢眼起来,因为他见多识广,所以提出来的很多问题都很有水平,实用性也比较强,对于其他几个从小生活在岛上的弟子来说,因为经历的缺乏,这些方面是他们从来不会去思考的。周无忧的经历丰富而复杂,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往往与众不同。他提出来的问题或多或少也能启发其他人的思路,杨先生对此非常赞赏,因为他甚至可以通过回答周无忧的问题小小的炫耀一番他学问的渊博和广大。 杨先生讲解阵法时告诉大家,阵法的构成有三要素:材料、铭文和灵力。关于材料,那种能够很好的沟通灵力的材料制成的阵盘,比如岛上的碧金竹,往往能够最大程度发挥阵法的威力。周无忧忽然想起百花门典阁中的记载,这种碧金竹世上极为罕有,几乎可以与灵玉等值交换。他便在课堂上问杨先生,为何清泉岛上会有如此之多的碧金竹。杨先生便将碧金竹的栽种和成熟条件告诉大家,然后很有些得意的宣布,除清泉岛外,栽种有如此之多碧金竹的地方,世上别无分号。 在讲到铭文时,他要求弟子们将铭文一一默写记诵下来,因为铭文是构成阵法的基本要素,每一个铭文都代表一个固定的意思,若是记错或者写错,阵法便不能有效运转。目前已知的有效铭文一共有一万三千七百多个,全部收录在清泉岛编纂的一部《铭文通典》中,岛上研究阵法的修士中,便有七位专门主攻铭文,而且他们的研究成果很大,几乎每年都会有新的有效铭文被记载入《铭文通典》。之所以强调“有效”二字,是因为铭文的构造十分复杂和繁琐,书写铭文时稍有差池,便会写错,写错的铭文看上去也像铭文,实际上却是无效的,只有能够确保阵法运转的铭文,才是有效的铭文。 对于铭文的记忆,周无忧感到很苦恼,在他看来,这些弯来绕去的笔画构成的铭文,实在相似得很。连续记忆了七天,满脑子都是那些游来游去的蝌蚪,而真正记下来的铭文,才不到三个。相比起那些同样死记硬背的弟子来说,他在铭文上的学习成绩就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了。连年纪最小的杨娃子都已经可以流利的背诵和书写七千多个铭文了! “杨先生,我的天分可能有些……呃……差,”周无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实在记不下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杨先生,有没有什么好一点的、简单一点的记忆方法?既然《通典》是刻印在玉简中的,要不干脆请杨先生以灌顶的方式传授给我吧。” 杨先生的知识渊博来自于他治学的严谨,对周无忧这种想要妄图走捷径偷懒的学习态度很是有些恼火,他语重心长的劝导了周无忧很长时间,告诫他一定要端正学习态度,更加勤奋和更加坚韧。然后,杨先生耐心的解释,他对周无忧所提的灌顶传授方式也听说过,但那似乎是属于上界大神通的仙人们所掌握的方法,真灵界无人能做到,所以他劝周无忧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周无忧诺诺的点头答应,却还是不死心,随即问道:“杨先生,这些像弯弯曲曲的比划是什么意思?” 杨先生一愣,看向周无忧手指的地方,想了想,道:“这些细枝末节不要去纠缠,古人先贤传下来的铭文本身就包含了这些笔画,没有笔画,怎么构成铭文?” 周无忧无奈的回去了,但他不甘心,这些小蝌蚪在脑海中跳动了那么多天,已经无法将之清除出去,他干脆取过纸笔,开始耐心的将这些构成铭文的小蝌蚪一般的笔画摘录下来。熬了三天三夜,他终于将《通典》最前面罗列的三千个铭文分拆完毕,然后惊讶的发现,构成这三千个铭文的小蝌蚪,一共不过三十七个!他振作精神,继续将后面的铭文进行拆解和统计。有了前面的三千个铭文拆解的基础,后面的铭文拆解工作就容易多了,又过了七天,周无忧终于将《通典》中记载的一万三千七百多个铭文全部拆分完毕。 通过拆解铭文,周无忧得到了四十九种不同形状的蝌蚪符号,他将这些蝌蚪符号按照在铭文中出现的次数从高到低进行了排序,得到一张表格。然后,他卡在了这一步,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于是,他携带着这张表格,再次去找杨先生。 第七节 前龙虎山真传弟子 杨先生看着这张奇怪的表格有些无语,却又不好批评周无忧的不务正业,他担心就此打击和消磨到这位少年求学的意志,唔,是的,从这一方面说,周无忧的这种意志也是积极学习的一种态度。他将表格留下来,好言抚慰了周无忧一番,表示自己会认真看一看。 逸尘道长是乾州东南龙虎山道门的真传弟子,对于山门绝学有着精深的造诣。龙虎山以符著称于世,符在龙虎山弟子的日常修炼中始终占有重要地位。他们以符修炼,以符战斗,以符悟道……认真说起来,符其实和阵法具有惊人的相通性,这种相通性直接体现在记载方法上。 符又称灵符,是将神通以符文的方式记载在符纸上,以真气激发后,将神通还原以发挥功效的一种道法。符文的构造乍一看和构成阵法的铭文极其相似,均是由蝌蚪一般扭扭曲曲的笔画组成,但两者之间的不同在于,符师在书写符文的时候,更注重对神通法则的感悟,好的符师写出来的符,功效远远超出一般符师所写的符。尤其是书写高阶符的时候,更是注重对天地法则的感知,就算是同一符师,在不同情况下写出的同一种功效的符,也相差极大,在使用出来后,甚至判若云泥。 对于符文极其注重符师感悟的不可控性,逸尘道长甚是无奈。他虽然对于符文的书写钻研十分精深,但不知为何,在对符一道的体悟上却很不理想。在龙虎山时,虽然他书写的符文完全没有任何错漏,甚至还创新了几种符文组合的方式,但由他绘制的符却始终发挥不出应有的功效。为此,他苦闷异常,龙虎山的那些长老们,也深深为之惋惜。 有一天,逸尘道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接触到了阵法。相较于极其注重感悟的符而言,阵法的结构十分稳定,铭文的书写也不依靠于偶然得之的灵感,只要书写正确,组合排列无错,阵法就几乎能百分之百的发挥功效。而且,比起符来说,排列组合更加复杂精深的阵法一道对于逸尘道长而言更加具有吸引力,于是,逸尘道长在阵法一途上显示出了他的卓越才能,然后,他疯狂的迷上了这种相对于符而言,功效稳定且成功率可控的道法。 五十年前,逸尘道长巧遇清泉岛修士,然后以外出游历为名辞别了龙虎山,毅然决然的来到清泉岛,开始钻研阵法。 在清泉岛钻研阵法的体系中,对铭文的研究是十分重要的一环,除了归纳和总结之外,还注重发现和创造新的铭文。其方式就是几个人按照自身的想法随意想象和探讨新的铭文,然后将其书写出来,再测试其是否可用。这种发现和创造的方式其实是十分随机和偶然的,反而更加接近符中的感悟一道。因此,由于逸尘道长在龙虎山的经历,他在清泉岛众修士中更加擅长铭文的研究,在创新铭文的事务中,他处于核心地位。 由逸尘道长领导的研究小组成果斐然,五十年的岁月中,他们共发现和创造了八百多个新的铭文,这些铭文已经记载于《铭文通典》之中。因为他们的贡献,清泉岛的阵法研究始终处于真灵界的领先地位,实际上,很多门派所珍藏的那些赫赫有名的高阶阵法,甚至是护山大阵,其核心阵盘便是出自于清泉岛,只不过因为清泉岛修士们的刻意低调和避居海外,世人多半不知罢了。 这个月,研究小组又新发现了两个从所未见的铭文,于是逸尘道长兴冲冲的来到杨先生的住所处,让杨先生将这两个铭文刻印在了《铭文通典》玉简中。杨先生不仅担负着教导清泉岛后辈弟子的责任,还充当着全岛典籍管理员的职责,逸尘道长刻印完毕后,便与杨先生谈起了这次发现的过程。这两个新发现的铭文功效十分独特,清泉岛可以由此研制出威力惊人的阵法,所以他希望杨先生在这两个铭文的附注处,记录上发现者的姓名。 杨先生很爽快的表示同意,事实上他也意识到了这两个铭文的意义,两人一拍即合,心情都很不错。逸尘道长谈兴很浓,说到兴奋处,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他不小心将杨先生桌案上的一页笺纸碰掉在地上,然后随手将稿纸又从地上凌空摄到手中,准备放还原位。 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笺纸,逸尘道长笑道:“杨先生,这是什么东西?歪歪扭扭的……” 杨先生无奈的摇头道:“虔公和虔婆上个月不是救回来一个少年么?那少年如今在我这里学习,这纸上的东西就是他弄的,说是对铭文的研究表格。” 逸尘道长一听是研究铭文的表格,立时上了几分心,仔细看了一遍,道:“这是什么道理?” 杨先生道:“没有什么道理,少年人瞎折腾,说是将《铭文通典》中的所有铭文都拆开了……铭文能拆开么?拆开了还是铭文么?真是胡闹……” 逸尘道长听完这话,却有些呆了,喃喃道:“拆开?……拆开铭文……铭文能拆开?……”想了想,向杨先生要了这张笺纸,匆匆告辞离去了。 晚间时分,周无忧从杨先生的学堂回到家中,拍拍了头,躺倒在床上。铭文的分拆表格已经交给杨先生两天了,却一点反馈都没有,他这两天已经快被那些弯弯曲曲的蝌蚪文折磨疯了。顺便提一句,虔公和虔婆的家现在也成了周无忧的家,两位老人家很喜欢周无忧,周无忧觉得两个老人家很亲切、很慈祥,所以他愿意住在这里,也很自然的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躺了一会儿,虔公和虔婆才回来,比起往日来要晚得多,在眉开眼笑的两位老人家身后,还跟着一位神色激动的老道士。 周无忧一愣,虔婆笑着道:“嗯,啊,孩子,这位是……” 或许是知道虔婆不擅言辞的毛病,那道长打断虔婆的话,自我介绍道:“你是周无忧?老道逸尘。”逸尘道长的重点显然不在相互认识上,两句话之后,立刻转入正题:“这是你弄的?”说着,将那张笺纸取了出来。 “啊?哦,道长,正是小可做的铭文拆分表。” “来来来,给我详细说一下。”逸尘道长拉着周无忧坐到桌前,又对虔公和虔婆道:“老哥、老嫂子,你们俩也过来,大家一起参详。” 于是,周无忧将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铭文拆分方式和表格排列方式讲了,然后道:“道长,小可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而且拆分完毕后,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因为小可对铭文确实一窍不通。” 逸尘道长却很高兴,他狠狠夸奖了周无忧一番。按照他的想法,周无忧的这种开创性分析方法对于铭文的研究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如果这条路子能够走通,对于阵法的学习、研究都将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是,现在还需要进一步分析。等分析过后,他会立即告诉周无忧,并且在需要的时候,还要仰仗周无忧运用他独特的分析方法,给予铭文研究小组帮助。 临走之时,他让虔公和虔婆明日上午到岛中心的竹亭工作,研究小组原定的三天休整日取消,立刻开始着手探讨。周无忧这才知道,原来虔公和虔婆都是主攻铭文研究的修士。 第八节 (符文解析)的诞生 过了几天,周无忧被虔公和虔婆带到了清泉岛中央的清泉边,这里散落着一些竹亭,其中一座便是铭文研究的场所。亭子很大,其中摆放着几张桌椅,桌椅上都堆放着厚厚的符纸,以及一筒筒专门用于书写符笔,由此可见,其实阵法和符一道很多方面都是相通的。 逸尘道长早已和几个修士在亭中等候,连上虔公和虔婆,研究铭文的小组共有八名修士。一见周无忧到来,逸尘道长兴奋道:“小子,成了,这条路可以走!”其他几个修士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讲述着研究的进展。 相对于不懂阵法的周无忧来说,这些人拿起铭文拆分表来,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他们按照每一个铭文的功效对照猜测其中所包含的每一个蝌蚪文的含义,然后将这些含义记录在蝌蚪文的后面,才刚刚对照了一百多个符文,他们便惊喜的发现,某些猜测出来的蝌蚪文的含义似乎可以确认正确! 又经过一千多个铭文字符的对照,按照周无忧的列表分析方法,他们将所有猜测的含义都记录了下来,同一个蝌蚪文后面,记录下来的含义最多的甚至写了满满一张纸,上下也多有矛盾之处。 但是逸尘道长所说的“这条路可以走”,指出的并不是这些记录含义最多的蝌蚪文,而是那几个记录含义最少、且最统一的蝌蚪文。这样的蝌蚪文共有九个,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风、雷、电、光,其中,后面标注“雷”的蝌蚪文还有一个标注“音”。 逸尘道长解释,在所有铭文中,这九个蝌蚪文都必然会出现,有的铭文中包含其中的一个,有的铭文中包含更多。周无忧注意到,这九个蝌蚪文在他所做的铭文拆分表中出现次数正好排在前九。 目前几乎已能确定含义的就是这九个蝌蚪文,基本上已经包含了所有阵法所能表现出来的功效,修士们将其分别命名为“金符”、“木符”、“水符”、“火符”……。其余的蝌蚪文还不能确定,所以逸尘道长希望周无忧能够帮忙想出一种更好的分析方法。 看到自己的拆分方法似乎前景一片光明,周无忧也很高兴。他想了想,便让逸尘道长提供十个包含“火”这个蝌蚪文的铭文,这十个铭文要求尽量挑选构造最简单的。大伙儿很快便写下了十个这样的铭文,然后逐一解释这些铭文的含义。随着十个铭文的含义被解释出来,周无忧几乎马上就确定了两个蝌蚪文的含义,一个代表叠加,一个代表融合。 在相同的火符之间往往排列的是叠加符号,而在火符和其他属性符文之间则往往排列的是融合符号。周无忧又认真看了看这些铭文,终于推测,相同符文之间可以简单相加,属性不同时则需要融合,而当与火符融合的符文所代表的属性与火相克时,比如融合的是水符,则在融合符文的上方,还有另外一个蝌蚪文。这个蝌蚪文出现了多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周无忧让修士们给自己详细讲解了一个结构复杂的铭文,这个铭文表现出来的功效是火雷金枪,其中火和金是相克,如何让这两个相克的元素共存,铭文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其中包含了水符。在火符和水符之间存在着融合符文,融合符文的斜上方则是这个周无忧正在推敲的蝌蚪文。按照修士们解释的这个铭文表现功效来看,火符完美的被水符所抑制,这种抑制几乎达到了一种平衡,以至于火不仅不克金,而且对于金枪的表现形态起到了任意变化的功效。 想了很久,周无忧忽然笑了,“几乎达到”、“平衡”几个字眼让他想到了一个符号,然后他提笔在这个蝌蚪文下方标注了一行字“求导――即求极限”。 按照相同的方法,周无忧又找到了九个蝌蚪文的含义。这九个蝌蚪文大多出现在叠加符文旁边,周无忧让修士们一讲解铭文的意思,便立刻推测出了含义,这九个蝌蚪文代表叠加几次的功效。比如一个火龙符文,时常处于叠加符右上方,周无忧将其记为“三”,便是按照火龙的叠加效果次数来推算的。以此类推,这九个蝌蚪文依次被记录为一到九。 周无忧又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写了一个“无”字,在这个字后写下了含义――“零”。按照周无忧的推测,修士们重新查看了大量的铭文,结果发现,其中一些铭文的蝌蚪文排列中,果然时常出现几个空白,这就是周无忧推测的“无”了。 一天之间,周无忧便推测出了十多个蝌蚪文,加上修士们推测出的九个,现在,铭文拆分表格中被解出来的蝌蚪文已经达到二十来个,这种进展大大刺激了修士们的积极性。 接下来的几天,周无忧又继续推测着其他的蝌蚪文,而修士们除了给他讲解铭文的含义外,则进行了大量的反复验证,以确认这些蝌蚪文被解出来的含义是否正确。 第一天的成果是最显著的,后面就越来越难了,现在已知的五十个蝌蚪文,周无忧解出来四十个,剩余的十个,无论如何是想不出来了。但就算如此,对于铭文的系统性再认识,也让修士们欣喜若狂,除了对铭文的理解有如破云雾见青天外,他们终于可以不依靠灵感而发现和创造出新的铭文了,一切都很简单,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这些蝌蚪般的符文随意组合便可。 在周无忧的提议下,清泉岛修士们将蝌蚪文进行了归类,九个属性符文归入“基本符”,十个数字符文归入“倍增符”,其余符文称为“效果符”,还有十个不知名的,待将来破解之后再行归类。 对于阵法组合的研究,铭文的破译也对这个领域有着极大的帮助,很多往日想不通看不透的问题,都逐一明朗了起来,对于组合原理的理解,修士们也大大加深了。 另外,周无忧所带来的分析和统计方法,便如打开了一扇门一般,给清泉岛上的修士们带入了一片新的天地,他们大量的开始采用这种分析和统计方法进行研究,取得了许多不错的进展。 对于周无忧本人来说,最大的好处在于,他不用再死记硬背这些复杂的铭文了,他只需要记住那几十个蝌蚪符文的含义,再以之进行排列组合,便可得到自己想要的铭文。再按照阵法的运行规律来排列铭文,便可布设阵法。 杨先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看走眼了,没想到那张原先认为是周无忧胡闹做出来的表格,居然给阵法研究带来了如此巨变,这种改变是革命性的,绝对是划时代的。他只好苦笑着在《铭文通典》之外,专门写了一卷《符文解析》,将这几十个蝌蚪文一一作了区分和解释,并将铭文的构造方式写入了其中。 这卷书的名字是按照周无忧常挂在嘴边的说法来决定的,在这卷典籍之前,杨先生将周无忧的名字浓墨重彩的写到了序论当中。另外,无论是杨先生也好,还是逸尘道长也罢,都认为《符文解析》应该入典,因为这卷书实在太重要了。 第九节 周无忧的第一座阵盘 无意中革新了阵法研究方式的周无忧却仍然是阵法的初学者,这一点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是事实。他如今正在学习怎么构造和布设阵法,再将阵法刻制成阵盘。经过十天的努力,他终于制作了生平第一个阵盘――分水清露阵,这种阵法是小云禁诸阵法中最简单的几种之一,原本的功效是用来清洗除尘,但周无忧在设计时让这座阵盘发生了变化。 严格意义上来说,分水清露阵的阵盘不完全是周无忧独立制作的,整个制作过程中,虔公和虔婆给予了鼎力支持和帮助,他们在材料的提供和制作原理的辅导上倾注了许多心血。 阵盘的原材料包括碧金竹、青庚铅、碧鳞漆和黄泥胎。碧金竹保证了阵盘的坚固性和通灵性,青庚铅和碧鳞漆的组合可以使阵盘具有不可腐蚀的性能,同时增强了阵盘的坚韧,按理说,这三样材料已经可以完美的演绎分水清露阵了,但周无忧并不满足,他不希望自己制作的阵盘仅仅用于让生活舒适。 在询问了两位身边的老者后,他又到岛中央的清泉池下挖了些黄泥胎,加入到阵盘材料中。这项创新使阵盘变得笨重了起来,浑不似它应该呈现的美观轻巧的原貌,看上去有些丑陋的泥黄色,且又厚又重。但周无忧不在乎,他更看重的是加入了黄泥胎后,阵盘中自带的储水性。 阵盘初具形态后,周无忧设计了一套完整的铭文。因为全程发起和参与了对铭文构成元素的破译,并且他心中并没有铭文书写格式的固定成见,所以周无忧完全按自己的思路来书写铭文,这套数量一共七个的铭文写得有些天马行空,其中竟然有四个铭文从未出现在《铭文通典》里,而事实证明,这四个铭文是有效的。也就是说,周无忧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口气创造了四个新的铭文。 这套铭文采用了分水清露阵原阵法铭文的原理,但功能有了巨大的变化,效果也要强大得多。 第一项功能便是储水。黄泥胎具有极强的储水性,每一粒原泥中似乎都别有洞天,因此也是制作储物法器的绝佳材料。周无忧在阵盘中加入了二两黄泥胎,他想验证一下这些泥沙的储水量,便在自家竹亭外挖了好大一座干池子,深一丈,长宽各三丈,然后取了一钱黄泥胎,以真气引导其中的清泉水灌注入池中。 这些黄泥胎在清泉池底不知多少年,早已将泉水吸得满满的了,不到片刻光景,便将池子注满,让周无忧很是惊奇。他不甘心的又耗费半个时辰光景,挖了一个同样的池子,这个池子在不到一刻钟里再次注满,然后他又挖了一个……足足折腾了一天工夫,黄泥胎中的水量才流完,此时灌满的池子已经达到九个!相比较而言,阵法自带的聚拢周围空中水汽的功能反而有些鸡肋了。 第二项功能是灭火。周无忧在参加魔焰门组织的“秋狩”时,曾亲眼见过魔焰门弟子施展火系神通,那些如臂指使般灵活凶猛的火焰,当时曾给周无忧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在设计这套铭文时,便想尽了各种方法,以期在今后的对敌中,能够免受火攻之苦。 经过虔公和虔婆指点的铭文里,周无忧按照前世对火的认知进行了设计,阵法运转时,在抵挡火焰的攻击上基本做到了从三个方面灭火。其一是大量的水泡和水沫,以之隔绝火焰燃烧所需的空气;其二是极低的温度,给火焰本身降温,令其无力燃烧;其二是强劲的风力,直接吹向火源之处,从根子上吹灭火源。 第三项功能则是周无忧没有想到的,他在将铭文设计完毕之后,交给虔公和虔婆查看。虔公认真的看了一遍,想了很久,然后提笔在其中的两个铭文上添加了几条风符和两条效果符,然后,分水清露阵具备了防御的功效。 这种防御是通过将水流塑性,在自己身旁以风力鼓荡下高速旋转而达成的,相当于在身外行成一面水流护罩,这种护罩具有高速旋转的性能,可以将敌人的攻击挡在水流之外,对于那些低阶的法器,高速旋转的水流甚至能将其撕碎。 整套铭文设计完毕后,周无忧在阵盘上将铭文按照阵法组合原理进行了认真的刻印,然后采用金乌兽体内的墨汁将刻印好的铭文填满,这项工作有些象周无忧前世的淦金工艺,只不过填涂的媒介是真气罢了。 铭文刻制完毕,最后一步便是以火焰将整个阵盘重新炼制。这一步极为关键,也是考验阵法师是否高明的关键步骤。火焰的选择很重要,对于炼制阵盘而言,火焰的温度越高,越能将阵盘中的各项功能完美融合。一般来说,普通火焰也能炼制阵盘,但那样做的后果相当于暴殄天物,制作出来的阵盘也基本上可以划归最低阶阵盘的队伍当中。 比起普通火焰,普通修士的真火就要好很多,温度也要高很多,再往上,金丹修士的丹火、元婴修士的婴火,效能都会更好。除了修士的内火外,很多天生的自然火焰也具有很高的温度,其中一些甚至远远超出修士的内火,比如乌金火焰、悬钟火焰、南明离火、三味真火等等,功效堪称造化,只是这些火焰极难寻找罢了。 除了火焰本身,炼制阵盘还讲究对火焰的掌控能力,对火焰的掌控越是细微和灵活,就越能更多的炼化和排除出材料中的杂质,所炼制的阵盘品级也就越高。所以,在这一方面,阵法和炼器是相通的,好的阵法师中常常能出现好的炼器师,反之亦然。 让周无忧惊喜的是,清泉岛上便有极好的地火,这种火来自于岛上的一处温泉旁。清泉岛修士们在这里向下挖了一个数百丈深的地洞,深入到了海底,连通上了海底一处火脉。这处火脉品性极好,不仅火焰吞吐稳定,而且火焰本身温度极高,燃烧时呈现乳白色,是典型的白焰冥火。 看到这种火焰,周无忧已经完全理解为什么这些修士要选择在清泉岛上精研阵法,了度此生了。这座小岛的存在,对于阵法修士们来说,实在太吸引人了。 虔公和虔婆没有直接上手炼制阵盘,他们很有耐心的教导周无忧如何控火。控火的目的是将阵盘中的各种材料有效的融合为一个整体,同时排出其中的杂质。所以,对于材料在火焰中的状态需要时刻保持关注,并且要敏锐的察觉到几种材料在火焰高温下的变化融合,在融合不理想的时候,适时的改变火焰的大小,以改变材料的融化度。 整个过程实际上对于修士的神识和真气量有着较高的要求,当然,反过来也会极大的锻炼神识,同时对于修炼真气也有一定的帮助。 虔公和虔婆没有让周无忧直接上手炼制阵盘,而是让他炼制了一些简单的材料。从最简单的去除金铁中的杂质开始,到让两种材料相互融合,慢慢的学习如何以神识观察材料在火焰中的状态,仔细分辨和判断材料在融合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及怎样去细微的操控火焰的大小变化。 当这些简单、基础的炼制手法通过虔公和虔婆的考验后,便开始进入下一步,炼制一件法器。当然,一开始便让周无忧炼制一件法器是有点不太现实的,虔公和虔婆准备炼制一件低阶法器,让周无忧在一旁学习。他们打算炼制得粗糙一些,并让周无忧完成其中的一步,即将法器中的杂质尽量排除,进行材质的提纯。 第十节 虎啸金刀 虔公和虔婆没有让周无忧直接上手炼制阵盘,而是让他炼制了一些简单的材料。从最简单的去除金铁中的杂质开始,到让两种材料相互融合,慢慢的学习如何以神识观察材料在火焰中的状态,仔细分辨和判断材料在融合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以及怎样去细微的操控火焰的大小变化。 当这些简单、基础的炼制手法通过虔公和虔婆的考验后,便开始进入下一步,炼制一件法器。当然,一开始便让周无忧炼制一件法器是有点不太现实的,虔公和虔婆准备炼制一件低阶法器,让周无忧在一旁学习。他们打算炼制得粗糙一些,并让周无忧完成其中的一步,即将法器中的杂质尽量排除,进行材质的提纯。 周无忧忽然想起在乌荥山外遭遇乌山贼时,曾经缴获了一柄名为“虎啸”的黑刀,便将这柄短刀取了出来。虔公和虔婆看了这柄刀,点了点头,虔婆道:“人阶,有点差。”周无忧略微有些小惊喜,以他当前的境界,能拥有一柄入了品的法器,也算是比较难能可贵了。 虔公在一旁示范,虔婆则在口中不停指点,周无忧便开始炼制这柄短刀。他的真气量尚不足以控制法器的运行,便由虔公以真气将短刀控在空中,让周无忧专心引出一丝火焰来炼制。周无忧的真气量虽然不大,但耐力很强。换句他前世的话来说,便是“瞬时输出量不大,但输出持续时间却很长”。他的这个特性也让虔婆有些惊讶,虔婆原先手中捏着一块灵玉,只等周无忧真气不继,便要塞给周无忧,结果却没用上,周无忧竟然凭引气一层的境界,操控着火焰完成了排出短刀杂质的过程。虽然完成之后显得十分疲劳,但这种持久力确实有些令人惊叹。 虔公和虔婆却不是那种八卦的人,他们很满意周无忧的表现,在进一步了解周无忧的情况后,这种教学就更加节约时间了。他们让周无忧用灵玉恢复了真气,接着继续开始炼制这柄短刀。周无忧混元戒中有大把的灵玉,但两位老者却不让他使用,虔婆的意思是,既然周无忧将来肯定是要离开清泉岛的,那么这些灵玉便不能随便挥霍。一席话让周无忧感动莫名。 接下来是要对这柄短刀进行改造,以两位老人家的眼光来看,这柄短刀实在太过粗陋,除了排出杂质外,还可以进一步改造,这种改造很简单,只要加入一些碧金竹便可。于是周无忧便在虔公的帮助下,添加入碧金竹,与原有的短刀进行融合。 不得不说,碧金竹真的是一种十分好用的材料,不仅与灵力的沟通性好,还与这世上大部分材料能够很好融合,更兼有着坚固的特性,让周无忧不禁打算起来,等离开时一定要多带一些。除了碧金竹,清泉岛上的宝贝还有很多,比如黄泥胎,比如白焰冥火,还有宝藏一般的大海中所产出的各样材料,其中包括周无忧用来刻印铭文的乌金兽墨汁,这些材料都是周无忧准备带走的。 炼制短刀的过程,让周无忧的神识得到了极大的锻炼,他必须长期的、稳定的把神识投入到材料中去,一刻不停的关注着短刀和碧金竹的融化状态。短刀本身就是一件人阶法器,其中融合了一套阵法。当周无忧的神识在短刀中不停梳理的时候,他能清晰的看到这种阵法的组合方式,当然,组合成阵法的铭文已经隐入整柄短刀中,无法以神识直接看到,但通过其组合方式,他能够推测出这种阵法的铭文,甚至大致推测出每一个铭文中的符文构筑方式。他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的明悟,原来,每一件法器就是一个阵盘,二者之间几乎可以等同看待,所以阵法师和炼器师其实所做的事情大概是一样的。 当然,法器和阵盘是有区别的。法器是按照材料的特性来设计铭文和阵法,而阵盘则相反,依照铭文和阵法来选择适合的材料。这种差别在高阶法器和高阶阵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高阶法器更依靠材料的特性来发挥效力,而高阶阵盘则更依赖铭文和阵法。到了最极致的情况下,其中的区别就更是天差地远。在法宝之上还有灵宝,灵宝的材质本身就已经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通灵的灵宝甚至自带天然形成阵法,炼制者实际所做的只能是在其上炼制一些辅助的阵法,以保证灵宝将自身的属性发挥到最大。而顶级的大阵则不仅要求庞大精深的阵法,布设时还要顾及周围天地山川的走势和五行的相生相克,才能使阵法功效达到常人无法抵御的高度。 这些明悟对于周无忧很有帮助,他更加清楚该如何炼制法器和阵盘了。 除了神识上得到极大的锻炼周无忧对于真气的操控也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以真气来操控火焰的大小,是十分细微的,哪怕真气量的输出有一丝的不对,火焰的温度都会有很大的不同。更何况他的神识还有大部分投入到对材料的观察上,才能根据材料的变化来调整火焰。 经过三天三夜毫不停顿的炼制,饿了就随口吃点东西,真气没了就以灵玉补充,他终于将短刀和碧金竹成功的融合在一起,且没有损伤到原来短刀上的阵法。补充了碧金竹的短刀发出了金色的光芒,比起原来的那件法器而言,威力几乎倍增,虔婆仔细看了看这柄短刀,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人阶,极品!”周无忧松了口气,虽然没有破阶,但评语从“有点差”改为“极品”,其中的跃升是巨大的。最重要的是,周无忧成功了,他在炼制过程中学到了很多很多。 这柄短刀,现在周无忧已经将其重新命名为“虎啸金刀”了,被他郑重的收入混元戒中,这是他炼制的第一件法器,他要好好珍藏起来。 虎啸金刀炼制成功后,周无忧回到地面上休整了三天,将精气神好好的调理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便跟着虔公和虔婆继续来到地底,开始炼制他的第一件阵盘――分水清露阵。一切还是照旧,虔公将阵盘托起,缓慢旋转,以保证炼制时触火面均匀。虔婆则在一旁同时以神识观察着炼制中的阵盘,一旦出现周无忧神识中没有发现到问题,便出言提醒他。 虔婆在一旁时刻做着准备,她甚至做好了一旦周无忧出现差错,便立刻接手整个炼制工作,因为在最关键的融合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整个阵盘便会报废。所幸的是,她没有机会接手炼制,因为周无忧完美的完成了整个过程。从加热材料到排出杂质,从融化不同种类的材料到将这些材料逐一融合,再到将阵法慢慢的融入其中,周无忧都没有出现一丝差错,她不得不感叹周无忧的学习能力,这种能力可以说是很强的了,至少比她当年要强。 周无忧在炼制虎啸金刀的过程中极大地锻炼了自己的神识,这一点对于他炼制阵盘有着巨大的帮助。炼制阵盘的整个过程共耗费七天,他不是金丹修士,所以他要吃喝拉撒,还要不停靠灵玉补充真气,他虽然境界低微,但神识竟然可以帮助他分心兼顾,最忙的时候,他居然一边吃东西,一边补充真气,一边依照材料的融化状态改变着火焰大小…… 当阵盘炼制完成后,他回到地面上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恢复过来。他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确认阵盘是否有效,是否能够发挥出设计时的威能。虔公亲自给他演示了一番,然后虔婆很肯定的告诉他,如果以防御而言,已经可以定为中阶阵盘,若不是阵盘功效单一,单就设计思路和运转效率而言,甚至已经摸到了高阶阵盘的门槛! 在演示中,这件阵盘一经发动,在周无忧身周结成一层光滑的水幕,若是仔细分辨,可以看出这层光幕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原地旋转。虔公全力发动火系神通攻打,分水清露阵竟然坚持了半柱香时分,才因周无忧真气耗竭而被攻破。最令虔公赞叹的是,这个阵法在防御的同时,还时常进行反扑,那些狂风、水沫以及形成的低温,让虔公这位金丹高手都有些难以忍受。 周无忧小心的抚摸着这件光滑的阵盘,一阵欣喜。他现在攻击的法器有桃木剑和虎啸金刀,在他这个层次,已经有些奢侈,只不过他仍然不能使用。而防御的手段上则有了分水清露阵盘,最为可贵的是,这不是法器,这是阵盘,意味着只要他在阵盘底部的凹槽内放入灵玉,便可以启动这个攻防兼备的阵法。在踏入真灵界四年多以后,他终于拥有了一个实质上可用的保命手段。 第十一节 清泉岛岁月 在清泉岛上的一年是周无忧来到真灵界后最舒爽的日子,在这里,他不需要时刻警惕着妖兽的侵袭,不用天天被人呼来喝去干那些琐碎而毫无意义的伺候人的活计,不用害怕和躲避随时可能出现在眼前,准备擒拿自己的追捕者,更不会每天每夜品尝着只有抬头一方天空的囚禁生涯。 他在这里很惬意,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虔公和虔婆不会催促他早起;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去杨先生那里学习自己急需的知识;可以将大把的时间挥霍在研究阵法的组成和铭文的构造上;可以任意跟随岛上的任意一位修士学习和参与制作阵盘…… 因为他对铭文研究的重大贡献,岛上的修士对他都另眼相待,毫不避讳甚至十分乐意指点他各种学问。在这里,他了解到了许多海兽的习性和捕捉方法;掌握了千奇百怪的材料特征及应用;在修士们的手把手指点下学会了构造阵法的原理和炼制一些简单的阵盘;学会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在周无忧的观念中,清泉到便如一个修真科研中心,这里有大量的知识和学问,他在这里学习得很开心。 因为他的学习十分投入,在一次跟随几个修士到地底白焰冥火处炼制阵盘时竟然忘记了离岛的时间。那次要炼制的是一套大型的护山大阵,光阵盘就有足足十二个。这套大阵是乾州大陆一个小型门派通过各种渠道辗转委托过来的,人家出的报偿很丰厚,岛上的修士们因为兴趣所致,也就同意了这项委托。于是,周无忧很幸运的参与了整套阵盘的制作,从铭文的构造到阵法的组成,从材料的选取到阵盘的炼制,他都十分用心。 制作这套阵盘的时候,清泉岛的修士们显示出了一点小小的狡猾,按照协议,他们制作完毕后,是要将阵图交给委托人的,并且在接受委托之前,都发过心誓,保证不泄露阵法的秘密。心誓对于修士们来说,是绝对不可违背的,否则不仅冥冥中报应来得极为灵验,而且还会形成心障,直接影响到修炼。所以,清泉岛的修士们必须严格按照誓言交出阵图,并且也不能泄露其中的秘密。 但他们在大阵中留下了机关和埋伏,也就是“后门”,并且将这道“后门”的图纸和说明保存在了杨先生管理的典籍亭中,若是万一将来有一天迫不得已在战斗中对上了委托方,便可十分轻易的破去这座大阵。对此,周无忧很是有些心怀恶意的欣喜,他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到典籍亭中翻阅那些珍藏起来的大阵“后门”图谱……当然,他并没有这么做,杨先生也不可能任由他去随意查阅。这种明显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在此刻和平时期,杨先生是绝对不允许的。 当这套阵盘制作完毕以后,他才想起和杨先生的约定,赶忙去找杨先生。 杨先生已经等了他十多天,对于周无忧沉迷于阵法一道而忘了时间,从内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在他的内心中未尝没有将周无忧留下来的想法,便也一直没有提醒他。此刻见到他,反而有些不太乐意,只不过去留问题是一件大事,周无忧既然想走,他也没有理由拦阻。 在杨先生的带领下,周无忧通过传送阵法来到外岛,再乘上杨先生的竹杖,凌空而走,在海面上飞行了大半天,终于落到一处小岛上。这座小岛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礁盘,而实际上它的名字也正是芳羽礁。芳羽礁由一片礁石组成,这里靠近乾州与滕州的航线,因为可以有效遮挡风暴,每年三月左右,都会有一些识途的老船在这里停靠一些时日,同时与附近海岛的修士们交换各自所需的货物。海岛上的修士们将捕获的海兽材料贩卖给海船,海船则将他们需要的一些货物带来,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杨先生和周无忧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大部分海船都已经起锚离开,换到了自己所需货物的修士们也泰半离去,只剩区区几条海船仍在等待晚到的修士。杨先生将清泉岛所要交换的东西交换完毕,便挨个询问这几条海船的去向。 问过一遍,杨先生暗自高兴,周无忧却有些遗憾。这些海船大部分都是去向滕州的,还有一艘大船既不回滕州,也不去乾州,而是在此折道向南,去往大海南边更遥远的甘州。 又等了几天,当最后一条海船扬帆时,杨先生才带着周无忧又飞回了清泉岛。见到回来的周无忧,虔公和虔婆显得异常惊喜,他们听说周无忧误了时辰,还要在岛上等候一年的消息时,表面上安慰着,心底里却暴露了旁人一见可知的喜庆劲儿。其实,对于没有及时离开清泉岛,周无忧的遗憾并不很强烈,相反,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完,能够多一年时间继续留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所以,周无忧在清泉岛继续停留了一年,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各种学问。这一年里,他参与到阵法的研制和炼制次数更加频繁了,对于阵法的功效也认知得更清晰。他甚至有过好几次到海上运用阵法诱捕海兽的实战经验,其中既有成功,也有失败。 清泉岛的修士们很质朴,他们的心思一门子全部扑在阵法上,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相互算计,周无忧很喜欢这种氛围,他也和绝大部分的修士们处得十分熟悉和相得。 虔公和虔婆就不用说了,简直就拿他当后辈孙儿来对待,杨先生对他的苦心教诲也是十分尽心,至于铭文小组的逸尘道长,则大大咧咧的直接以兄弟称呼他,全然不顾辈分,而阵法组的章华大法师,则对他赞赏有加,几次起了收徒的念头……此外,杨娃子已经直接称呼他“周哥”,其他几个学堂上的筑基弟子,也亲热的管他叫“周小弟”。不得不说,能有如此人缘,与他向来表现出的乐观、积极、厚道的性格是密不可分的。 又是一年快乐忙乱的时光过去,这次,周无忧是真有些想离开了。这里的生活虽然很舒服,但对他的修炼却帮助不大,他每天能够修炼真气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两年虽说让他学到了很多学问,但算下来,他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认真修炼了,境界仍然停留在引气期一层,这才是修士的根本! 大家都很舍不得他的离去,但也知道他的理想和目标,若是一味留在清泉岛上,何时才能成为修为高深的大修士?所以,大家很是伤感的将他送到了外岛,并且在他的混元戒中着实塞了不少好东西。 十数根碧金竹砍伐整齐后装入混元戒中,两斤多灌满清泉水的黄泥胎被一个袋子包好也放进了混元戒,还有就是一大盒晒干的乌金兽墨汁,只要蘸上清水化开便可使用,还有一枚《铭文通典》玉简,以及一朵白焰冥火。白焰冥火是装在一个小方盒中的,盒子看上去很普通,却是清泉岛修士冥思苦想了一个月,才设计和制作完成,专门用来盛放如白焰冥火这般带不走的火焰,功效十分神奇。 周无忧登上杨先生的竹杖,缓缓升空。看着站在外岛海滩边相互搀扶着张望自己的虔公和虔婆,蹦跳着冲自己挥手的杨娃子,以及注视自己离开逸尘道长、章华大法师等人,周无忧心中一酸。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散席之时也最伤感情,周无忧只能收拾心情,强忍住心中那份不舍,默默离去。 登上海船前,周无忧忽然几步上前,紧紧抱了抱杨先生,然后转身上船。 杨先生一愣,向周无忧挥手道别的手忽然间有些僵硬。当他目送着海船慢慢离去时,心中的惆怅之情,久久难以消散。 第一节 大比之年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船儿跑……”周无忧趴在船舷上,看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平线,心怀大畅之下,忍不住哼起了小调。经历了重重波折之后,终于来到乾州,他也算得偿所愿。也不知道这传闻中的乾州,是否真的能给他带来安宁,能够让他顺利安定的修炼,除了高兴以外,他还有一点小小的忐忑。 船只停靠的港口名叫清河镇,周无忧下了船,踏上陆地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稠密的人烟、繁华的市集、嘈杂的喧嚣,以及荡漾在人们脸上的笑容。这一切远比滕州要稠密、要繁华、要嘈杂,那笑容也更真挚。看上去还不错,周无忧放心的呼吸着市集上的气息,里面有着自由自在的味道,他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时刻保持警惕了。在这里,他是一个无人认识的新人,是一个最最平凡普通的低阶引气期修士。 连续做了真灵界新人、百花门新入弟子、灵崖山重犯囚区二十年来新进囚犯,以及千辛万苦流亡到乾州的新修士,周无忧已经习惯了以一个新人的视角去看待一个新地方,并做好了以新人身份去适应新环境的准备。新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毫无疑问,当然是尽快了解这个地方。要想知道一个新地方的信息,在这个特殊的世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逛茶馆、进酒楼。 周无忧在海船上呆了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尝过一顿好饭菜了,所以他很自然的拐进了一家很热闹的酒楼。以他的身家来说,要一个临窗的包间,一边赏看游人如织,一边把酒临风,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相对于孤零零的一个人喝闷酒来说,他更喜欢身处一层热闹的大厅,听着周围酒客东拉西扯,以谈资和八卦下酒,会更加愉快一些。 此刻,他就被邻桌几个英雄侠少装扮的青年酒客所吸引。这几个青年酒客俱是短巾梳头、青衫罩体、腰悬长剑、足踏锦靴,眉清目秀、神情俊朗,果然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不时惹得楼上楼下的女客们频频注目。 一个身材略高的青年端起酒碗,高声向同伴邀酒,口中勉励道:“三年闯荡不易,还愿咱们兄弟都如愿以偿!”众青年都起身一一仰脖干了,果然是慷慨豪迈。 其中一个肤色白皙的青年笑道:“咱清河五剑义结金兰已有三载,三年来在东岳平原纵横披靡,什么时候失过手来着?大哥放心就是!” 另一个青年点头道:“五弟所言不错!凭咱兄弟的身手,此行十拿九稳。” 一个稍矮一些的青年却皱了皱眉:“大伙儿切不可小觑了天下豪杰,锦屏剑派可是东岳平原第一大门派,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趋之若鹜。明日便是初考,几位兄弟切莫大意。” 清河五剑中身材略高的大哥点头道:“二弟所言极是,今日饮酒点到为止,众位兄弟切莫酒后误事。咱五兄弟向来是同进同退的,明日便也要一同拜入锦屏山才好!” 其余人轰然答应着,又干了一碗,然后七嘴八舌的相互鼓励着。 周无忧心中一动,将酒保唤至面前,小声问了经过,才恍然欣喜。原来,周无忧连年颠沛流离,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正是乾州大陆每十年一次的大比招考之年,各门各派都于今年招收新人,从五月至八月,各派时间不一。锦屏剑派是南岳平原第一大派,地处离此不远的锦屏山,明天将是锦屏剑派招考的第一日,千里之内各处修士齐聚此地,准备各显本事,争取拜入剑派之中。 邻桌的清河五剑乃是市井间大大有名的五位剑客,这五兄弟在低阶修士中修为高深,年纪轻轻却都已到了引气后期,比周无忧强得实在太多。五兄弟俱都修习剑术,法力精湛,凭借掌中一口青锋,行侠仗义,最好打抱不平,在清河镇左近大大有名,乡间坊间都争相传颂五人的英雄事迹。作为锦屏剑派辖地的修士,自然以能入剑派修炼为荣,是以对明日的招考大比志在必得。 周无忧这些年里,最渴望的便是正正经经加入一个修炼门派,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修炼。一听这个消息,便留意上了,等清河五剑结账离去,便也忙远远跟了过去。 清河五剑就住在清河镇上一条热闹的街巷中,府门显得豪华气派,正对着车来人往的市集。见五人进入府中,周无忧便在旁边一家客栈中要了二楼一间正对府门的上房,静静的等候。 当晚无事,第二日大早,周无忧在楼上看见五兄弟结伴出府,忙出了客栈,在后跟随。等出了清河镇,便折而向西行去。一路上,周无忧不时看到一些修士加入到这条路上,逐渐汇聚成一条人流,向着极远处那座屏风一般形状的高山而去。 那山实在太高,所以看上去挺近,实际上却很远。行了足有百里,才来到了山门下。这里是一处大平原,却见许多修士都在这里等候,周无忧粗一估量,当有六、七百。这还是头一日,锦屏剑派将连续招考三日,若是都以此数量而言,想拜入锦屏山的就不下两千! 站在锦屏山下,周无忧仰头看着这座如屏风一般的高大山脉,几百丈高的山顶处白雾缭绕,偶尔散开之时,显露出几间凉亭,似有几人在亭中极目眺望。层层叠叠的山壁十分陡峭,其间时不时有飞瀑流淌,却不落到崖底,只在各层峭壁中时隐时现,最终不知所向。周无忧站在崖下,却听不到飞瀑湍流的轰鸣,那流水似乎极其轻盈,只在山间缠绵。好一番仙家胜景! 锦屏山的山门处有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几位锦衣年轻修士正站在入口处,含笑望着眼前参加大比的众人。几百人都站在离牌坊十丈远处,显是因为敬畏,而不敢踏前一步。 周无忧在人群中听着大家的议论,渐渐对锦屏剑派有了些了解,越发对此次大比充满渴望。 原来,锦屏剑派在乾州南部各门派中名列前二十,派中弟子近万,辖地方圆千里,更有元婴修士坐镇,在南岳平原首屈一指。最令周无忧心思大动的是,锦屏剑派以飞剑著称于世,派中修士又称剑修,战力极为可观! 这可是剑修门派啊,一想起前世那些小说中所描写的剑修们远隔千里,飞剑斩人头颅,御剑啸傲于天地间的英姿,周无忧便忍不住热血沸腾。只要此番能拜入锦屏剑派,他便将成为人人羡慕的剑修! 激动了半天,周无忧又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周围参加大比的修士们,这可是有好几百啊!听着这些修士们拱手行礼,口中相互称颂的言语,他不禁有些惴惴。这个夸那个,那个恭维这个,总之身边不是引气中期,便是引气后期,甚至还有好几个引气大圆满的。就算那些与自己同处引气初期的修士,也要比自己强得多,人家可大部分都是引气二层! 好在周无忧也发现了一些行止间畏手畏脚的修士,这些修士慢慢聚集到了最后面,自成一团。与其说是自行聚集,还不如说是被前面的修士们排挤出来。他过去大着胆子试探一番,终于松了口气,这些修士都是引气一层以下,还有少数只是先天大圆满。 来到这些修士之中,周无忧郁闷的心情稍微好转,却再也不肯往前面那些修士之中凑趣了,在那些修士中,他感受到的压力很大,让他很不爽。 第二节 下一位 众人正在等候,却见沿山门内下来三个修士,到了牌坊处,驻守牌坊的几个锦屏剑派修士都向那三人恭敬行礼。众人议论声渐止,都张望过去,山门前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三名修士其中一个跃上牌坊旁的一处石台,高声道:“各位道友请了,多谢各位对敝派的厚爱,今日起,敝派将开启十年一度的招考大比,便请各位按序登记报名,拿到信物后,先且回转,三日后再来此处,正式参加大比!另外,规矩还是老样子,本派只收引气期以下弟子,筑基以上修士还请宽宥则个。”原来这三天只是报名的时辰,要等三天后才一起比试。 周无忧便排在后面,逐渐向前挪去。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轮到他。他上前来到一张桌案前,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领取一根竹签,竹签上有个标号――“甲六三一”。他不禁有些苦笑,看来自己这辈子是和编号卯上了。 这根竹签便是他三日后参加大比的凭证,他小心的收了起来。左右无事,他开始做起考前功课来。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作为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他对考前突击这一套可以说得上得心应手。看了一眼站在牌坊前的几个锦屏剑派弟子,不好冒然上前,他便在一旁耐心的等着。 等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弟子似乎遇到一个前来报名的相熟之人,便送那人往外走了半里地,最后分手告辞。周无忧一直在后面跟着,见那锦屏剑派弟子转身回来,忙迎了上去,唱个喏:“道友,小弟欲有所打搅,不知尊驾可得半刻钟方便?” 那锦屏剑派弟子一愣,见周无忧彬彬有礼,也不好拿大,还礼道:“恕某眼拙,不知……” 周无忧笑道:“道友不认得小弟,小弟远道而来,欲拜入贵派,奈何此地并无熟人,叨扰道友,是想打听打听三日后大比的一应情况,也好心中有底。否则这三日恐怕是要食不知味,心中惶恐了。” 那弟子微笑道:“好说,好说。我锦屏剑派招考大比还似往年一般,分三试而定,头一试仍然测试真气,后面两试就不是我能知晓了。只是知道今年我派要招六十名弟子,还望兄弟多多努力!”说完,鼓励的拍了拍周无忧的肩头,回到牌坊下继续值守。言谈间十分客气,果然是乾州风范,与滕州截然不同。 一番打听之下,得到了三条重要信息。其一是头一关便是测试真气,只是怎么个测法却没有说,难道是看报名弟子的境界高低?若是这样的话,自家情况可就有些不妙了。其二是大比共有三关,后面两关属于保密范畴,自己想去打听,急切间恐怕不能成功,就只能看运气了。周无忧其实是希望比武斗法的,他对自己制作的分水清露阵盘相当有信心,阵法全力施展之下,就算金丹修士也可支撑片刻,何况这些引气期以下的低阶修士?其三,镜屏剑派只收六十人,比起可能将达到的两千报名人数来说,过关的几率实在小都可怜。 这些消息没有一条是有利于周无忧的,所以这三天来,他着实是心里有些打鼓。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天,这天一大早,便从床上爬起来,随便用了些早饭,就往锦屏山赶去。这一出清河镇,便有些吃惊,只见通往锦屏山的道路上人流络绎不绝,几乎可以说是熙熙攘攘了。这头一天不还只有数百修士报名么,今日怎会去这许多人? 他定了定心思仔细再看,才不由有些哑然失笑,人流虽然拥挤,却并非全是去参加大比的。有那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的老头要去比试的,便携同老伴、子女不下七八口人一同前往鼓劲打气,有那年岁不过十二,尚显粉嫩青涩的,便由全家老小呵护伺候着,还有些挑着货郎扁担的,是要去趁机捞上一把,有着更多的闲人,则是要去现场观看瞧瞧热闹。 锦屏剑派的招考大比,是此间十年一度的盛会,便如节日一般,大家能不来旁观凑热闹么? 锦屏山下的平原处,早已围得人山人海一般,周无忧站在场中一边等候一边观望。牌楼前早已摆放了五个凉棚,正中一个凉棚顶上高高挑起一面黄幡,上书“锦屏山”三字,其余四个则在凉棚上贴着横幅,周无忧凝目看去,却分别写着“东山分舵”、“南山分舵”、“西山分舵”、“北山分舵”。 向一旁的一位围观老太婆打探了一下,才知道那是镜屏剑派的四大分舵,今日也是一起来招人的,按照往年惯例,就算是入不了锦屏剑派,也是有机会到分舵去的。周无忧听罢,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那么多年折腾的着实有些怕了,只要能给他机会安心修炼,哪怕是入分舵也行啊。就是不知各处分舵都招多少人,自己是否能有机会。 巳时一到,只听鼓声响起,场上迅速安静下来。三通鼓响之后,正中挑着“锦屏山”三字黄幡的凉棚中出来一位,清声道:“镜屏剑派招考大比开始!念到编号和姓氏的道友,请速到前排。”声音并不是刻意喊出来的,却在数里范围的空场上回荡着,清晰可闻。 周无忧迅速竖起了耳朵。 “甲一、甲二、甲三……甲十!请速到前排。”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是人分别挤了出来,手持竹签奔到凉棚前。刚才喊话的修士验过了竹签,便让他们进入到凉棚中。这十人进去后,那修士继续喊道:“甲十一、甲十二……甲二十!速到前排。”看这样子,是要以十人为一组进行初试了。 当又有十人挤出人群,来到那修士身前等候时,第一组进去的十人却从凉棚后面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沮丧,欢喜的则到牌坊下继续等候,有锦屏弟子逐一递过茶水;沮丧的则占大多数,有七人之多,其中一些去向了另外四个分舵的凉棚处,还有两个则摇着头直接走了。 周无忧在一旁认真的数着,当进去参加初试的人达到一百之后,他得出了结果。能够通过初试的有二十三人,没有通过的有七十七人,其中六十人去了四个分舵继续报名,十七人则早早离场走了。而那六十位去了四处分舵的人,则有一半也慢慢离开了这里,显然是不合格。这个淘汰率还是很高的。而周无忧之前见过的清河五剑,都顺利的通过了初试。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轮到周无忧,他是本组十人中编号排在第一的,进入凉棚后,也是第一个接受测试的。只见一个镜屏剑派弟子坐在桌后,桌上放着一个水晶盘,旁边则是一摞厚厚的卷宗,每一页卷宗上都有十个名字,周无忧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 那弟子看着卷宗问道:“滕州周无忧?” 周无忧忙应了一声,那弟子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大海对面的滕州?那可真够远的。来吧,将手放在水晶盘上,输入真气。” 这个水晶盘周无忧似曾相识,他在百花门的第一天就向一块水晶输入过真气,知道这大概是一件测试真气的真元仪,只不过比百花门那块水晶要大,样式也更美观。 他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的真气境界才引气一层,这却如何是好? 果然,待他将真气输入真元仪后,那弟子将真元仪托起来看了一圈,然后摇头道:“淘汰。” 周无忧有些不甘,问道:“这位道友,我知道自己境界低微,可境界是可以修炼上去的,难道贵派只收境界高的修士么?” 那弟子一皱眉,却还是解释道:“后边人还很多,本来不想浪费口舌,但你既然大老远从滕州渡海过来,我就跟你解说一二。第一,我镜屏剑派招收弟子,从来只收境界低微的,这也是我乾州各大门派的惯例,引气期以下还可细心教导,若是过了筑基再调教,便已经晚了。所以你刚才误解了我们。第二,这件真元仪不仅测的是你的境界,还能测出你的真气纯度,我锦屏剑派乃是剑修门派,真气纯度直接关系着修行的资质和潜力,而最初的引气一层非常关键,此时修炼的真气纯度,决定了以后一生的真气品质。也不能说你的真气品质不好,但实在太过繁杂了,是不适合做剑修的。你现在明白了?下一位。” 第三节 修真界的势利眼 周无忧终于明白了,他也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真气为何不纯,为何太过繁杂,一切都是兽核惹的祸啊。自己在莽山之中不知吸收了多少种妖兽的兽核,真气品质已经注定不能更改,难道以后便都如此了么?难道自己便从此和剑修无缘了?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此刻沮丧到了极点。 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凉亭后出来,周无忧失落的看着周围。旁边一个锦屏弟子有些感叹他的遭遇,上前拍了拍他,安慰道:“别灰心,我锦屏山山门虽然与阁下无缘,但四大分舵却也是招收非剑修弟子的。阁下还可过去碰碰运气。阁下远渡重洋而来,切不可轻易放弃才是。” 听到这话,周无忧感激的冲他点点头,暗暗给自己鼓气,既然做不了剑修,修炼别的也无妨,只要能长生成仙,不一样挺好吗?再说了,听说剑修打架很厉害,那是不是就要经常出去跟人斗法呢?那得多危险?不做剑修也好,在门派里踏实修炼,过自己的日子,很安全!自我安慰了一番,周无忧又重新收拾心情,去别的凉棚报名了。 在东山分舵的报名处,周无忧再次吃到了闭门羹。 “我们不得不很抱歉的告知道友,道友的境界实在太过低微,不符合我们的招收条件。我东山分舵只收引气后期和大圆满的修士。” “刚才在锦屏山那边,他们说境界低微,教导起来很方便。”周无忧不解的问。 “我们不是锦屏山本门,他们有足够的耐心调教低阶弟子,但我东山分舵担负着在南岳平原维护修行界安定的职责,我们需要可以短期训练后便可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所以……” “那……其他分舵呢?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吧?”周无忧问道。 “西山分舵和我们一样,他们只是负责的区域与我们不同罢了。北山分舵和南山分舵倒是没有这个职责,应该不至于如此……祝道友好运!” 周无忧于是转道北山分舵凉棚外,填报了名字后,便在外面等候。在这里聚集等待的修士很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都在感叹锦屏剑派招收弟子的严格,哀叹自己的不幸。 “我刚才在西山分舵碰了一鼻子灰,那边限定的真死!”一个大鼻子修士沮丧的道。 “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非要引气后期,唉。”他旁边一个青衫修士叹了口气。 “可我已经只差一线就能突破至后期了,就一线而已,若是快的话,不到一年!”大鼻子修士有些愤愤。 “西山分舵负责的那主我听说过,最是死板,从来不知变通的,老兄,我也是引气中期,也是只差一线。像咱俩这种情况,听说很多……” “我是真不想来北山这边,听说这边负责的是跑腿,有什么外务都由北山这边管,琐事极多,这还怎么能专心修炼?” “老兄你就别抱怨了,能进锦屏剑派就不错了。我只是担心能不能入北山分舵,这里可是讲究出身的。”青衫修士道。 “还看这个?”大鼻子修士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要想和别的门派处好关系,没个好的家世背景,能行么?” 青衫修士透露出来的信息很正确,当周无忧来到凉棚里时,前来招收的北山分舵弟子笑眯眯的问道:“周无忧?来自滕州?” 周无忧忙道:“不错,远渡重洋啊,呵呵。” “能远渡重洋而来,周兄可不简单呐!那得花多少灵玉……周兄出自滕州哪一家?” “呃……我来自下界,真灵界没有亲戚……”周无忧有些担忧了。 “那……之前在滕州哪个门派修炼?”这位招收弟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了。 “……无门无派……”周无忧差点脱口而出“百花门”,但想起自己在百花门里从事的事务,不禁有些惭愧,便不好意思说出口。 那招收弟子收了笑容,略有些严肃,惹得周无忧也好一阵严肃。 “你怎么乘船来的?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啊。” “呃……”周无忧想了想,自己在灵崖山的经历是不能提的,坐了一年牢,这就算放到前世也是一个人生污点,说出来恐怕就一点机会都没了。至于船票,是自己用妖兽的兽核和材料换的,干脆实话实说:“是我用猎取妖兽身上的材料换的船票。” “你?自己?” “嗯,我自己。” “哦……”那招收弟子显然不太相信,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得出一个引气一层的弟子独自猎取的妖兽材料能够换取一张远洋的船票,再加上周无忧回答问题的犹豫,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修士必然是采取了某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到乾州的,于是皱眉道:“依我看,周兄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请回吧。” 他这种前恭后倨的转变令周无忧有些生气,甩手便出了凉棚,身后还传来冷笑声:“我们北山分舵的弟子,哪个不是出身家世显赫的大族,就这小子,哪里有能力将方方面面的关系打点好?” “就是!” …… 周无忧忍住气,向南山分舵的凉棚走去,在那里等候报名的却少得多。他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直接拽住身边一位俊秀的修士道:“怎么这里人这么少?” 那修士苦笑道:“这位兄台,莫拽我衣服。这件锦环衫可费了在下不少财货……南山分舵是出了名的烂摊子,舵主只顾自己修炼,从不顾及弟子们的死活。每年的开支也分派得最少,一般人哪里愿意来这里?” “换一个舵主不就完了么?”周无忧不解道。 “哪里是好换的?这舵主可是锦屏剑派的大高手,听说是自己提出来不想在本门中管那些闲事,才出来当舵主的。” 以周无忧的经验,一听就心里有数了,这必然是内部高层相互倾轧,这位过得不太如意,才出来避嫌的。这种地方必然不太好混,属于人情极其淡漠、相互不管不顾的地方。但就算如此,他也无所谓,不管不顾才最好,他本身就修炼的是极好的功法,根本无需四处再学,只要能静下心来修炼,怎么着都成! 因为报名人少,周无忧和适才那长相俊秀的修士都被南山分舵前来招收的中年修士录取了。两人联袂出了凉棚,周无忧也终于松了口气。那俊秀修士却无奈的摇头道:“以后这日子还不知该怎么过才好。” 周无忧道:“兄台若是不愿,为何还要加入南山分舵?” 那俊秀修士叹道:“有门派总比没门派强啊……这天下的灵脉都被各门各派、各世家占据了,不入门派,难道去做孤魂野鬼?” “既然如此,便想开些吧!”终于有了归属门派的周无忧心情很好,伸出手去,道:“以后你我就分属同门了以后还要相互提携才是。在下周无忧,不知兄台……” “刘静安……”他看着周无忧伸过来的手,有些不解:“周兄这是……” “呵呵,握手,我们家乡那边,就表示你我从此后认识了……” “哦……周兄的手掌可真是……不甚细腻啊。不是我说周兄,肌肤还是需要保养的……咦,周兄是否清晨出来得匆忙,洗漱不太仔细……你看,指甲间尚有墨渍。” “呃……适才报名时提笔写字不小心沾上的……” “周兄,我这里有自酿清露,除尘极好……周兄,少用一些,一点足矣,此清露配置不易啊。” 二人正在为周无忧指甲上的墨渍烦恼,凉棚里刚才招考之人却抢步出来,问道:“谁是周无忧?” 周无忧一愣,上前问道:“我就是,不知何事?” 那人一抱拳:“对不住了,适才从本门二轮比试中筛选出来一人,言明愿意到我南山分舵。可我南山分舵每年开支有限,所以……只好委屈了尊驾,另寻去处吧。”说完,急匆匆回转凉棚,只听他在凉棚中忙不迭的问:“出来了吗?现在到哪儿了?有人过去迎接了吗?……” 到手的鸭子飞了,被人从肋上忽然插了一刀,硬生生挤占了自己的名额,周无忧不由得好一阵无语。 刘静安忙安慰道:“周兄不必如此,所谓天下何处去不得?这三个月里,满乾州的大小门派都在招收弟子,哪里不比此处强?愚弟若非担忧旅途劳顿,也必然不会就此甘愿在南山分舵的。兴许换个地方,周兄反而可觅得良枝,一飞冲天呢!……” 他正在这里卖力的安慰周无忧,却冷不丁听见凉棚内又是一阵惊呼:“又要来一个?难道天助我南山分舵?” 紧接着,适才招考之人又火急火燎冲了出来,高声道:“哪一个是刘静安?” 第四节 难兄难弟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站着说话不觉得腰疼,真等事到临头,才发现想要泰然处之,可真不是那么容易的。刘静安此刻十分典型的诠释了这两句话,他比周无忧表现得更加沮丧和沉痛,心情郁闷之下,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周无忧却不好意思安慰刘静安,那样做的话颇有落井下石、说风凉话的嫌疑,只是陪着刘静安默默往外走。 刘静安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周无忧的眼神充满了哀怨:“周兄,你说兄弟我怎会如此命苦,上月起,便四处求拜山门,这已是我去的第五家了,唉……” 周无忧忙好言抚慰了两句。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挫折,又或许是身旁有周无忧这个同病相怜之人,刘静安的心情恢复得也很快。等回到清河镇,寻了一家酒楼,几杯酒下肚,刘静安便又有说有笑起来。二人论了年岁,周无忧大刘静安两岁,便相互间兄弟称呼起来。 有了这位四处拜山门的老手,周无忧也算有了个向导,当下便问起今后的去处。刘静安摇头道:“我在南部已经奔波了一个月,求拜的四家门派都没收我,这四家门派是我之前精心分析过的,他们收人惯例基本上也代表了整个南部,连这四家门派都没有收我,其余门派估计也差不多。目下还有两月时光,我想好了,干脆离开南部,去往中部碰碰运气,那里可是咱乾州的中心,估计机会能更多一些。” 周无忧还在犹豫,刘静安又道:“周兄,干脆和小弟一起过去吧,咱俩条件资质相差无几,我估计你在这里也不会有很好的进展。不知周兄以为如何?” 周无忧想了想,去哪里不是去呢?身边有这么位向导,总强过自己没头苍蝇般瞎撞,当下点头答应。 此去中部,路途何止数万里,以二人的脚程行走,恐怕到了地方,也早过了时辰了。刘静安便带着周无忧去找商行,要乘飞舆前往。飞舆其实便是一种安装了大型浮空阵法的器具,只是比起周无忧所乘坐过的百花门妙姑掌门放出的花船不可同日而语,那件花船可是一件能大能小的天阶灵器,而飞舆只不过是一件加了阵法的普通用具罢了。 刘静安熟门熟路,直接带着周无忧来到清河镇上的一家大商行处,问询完了资费,便转头对周无忧道:“周兄身上可带有财货?比如灵玉?若是没有……刚才听说周兄是打莽山里出来的,不知还有兽核没有?若还是没有,小弟也可借周兄一些,等将来再还给小弟便可。” 周无忧向来不会计较财物,马上道:“愚兄有的,莫若连老弟的资费也由愚兄来付罢。” 刘静安却摇头道:“哪里话,自家出自家的,岂可让周兄替小弟会账?” 两人付了资费,便回到客栈,各自无话。 到了第二天,两人出了清河镇,来到商行定好的地点,就见一驾近十丈长、两丈宽的大方车停在草地上,车上早已经有了二十余人,都是准备前往乾州中部的。这便是飞舆,周无忧也是头一次乘坐,在滕州可没有机会见识。又过了半个时辰,陆续上来十余人后,车门就关闭了。 只觉飞舆轻轻一颤,便缓缓腾空而起,越飞跃高,逐渐升入白云之中。周无忧虽然曾经乘坐过一次花船,但毕竟已是好几年前,此刻乘坐飞舆,仍然忍不住好奇的趴在边缘处向下观望。刘静安却是早就习惯了东奔西颠的主,一上飞舆便在自己的位置处闭目睡了起来。 飞舆升到空中后,便折向北方飞去,再未停落过地面。好在刘静安是坐惯了的,早有准备,已经和周无忧提前买好了路上的吃食,倒也无须担忧。 飞舆这么一往北飞,便是十多日光景,两人闲极无聊,便相互谈起自己的经历。周无忧经历的事情对于刘静安来说,听起来十分具有吸引力,什么丛林逃生、莽山捕猎,什么百花门的门规和经历、魔焰门的秋狩,还有大海上的生活……当然,他刻意回避了和花若溪的逃亡、灵崖山的囚居以及清泉岛的岁月,但剩下的事情一桩桩讲述出来,也极为引人入胜。 刘静安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经历,他的前十五年颇似某部言情小说中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花花公子,身边美女如云,又得老一辈喜爱,实在是过的好一段钟鸣鼎食的生活。可是紧接着的后五年,便不那么美妙了。他出身世家子弟,在享受尊荣的同时,也天然就承担着一份世家子弟的责任。为了培养他的自立能力,为了让他将来能够挑起家族的重担,刘静安的父亲再也不能忍受他那种娇弱的二世祖性子,狠着心将他赶出了家门,言明不到金丹不许回家。 于是,才堪堪引气期二层的刘静安便被扫地出门。在这五年里四处流浪,他学会了与人打交道,知道了什么叫来之不易,懂得了生活的琐碎和烦恼……以周无忧的观念看来,此时的刘静安仍然带有一些天生的娇贵,但若是与五年前相比,却不知要好多少倍了。 刘静安一个人闯荡了五年,最窘迫的时候,甚至需要偷炊饼来解决饥饿。后来,他也尝试着做过车夫,帮助纺织行设计刺绣的图案,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镖师。但他越是成长,就越理解自己父亲的行为,他没有因为离家太久而忘了自己的责任,相反,他承担家庭重担的信念越发坚定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要扛起肩头的一切。 所以,十年一次的各大门派招考大比,是他的一个好机会,他要进入门派认真修炼,若是等下一次十年,他就年满三十了,那时候,他拜入门派的门槛将会更高、更不容易。每次说到这里,周无忧都会鼓励他:“老弟,我看好你,你能扛得起来!” 周无忧和刘静安就这么在飞舆中闲聊了近二十日,飞舆才终于缓缓向地面落去。飞舆中的所有乘客都趴着往下探头看去,一座城镇慢慢显露出来。从天上看,这座城镇比清河镇要大上一些,也要繁华一些。 “这就是泗水城。”刘静安抬头向周无忧道,“我们在乾州中部的第一站,这里的门派就叫泗水派。” “以前你来过吗?”周无忧问。 “不,我从来没出过乾州南部,这是第一次到这里,和你一样。但我听说过泗水城,听说过泗水派。泗水派比不上锦屏剑派,没有那么多弟子,也不是剑修,所以据说战力一般,同时也没有那么多分舵。但我听说泗水派的弟子对门派很忠诚,这种忠诚度可以说是整个乾州都首屈一指的。所以我想,既然弟子们对门派忠诚,反过来说,门派当然也对弟子们很好才对,你说呢?” 周无忧点头:“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收咱们。” 刘静安皱了皱眉,道:“听说泗水派招收弟子的规矩有些怪异,至于哪里怪异,还真不知道,啧啧,当时忘了问了,唉……咱俩一起试试吧。” 第五节 关于户籍问题 泗水派不在泗水城中,总门甚至不在泗水城周边,而是位于泗水河的发源地――离泗水城两百里外的简阳山上。虽说离得有些远,但泗水城确确实实是属于泗水派的辖地,且一进泗水城,周无忧和刘静安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泗水城百姓对泗水派的热爱之情。 按照“初到贵境”的惯例,加上近二十天没有吃过一顿好的,周无忧和刘静庵很快就来到一家酒楼上,点了一桌子酒菜,美美的打了一顿牙祭。酒楼中酒客很多,大家天南海北聊的也很多,谈得最欢畅的自然是十年一度的泗水派招收弟子大比。 其实这个话题是周无忧和刘静安进入酒楼之前便已经开始的了,他们俩自然也就找了一张离得近一些的桌子坐了下来。围绕这个话题谈兴正浓的也不只是一桌酒客,而是附近好几桌,相互之间似乎也不认识,只是都很关注这件事情。 “我家大儿已经过了初试,听说十日后便要进行二轮测试,给他批注通过初试的前辈仙师说了,我家大儿希望很大!”这家酒楼的老板有些激动的炫耀,惹得不少酒客端起酒碗向他敬贺。老板一高兴,马上让酒保给每张桌子各赠一角老白酒,让酒楼里更增添了些热闹。 “我家小孙子没有过初试,前天我从文心院将他接出来的时候,可真是伤心极了。那小子打小的愿望,就是能拜入咱泗水仙门,如今只能等十年后了……”一个老头有些失落。 大家伙儿又是一番好言抚慰…… 酒客们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周无忧和刘静安在一旁听着,听到最多的就是泗水城百姓对泗水派的敬仰和崇慕,仿佛天下除了泗水派,其他都上不了台面;泗水城百姓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能将自己的子侄送入泗水派中修炼;泗水派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泗水城百姓的心…… 当然,他们俩也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泗水派虽说山门在两百里外,但无数年来,根基却牢牢的扎在泗水城中,就连本次招考大比的地点,也是设在了泗水城中的文心院。 吃饱喝足,周无忧和刘静安立即起身,他们有些热切的赶往了文心院。既然泗水城百姓对于将子弟送入泗水派是如此狂热,泗水派对于派中弟子的优厚,将达到何等程度! 文心院中的初试仍在进行,当轮到周无忧和刘静安时,招收弟子热情的招呼两人到真元仪中测试真气。刘静安还好,周无忧却对这东西有些怕了,他毫无信心的将真气灌输入真元仪中,然后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泗水派招收弟子宣布结果。 让他有些惊喜的是,泗水派招收弟子看了一眼真元仪,点了点头,在一张卷宗上记下他的境界,然后就挥手放他进入内院了。在一旁等候着刘静安也通过了这一关后,周无忧有些喜不自胜。 两人来到内院,这里却是一个老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两人的形貌,然后伸手在两人各处关节骨骼上摸了一番,就开始闭目沉思。 周无忧和刘静安都有些紧张,适才在酒楼中已然听说,大部分前来报名的子弟都是在这一关被老头卡住的。 老头忽然睁开眼,点了点头:“骨骼还算精奇。”指着周无忧道,“少年,你的体质不错,似乎依某种功法勤练过,很好,很适合修炼。”又冲刘静安道:“你的资质虽比不得他,却也是天生少有的好身段。” 老头这么一说,周无忧和刘静安都是大喜,周无忧小心翼翼问道:“老人家,这么说,我二人初试通过了?” 老头道:“恩,自然是通过了。以你二人的好根骨,通过二轮也是没问题。我在这里做主,就免了你们二轮测试了。” 周无忧和刘静安相顾一笑,这次不远万里而来,果然不负了一番奔波! 老头摊开纸笔,道:“少年人,你们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周无忧恭敬的笑道:“晚辈姓周,名无忧,我这位兄弟名叫刘静安,都是听说了泗水仙门的鼎鼎大名,便不远万里从南部的清河镇而来。此番虽然辛苦,却也不虚此行了。”他这话中便不自觉用了泗水城百姓对泗水派“仙门”的称呼,似有马屁嫌疑。想了想,又谄笑道:“就是南边很远的海边上,清河镇。” 刘静安会意,补充道:“是啊,乘飞舆足足飞了二十天呢!” “清河镇?”老头愣了。 见老头没明白,周无忧又解释道:“就是锦屏剑派那里的清河镇。” 老头看了看二人,问道:“你们不是泗水子弟?”他问的是泗水,而不是泗水城,便已经是把标准放宽了。这两个少年的根骨是少有的,他很想将二人召入门中。 “不是啊。”刘静安笑道,又强调了一遍:“我们来自清河镇。其实准确的说,我来自更东边一些的风源山庄,离清河镇还有三千多里,唔,快接近咱们乾州东部了……我这个兄长来的地方更远,您老可能想都想不到,他来自滕州,光乘海船就得在海上飘荡三个月呢,我这兄弟可真是不容易啊……”他还说得起劲,周无忧却隐隐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 果然,老头打断了刘静安的话,叹了口气:“少年人,你们两位难道之前没听说过吗?” 刘静安不解的看向老头:“怎么了?老人家?” 老头摇摇头道:“我泗水派招收弟子的规矩,放在最前面一条便是只招泗水城子弟,若是资质实在突出,泗水地区的子弟也不是不可以。但,其他地方么,老夫就爱莫能助了,至于滕州,就更别提了。” 周无忧和刘静安都有些傻了,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老头又叹了口气:“说实话,老夫很喜爱你们二人,但,泗水派祖传的规矩不能更改,就算老夫想招你们,也是无法啊。” 两人面面相觑,原来刘静安之前听说过的泗水派古怪的招人规矩,就是不招泗水以外的子弟!原来泗水城的百姓之所以如此热爱泗水派,只不过因为泗水派中全是本城子弟!原来,二人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老头有些不忍,还是指了条明路:“从此向东北两千里,有一处松风谷,谷中有一松风万壑门,也是大大有名,不亚于我泗水派,两位或可去那里试试。若是想去,倒要着紧一些,松风万壑门也是这几日招收弟子,路上切不可耽搁了。” 周无忧和刘静安如风一般闯出文心院,按照那老头的指点,拐过几个街角,来到一处车马行。车马行掌柜的查了一下册录,有些歉然道:“两位客官,实在是抱歉得很,五日后方有飞舆前往松风谷,不知两位可能等得?” 周无忧和刘静安同时摇头:“等不得!” 那老头又挠了挠头,道:“如此,便只能包一驾风灵马车前往松风谷了,这**车极是快捷,只要路上不作耽搁,可保三日后到达。只是这价嘛……却不低。” “多少?” “十二块灵玉!” 周无忧混元戒中灵玉不少,虽然知道十二块灵玉的价格确实很高,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刘静安有些苦恼,一直愁眉不展,周无忧看出了些端倪,笑道:“老弟无需担心,愚兄还算略有浮财,这灵玉嘛,便由愚兄出了,老弟只管乘坐便是。” 刘静安却摇着头咬牙道:“周兄,小弟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灵玉来,也罢,就烦扰周兄了,小弟愿给周兄写个欠条,将来必定加倍奉还!” 周无忧一笑:“什么欠条不欠条的,老弟这不是笑话愚兄呢么。此事休要再提!” 刘静安虽然出生在大族世家,小时候不知见过多少灵玉宝贝,但他这五年来独自闯荡在外生活,已经看多了世间人情冷暖,平日里口头上说得再漂亮,真要拿出自己东西来给人,却十个里面没有一个能做到,更何况是如此大的一笔数目…… 他有些感动,不是为这些灵玉,而是为周无忧的大方豪爽。 车马行的掌柜没有说错,风灵马车果然值得十二块灵玉的高价,两千里的路程,三天时间便赶到了,而且行驶中平稳异常,哪怕是穿山越岭,也不见丝毫颠簸。 第六节 关于年龄问题 松风谷地如其名,漫山遍野全是青松苍翠,风吹过后卷起一阵松果的清香,闻之欲醉。 刘静安望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有些像家……” 周无忧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弟,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抬着头、挺着胸,带着满身骄傲回到家里,告诉令尊、告诉他们所有人,你能扛起一切!我看好你!” 刘静安扭头吹了吹肩上周无忧拍过的地方,皱眉道:“周兄,你三天没有好好洗手了……” 周无忧有些尴尬:“你不也没洗么?” “可我常常用清露洗尘,可周兄你却从来不擦,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都不听。” “那清露香气太重,愚兄有些不习惯……” 松风万壑门就在松风谷内,沿山谷向内行去,谷口处并无弟子把守大门,实际上,松风谷连大门都没有。门派里的亭台楼阁便散落在谷内,隐隐藏于青松巨岩之中,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两人只在谷外遇到几个正在等候各处前来报名的松风万壑门弟子,其中一人二话不说,便前头领路,将二人直接引入谷内。周无忧略一打听,那引路的弟子自豪的道:“咱们松风万壑派,什么时候需要大门那个东西?二位去打听打听,一般宵小敢来我松风谷惹事么?借他几个胆子他都不敢!” 这话反而唬得周无忧和刘静安有些不自在,生怕那弟子以为自己二人是“宵小”一般,不敢再随意打听了。 向谷内深入半里地,拐了几个弯,两人便随那引路的弟子来到一座木楼前。木楼高有三层,丝毫不加雕饰,便以青松原木搭建,居然也别有一番沉稳和凝重。木楼前一块匾额,上书“启心楼”三字。 那弟子将两人引入楼中,却见楼里早已挤满了上百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两人这些日子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不以为奇,向那引路的弟子道了谢,便排在后面等待。 一炷香时分后,楼上下来几个修士,扫视众人一眼,其中一人道:“众人听真,顺序上前,切莫喧哗。”这却是周无忧四处拜求山门以来,听过的最不客气的话,也显示出松风万壑门的大门派风范,当然也再次唬了周无忧一跳。 头一轮测试的速度很快,周无忧和刘静安由于来得最晚,排在了众人末尾,上百人排队向前挪动着,也不知前面是在测试什么。周无忧几次想要纵越起来提前看看,却因为之前两次被唬住,生怕被人误会为“宵小”,只能耐着性子忍住了。 等轮到周无忧的时候,他一看,前面桌上又是一个真元仪,不由有些痛恶,真想过去把这东西砸了。当然,砸真元仪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不仅不能砸,还要乖乖上去接受测试。周无忧真气输入之后,那桌后坐着的松风万壑门弟子看了看真元仪,皱了皱眉,又唬得他心中一跳。 见那弟子向身后一位老者问了两声,那老者凑过来看了一眼真元仪,沉吟片刻道:“火性是带了些,却不多,好好修炼一番,倒也能压下去,这个可以过。”听完这话,周无忧才松了口气,却不由有些好奇,问道:“二位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退回到自己座上,负责测试的弟子解释了两句:“我松风万壑门以木属性功法和神通为主,与火属性功法和真气相冲,所以测试一下,凡修炼火属性功法和真气的,一概不收。你的真气太过驳杂,里面也有一些火属性成分在内,但不是主修功法,许是服过什么灵丹所致,又或者吸收过火属性妖兽的兽核也不一定,倒也可以过关,只是今后炼化灵力时要小心些。好了,下一个。” 下一个便是刘静安,刘静安的真气一输入真元仪,那负责测试的弟子便笑了:“不错,木属性功法,可是家传?”刘静安忙点头,那弟子也不多说,客气的放刘静安通过这关。 两人按照一旁松风万壑门弟子的指点,上得二楼来,却是一个一个小隔间。周无忧和刘静安便一人进去一个。一进隔间,周无忧才知道为什么要相互隔开,原来这里是要脱光了的! 在一个老头――又是一个老头,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周无忧有些不自在的将衣物除去,老头围着他转了几圈,伸手摸了几处关节,点头道:“很好,小子,穿上吧。以前练过?根骨不凡嘛。” 周无忧将衣物穿上,点头讪讪赔笑,却不敢再如泗水派测试时那样乱讲话了。 老头提起纸笔,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 周无忧心中一紧,磨磨唧唧道:“呃…….那个…….鄙姓周……周无忧……”他故意拖延着,没有回答是来自哪里。 那老头将周无忧的名字记下,似乎也忘了自己刚才提过的“哪里人”这个问题,紧跟着问了一些别的问题,比如“年龄”。 周无忧见老头不追问“哪里人”,便松了口气,回答年龄问题时,他想起了初入百花门遇到孟师兄时的情景,便笑了起来:“说起来有些奇特,在下年龄比较古怪,以前就有人被我的年龄问题搅得头晕脑胀过。这么说吧,我是自下界升上来的,若是两世相加,应该可以算五十来岁了……” 那老头一瞪眼:“五十来岁?” 周无忧感叹了道:“不错,五十多年来,如今终于可以好好修炼了。” 老头又看了一眼周无忧的卷宗,问道:“引气一层?” 周无忧点头道:“不错。” 老头忽然摇起头来,叹道:“小子,不,老弟,我可帮不了你了。五十多岁才修炼到引气一层,看来我刚才是走眼了,你这根骨天分,有些低啊……不适合我松风万壑门。” 这一下转变太快,令周无忧一时有些发懵,他有些着急了,忙道:“您老听我解释,其实算下来,我是四十多岁才开始修炼的,真正修炼的时间才八年!” 老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弟,那我松风万壑门更不能收你了,四十多岁才开始修炼,已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将来前途有限的很呐,老弟啊,你知道为什么你修炼八年才到引气一层么?便是因为修炼太晚啊……” 周无忧有些想哭,他更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这张臭嘴,还没怎么“言多”呢,怎么每次都“必失”啊! 老头在送周无忧下楼时安慰了两句:“老弟啊,你这样的资质去别的门派也是白耽误工夫,就不要瞎忙了。如果实在不死心,不如去三清观试试,他们那帮家伙最是古怪,招收弟子的方式也特别的很,或许不会嫌你老。” 听着这话,周无忧一边下楼一边心在滴血,这是安慰人的话么?安慰得周无忧简直羞愧欲死。 刘静安默默的送着周无忧,当送到谷外时,周无忧转过身,向他笑道:“好了,老弟,愚兄该走了,就送到这儿吧。” “周兄,呃……唔……不知周兄下一步作何打算?”似乎被松风万壑门相中后录入门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般,刘静安在周无忧面前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周无忧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老弟不须这样,老弟能进松风万壑门,是老弟的福气,也说明老弟与松风谷有缘,愚兄还是那句话,很看好你,相信你能扛得起来!愚兄想了想,既然没有门派肯收留愚兄,便打算去三清观试试,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实在不行,愚兄还有去处。”他倒不是虚言,此刻,他真的有些怀念清泉岛了。 第七节 嗜睡的三吉道人 听到松风万壑门那位老头推荐自己去三清观报名时,周无忧不知对方是不是在嘲讽自己,亦或是看不惯三清观而嘲弄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压根儿没想过要按老头的提醒去做。但他听闻刘静安获得正式收录时,心中一股酸酸的醋意爆发,当对方问起自己的打算,便直接将三清观的名头打了出来。说完之后,却忽然有些看不起自己,刘静安一路上对自己不错,人家有了好结果,自己怎么就忽然吃起醋来了,实在是不应该的。 他一个人走在山野间,一边不停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深深自责,一边考虑着是不是真的去三清观碰碰运气。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再行辨认路经时,却发现自己正走在老头所说的正北方向上,也就是去往三清山的方向。既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便去看看!周无忧一咬牙,大步向前行去。 三清山离松风谷还有数千里之遥,周无忧却没有如之前一般着着急急,他有时候施展两仪微尘步法快速奔行,有时候搭一辆车马借借脚力,有时候却缓步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他心里其实未尝不盼望着日子早些过去,等到了三清山后,三清观的修士们能告诉他,时限已过,不能报名了。将来若是再次面对刘静安,他好理直气壮告诉刘静安,自己不是没有考上三清观,而是没有及时赶到。 他刻意的不去算计日头,就这么如同游历一般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他最终还是来到了三清山下。望着高耸入云的群山,心里却忽然平静异常,再也没有初上路那般忐忑不安了。反正已经来到了这里,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既然躲不过,也不愿躲,那干脆直着脖子向上便是,总好过连山门都不敢入,让人瞧不起自己。 三清山对于乾州大陆所有修士都具有与生俱来的威压,这种压迫不是山势巍峨陡峭所致,也不是山里有什么神仙鬼怪施放了灵压,而是因为山中的一座道观――三清观。三清观观名极为普通,放在周无忧那一世,兴许一座山头便有两座道观叫这个名字。但在真灵界,不要说整个乾州,便是八大州、八大海,能叫三清观且敢叫三清观的道观,却真真切切只此一座,别无分号。 三清观是一座道观,但并不只是一座道观,他代表的更是一个门派,一个叫三清观的门派。而这个门派里,也绝非仅有道士,除了道士,还有更多的其他修士。在三清观的修士们心中,穿不穿道袍、扎不扎道髻、守不守戒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你修的是道,便有资格成为三清观的修士。 周无忧之所以一路上多次举足不前,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三清观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了! 自三清观存在至今,每隔百年,必有修士飞升上界,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这种飞升比率是极为恐怖的,让天下无数门派为之嫉妒,令天下无数修士为之热血! 不知多少代以来,乾州大陆之所以成为整个真灵界修士们最向往的大陆,三清观奉行的“大自在、大平等、大尊严”主旨,是其中最重要的缘由。在这种首重“人文关怀”的修炼主旨倡导下,修士们可以安心的在乾州大陆修炼,不必担忧欺压、掠夺,而乾州也成为了天下修士们心中最适宜修炼的大陆。 数万年来,每逢乾州发生了战事,三清观总是居于幕后的最终决定力量,在三清观修士的支撑下,乾州大陆成为真灵界有实际战力的六州中最出类拔萃的一块大陆! 成为三清观的修士,那将是多大的荣耀!那意味着,你可能是整个乾州大陆最有地位的修士之一,你身处的群体,是乾州大陆最牛气的群体,你身后的靠山,也是乾州大陆最硬的靠山,不,不仅是乾州大陆,放到真灵界八大州、八大海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靠山。 这就是三清观,整个乾州都必须仰视的道观。如今,它就在周无忧眼前的三清山里。 三吉道人懒洋洋斜靠在一块巨石上打着盹。能够成为一名筑基期修士,他已经心满意足得太多了。八十年前,当他还是一个稚嫩的幼龄孩童时,便被三清观中的一名长老看中,直接带进了山门。 当年的三吉道人非常有天赋,对灵力的感应异常敏锐,被公认为整个华源水乡最有天赋的孩童。他因为自身的这种天赋,极为顺利的成为了三清观外门弟子中的一员,这种不通过正常招录而进入三清观的现象是极为罕见的,他也被看作少有的天才。 然后,他展现了另外一个天赋――懒。 他的懒是无处不在的,当身边的师兄弟们早早起床赶去问道堂听课时,他在睡觉;当别人每天拿出至少四个时辰苦修的时候,他只能保证自己四天修炼一个时辰;当师兄弟们辛辛苦苦跑内跑外忙着承接门派布置的任务以挣取工分的时候,他则如闲云野鹤一般四处晃悠,无所事事的逛来逛去,逛累了,又回去睡觉……他逃避着一切自己感到辛苦的事情,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得其乐。将他带来的那位长老对此痛心疾首,斥责过很多次以后,最终无奈的放弃了。 不得不说,能够成为三清观的弟子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一入观中,除非违反门规,否则便永不会被门派抛弃。而三清观的门规,抛除那些十恶不赦的大罪外,相比起其他门派来说,就显得极为人性化了,许多门规条款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门规,如果非要列入门规的话,也可以认为,那是一种规定,一种规定了三清观弟子可以享受到什么福利的条款。 所以,那些最终没有展现出天赋,却得以进入筑基的弟子们,可以永远安逸的生活在门派中,享受着门派提供的各种福利,直到老死。 三吉道人的修炼非常缓慢,花了七十年时间,他只是引气中期的境界。他对此也并不上心,当身边同一代的师兄弟们很多都早早破境进入筑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羡慕,仍然安稳的过着自己懒散的生活。 而当十年前,许多无法进入筑基的师兄弟们相继老死的时候,他却忽然害怕了,他不是怕死,他是害怕死了以后,就没办法睡懒觉了。虽说死亡能让人永远睡去,但三吉道人认为,睡到自然醒的那一刻,睁眼的那一瞬间,才是睡觉最完美的真谛和最重要的意义所在。 当三吉道人感到害怕的时候,他开始了刻苦的修炼,然后,用了一年时间,他顺利的从引气中期进入引气后期,再过两年,他从引气后期进入引气大圆满,在引气大圆满停留稳定了一个月,他用一个晚上突破了引气期,顺利进入筑基期。 进入筑基后,他很辛苦的开动大脑算了片刻,算出自己可以再睡一百年,然后就开始睡觉了。进入筑基后的七年里,他睡觉的时间加起来有六年,剩下的一年中,有大半年闲逛和吃饭,还有小半年充任执事。 三清观弟子们在引气期内是不做任何要求的,是否愿意承担门派任务全凭自愿,但到了筑基期便不同了,要么被选拔进入内门,要么就必须成为执事,担负起一定的职责来。当然,似三吉道人这样的筑基修士,其懒散是整个门派出了名的,执事堂一般来说不会安排什么要紧的事务给他,只不过会分派一些可以偷懒而无关打紧的活计,让他顺利完成每年的考核。而这些任务,三吉道人在通常情况下都可以打盹。 比如现在。 第八节 世界上最美丽的误会 三清观招收弟子是从五月一直贯穿到八月的,整整四个月中,天下有心加入三清观的修士都可以前来报名应试。一般来说,在最后十天还来报名应试的修士几乎没有,这个时候负责在山门前接待的执事会闲得发慌,所以其他执事都不愿意被安排在这个时候到山门下等候,有这十天,干些什么不好?哪怕是修炼,也比闲上十天强的多。于是,三吉道人便被安排在山脚下负责第一关的招录,他不觉得苦,因为他可以睡觉。 按照常理来说,安排三吉道人负责第一关的招录是一件很稳妥的事情。因为他虽然很懒,但对于灵力的敏感是整个三清观都比较知名的,而第一关考验的正是这一点,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执事堂的安排还是基本做到了人尽其用。 三吉道人已经睡了九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想加入三清观的修士早在五、六月间便已来过,被招录的早早入山,被淘汰的也早早打道回府,七月间来的修士就少很多了,到了八月,几乎已经见不到再来报名的修士。所以,三吉道人睡得很舒坦,以至于头发散乱,道袍大敞。 通常情况下,三吉道人是不会扎道髻的,扎道髻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有点过于辛苦。实际上,他当年之所以选择成为道人,只不过是因为道士的道课可以充作工分,而他在这些道课上可以睡觉,一边睡觉一边挣工分的事情,他觉得比较合算。 于是,周无忧便在山门前看到了这个一头乱发、道袍脏乱的道人,疑似乞丐。 周无忧还是很有爱心的,总体来说,他属于比较仁厚的性子,此刻见到一名乞丐斜靠在山门前的巨石旁,立刻便联想到一幅上山行乞而被乱棍打出的悲惨画面,悲天悯人的良善发作,便从混元戒中取出一块熏肉,轻轻放到三吉道人的身旁。 三吉道人其实早已醒来,他有些不满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前来,都最后一天了,还来报名作甚,这不是打搅了道爷我的睡眠么?他很生气,同时因为很懒,便没有起身,只是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走近。 可适当年轻人取出一块熏肉放在自己身旁之时,三吉道人心中的那一点怨气顿时云消雾散了。 他在有生之年里,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赠送的礼物,对于忽然接到一份礼物这件事情,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惊喜莫名。这份礼物虽然不值什么,但从年轻人小心翼翼放过来的神情举止来看,人家还是很尊敬自己的。 三吉道人自小进入三清山后,便再也没有出过山门,他儿时曾经享受过的赞赏目光早已随着几十年的岁月慢慢淡忘,记忆中所剩下的,只是周围师兄弟们的鄙夷和门派长辈们的失望,更别提什么礼物了。可是此刻,他居然收到了这个年轻人赠送的礼物,赠送的时候,还如此的小心,如此的尊重自己…… 他忽然大是感动,然后站起身来,和蔼的问道:“小友,是前来报名应考我三清观的么?” 周无忧原本以为这乞丐正在睡觉,所以放置熏肉时十分注意,轻手轻脚的以免发出动静,惊扰了乞丐的好梦,却哪里想到乞丐忽然站了起来,听那话中意思,似乎其人便是三清观的。这一下误会大了,他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啊……呃……那个……抱歉啊,呵呵。” 三吉道人一笑:“小友来得倒是时候,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过了今日,山门便要关闭,不再招收弟子。时辰不早了,小友快些入山罢。”说着,他又四处看看,眼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由此进入山门,一里外还有一关,你不要怕,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等过了那一关,再向里,还有一条登山路,山路尽头是悬崖,找准位置踩下去,便算过了。嘿嘿。” 说完,三吉道人拍了拍周无忧的肩膀,轻轻一推,便将周无忧推入山门之中。眼见着周无忧一步一回头的看向自己,如此恋恋不舍,似乎是传言中的“兄弟离别、步步回首”,心头莫名的一阵温暖。等周无忧去远了,他才捡起周无忧放在石上的熏肉,郑重收入怀中。这是生平收到的第一件礼物,他要好好收藏起来。 周无忧不停的回头看着这个三清山看门老头,觉得对方实在是……好生奇怪。不知为何,素未谋面就泄题给自己,周无忧直到去远,还是没有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常听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看门老头“奸”在哪里,“盗”在何处?对了,老头刚才说什么“一里外还有一关”,咦?他为什么要说“还有”呢? 沿路而入,绿树满山。这里是三清山的外山山麓,谈不上奇险,也说不上雄峻,山势起伏缓慢,更像丘陵。周无忧慢慢嗅着青草灌木的气息,听着林间小鸟的欢鸣,心中流淌的是淡淡的安宁。 前行一里,是一片平整的草坪,几颗青松点缀在草坪间,如伞盖般挡住阳光,在这午后酷暑的八月天中,撑起一片阴凉。松下一张简陋的木桌,桌前坐着一位中年修士,正在凝神读书,他右手提笔,边读边在一张笺纸上书写几笔。他是如此投入,竟然连周无忧来到近前都没有察觉。 黄冠是执事堂一名普通的筑基期修士,他最大的爱好是研读阵法,制作阵盘,布设符阵,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拜入三清观天衍派中,成为三清观阵法流的一位真传弟子。可惜世事总是不能如愿,像他这般怀揣梦想、却表现普通的修士,在三清观执事堂中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能成为执事,连内门的门槛都触不可及。 黄冠无所谓是否被派来招录弟子,也不关心是不是太过清闲无所事事。首先,第二关虽说不是考校应考修士的阵法知识,但也与阵法沾边,很对他的胃口,其次,就算是最后十天也没有关系,没有修士前来应考,就不会耽误他研读阵法。 事实上,他是对的。他在这里等候的日子里一直没有修士前来应考,便将以前在问道堂听课的笔记重新温习了一遍。今天是最后一天,而且只剩半天了,他估摸着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便开始收拾布设的阵盘。 当他收拾起这套阵盘的时候,却发现其中一个阵盘的铭文似乎有些问题。他之前也对照笔记研究过这套阵盘的,只是因为阵盘在布设当中,所以没能拿出来仔细看,便没有发现这处问题。可是,现在却看到了,确确实实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他连忙打开笔记,认真的核对了一遍,然后就坐在这里呆呆的思考。 他被这个铭文难住了,在他的对比中,同样的阵法,在同样的位置上,竟然出现了两个不同的铭文。他手中的那套阵盘里,被发现有所不同的那个小盘上的铭文,似乎不是他手中书卷上的这个样子。手中的书卷是他平日在问道堂听课的笔记,其中关于这套阵法的记载,是当时听天衍派一位长老讲课时记下来的。 难道是长老讲错了?他不停的翻阅以前的笔记,期望从里面找到些眉目。 第九节 黄冠的业余爱好 周无忧看着眼前这个聚精会神看书的修士,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咳!劳驾……劳驾!……劳您驾!” 黄冠被叫声唤醒,抬头看了一眼,心思却仍然扑在笔记上,随口道:“什么事?”过了一会儿,自己才醒悟过来,忙道:“啊……你是来应考的?” 周无忧干笑了两声,点点头。 黄冠大喜,正愁没人验证自己这个发现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当即道:“太好了!小友请稍待。”说完就开始重新布置阵盘,等布设好了以后,让周无忧站到阵中,嘱咐他认真体会在阵中的感受之后,便忙不迭发动了阵法。 阵法发动,黄冠一看没什么异常,说明这套广灵威压阵法是行之有效的。那么问题很可能出现在笔记中,是自己记错了?还是长老讲错了?他决定临时赶制一个小盘。这套阵法共有七个阵盘,与自己笔记中记载有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个最小的,整个赶制功夫预计耗时一个时辰。 在这九天半里,除了重温笔记外,黄冠也抽时间将这座广灵威压阵法好好学了一番,有实物对比,他的研究便很透彻。 广灵威压阵发动之后,会产生五行灵压,依照阵中所困之人的境界和真气厚薄,自动调整灵压的威力,而且将威力控制在阵中所困之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处,一点点压榨对方的真气。当所困之人真气耗竭、承受不了的时候,威压会逐渐减小,不至于损伤到性命,却能将人耗得筋疲力尽。 这套阵法不是用来攻杀的阵法,专用于抓活口、问口供之类的事务,虽说威力不大,却极为管用。 出现问题的其中一块阵盘,所起的是回收灵力、减少灵力损耗的功效。这块阵盘制作起来是很简单的,作为阵法爱好者,黄冠随身的储物囊中也带得有材料,于是,他马上动手,选择材料,融合材料。这些材料都是阵法师所常用的普通材料,炼制的火种也是他体内最普通的真火,以这种材料和这种火焰炼制出来的阵盘品性是不会高到哪里去的。 当然,这块阵盘的品性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需验证制作出来的阵盘能否发挥功效便可,只要一次,就能证明这个铭文是否正确! 黄冠花了半个时辰便将阵盘的粗坯炼制成型,他马上就在阵盘上刻印铭文组合。铭文组合不用事先设计,照搬就是,只需将其中有差别的那个铭文更换就好。一切都很快速,等铭文刻印完毕,他立刻启动真火,开始第二轮精炼,不仅是将铭文与阵盘融合,还要将阵盘中的杂质多多少少去除一些,以保证阵盘的功效不会受其他因素影响过大,因而干扰自己的判断。 这一炼,又是半个时辰。 等他满意的看着眼前花了一个多时辰炼制出来的阵盘时,忽然想起了还在阵法中的周无忧,然后很是惊讶的看见周无忧仍然在苦苦支撑。他连忙关闭了还在运行的广灵威压阵,十分钦佩的看着瘫倒在阵中的年轻人。 三清观第二道考验便是以广灵威压阵来测试应考者的忍耐力,这种测试与应考者境界无关,只与是否坚韧有关。因为无论应考者是什么境界,阵法总会调整到与其境界相匹配的威压,在这种威压下,无论是金丹也好、筑基也罢,哪怕是引气,真气的消耗速度都是同样快捷的。 三清观天衍派是这套阵法的设计者,他们曾经做过测试,金丹以下无论什么境界,真气的消耗都是同样的一炷香时分,在这个时间段过去之后,广灵威压阵的威压力会自动调整到常人水平,此刻,被测试者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坚韧和耐力来抵抗这种威压了。 一般来说,能在广灵威压阵下撑过一刻钟的就已经算过关了,能撑过半个时辰,那是百里挑一的好资质,能撑过一个时辰的,从来没有过。 周无忧能撑过一个时辰,不是他的忍耐力如何如何的超越常人,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的丹田。广灵威压阵得七个阵盘中,最关键的一个阵盘所起到的功效等同于真元仪,测出来的周无忧境界为引气一层,同时测出了周无忧丹田中的真气量,于是阵法自动调整为适应周无忧境界和真气量极限的威压来释放。 按理来说,周无忧在一炷香时分便应该消耗尽了丹田中的真气,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体内的真气并没有像旁人那般消耗一空,消耗的速度非常缓慢,几乎是别人的八倍,于是,广灵威压阵持续着引气期一层的威压。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周无忧体内八个丹田的真气才被消耗一空,此刻,才是他依靠坚韧和耐力抵抗威压的时候。但就算如此,他也着实吃了苦头,这种威压太过痛苦,便如千斤重担一般压在肩头,不,不仅是肩头,更压在心里,强迫着自己选择放弃。他强硬的忍耐着,心中憋着一口气,若是这口气散了,他感觉自己会吐血。 好在忽然间这股威压撤去,周无忧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满头汗水的看着眼前的中年修士,心中还在想着山门外遇到的那个状如乞丐的老头所说的话――“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他不知道自己坚持这么久,算不算过关。 黄冠递给他一块灵玉,周无忧接过灵玉,也不说话,连忙运转功法将灵玉中的灵力吸入体内。直到很久之后,才稍微恢复了一些。要将耗尽的真气全部恢复,没有个三五天是不行的了。 见周无忧精神恢复了一些,黄冠夸赞了他几句,然后马上要求他帮自己一个忙,再入阵法之中。周无忧飞快的摇着头,说什么也不想再去尝试了,黄冠马上保证,只需片刻就好。毕竟黄冠是负责招考的,周无忧只是来应考的,在这一点上,周无忧无奈的低头了。他很委屈的进入了阵中,黄冠则飞快的更换了阵盘,然后立即启动阵法。 黄冠有些食言了,他并没有“片刻”就停下来,相反,他让阵法运转着,直到周无忧彻底耗尽真气,消磨完耐力,阵法自行停止。 周无忧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疯狂的吸收着灵玉中的灵力。黄冠则站在原地,怔怔发呆。不是阵法无效,而是阵法有效!这让黄冠非常苦恼。他很不明白,不是说阵法必须严谨,一丝差错都不能出么?不是说铭文是固定的,一点改动都会导致失效么?为什么两个不同的铭文,却在同一个阵法中起着同样的作用? 周无忧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直到快要日落,才强迫着自己爬起身来。黄冠已经坐到桌后,不停的翻阅着笔记,不停的比对着两个不同的铭文,眼神直勾勾的,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花来。 第十节 山路 周无忧对这个中年修士有些愤懑和不满。说好的“片刻”就关闭阵法,为什么让自己再一次忍受那种难以承受威压?你要觉得好受你来试试,别拿哥开涮啊!他走到桌前,忍住气问道:“我通过了么?” 黄冠摇摇头,周无忧心中一惊,忙道:“你刚才不是都说我没问题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摇头?” 黄冠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没有,不是说你……唉……你过关了,往里走,还有最后一关,快去吧,没时间了。”然后继续低头看着两个不同的铭文,眼神中空洞无力。 周无忧这才放下心来,暗道一声“神经病!”,待要转身就走,眼角余光却看到黄冠正盯着的两个铭文。他毕竟研究此道也有两年,便不由有些好奇:“这两个铭文怎么了?看那么久?出什么问题了?” 黄冠摆摆手,随口道:“两个不同的铭文,为什么在同一阵法中都具备相同的功效?”与其说是解释给他听,不如说是再一次问自己。 周无忧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还不奇怪?铭文啊,那可是不能有一丝差错的!你可知道,每一个铭文都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千锤百炼啊,那可是固有的!”黄冠有些怒了,这种怒带着一点无奈,带着一点迁怒的味道。 “切!谁说铭文是固有的?其实你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吧?你好好把铭文拆开看看吧,呆子!”周无忧没好气的冷笑两声,转身走了,他还要赶时间,没工夫在这里跟一个呆子废话。 “拆开?”黄冠一愣,然后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周无忧拖着疲惫的身子向里走,他有些着急了,天快黑了,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最后一关的考验,不知道三清观里,有没有“下班”一说? 他走到了一处峭壁下,一位少年好奇的打量着他。 “哟,都这时候了,还有一个应考的?” “时辰过了么?”周无忧有些紧张。 “那倒没有,只是我都准备走了。今天可是最后一天啊。”那少年挠了挠头。 “抱歉,来晚了。耽误你休息,很不好意思。”周无忧有些歉然,毕竟,耽误人家下班可真是一件讨人厌的事情。 “算了,没事。你上去吧。喏,就从这,上这条小路。很陡的,小心摔下来。实在上不去了,就下来吧,别逞强。我在下面等你。”那少年耸了耸肩。 在峭壁中有一条细小的山路,弯弯曲曲向上延伸,转了几个弯,便消失在古木青苔间。山路由石阶组成,一阶一阶,也不知有多少阶。 周无忧没有耽搁,立即踏阶而上。然后,他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便如一根钢针,直接扎在了心里。这种痛来得很突然,让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少年在身后道:“如何?不行就下来吧,别逞强啊。”与其说是关心他,更不如说是想早点收工回去。 周无忧隐隐有些恚怒,暗道:“老子就是不让你下班,你要怎么着!”赌气般往上再等一阶,又是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看这样子,每上一阶都要忍受一次。他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石阶,就目力所见,便有上百阶。 不就是疼吗?都到这儿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周无忧咬着牙,再登一阶。少年在下面无奈的看着他,嘀咕了一句:“倒霉,看来要错过饭点了。” 周无忧登一阶,疼一下,休息一阵,再登一阶。这种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是刚刚经历过广灵威压阵法摧残的周无忧,似乎对忍耐痛苦已经有些习惯了,便强忍着往上行去。 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登上去五十多阶。少年在下面抬头看着,忽然嘿嘿一笑:“有趣。” 当周无忧登上六十阶的时候,一股巨大的痛楚向他全身袭来,不仅是心头,更是身上各处。他眼前一黑,好悬没有栽下去,身子却痛得弯了下来,再也挪不动步子。 这股疼痛在笼罩着周无忧,不停的摧毁着他向上意志。周无忧弯着腰,迈不动腿,便双手撑在石阶上,一点一点往上爬。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汪洋大海之中,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木板,在波浪中起伏。一股大浪向他拍来,一阵巨力将他砸入海底。他死死的抱着木板,闭住气,任凭自己在海底汹涌的暗流中翻滚着。暗流将他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他几次都想要松开木板,就此放弃,让自己在海底好好休息,哪怕是就此死去,也好过这么拼命坚持。 他忽然笑了,小样儿的,用环境来迷惑哥?哥以前看过的小说还少么?他努力向上一挣,便如冲破了海洋的羁縻一般,抬眼看到的是一片蓝天。 一阵芬芳的幽香袭来,周无忧已经身处罗湾港繁华的街巷中,眼前是泪眼朦胧的花若溪。 “幺五七,别离开我……我也不去魔焰门了,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就你和我,我们谁也不见,就这么一起过下去,好么?” “世外桃源?这天底下哪里有?”周无忧苦笑着回答。 “我们可以去莽山,你不是在那里过的很好么?那里没有人,没有百花门,没有魔焰门,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打猎,采摘丛林中的鲜花,探寻山中的灵脉。”花若溪痴痴的遥想。 “那里同样没有舒适的床,没有珍馔的佳肴,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广厦华庭,有的只是无尽的危险和整夜整夜的妖兽嚎叫。你过得惯么?”周无忧冷冷道。 花若溪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我想抱着你,好么?只求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周无忧伸手将花若溪一把揽入怀中,闭上眼使劲抱了抱,然后将她放开。看着花若溪失望、痛惜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我的生活不适合你,与其强行走进来,莫若各自隔岸挥手。”说罢,从花若溪面前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心如刀绞。 一个老道出现在周无忧面前,周无忧眼中流下泪来:“师兄,你也要阻我么?” 老道叹了口气:“师弟,那片世界好么?师兄我期盼了几十年,师弟,能回来一趟,和我说说那里故事么?真想和你一起打打太极拳,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呀。” 周无忧抹了抹眼泪,微笑道:“师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等我修炼好了,再告诉你一切,好么?” 老道消失后,一个一个人影出现,刘先生、郭如龙、吴四、钱师傅……周无忧一一挥手道别,这些人都想挽留下他,和他说说话,周无忧都微笑着致歉,然后毅然反顾的向前走着。这条路是如此漫长,仿佛永远走不完一般。 “二子,快回来吧,娘亲想你得紧!”周无忧一呆,看见这一世的母亲周冯氏和父亲周全相互搀扶着,站在东龙山下的庄园门口,向自己张望。 周无忧痴痴的看着两位老人家,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一步一步蹒跚的向前迈过,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每一步都想要回去,回到那座庄园中,和爹娘一起,放牧种田,享受天伦。 最后一步,忽然跨越了无数距离,从东龙山下迈到三清山的峭壁之上,周无忧低头一看,山路已在身后,身前是万丈悬崖。 第十一节 数字缘分 徐长卿正坐在书房中,看着小师弟整理出来的名册,名册上一共列了二百九十九位弟子,这四个月来,他们通过三关极其艰难的测试,从数万前来应考的修士中脱颖而出,早已证明了他们的杰出和优秀。这些弟子将从三清观外门开始,随着境界的不断突破而逐渐成长为三清观的未来中生力量。也不知里面能有多少成为真正的大修士。 徐长卿的书房位于隐心楼的最顶层,从这里向外望去,数十里绵延的三清山脉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三清山脉十分广袤,隐心楼上能够看到的,仅仅是内门的范围,再向南方看不到的地方,则是外门。内门外门合起来就是三清山的前山,近万三清观弟子便是在这里修炼、成长,无数名震真灵界的大修士,都是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向北,绵延的山脉更加紧密和陡峭,那里的灵脉也更加密集,那里是后山,也是三清观真正的实力所在,是三清观立足乾州大陆,乃至称雄真灵界的根基。 徐长卿看得很认真,名册上也列得很详细,每一个新录弟子的姓名、模样、来历,以及特点和擅长都写得清清楚楚,每翻过一页,他眼前都会清晰的映出一个生动的形象,这些形象在眼前活灵活现,仿佛自己已经认识他们很久了。看得出来,小师弟是用了心的。 第一次主持三清观的招录考试,小师弟表现得还算令自己满意,虽说因为年龄尚小,小师弟平时显得有些惫懒和顽皮,但至少在大事上,自己没有看走眼。 作为三清观这一代真传弟子的大师兄,徐长卿已经不亲自主持招录考试很久了,就连他看好的九师弟,也已主持了五十年,如今则是小师弟。九师弟是他选中的下一代三清观掌舵人,而小师弟,则是第三代。自己这一代已经为三清观操劳了百年,迟早要去后山的,所以,培养接续者的责任,在徐长卿的肩头格外沉重。 楼下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十七师妹上来了。 “大师兄,快来看,还有一个应考者,午后刚来的,如今已到了问心崖前了。”十七师妹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百灵在歌唱。 “现在还有?”徐长卿有些意外,左右无事,便任由十七师妹拉着自己的衣袖,向楼下走去。 到了一层,大厅的正中放着一面铜镜,镜中的画面正是问心崖前。一个年轻的修士正站在悬崖边,看着脚下的断崖,踟蹰不前。几个修士正围坐在铜镜前,认真观瞧。 “大师兄来了?”几个修士纷纷起身,向徐长卿行礼。 徐长卿坐在十七师妹拉过来的椅子上,向几个师弟点头致意,然后看向铜镜。 “大师兄,你看这人能不能找到石阶?”十七师妹问。 “你们不是一直在看,觉得怎么样?”徐长卿问向几个师弟。 “看上去还好,我是从他开始登山时才过来的,从山路的表现看,道心还算坚韧。听九师弟说,他在第二关上足足忍耐了一个时辰。”五师弟钟玉回答道。 “一个时辰?”徐长卿有些动容了,转头向九师弟卫辽求证。 卫辽向来话便极少,他点了点头:“不错。”便又将头转向铜镜,专心的看着。 “小师弟呢?”徐长卿又问。 “正在问心崖对面。”卫辽又道。 “他认为此人能过问心崖?”徐长卿若有所思。 “大师兄,我们都认为这个人能找到石阶。”十七师妹抢着道。 “为什么?” “感觉啊,嗯,反正大家都觉得他能过去。” 周无忧正站在悬崖边,眼前一片云雾缭绕,看不透对面是什么地方,但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若是摔下去,必然尸骨无存。 他心里正在想着山门前老头的话――“找准位置踩下去”,这个位置在哪儿? 显然,眼前是一片空空如也,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对面云雾笼罩的地方,老头所说的位置,很可能就在云雾里。越看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是考验什么呢?周无忧细细思量。 是考验轻功么?云雾离崖边约有七八丈的距离,自己若是全力发动两仪微尘步法,或许能够勉力冲入云雾的范围内,但是需要助跑几步,他向后看了看,身后一丈外就是适才登上来的最后一个石阶,所以,助跑距离应该有点短,不过这样足够了,哥的轻功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是,冲过去后,若是方向不对,怎么办?正对着冲过去,还是向左一些?亦或向右一点?周无忧很艰难的想着这个问题,这个选择很难做,因为风险太大。成功的几率只有三分之一。想来想去,周无忧忽然想到一个点子,他决定冲过去后,做一个空中转体动作,将身体横悬于空中,这样的话,便足够笼罩住对面方向上近六成的云雾区域,可以大大增加触碰到老头所说“位置”的可能性。只要碰到那个“位置”,自己就有了借力的地方,就没什么大的阻碍了。 只是,还是有近四成的范围无法覆盖,风险依然很大。周无忧狠了狠心,咬咬牙,拼了,连六成的成功几率都不去赌,自己还修的是什么仙? 他后退几步,来到能够助跑的最远地点,活动了一会儿身子,深吸了口气,所有体内残留的真气开始运转全身,他施展起两仪微尘步法,几步冲到悬崖边,使劲一蹬地面,身体嗖的就远远蹿了出去。 不得不说,两仪微尘步法果然极为有效,七八丈的距离,周无忧竟然真的冲了过去,而且还冲入云雾中近一丈远! 此刻已然力竭,眼看身子就要由向前而改为向下坠落,周无忧腰身凌空一扭,极为优美的做了一个前世的体操动作,身体转为横向,然后便向下落去。云雾中已然可以看见四周,却哪里有什么想象中的石梁或是铁索桥,真真切切什么都没有。 周无忧向下落去的时候,却看见刚才山路前的少年踩在一对金钩之上,立于云雾之中,正在对面不远处愕然的看着自己,他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子原来是金丹!当身体向万丈深渊加速摔下去的过程中,心中冒起了第二个念头:老头说的“位置”,到底在哪儿? 隐心楼中,三清观几位真传弟子正在观看周无忧的跳崖表演。十七师妹欢快的在一旁解说着: “他显得很自信哦,看上去应该是找到石阶了。” “小师弟已经到对面的云雾中了,只等他过去,就带他下崖。” “咦,他怎么后退了?难道他没找到?要回去了?” “哦,他没有回去,他看了看身后,咦?他跑起来干嘛?” “啊――天哪,他冲过了,他冲得可真远!” “……摔下去了…….摔的真快啊……” “小师弟差点没接着,还好还好……” 最后的结果令几人面面相觑。那个年轻人怎么就敢这么纵身跳崖呢?感应不到脚下的石阶没有关系,可以退回去嘛,为什么要纵身往下跳呢?如此轻生…… 众人的哀叹声中,徐长卿看了看九师弟,这位师弟沉默寡言,但处理事务极为老辣,是下一代三清观掌舵的好手。 “老九,你怎么看?” “能要。” “为什么?”徐长卿又问。 “问道之心甚坚!”卫辽回答的斩钉截铁。几个师兄弟一听,都明白了卫辽的意思。找不到过去的石阶,宁可跳崖求死也绝不回头,这股狠劲,这颗求道的心,要说不执着,什么才算执着? “真是从来没见过啊……”十七师妹叹道。 “一百年前还有一个,也是这么跳了下去。”徐长卿微微一笑,看着十七师妹。 “啊?后来怎么样?”十七师妹扑闪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摔死了……”钟玉耸了耸肩。 十七师妹顿时捂住嘴,好半天没说话。 一点白光飞入隐心楼,卫辽随手抓了过来,却是一个纸团,他看了一遍,向徐长卿道:“小师弟问,收不收?” 徐长卿摇头道:“你和小师弟决定吧,我不管。” 卫辽想了想,在白纸上回了一句话,将纸团抖手扔出,化作一点白光,眨眼飞出了隐心楼。 问心崖下,董不弃将飞回来的白光抓到手上,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你定”。他看向坐在远处沮丧着垂头叹息的周无忧,想了想自己今年招录到的弟子数目――二百九十九,于是做了个决定,向周无忧走去。 “喂,自杀的家伙,你叫什么?” 第一节 豪门福利 幸福来得很突然,就在周无忧以为自己这次要惨遭淘汰的时候,却被意外收录了。他有些发怔,有些呆傻,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欣喜若狂。这不是什么锦屏剑派,不是什么泗水派,不是什么松风万壑门,这可是三清观,三清观啊!整个乾州无数门派世家中的执牛耳者! 当他在滕州百花门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羡慕过魔焰门弟子的嚣张霸气,不止一次幻想过能够进入大门派修炼,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大门派修士,可如今,他居然梦想成真了,而且进入的还是连魔焰门都比不上的大门派。 还真是幸福啊!周无忧很幸福的被领进了三清山内,成为了一名外门弟子。这可是三清观的正式弟子,以修炼为首要任务的弟子,而不是洒扫的仆役,不是伺候人的小厮,更不是服侍女人的茶壶!他周无忧如今终于可以抬头挺胸了,他可以骄傲的告诉天下人:老子是一名三清观的外门弟子!有谁不服?不服就上来挨揍,而且只有我揍你的份!你要是敢动老子一下,老子……老子就回师门告你去! 三清观对待弟子的待遇也非常优厚,一位和蔼可亲的执事将周无忧引入一片房舍之中,然后推开其中一间,告诉周无忧,从今后,这间房就是他的了。执事还非常肯定的说,如果有什么人不经允许,私自闯入周无忧的房间,无论境界高低,哪怕是元婴修士,周无忧都可以上执法堂去申诉,而执法堂也必然会为他做主。 房间很宽敞,一应家什俱全,还自带一个厨房和茅厕,看着这一切,周无忧幸福得要死。最让周无忧感到幸福的事情,不是居住条件,而是房间中的灵力。实际上,在真正进入三清山的范围之后,周无忧便感应到了浓厚的灵力,其浓度已经不下百花门。 在进入到自家的房间之后,当执事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房间中铺面而来的是极为浓厚的灵力,比外面甚至还要高出一倍。按照执事的解释,为了增强三清观弟子们修炼的灵力浓度,三清观耗费巨资,为每一个房间配备了专门的小型聚灵阵法,可以有效的防止灵力的四溢,将灵力更加浓郁的集中在弟子的周围,供弟子们修炼。 听听,什么叫大门大派,什么叫高等福利! 执事还说了,引气期弟子的条件就是这些了,如果突破到筑基期,将会有更好的福利,更优渥的待遇!如果能到金丹,那么恭喜你,你会拥有独立开辟洞府的权力,你可以在三清山中已经探明且标注的任意无人地点,开辟你的洞府。 如果能进入元婴,好吧,其实就成婴的比例来看,三清观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所以任何加入三清观的弟子其实都是很有希望的。话题继续转回来,如果能够成为元婴期修士,当你为三清观做出的功绩和贡献足够大时,三清观允许你在三清群山中,自行选择一座无人的山峰,成立你的流派,从此,你的大名将在三清观中永远流传下去,你的功法也将后继有人。 当然,你不用害怕将来成婴比较晚,因为三清群山绵延广袤,后山还有大量的无人山峰等待你的入驻。至于灵脉,既然是三清观占据的地盘,你还用担心灵脉的品质问题吗? 一张大饼顿时在周无忧面前勾画出来,周无忧馋得直流哈喇子。 执事走时告诉周无忧,第二天一早会有新的执事过来,带他们这批新入弟子逛逛山门,熟悉环境,让周无忧到时候别乱跑,就在房中等候便可。 周无忧将房间整理了一遍,正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听见有人敲门。他起身开门,却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门外,捋着胡子含笑看向自己。周无忧不知这位前辈是什么境界、什么身份,也不好称呼,便拱手道:“您老……” 那老头呵呵一笑,道:“这位师弟,老夫与你分属同年,就住在左旁邻舍,特来认个门,将来有事无事也好相互照应一二。” 周无忧忙将老头引入房中坐下,心里却闪过了在松风万壑门被拒收的那一幕,暗道:“怎么三清观这般天下大派,居然不问人家年龄就直接收下的么?” 和老头随意寒暄了几句,老头自我介绍:“咱们都是同一年入门的,便以年岁称呼,我斗胆称你一声师弟,你便叫我师兄如何?我姓廖,单名一个庆字,不知师弟名讳?” 周无忧也忙说了,然后问道:“廖师兄,敢问师兄年庚若何?” “呵呵,今年已六十有三了,呵呵。”老头捋着花白胡子道。 两人相互认识了,廖师兄便起身,说是要一户一户挨个拜访。周无忧便将老头送出门去,两人站在门口道别,却见右手一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油头粉面的俊朗少年端着一盆水出来,“哗”的泼在庭中花坛里。 这少年秀眉微蹙,腰肢轻摆,便如大姑娘一般,周无忧和廖师兄二人看得都是一愣。那少年见这二位盯着自己猛看,“哼”了一声,回到房中,只听“砰”的一下,房门关上,震得周无忧和廖师兄都是一颤。 廖师兄轻轻饶过那间房,还回头看了几眼,似乎生怕那少年出来一般,有些心虚的敲了下一间房门。房门应声而开,老头站在门外捋着长须笑道:“这位师弟,老夫与你分属同年……” 周无忧一笑,回到自家房中,关上门,坐上床榻,立刻开始如饥似渴般的运转八卦乾元总决,将这浓郁的灵力引入丹田。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炼了,如今一切安稳下来,周无忧便抓紧一切时间赶起进度来。要说起来,他确实是年岁已经有些偏大了,松风万壑门没有说错,哪怕只算这一世的年龄,二十二岁才到引气一层,怎么看都有些滞后。在来到乾州的这几个月中,他接触到的所有修士,但凡到了他这个年龄,不是引气中期,就是引气后期。许多年龄小过自己的居然也比自己高出很多…… 在同辈人当中,甚至还有许多天分资质较高的,都达到了筑基。比如花若溪,十九岁便迈入筑基,又比如在灵崖山时曾听陈老头回顾过往岁月,那可是二十二岁筑基大圆满的高手。另外,在问心崖将自己从空中救下来的少年,怎么看都比自己要小一些,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金丹! 总结起原因来,一是因为自己来的那方世界既没有功法,也没有灵力,为了修炼至先天大圆满,自己可是足足挨到十六岁,这第一步就比别人差远了。周无忧听说过的很多从下界上来的修士,往往十岁便到了这一步。 二是自己耽误了很多年,从来到真灵界后,他便很不幸的从传送阵中落在了莽山丛林里,在那座山里拼命求生,耽误了一年半;然后的一年又在百花门承担着诸多琐事和杂务,没有办法好好静下心来修炼;接着是拐带花若溪逃亡,自己最终被囚禁在灵崖山,这又是一年多;然后又在清泉岛学习阵法,耽误了两年…… 三是周无忧自己的功法所致,虽说功法本身非凡,但所需求的灵力量太过浩大,没有稳定的灵脉可供修炼,让他很尴尬的一直处于引气一层中。 现在好了,多灾多难多折磨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要努力修炼,修炼,再修炼。他现在还不晚,还来得及,引气期修士寿元百岁,他还可以修炼七十多年,等到了筑基,他就能活两百岁,若是金丹,就能活四百岁……他要为自己的寿元而努力,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第二节 三清观一日游 这一夜的修炼便让周无忧大呼畅快。灵力浓度很厚实,他根本不用担忧中途会断绝,只需静下心来全身心投入运转功法便可。八个丹田如八张嗷嗷待哺的大嘴,不停的将灵力引入,逐渐转化为一丝一丝的透明真气,沉淀储存下来。 周无忧的丹田内,真气的储存量少得可怜,进入百花门时才到八分之一,从清泉岛出来后刚到六分之一。如今眼见着大量的灵力转化为真气,他心里大定,以这种速度修炼,不出两年,便可达到丹田的一半,也就是突破引气一层。 第二天,周无忧梳洗已毕,出得门来,就见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在庭中闲谈。这片房舍如四合院结构,正中是一个带有花坛石椅的庭院,四周围了一排房舍,统共二十间。昨天前来拜门的白胡子老头廖师兄,正十分活跃的与大家交谈着,看上去谈兴很浓。 周无忧数了数,连同自己,一共有十九人,都在庭院外等候着。 又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修士,约摸四十来岁,笑呵呵的与大伙儿打着招呼,走到庭院正中,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弟子,从今往后,你们这二十人便将常住于此了,希望大家相互照应、相互提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姓庄,按照咱们三清观的习惯,大家可以叫我庄师叔,当然了,也许有一天,我反而会称呼各位师叔,甚至师祖,呵呵……” 这位庄师叔很是健谈,一边和众人开着玩笑,一边就将一些规矩和惯例告诉了大伙儿。众人也被他的话所吸引,听得津津有味。正说着,庄师叔忽然道:“咦?似乎应该还有一位,怎么才有十九位?”见众人面面相觑,他便从怀中取出一页名册,开始挨个点名。 “廖青!” “啊,来了……” “陶子文!” “师侄在此有礼了!” “周无忧!” “到!”周无忧回答得干脆利落,也很标准,前世的点名经历实在太多了,他非常习惯。 庄师叔看了看他,显得很满意,向他点头致意。 “赵小杰!” …… “赵小杰!” …… 见无人应答,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那眼神瞪得又大又圆,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充分证明,那个叫“赵小杰”的家伙,压根儿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赵小杰!”庄师叔嗓门大了一些。 “诶!来了……稍等,人家还没收拾好呢……”从周无忧房间的右手边传来一声应答,声音轻柔,带着些许嗔怪。一些人眼中露出极为暧昧的神色,都冲那间房门处探着脖子张望。周无忧和廖师兄却不约而同在人群中找到彼此,四目相对,都有些不太自然。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从里面轻盈的转身出来一个粉嫩的少年,少年摸了摸耳旁的发丝,似乎感觉到有几缕脱落散乱了出来,轻轻甩了一下头,然后碎步来到众人面前,扭捏着向庄师叔道:“师叔,您刚才说的,师侄在房中都听到了,只是时间太紧,没有打理好,不好出来见人。” 这一亮相,顿时摔落满地眼球。 庄师叔似乎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咳了一会儿,才揉揉眼睛,将名册收起,向大家继续介绍。 总的说起来,庄师叔是位执事,是位筑基期执事,负责这所院落中二十名新到弟子的一应事宜,谁要是有了什么不解的地方或者有些什么困难,他都会给大家解答,能解决的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报到上头,上头给予解决。当然,这些问题仅限于日常生活中的问题,具体的修炼问题,自有老师讲授。似他这样的执事,三清观共有十五位,每人都会带二十人,直到下一个十年招考。 所以,在周无忧眼中,庄师叔便如前一世大学中的班主任,只不过不同于班主任的是,这位庄师叔的态度很谦和,按照周无忧的观点,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统共就是两个字――服务。他既不会强迫要求你去做什么,也不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指点你应该怎么做,一切都以建议的口吻知会大伙儿。庄师叔甚至开玩笑,说是大家其实进了三清观的大门,就永远是三清观的弟子,无论最后什么境界,三清观都不会抛弃大伙儿。哪怕你从现在开始睡懒觉,一直睡到一百岁寿元终止,三清观都不会强迫你起床!他甚至还举了一个例子,描述了一番那个前辈弟子的风范,惹得众人一阵大笑。周无忧依稀听见那个前辈的名字,好像叫什么“三吉”的。 在众人的笑声中,最欢畅的要数廖师兄了,他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似乎发自真心的感到开怀和愉悦。 庄师叔等大家笑完,便亲自带着众人游览和参观三清山,这也就是周无忧在百花门曾经经历过的认门了。三清山的外门很大,方圆十多里的满山绿色中点缀着各种各样的建筑。每一处相互间的距离都不近,但众人都是修士,虽然说级别都很低,法力微薄,但这点距离对大家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随同庄师叔一起,就庭院往外行去。 在庄师叔诙谐的话语中,众人一边笑一边听,不知不觉间便将几处最要紧的所在闲逛了一番。路上还和几组同期新入的其他弟子相遇,他们也是“认门”的,只不过路线不同罢了。大家在带头师叔的介绍下,相互拱手致意,口中“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个不停,三清山中,好一番热闹亲和的景象。 周无忧很享受这一切。在经历了莽山的时刻提心吊胆之后,在遭遇百花门严酷门规的屈辱之下,在度过灵崖山一年的囚禁之余,他对这样修士间和和美美、自由自在的生活感到极度舒畅,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美好的期望。 庄师叔带领大伙熟悉的几处地方,都是以后往来会比较频繁的处所。外门的地势比较平缓,小路在山道间绕行得也很平缓,浑然感觉不到上山还是下山。这些建筑都依傍在茂密的林木之内,或是紧靠山壁,或是环绕流水,谈不上美轮美奂、说不得恢弘大气,但那股子朴实浑厚、典雅庄重之中,透着深深的底蕴,折射着岁月的沉淀。 一路行来,庄师叔随口道出这些楼阁的名称、功用和历史,间或加入几段典故,或令人捧腹,或引人沉思,或发人深省,或使人叹息。周无忧很高兴能够碰到这样一位执事,在他的口中,便能很轻易、很形象的了解到很多三清观的历史。 比如问道堂,这里是所有引气期弟子听课的最重要场所。问道堂的建立,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那时候三清观还没有问道堂,弟子们学习的方式就是一对一拜师,学习自己师父传授的修炼本领。自从问道堂建立后,三清观一改这种求学方式,以大课堂传授来取代拜师学习,弟子们能学到自己想学的,也更有时间规划自己的修炼方向。这种传授方式如今已经传遍了真灵界,被许多门派都陆续采用。 比如藏经阁,这是三清观最古老的楼阁,已经存在不知多少岁月。它收藏了三清观建派以来的所有重要档案和一应修真功法、神通典籍,是三清观最重要、最宝贵的建筑,没有了藏经阁,三清观的传承便会断绝大半。 比如三清殿,这是介于内门和外门交界处的一座大殿,大殿之前是一块方圆广阔的平台,这也是整个三清观祭拜祖师和举办重大活动的场所,是三清山中唯一称得上宏大的建筑,据说可同时容纳数万人。 比如珍馔馆,一望其名而知其意。庄师叔带着大伙儿来到这里时,不无讥讽的道:“这里倒是有些名不副实,大家将来忍受些罢,谁让金丹以上就能辟谷了呢?所以,到这里吃饭,也是对大伙儿早日进入金丹的莫大鼓励。” …… 最后,庄师叔指着极远处一栋立于峰顶的高楼道:“那里是隐心堂,是大师兄料理门派事务的所在,无论内门外门,一应事务都在那里处置。大伙儿记住了,相互称呼时只需叫声“师兄”、“师弟”或是“师姐”、“师妹”便可,凡是前面多了个数的,都是我三清观真传弟子,所以,在三清观中,大师兄只有一个。” 第三节 一张课程表 晚上回到住处时,庄师叔给每一个弟子都发了一卷书册,然后告诉大家,自己的住处离此不远,出门向东,沿回廊左转的那进小院便是,他很有兴味的说,自己很擅长泡茶,欢迎大家到他的院落做客,他到时候会让大家尝尝他自己种的茶叶。 进到房中,周无忧打开书册详细研究了一番。这卷书册罗列的是一年内的所有课堂信息以及活动典礼,除了几个重要典礼需要参加外,其余一概任听其便,是否听课,听谁的课,是否参加那些林林总总的活动,都由弟子们自行决定。 除了这些信息,书册中还详细注明三清观弟子应该遵守的规矩和惯例,周无忧看完后,便没再关注,因为这些规矩和惯例,对于他来讲,实在太过简单,太过自然,相信也是每一个人在平日就遵循的道理。 他的重点放在课堂信息上。这些课目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归纳起来主要是两大块,三大分类。 两大块是指境界的,主要针对筑基期和引气期加以区分。筑基期离周无忧还太远,所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引气期弟子学习的课程上。 三大分类则包括功法、神通和辅助类。 功法就是修炼的基本功法,也是弟子们提升境界的主要途径。周无忧略略一看,引气弟子的功法课有很多种,什么“还元真灵诀”、“九九归一功”、“天微紫金秘笈”……看名字似乎都很不错,尤其是三清观教授的功法,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神通就是施展法术的方法,也是弟子们用以斗法的工具。书册中罗列的课程很多,包括“玉指诀”、“炎炎火术”、“五金曜日大法”……每种法术后面都标注了所需的境界层级。 辅助类课程则又可细分为炼丹、炼器、制符、阵法、材料识别、妖兽分析…… 周无忧合上书册,心中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大门派风范,这才是真实的修炼生活,自己可真算得上苦尽甘来了。他沉思了半天,琢磨自己该怎么选择。 功法的课程就不用去了,自己修炼的八卦乾元总诀本身就不凡,没有必要改炼别的功法。虽然之前暴露出了进境缓慢的缺点,但那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如今这已经不成问题了,进境自然也就会快起来。 神通的课程也暂时没法旁听,自己目前的境界太过低微,书册中列明的神通大都要引气三层以后才能施展,自己去了也是白去。 至于辅助类课程,周无忧倒是还算颇感兴趣,但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所以他决定先放缓,以后再说。 书册中也说得明白,去不去听这些课,都由各弟子自行决定。三清观从不强迫弟子放弃自己先前所学,你要是觉得自己以前的功法不错,你就继续,遇到难题同样可以去问老师,要是觉得以前学的都不好,也可以从头再来,选学自己中意的功法,如果开授的那些课程你都不满意,还可以自己上藏经阁查阅,寻找自己适合的功法。 周无忧想了想,最终只是在两堂课程上划勾标注了出来。头一堂是明日就要开讲的大课,专门针对他们这一批三百名新入弟子,主要是讲解三清观的历史沿革。当然,是否去听这门课,也由众弟子自决。但是,周无忧认为,作为三清观弟子,了解本门的事务也是应该的,并且以他的经验看来,这种课对于自己将来更好的融入三清观,了解三清观的门派传承和文化氛围,都十分重要。 周无忧选择的第二门课程是解惑。每十天,都会有一位老师在课堂上专门等候弟子提问,并针对弟子所提的问题为之答疑。每十天一次而已,一次就两个时辰,既不会耽误周无忧修炼,也能让他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有个可以询问的地方,同时,听听其他弟子遇到的问题,对于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至少在很多方面可以让自己少走弯路。 做好决定,周无忧一看天色,已经到了晚饭时分。他正准备前往珍馔馆,就听敲门声响起,他马上想到了廖师兄。可是等他开门一看,来的却不是廖师兄,而是赵小姐。之所以把周无忧这位邻居称呼为“赵小姐”,并不是说他真的是为女子,而是因为他行为举止特别女人,用陶子文那个大嘴巴的话来讲,就是“娘娘腔”,比周无忧所在这一组中的三个师妹都还要“娘”。又因为他的名字与“小姐”谐音,所以,一路上随庄师叔逛了一遍外门之后,大家都亲切的管他叫“赵小姐”。 赵小姐倚着门柱,有些羞答答的道:“嗯,现在已是饭时,不知师兄何时去珍馔馆?”大眼睛向周无忧瞟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温柔样。 周无忧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落了满地:“呵呵,哈,啊,那个,现在就准备去的。师弟是否同去?” 赵小姐皱着眉,委屈道:“师兄,可是,嗯,我还没看完书册,没有做好选择,怕耽误了明日的课业,所以……嗯,那个……能不能委屈师兄,帮我带一些回来?” 周无忧一听这位赵小姐不是要与自己同去,暗暗松了口气,没口子答应道:“那当然可以,没问题!” 赵小姐顿时喜笑眉开,嗔道:“师兄真好!” 周无忧眼前一黑,如遭重击,身子轻微晃了晃。 “呀,师兄?师兄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啊,我很好。我给师弟带回来就是。” “嗯,那就好,我想吃清淡些,不要油荤太重,素菜最好,实在不行,鱼也可以。” 周无忧忙不迭记下了,就要赶紧出门,却被赵小姐拦下。赵小姐跑回自己房间,拿出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个食盒,递给周无忧,道:“师兄,帮我用这个带回来吧,干净些。别人用过的碗筷,洗得再干净我也觉得难受。” 敢情这位不仅娘娘腔,还有洁癖,周无忧头更大了。 刚出了远门,身后追上一人,高声道:“师兄稍待,小弟也一起,咱们同路!”正是最爱说话的陶子文。 在这一组二十人中,除了廖青和另外一个人外,众人相互叙过年岁,周无忧位居第三,算是其中的大龄青年,所以大部分人都得叫他一声师兄,叫的他十分惭愧。 陶子文追上周无忧,一边往外走,一边唠叨:“一推开门就看见师兄带着食盒,所以知道师兄要去吃饭,刚好小弟也去。师兄怎么还自备食盒?莫非担心珍馔馆的碗筷不洁净?师兄啊,这你就放心吧,我之前已经去找过庄师叔,庄师叔说了,珍馔馆使用阵法清洁碗筷,绝对让人放心……” 周无忧好容易才插嘴道:“不是我的,是赵小姐的。” 陶子文接口道:“啊?赵小姐呢?他的饭盒怎么在师兄手上?哦,是让师兄带饭么?这个赵小姐,真是娇气啊,连这点路都懒得走。可能是出生大户世家吧,被爹娘惯的。他真应该改一改了,这样子下去怎么修炼?修炼可是很辛苦的。我一个堂兄现在是引气后期,他拜在了松风万壑门,他修炼到引气后期用了十年功夫,他上一次回家的时候跟我说了半天修炼中的艰苦,唉……可真是苦啊……” 周无忧见他越扯越远,插口道:“赵小姐没有看完刚才发的书册,害怕错过了明天开始的课业,所以让我给他带一些回去。” “哦,这么回事啊。那本书册确实有些厚,不过我看得很快啊,找自己想学的留意就好了,不用都看的。都看一遍,再去琢磨,那得浪费多少时辰?他还在看吗?我早就看完了,还有功夫去找了一趟庄师叔,在庄师叔那里喝了会儿茶。对了,庄师叔的茶道功夫很不错的,茶叶也很好,他泡茶之前要先净手,然后……”陶子文又开始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听着听着,周无忧忍不住一阵头疼。 第四节 感觉一切良好 不得不说,有了庄师叔之前的提醒,周无忧对这顿饭菜的期望值就没有太高,失望程度当然也就不大。吃完饭后,他在饭盒中盛了几样清淡的菜蔬,提上食盒便回转住所。陶子文则拉上了几个别组的师兄弟,天南海北的开始胡扯起来。见周无忧要走,还打了声招呼,示意自己很忙,就不一起回去了。 周无忧敲开赵小姐的房门,将篮子放在桌上,就想出去。却被赵小姐拦了下来。赵小姐打开食盒,看着几样菜蔬,高兴的抚掌夸赞了几声周无忧的细心和周到,夸得周无忧颇有几分尴尬。然后,赵小姐又取出书册,愁眉苦脸的问向周无忧,该如何选择。 “师兄,你看这几样功法,都很不错,我是不是应该改修?” “要是适合你的话,就改呗。” “可是我原来的功法也很好啊,而且已经练到引气三层了,改修的话很可惜。” “那是挺可惜的,那就别改了。” “可这种天微紫金秘笈我小时候就听说过的,据说威力很大。不改的话也很可惜。” “……” “师兄,你看我选哪种神通比较好?” “哪种和你现在的功法匹配?” “玉指诀吧,修炼起来应该会进境很快。” “那就修炼这个吧。” “可是我刚才去问过庄师叔,给我们讲授玉指诀的老师才金丹初期,讲炎炎火术的老师都已经金丹后期了。” “……” “你到底想清楚没有?” “嗯,想清楚了,周师兄,我决定修炼玉指诀,功法就不变了。” “哦,那就好,那我回去了。”周无忧终于松了口气,几步赶了出来。他才进自己房间,就听敲门声响起,打开门,赵小姐拿着书册站在门口,道:“师兄,我觉得五金曜日大法其实也很不错的,你看,这种法术的施展效果在书册后面有介绍,我刚看到……” 周无忧的第一天晚上有些痛苦,好不容把赵小姐打发出去,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稍事洗漱,定下心来修炼。 第二天一早,周无忧便早早出门,先到珍馔馆用了早饭,然后去往问道堂。 问道堂不是一座楼,而是一片山,山中建有十余栋楼房,都统称问道堂。周无忧来到书册上标明的问道堂太明楼,一进去,就看见里面已经到了上百人,都是同一期新入的弟子,各自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等候。他也便也找了蒲团坐了下来。 太明楼很轩敞,坐了二百余人后仍然不显拥挤。只听钟声一响,从后堂出来一个儒衫打扮的中年修士,坐到最前方的蒲团上,面向众弟子,和蔼的笑了笑。书册上标明,讲解这一堂课的是真传弟子,五师兄钟玉。 钟玉虽然被称为“五师兄”,但这个称谓却是极为尊荣的,比起那些筑基期的师叔、金丹期的师祖们来说,“五师兄”这个名头更让人敬重。不仅是因为钟玉本人已经到了金丹后期,实力超群,更因为这个称呼是真传弟子才有的称谓。 真传弟子,在三清观权势极重,这种权势,其实更应理解为责任。身为真传弟子,他们不仅要自身修为深厚,而且要管理门派中一切琐碎的事务,当遇到损害三清观利益的时候,他们还要代表三清观随时准备挺身而出。不知多少年来,一代一代的真传弟子们为三清观争得了不知多少好处,赢得了不知多少荣誉,做出了不知多少牺牲,才有了三清观执乾州修真界牛耳的地位。 钟玉开始讲课,他的课堂内容是三清观的历史和沿革。他的声音平缓,柔和,但信手拈来的典故,条理分明的语言,充分显示了他的涵养和博学。在他的话语中,三清观的面纱一点一点的剥开,三清观的真容,一分一分的从万年之前走了出来,清晰的呈现在大家面前。 不知多少年前,三清观便称雄于乾州,作为乾州大陆一等一的门派,事实上主导着整个乾州大陆的一切事务。只要你身在乾州大陆,不管是什么门派,都要深受三清观的影响,承认三清观的观念,接受三清观的管辖。 有史记载的五次真灵界大战,无论结果如何,三清观每一次都屹立到最后,且似乎看上去永远都不会崩塌,让其他各州的敌人们为之无可奈何,三清观的修士们高深的修为、昂扬的斗志和团结协作的精神,在每一次大战中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同阶修士斗法,胜出的永远是三清观! 近万年来,三清观修士的数目虽然不是最多的,甚至赶不上许多大门派,但是其成材率却极高。除了高阶修士的比率异常惊人外,还保持着一个迄今为止无人打破的记录:每隔百年,必有三清观修士飞升上界。到目前为止,已有数百名修士合道后渡劫飞升,这个数字傲视群雄,在真灵界各州中名列第一,他们的塑像都立在了三清殿中,将大殿挤得满满的,供后来弟子朝拜。其中的许多修士到现在还大名鼎鼎,事迹一直在真灵界中流传不息。 三清观坚持兼容并蓄的准则吸纳修士,以有教无类的观念传授课业,只要你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只要你还处于引气期这一可塑阶段,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从哪里来,无论你的年岁有多大,无论你学的是什么功法,只要你通过了三清观的招录考验,就能成为三清观修士中的一份子,只要你不违背三清观的规矩和惯例,就能在三清观中荣养一生。 三清观坚持“大自在、大平等、大尊严”的主旨,讲究对修士的“人文关怀”,并将这一主旨贯彻始终。作为乾州大陆的执牛耳者,三清观对自己肩头的责任无时无刻不清晰明确,这种主旨不仅贯穿于本门本派内,而且贯穿于乾州大陆。三清观修士们在整个乾州,都努力营造这种气息,努力维护着这样一个适宜修士们安心修炼的环境和氛围。凡是认同这一理念的,三清观以平等对之,任其自在,给其尊严,凡是对这一宗旨有害的行为,三清观坚决施展雷霆手段,一举扫除。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骄傲,何等的自负!但三清观有这个资格。无数修士听从着三清观的号召,集结在三清观的周围,他们享受着三清观带来的一切一切。还有更多的修士站在三清观的对面,跳着脚的咒骂着三清观,指天发誓与三清观势不两立,他们厌恶于三清观施加在身上的所有所有。但无论你爱也好、恨也罢,你都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正视,你永远无法逃避,永远不能做到对三清观的默然和无动于衷。 周无忧听着钟玉师兄的侃侃而谈,眼前浮现出前世的某个国家。三清观的行为方式与其似乎有那么一些相似,不同的只是内容和对象而已。前世的周无忧曾经愤恨于这种观念,因为这种以执法者自居、将世界看做自家地盘的观念是那么的不讲理,是那么的凶蛮,是那么的讨人厌。但是当你转变角色,由被执法者而成为执法者的时候,却会觉得很舒服。 周无忧很舒服,感觉一切良好。 第五节 廖师兄的养老计划 在三清观中的修炼生活很平静,周无忧听完钟玉师兄的课以后,就在自己房内闭门不出,埋头修炼。他的境界属于同组修士中最差的,排名扎扎实实位列倒数第一,而且在可以预计的将来,也必将稳稳占据这个名次,所以他很着急。 赵小姐的课程终于选好,他在功法课上完全放弃,选择了神通中的几门课程,并以玉指诀作为主修方向。但十天之后,他犹豫不定的性格再次表现得淋漓尽致,又去旁听了天微紫金秘笈,听完课回来后,立时愁得连饭也顾不上吃了,专门在周无忧房间里消磨了一个下午,到走时也仍然没有想好是不是要改修这门功法。 陶子文的话特别多,还特别喜欢热闹,但是他的话很多都是废话,经常东拉西扯把人绕晕。最让大家恼火的是,陶子文非常有天赋,什么事情到了他这里,似乎都特别简单。在课堂上听来的神通技巧,他回来随便一捣鼓就能施展出来,当别人还在苦苦练习的时候,他已经空出了大量时间开始四处窜门了。所以同组的修士们都尽量躲着他,就连庄师叔这个老好人,都苦于自己栽种的茶叶即将被他耗尽,有好几次躲到了其他地方,连自家的小院都不敢回。他自己倒是还不自知,见大家似乎都很忙,便经常来找周无忧。 当然,他还是能够体谅周无忧的,对于这位修为层次最低的师兄,他还不至于在人家修炼的时候上前敲门,而是每天到了饭点,便守候在周无忧门前,等周无忧出来后,兴高采烈和他一起去珍馔馆,路上滔滔不绝,似乎想把一天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部讲完。周无忧起初有些不甚其苦,但他很细心,慢慢知道了大家疏远陶子文的原因,反而有些同情和可怜起这位“同学”来,便耐着性子陪他说话。 尽管周无忧拼命的赶时间,想把境界早日提升上来,但这种事情,哪儿有那么轻易达成的?算来算去,两年后才能到达引气一层,再两年、甚至三年后才能突破二层,看起来,怎么都要四、五年后才能进入引气中期了。看着别人苦练神通绝技,他很羡慕。 他这般拼命苦修的,在同组修士中占了绝大多数,人家天赋比他还好,起点比他还高,等他修炼到中期,人家估计已经到后期了。但是周无忧不眼红,他很知足,能够加入三清观,成为一名三清观弟子,这本身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比起很多人来说,他算幸运的。 苦修的修士占了绝大多数,就说明还有个别人不在其中。第一天就来周无忧房间拜访的廖师兄就是其中的个例。廖师兄已经六十三了,如今是引气三层。廖师兄出身于乾州西部的世家大族,因是庶出,所以很是受到排挤。他没有什么太多的梦想和抱负,对于在家族占有多大权势,获得多高的地位,都不在意。可是他的兄弟们却不这么想,处处刁难、时时排挤,折腾了他好几十年,连专心修炼都无法做到。 廖师兄一咬牙,干脆离家出走,在乾州各处游荡飘零了几年,着实吃了些苦头。今年恰逢赶上各大门派招录弟子,想要找一个地方终老的他,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三清观对于门派弟子的待遇和福利,然后壮着胆子来三清山碰碰运气。这一碰,倒真让他碰上了。 三清观招录弟子不看年龄、不查家世,只要你通过三关,便即录取。廖师兄不知怎么的,竟然捱过去两关,到了第三关的时候竟然也咬牙坚持下来,走到了崖顶。这个时候他却和周无忧一样,感应不到那一处代表着生路的“位置”所在。 但既然都到了这里,廖师兄是说什么也不想放弃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眼前既然是悬崖,按理说应该回头了。可是他很聪明,三清观的招考弟子没有通知他成功的消息,就说明事情没完,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廖师兄一筹莫展的坐在悬崖边上冥思苦想,他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忘了,这次前来应考的修士有很多。 当悬崖边上聚集了二十多人的时候,这个不大的地方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了。就在这时候,又上来一个莽汉,于是人头涌动,坐在悬崖边冥思苦想的廖师兄就很不幸的被挤了下去。悬崖上众人在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中终于稳住了身形,谁都没注意到这个被硬生生挤落悬崖的老头忽然消失在空中。 幸运的廖师兄得以入门,他很满意于眼前的一切,所以他决定在此养老。因为就自己前六十年的经验来看,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接下来的三、四十年里突破筑基的,他对此一点自信都没有,与其辛苦修炼,不如抓紧时间享受安宁的晚年生活。 这就是廖师兄的想法。于是,他整日里在三清山中游山玩水,过得倒也优哉游哉,只是偶尔回到住所的时候,和隔壁的周无忧闲谈片刻,或是与满腔肺腑需要与人倾诉的陶子文相对唠叨一会儿,以排挤无人说话的寂寞。 似他这般闲游晃荡的人,在三清观中不是第一个。三吉道人同样如此,只不过三吉道人花在睡觉上的时间要比闲游更多,与廖师兄正好相反。 在引气期弟子突破至筑基期后,三清观会依据弟子的意愿来重新调配。一般来说,当修为达到筑基后,就能很清晰的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不是能够突破入金丹,也基本能够做出估量。这个时候,弟子们都会进行选择,有很多都会选择进入内门继续修炼,以期突破境界,成为金丹高手。可是想要成就金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三清观全力扶持,丹药、灵脉、时间、功法全部任其享用,可仍旧有一半修士将会卡在筑基期,永远不能寸进。这个比率已经非常非常高了,全天下也是头一份,但对于很多三清观弟子来说,仍然存在巨大的风险。如果不能进入金丹,那么就意味着接下来的百年,所有时间都会浪费在修炼中,一直修到老死。 这是个让人想想就会心里发憷的事情,所以,很多修士在突破入筑基后,就会认真考虑一下。那些六七十岁才破境的,知道自己无望结丹,就会选择成为执事,体验一下生活的乐趣,享受完百年寿元,还有那些天性中其实并不喜欢修炼的寂寞和辛苦者,也同样会放弃修炼下去。三吉道人便是其中的代表。 可就算如此,还是有大部分弟子选择进入内门,想要拼搏一次,但是内门的资源是有限的,不可能提供出那么多优渥的条件来,所以,这个时候,三清观便会依据修士平日修炼的表现来判定其可塑性。具有突入金丹可能性的修士,被批准加入内门,只有意愿而没有潜质的修士,则成为执事。当然成为执事并不是说就不能继续修炼了,只不过需要承担门派事务,同时,修炼资源比起内门来说,要少很多。黄冠就是这样子成为执事的。 三吉道人份属执事,同样有一个自家的小院。他在完成了最后一天招录的事务后,便回到了住处,头一次自己动手,将其中一间房腾空,然后郑重其事的从怀中将周无忧赠送的熏肉挂在了墙上,又将得到的时间和地点提笔写在了熏肉下方的墙壁上。赠送人一栏则空着,他有点赧然,当时竟然没有询问对方的姓名,实在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想了想,三吉道人准备去询问一下,刚出了门,却忽然觉得很困,便打定主意先回房睡上一觉再说。这一觉,三吉道人睡了一个月。并不是说整整一个月他都在睡,他还没有辟谷,所以中途还会饿醒、渴醒或是憋醒,他醒过来就吃点东西、喝些水,或是上一下茅房,然后回来继续睡。 等三吉道人终于睡累了,才撑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那间屋子里,看着那块挂在墙壁上的熏肉欣赏了好半天,然后转身出屋,去打听赠送者的姓名。 第六节 三吉道人的小秘密 周无忧正在屋中苦修,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敲门,便从床榻上下来,过去将门打开。打开一看,一个衣裳邋遢的老道正在门口冲自己笑。他仔细分辨,终于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当初应考是山门外自己误认为乞丐的那位道人。 周无忧后来也从同期新入的修士们口中知道了端倪,这位道人当时应该是负责第一关的考验,可是不知道为何居然将自己放进了山门,而且善意的泄题,一泄就是两道,只不过自己确实愚笨,没有搞明白崖顶处老道所说的“位置”在哪儿,差点酿成自杀的惨剧。此刻见了老道,立刻恭敬且感激的躬身行礼。 三吉道人笑嘻嘻的进了周无忧的房间,随意问了问,周无忧忙向这位师叔回禀了自己的修炼近况,三吉道人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他的重点不在这里,所以问得有些心不在焉。周无忧心里有愧,当日把对方误会为乞丐,这可是有点不尊敬了,不知道这位师叔今日前来是不是责怪自己的,便试探道:“师叔,多谢师叔当日提点,师侄才能如愿加入三清观,大恩大德,铭感五内!不知师叔尊步到此,是有什么事情么?” 对于周无忧的恭敬,三吉道人大感愉悦,一番话在肚子里酝酿了半天,才道:“呵呵,好师侄啊,那天多谢你了,见面就送我老人家一份礼物,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周无忧一愣,然后恍然,敢情这位是搞错了,以为自己是送礼呢。当下将悬着的心放下,笑道:“初次登山,师叔竟在山门外亲自迎候,师侄实在感动得很,一点薄礼而已,呵呵。” 三吉道人干笑了半天,又道:“嗯,啊,那个,礼物我很喜欢,确实不错啊。你有心了。” 周无忧陪笑着,还是没明白这位师叔的来意。 三吉道人有些心痒难耐,但又不好意思张口,便道:“那个,啊,嗯,师侄资质是很不错的,好好努力啊。” 周无忧嗯嗯啊啊了半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吉道人茶水喝了三遍,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了,才有些失望懊恼的起身告辞。 周无忧见师叔要走,忙从混元戒中摸出一块灵玉,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道:“小侄家乡的特产,还望师叔不要嫌弃。”长辈来看望自己,临走时送些东西,这是礼节问题,这一方面,周无忧还是做到比较到位的。既然这位师叔连熏肉都觉得是好东西,想必胃口不大,一块灵玉应当足够应付了。 三吉道人并不缺灵玉,就算天底下任何门派的执事缺少灵玉,三清观的执事也不可能对这东西眨一下眼睛,但三吉道人重的是这份心,重的是这份礼,只要这块灵玉是礼物,那么,再珍贵的东西都抵不上它的一星半点好。他此刻接过灵玉,满脸的喜不自胜,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回过身来又重新坐下,道:“师侄的境界是引气一层?” 周无忧见他又转身坐下,很是不解,却又不得不红着脸点头,口称惭愧。 三吉道人神秘的笑道:“师侄,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无忧一愣,三吉道人续道:“知道师叔我从引气后期突破入筑基用了几年么?” 周无忧茫然,摇头不知。 三吉道人笑道:“三年!” 周无忧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这个修炼进度,已经赶得上百花门近年来的第一奇才花若溪了。 三吉道人又道:“师侄若是有空,可以去问心崖的山路上多走走,只走前半段即可。老道我可是在三清山里游荡了几十年才悟出来的。” 说完,三吉道人和周无忧道别,喜笑颜开的回到自家小院,来到那间挂着熏肉的房内,又将周无忧送的灵玉用细绳系了,同样挂在墙上,左看右看了半天,提笔在下面墙壁上的赠送者一栏标注:周无忧。然后满意的回房睡觉去了。 当晚,周无忧怎么也睡不着,他被三吉道人带来的这条信息给震住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庄师叔。 庄师叔的好茶叶快被陶子文喝光了,所以只能用一些别的次茶招待周无忧,一边泡茶一边充满歉意的向周无忧保证,只要自己栽种的新茶一出来,头一壶必定专门泡给周无忧品尝。 周无忧对茶道兴趣了了,礼节性的喝完一盅后敷衍着夸赞了一番庄师叔的技艺,便赶忙切入正题。 “庄师叔了解三吉师叔吗?” “嗯,他在观内还算比较知名,大家都知道一些。怎么了?” “是这样的,师侄年岁在同组的师兄弟们当中,算是比较大的了,可是修为却最低,师侄有些着急……” “无忧啊,这个东西千万不能急躁,要讲究循序渐进。你着急也没有用,不如踏踏实实静下心来修炼。修炼的岁月是漫长的,一时的快慢并不能代表什么。要想破境,除了真气的修炼进度,还讲究体悟。你若是心急焦躁,恐怕会影响到你将来突破瓶颈,那可就得不尝试了。现在虽然慢些,根基却要扎实些……”庄师叔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着周无忧。 周无忧只好耐心的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等庄师叔说完,他又道:“我听说三吉师叔从引气中期到破境,一共只用了三年,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庄师叔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你想学三吉老道?呵呵……这么说吧,确实有这回事,三吉当年只用了三年就破境,很是出乎观中许多人的预料。但你知不知道,当年三吉可是我三清观出了名的天才,对于灵力感应的只觉和敏锐,在那一批弟子中是首屈一指的,可惜了他的性子……唔,这且不去说了,而且,三吉之前七十年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他用三年破境,未尝没有厚积薄发的缘由在里面。师叔我仗着长辈的身份说一句心窝子里的话,从他的例子上,你更应该看出来,之前的修炼进度缓慢,并不意味着什么,关键是最后的破境。所以啊,无忧,你千万不要急躁,你看看三吉,七十年只到引气中期,比你可差远了,呵呵……” 庄师叔对周无忧的教诲出于好心,对三吉道人的评价也很中肯,看问题的角度也相当有道理,可周无忧现在满脑门子都是三吉道人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对于怎么能快速进阶,又怎么破的境,周无忧坚持认为,破境者本人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到问心崖的山路上多走走,只走前半段即可。这是什么意思?三吉道人没有说的太明白,庄师叔的解释也多有臆测的成分,所以周无忧打算抽空过去看看。左右不过都在三清山,去一趟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陪庄师叔聊了几句,又喝了会儿茶,周无忧正要起身告辞,却见庄师叔看向自己身后脸色一变,他忙转过头,却发现从院门外进来的正是陶子文。 陶子文兴冲冲的过来大声道:“哎呀,周师兄也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小弟刚才还想着去寻你呢,就怕耽误了你修炼,所以先到庄师叔这里来喝杯茶,等到了饭店再过去等你。周师兄,你是第一次来庄师叔这里品茶吧?真是太遗憾了,庄师叔亲手栽种的茶叶比较少,所以早就喝光了,现在只能喝次一些的茶。对了,庄师叔,我还想跟你说呢,等你收获的时候,我来帮忙,总是喝师叔泡的茶,师侄心里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我已经跟家里捎了口信,下个月,他们会送些新茶过来……” 这一通废话,让庄师叔和周无忧好半天插不下口去,只听得眼前金星乱冒。过了好半天,陶子文才说得口渴了,给自己斟了一盅解渴。 趁这个当,周无忧便要起身告辞,却觑见了庄师叔在一旁冲自己使劲挤来的眼色,无奈之下,抓起陶子文的胳膊,道:“师弟,我有话要问你,你先随我回去。” 陶子文被周无忧拽着往外走,回头还对庄师叔道:“师叔,等我听周师兄说完事,再过来陪你。” 两人一出小院,庄师叔飞也似的收拾起茶具,赶忙翻过院墙,不知逃向何处了。 第七节 陶子文的月夜追踪 回去的路上,陶子文不停的问周无忧是什么事情,周无忧将他拉走,本就是无奈之举,哪里有什么事情好说的,只是支支吾吾不说话。这一来,陶子文更加好奇,心里痒得难受,便如千百只蚂蚁不停在胸口处爬来爬去。 周无忧被逼无奈,只得随口问他课堂上学了些什么神通,这一下挠到陶子文的痒痒处,当场就给周无忧示范起了许多神通技巧,一会儿是火球变火鸦,一会儿又是烟雾化形,再过一会儿又在自己身上结了一层光罩,兴奋的让周无忧过来攻击试试。他倒是天才得紧,才一个月的工夫,便学会了这许多技巧,手诀也使得十分顺畅熟练,便如一个苦练多年的老手一般。 周无忧这番纯属自找苦吃,却只能耐着性子陪着他折腾。等陶子文卖弄完了,却发现周无忧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周无忧到底有什么心事,大家都是师兄弟,说出来或许可以帮得上忙。周无忧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便自回房了。 陶子文这下可就上了心了,他琢磨着这位周师兄肯定有事瞒着他,周无忧越是不说,他就越是想知道。等到了饭点,便在周无忧房前等着他一起去吃饭,路上旁敲侧击,弄得周无忧不甚其烦。他哪里知道,周无忧是因为庄师叔的眼色,才没奈何找了个借口将他带走,却真以为周无忧有事情,一开始想要告诉自己,后来不知怎么,却又不说了。 陶子文极度八卦,连修炼的心思也没了,晚上就在自己房内,开着一条窗户缝,耐心的隔着庭院的树枝看着周无忧的房间,苦苦等候着。这般苦等,对于别人来说是件很烦的事情,在他这里,却感到兴味很浓。他一边瞪大了眼睛偷偷瞧着,一边暗自猜测,不停的想象着各种可能性。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陶子文看见周无忧从房间里出来,迈步往院外走去,心头不禁怦怦狂跳,也小心的从屋子里出来,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 周无忧哪里想得到,自己白天随便找的借口,居然会引得这位好奇兼极度八卦的师弟干起了跟踪的活计,只是埋头向山门处行去,心里还在猜测三吉道人所说的法子。 问心崖就在山门向内不远,属于三清山的外围山麓,周无忧向外行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崖下。抬头看去,月如钩,两旁的崖壁陡峭黝黑,正中一条石阶小路绵延而上,石板在月下泛着青色的光泽。四下寂静无人。 这条山路周无忧当初曾经走过,整个过程痛苦异常。只不过为了能够通过考验,他强忍着剧痛爬了上去,当时可是逼着自己往上爬的,爬不上就不能被招录,所以实在是下了狠心。如今没有什么事情逼迫自己,更没有人催促自己,自己还能忍受得了么? 深吸了口气,他迈步就上了第一级石阶。同样的山路,同样的石阶,同样的登山之人,一切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只是所受的痛楚,那份疼痛更加强烈了。那种痛,如一股钢针般猛然扎入周无忧的心头,疼得他一激灵,浑身都颤抖起来。周无忧强忍痛楚,迈上第二级石阶,又是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鼻尖全渗出了汗水。 他一步一步,缓慢的向上攀爬,剧痛一次又一次袭来,让他好几次都疼的轻呼出了声音。继续向上,还是就此退下?他想起三吉道人那番话,决定对自己狠一些,不管怎么说先登完一次山路,其他的,等下去后再说。 周无忧运气全身真气抵挡疼痛的侵袭,这股疼痛则一阵一阵的消磨着他的真气。等他登到山路的一半时,体内的真气已经消耗殆尽,疼痛依旧袭来,他只能凭借本身的理智和毅力抵挡,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会就此跌倒。 当他四肢并用,继续向上爬的时候,忽然感到全身剧痛,仿佛已经不是一根钢针在狠扎自己,而是数百支钢针同时扎来,头顶、脸颊、脖子、身上、四肢,无一处不感到难以忍受的煎熬。紧接着,后脖子处一股凉意泛起,鼻子中闻到浓浓的海水腥味时,立刻意识到,马上就要重演海中那一幕了,连忙止住了攀爬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就是三吉道人所说的前半段么?自己已经看来已经走完了,可是怎么疼痛还在撞击自己呢?他赶忙转身向下,然而,那疼痛还是没有停止,下山的路依然难熬,并不比之前有一丝的减轻。 当周无忧疼得有些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一个踉跄,终于站在了平地上,身上的痛楚才逐渐减轻,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转眼将所站立的地方淋湿了一滩。他在原地稍作休息,然后蹒跚着回转住所。 陶子文悄悄跟着周无忧来到问心崖下,一路上激动的浑身战栗。太刺激了!太好玩了!周师兄果然有事情瞒着自己!他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好几次都难以呼吸了。 然后,他吃惊的看见周无忧开始攀爬山路,不禁张大了嘴。周师兄这是在做什么?这条山路陶子文也曾经攀爬过,他在这里可是吃到了大苦头。 他的爹娘都是大修士,虽说不是三清观的大修士,但家底也极其丰厚,从小就对他百依百顺,他何尝吃到过这种苦?但这次不一样,爹娘铁了心让他到三清观应考,当时就守在山门之外,自己进山门时回头望见的那两双期盼的眼神一直在脑海中出现着,终于让他咬着牙爬了上去。他当时发誓,说什么也不能再遭这份罪了。 可现在,周师兄却又去攀爬这段山路了,他难道感觉不到痛楚么?陶子文躲在一旁看着周无忧上山下山,然后蹒跚着往回走,自己也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来到崖下,看向地上那一滩周无忧留下的汗水,再抬头看看山路,试探着登了上去,然后“哎呀”一声,痛得跌了下来。他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摇了摇头,便往回走。 周师兄喜欢自虐,自己可不能学!对了,听说周师兄还曾经在问心崖顶舍身跳崖!乖乖,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还真是看不透啊。走着走着,他不觉追上了周无忧的身影,然后慢了下来,远远缀着,心底里忽然升起一丝敬佩。 周无忧回到房内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稍作休息之后,他咬着牙开始修炼。此刻他真气耗竭,浑身痛楚,但为了验证三吉道人的话,还是强撑着运起了八卦乾元总决。 功法运转,灵力从口鼻处涌入体内,在丹田中转化为透明无色的一丝丝真气,储存下来。因为是补充耗竭的真气之故,灵力转化为真气的过程就特别迅速,周无忧全神贯注的引领着真气进入丹田内,看着它们快速转化为真气,身上的疲劳和痛楚也迅速消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种转化速度才放缓了下来,逐渐接近平常。周无忧收功调息,以内视查看丹田,惊喜的发现,这一次行功果然是大有收获,真气量比平时竟然曾加了很多,速度赶得上平时修炼的一倍还多。看来三吉道人所言不虚,这法子管用! 周无忧心情大好,睁眼下床,出了房门,却发现陶子文正在门口等候自己一同去珍馔馆用饭。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周无忧才吃了一惊,自己这一趟行功,竟然足足三天。 当晚,周无忧再次前往问心崖,从第一步石阶开始攀登,登到山路的一半,然后咬着下转身下来,蹒跚着脚步回到住处,继续修炼。既然知道了自己修炼的时间,为了防止别人轻易打扰,便在修炼前将房门闭紧,将“勿扰”的牌子挂在门口。 三天后,周无忧继续前往问心崖…… 第八节 痛并快乐着 这样的修炼生活很折磨人,很痛苦,但每次的结果都很令人惊喜,让人心情大好。周无忧心情愉快但身体痛苦的往复着这样的修炼,直到三个月后。 这天,他照常从问心崖下来,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端坐在床上,运转功法,引导灵力。不知不觉间,他感到有很多灵力并非是有口鼻处吸入体内,它们似乎是凭空多出来一般。他心中奇怪,便仔细观察起来,却发现这些灵力居然是从身体肌肤各处渗入体内的,便仿佛全身体表开了无数小孔,这些灵力从小孔中透了进来一般。虽说透进来的灵力有些少,但却是的的确确这么进入体内的。 体内引入的灵力多了,丹田处转化真气的速度也就更快了一些。周无忧有些担忧,他停下了功法的运行,睁开眼在自己身上仔细辨认,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空洞出现。然后他运转真气在体内肌肤各处流淌,却发现真气并没有顺着肌肤外溢出去,这才放下心来。这些小孔其实并不曾真个出现,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感觉而已,非常玄妙。 想明白了此节,他一阵大喜,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登山时一路上的感受。 他每次登山之时,都会感到心头仿佛有一根钢针扎入一般,疼痛难忍。等他登上半山处,便会全身肌肤都如被钢针扎过一般,身上无处不疼。难道是因为这个? 接下来的日子慢慢印证了周无忧的想法,他开始在登山时注意疼痛袭来的方位,记下身体肌肤表面疼痛的地方,然后回到房中默默观察。果然如他所料,这些能够吸收灵力入体得小孔,都在登山时仿佛如钢针扎过的那些地方。于是,周无忧高兴之余,每次在问心崖山路上体会疼痛时,都会情不自禁的在心底喝彩,高喊一声:“让疼痛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就好像在登山的时候被逐渐扩开了通道一般,体表的这些小孔吸收灵力的速度越来越快,能力也越来越强。吸入体内的灵力多了,八个丹田的转化速度也就更快了,眼见着真气的储存量以肉眼可观的速度一点点增多,周无忧感到欣慰莫名。自己的苦,还真是没有白废啊。 又两个月,当周无忧再一次从修炼醒来,脸上忍不住一丝笑意。这次修炼很愉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丹田内的真气一丝一丝上涨,在上涨到丹田内一半的位置时,轻轻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增加。整个过程十分顺畅、轻松,毫无平日里传言中那般有什么瓶颈。这引气期第一层的过关是那么自然,自然得连自己都有些疑惑。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拜入三清观的五个月后,终于突破了引气期一层,进入到引气期二层,与同组的修士们比起来,差距已经拉小了很多,和最差的秦师妹拉平了。秦师妹也是刚刚进入第二层,自己已经不能算最差的一个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欣慰。 当然,他还没办法和秦师妹比,秦师妹才十五,他都二十二了,如今已是深冬,转眼开春,再过两个月,便是二十三岁。所以,还得加把劲啊。 比自己预料中提前了一年半突破引气期第一层,周无忧心情很好,他想来想去,决定去当面向三吉道人致谢,没有三吉道人的指点,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进入第二层?虽说苦是苦了点,但这苦,太值得了! 去拜访师叔,自然不能空手而去,周无忧想了想,从混元戒中取出黄泥胎来。这些黄泥胎有两斤多,可是清泉岛出产的好材料,全部送出去肯定是舍不得的。 他专门到赵师叔那里打探了一下,然后去往万巧堂。万巧堂是三清观制作和存放各式器具的地方,也是三清观中专精炼器的爻金派指点外门弟子炼器的场所。 周无忧向主管万巧堂的执事比划了半天,那执事才明白周无忧的意思,道:“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要法器呢,法器是要工分来换取的,一般的器具则不需,登记一下就好。” 周无忧便随执事入内寻找,找来找去,都没有自己想要的那种盒子,便取过纸笔,当场画了一个草图。那执事本身也是学过炼器的,对器物的制作有些功底,接过来一看,道:“倒是有些意思。这样吧,你明日过来,我给你打制一个试试。” 第二天,周无忧赶到万巧堂,那执事早已等候他多时了,见他过来,便取出打制好的盒子给他看。周无忧接过盒子,见表面用红绒包得甚是美观,伸指在盒子开口处轻轻一按,盒盖便即弹开,里面同样用红绒包了一层。 “如何?” “很好,师叔的制器功夫很厉害!” “哈哈,你小子的图纸也不错,这个想法很新鲜,其中的‘弹’什么来着?” “弹簧。” “嗯,这个弹簧的想法很新奇。这样吧,你把图纸交给观里,呃,也就是我这里,我向观里为你申请工分,你看可好?” 以设计图纸换工分?周无忧对此毫不在意,当下点头,那执事也笑了:“以后有什么好想法就画下来,把图纸给我,若是真好,我便为你申请工分,包你小子不吃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一期的?” “师侄叫周无忧,今年刚刚加入的新弟子。”周无忧答应着,揣起盒子走了 三吉道人去后山云游了。虽然他不是内门弟子,也不是后山弟子,但三清观对此并无什么规定,所以三吉道人经常去后山赏景。 晃晃悠悠玩赏到天色已黑,他才慢慢踱了回来,刚入自家院中,便见院子里站着一人,正是周无忧。 三吉道人眼前一亮,很热情的将周无忧请进房里。等周无忧道明来意,三吉道人没口子的拍着自己胸脯道:“好师侄,听我的没错吧?咱俩那么投缘,我能让你吃亏么?” 周无忧有些好笑,也不多说,从怀里摸出那个红绒包着的小盒子,道:“师叔,师侄带来一些家乡特产,孝敬给师叔。这盒子里是半钱黄泥胎,最是炼制法器的好材料,师叔以后想要做个储物袋什么的,非常合用。” 三吉道人心中大悦,感到浑身汗毛都透着那么舒坦,笑着接过盒子,一个劲的夸赞盒子漂亮,礼物太重。他其实根本不懂黄泥胎是什么,连听都没听说过,但这可是礼物啊,代表着这位师侄的关心和惦记! 恋恋不舍的送走周无忧后,三吉道人来到那间挂着熏肉和灵玉的屋子里,将盒子用细线系好,挂在墙上,又提笔在下面进行了标注,然后歪着头欣赏了好久。 第九节 好为人师的恶趣味 体会到攀登问心崖山路好处的周无忧,乐此不疲的一趟趟往返于问心崖和住所之间。随着次数的逐渐增多,他发现了另外一个好处。 每次去问心崖回来,他都会真气耗竭,疲乏不已。刚开始,他需要三天的时间来恢复真气和体力,随着真气量的累积和增多,到了突破引气期第一层的时候,他恢复和修炼的时间达到了五天。五天的不吃不喝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他已经开始拜托陶子文或者赵小姐帮他带饭,中途也不得不停下来补充食物和饮水。 但之后的修炼,他却发现自己体内的丹田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频繁的消耗和补充,在真气耗竭――补充真气――真气耗竭――再补充真气的过程中,恢复的时间逐渐减少,在维持了几次五天的时间后,开始减少到四天半,然后是四天,三天半,三天、两天半。需要补充的真气虽说大大增加,但时间反而少了。这是个很好的现象,至少说明自己的修炼速度再次跃上一个新的台阶。另外,将来若是遇到危险而导致真气消耗殆尽时,他的恢复速度能够比常人快得多。 当一个月后,真气补充的速度减少到一天时,他终于开始稍稍恢复了一些平时的作息,比如和陶子文一起去珍馔馆吃饭,或是给赵小姐带些清淡的菜蔬回来,又或者修炼累了,去庄师叔那里喝喝他栽种的新茶,还有的时候,甚至可以抽出一些时间来陪陪廖师兄,听这个老头唠叨一阵子家长里短。 当然,他还是没有去问道堂听课,在境界达到引气中期之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赶上众师兄弟的进度。 在这一点上,秦师妹就显得相当乖觉,她虽然境界才引气二层,但却每天都夹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到课堂上听课,将老师们讲的内容记下来。用她的话来说,现在虽然修炼不了,但将来能修炼的时候,就有笔记可以看了。 这天,周无忧刚从珍馔馆回来,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他愣了愣才认出来,是自己第二关碰到的负责考验的师叔。 黄冠那次听完周无忧临走前的冷笑后,如同心里打过了一道闪电。他回去后按照周无忧所说“拆开”的意思,将那两个在阵法中起着相同作用,但形状却有区别的铭文挨个拆开比对,发现了其中的不同点。然后,他将所有背诵和记忆过的铭文都一个一个写了出来,全部拆开。 他发现了这些弯弯曲曲的线条,但他看不清楚,因为他没有周无忧的统计和分析方法,所以眼前这些弯曲的线条让他更加迷惑、更加茫然。他的脑海中全是这些线条在蠕动,将他的头都快撑爆了。他想去寻以前给他讲过课的天衍派老师问问究竟,但又怕自己的无知会让自己出丑,就这么折磨了自己一个月。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决定不耻下问,去和那个小子谈谈,听说那小子是最后一个被收录门墙的弟子,应该很好找到。 黄冠确实很轻易的就找到了这个弟子的住处,因为这个弟子太有名了,他是今年上万应考弟子中,唯一一个宁愿自杀也不愿回头的,他的大名已经在很多人耳朵里流传开来,他叫周无忧。 很可惜的是,黄冠找到周无忧的住处时,周无忧的房间禁闭着,门口挂着“勿扰”的牌子。一个姓陶的师侄告诉自己,周无忧经常去问心崖山路上自虐,然后回来休息,估计此刻正在运功恢复。周无忧到底是不是自虐倾向严重的人,黄冠不关心,他只关心阵法和脑海中不停蠕动的线条。但他也是一个理智的人,在别人修炼的时候闯进去打扰,这种事情他还做不出来。 于是,黄冠只好回去了。 等他第二次来的时候,门口还是挂着“勿扰”的牌子,那个陶师侄过来告诉自己,周无忧昨晚刚去自虐,如今正是修炼恢复的第一天,他又不得不遗憾的回去。 第三次来的时候,他还是很郁闷的站在周无忧房门口,听着那个似乎随时都在的陶师侄解释周无忧的动向。 到了第四次的时候,他开始好奇的问这个陶师侄,为什么你每天都在周无忧房前晃悠…… 这一次,黄冠终于没有看到门口的“勿扰”牌,他松了口气,开始在门口静等。他正在有些不习惯的寻找着那个无处不在的陶师侄的时候,终于看见周无忧从外面进来,那个陶师侄就跟在周无忧的身后。 周无忧将黄冠领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将陶子文好奇的目光挡在外面,然后问黄冠:“师叔来找我是为了铭文的事情?” 黄冠见周无忧如此敞亮,便也敞亮的道:“是啊。那天听你说,要把铭文拆开,我回去就把所知道的铭文都拆了一遍。”说到这里,黄冠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黄纸,一页一页翻给周无忧看。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弯弯曲曲的线条,凌乱的挤满了整张纸上所有的空白,看上去让人头晕目眩。其中还有很多线条其实拆解得不对。 周无忧混元戒中放着一本《铭文通典》,但《符文解析》却没有带来。而且《铭文通典》是清泉岛修士所作,周无忧还没有侵犯别人版权的习惯。同时,他也没有将《符文解析》默写出来的意思。一来比较费时,他没这精力,也花不起那工夫;二来他还有一些卖弄的小心思和好为人师的恶趣味。所以,他走到自己的桌前,取过纸笔,画了一张表格。 黄冠凑过来,见周无忧在纸上画着格子,有些不解。 周无忧道:“师叔,首先呢,您的拆解方式还不尽全。” 黄冠道:“你是说还没有拆解到底?” “嗯。拆解的时候,要截取最基本的线条,这些线条都很单一,也很简单,统共没有多少个。而您拆解的过程中,将许多线条组合也作为基本元素同时截取了出来,所以说没有尽全。” “哦……”黄冠有些明白了。 “其次,”周无忧继续解释:“拆解时还需要一套统计分析的方法。您看。”他一边说,一边将表格画好。 “您回去后重新拆解,照我说的方法,截取最单一的线条,然后列入这张表格中。每拆解一个铭文,就将其放到表格里,当然,表格没那么大,也放不下。我刚才说了,这些线条其实没有多少,您如果发现有重复的,就在表格中的那根线条上标记一次。等您将符文全部拆解完以后,按照线条标记的次数进行统计,从次数最多的线条开始排列,一直排完。” 黄冠追问:“然后呢?” “等您排列完全,咱们再研究下一步。我估计这个过程至少需要您大半个月。” “那倒不至于,一千多个铭文而已,三天足矣。嗯,还有些符文我不知道,等我去藏经阁查阅,或者找长老们询问一下,但也用不到大半个月吧。”黄冠收拾起桌上的稿纸,然后又将周无忧递过来的表格放好,自信满满的道。 “什么?一千多个?”周无忧一愣。 “对啊,我花了三十年功夫,找到了一千多个铭文,可以说是耗尽心血啊。咱们三清观天衍派的长老可能比我要知道得多一些,回头我再去他那里求教一番,补充一下所缺的铭文。”黄冠略微有些得意的向周无忧炫耀。怎么说他都是筑基期长辈,向一个引气期低阶弟子求教这种事情本身就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他得从别的地方找回些面子来。 “我怎么听说铭文不止那么点吧?”周无忧唯恐挫伤到眼前这位师叔的积极性,小心的提醒他。 “嗯?你听说有多少?” “似乎是……一万多吧。”周无忧说这话时更加的小心翼翼了。 第十节 赵小姐的酒量 周无忧继续着问心崖到住处、住处到珍馔馆的三点一线生活,他的真气量也越来越多。如今已经超出了秦师妹,荣升同组师兄弟倒数第二位。为此,当周无忧满二十三岁的生日那天,他找上陶子文、赵小姐和廖师兄,在珍馔馆中好好点了些菜肴,美美的吃喝了一顿。 珍馔馆通常都只提供简单的大锅菜,所以味道很是不好。但谁也不能责怪那些厨师们的辛勤劳动,因为几千人的饭菜实在太多,无论是谁来做饭,结果都毫无疑问会是目前这个样子,甚至比现在更糟也不无可能。何况做饭菜的师傅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筑基期师叔,这些引气期弟子们谁好意思乱说话? 但珍馔馆也有单点的小锅菜,这些菜肴味道要好一些,只是不那么容易吃到,原因无他,需要工分。 周无忧设计弹簧盒子的时候,将设计图贡献给了门派,万巧堂的执事专门为他申请了工分,而且工分给得也很足,一共记了五个!如果周无忧知道这五个工分的价值,那么他绝对不会舍得就此换了一桌菜、两坛酒。 菜有八荤八素、外带四个冷碟,虽说味道一般,但很久没有吃上那么多菜肴的几人还是吃得大呼过瘾。酒是临仙门独家秘方酿制的仙人倒,虽说不能真个将仙人喝道,但灌趴下几个筑基期修士,那是绝无问题的,何况周无忧他们四个。 让人大跌眼球的是,最能喝的既非话唠子陶子文,也不是自虐狂周无忧,更不是一把胡子享受人生的廖师兄,而是那个扭扭捏捏的赵小姐。 当陶子文和周无忧拼命劝解赵小姐尝上一点,而廖师兄捋着胡子故作生气的保护着赵小姐的时候,赵小姐扭扭捏捏的端起一个杯子,掏出手绢仔细的擦拭了一番,斟满后轻声道:“就一点啊。我不太会喝酒的,你们可别灌我。” 一个人说他只会喝一点,然后努力强调只喝一点的时候,他就绝对不会只喝一点。所以陶子文和周无忧笑了起来,他们笑得很阴险,似乎已然奸计得逞。然后两人一杯接一杯,找着各种理由和赵小姐碰杯。赵小姐就慢慢上了他们的当,上当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而廖师兄则吹胡子瞪眼睛的还在努力强撑着眼皮和赵小姐划拳拼酒。 赵小姐划拳的时候非常斯文,慢声细语,但屡屡奏效,往往一拳出去,牙缝里就吐出两个字“喝吧”。 赵小姐确实不怎么会喝,当然,这种说法要看和谁比。他出自万仙门,万仙门最驰名乾州的就是他们酿的各种灵酒,仙人倒只是其中比较好的一种而已。在万仙门中,赵小姐属于那种不太会喝的,但在三清观,他就变得会喝一点了。 当廖师兄也趴下的时候,赵小姐忽然后悔起来,因为他还要负责将这三个人弄回去,可是瞅瞅这三个人满身酒气的样子…… 回去后,廖师兄、周无忧和陶子文三人昏昏沉沉睡了一夜,赵小姐则在自己房间里清洗了一晚上。 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周无忧是被敲门声叫醒的,他抚着还有些隐隐发疼的额头,将门打开,却见黄冠兴奋的几步就赶了进来,挥舞着手中的一页笺纸,叫道:“我照你的方法,统计了一遍,好像真的有问题!快,告诉我是什么问题!” 周无忧这才想起来,十多天前曾经给这位师叔布置过作业。 他接过黄冠手中的表格,略微扫描了一眼,只见上面列着四十来个弯弯曲曲的线条,按照顺序排列着。 “拆解了多少铭文?” “足足拆解了七千多个。”黄冠想起那天自己在周无忧面前说过的大话,不由有些脸红,辩解道:“这已经是我查阅藏经阁,问讯费长老后能够凑齐的所有铭文了。不知道你说的一万多个铭文是从哪里来的。” 周无忧也不去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继续给他布置了下一个作业。 “师叔,您回去后,按照五行属性,各选取五十个铭文,将其中共同存在的符,哦,对了,这种状如蝌蚪一般的线条,我们称它为“符”,这种符与灵符中所说的符是不同的,当然,其本质是相通的,只是表现形式和使用方式不同罢了,这属于另一个范畴……” 周无忧侃侃而谈,浑没注意到黄冠眼神中的茫然。 “……将其中共同存在的符找出来,给您一点提示,这些符是有含义的,每一个符都代表固定的意思,如果要将其分类的话,可以分为基本符、倍增符、效果符,以及其他一些我们至今还不知道效用的符……” 黄冠虽然不知道周无忧在说什么,但前两次的经验告诉他,听这小子的没错,于是赶忙提笔将周无忧所说到的要点记录下来,准备回去按照步骤进行分析对比。 见黄冠如学生一般记录自己的讲话,周无忧很有些飘飘然的成就感。他昨天酒喝得太多,如今又说了那么半天,口渴得厉害,便咳了咳嗓子,黄冠很自然的连忙从桌上将装满水的杯子递了过去,周无忧接过来一口气喝完,然后继续讲解。 等黄冠点头答应着出门,周无忧笑了,给人布置作业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将黄冠打发走,陶子文就来敲门了,周无忧无奈的听着他东拉西扯了半刻钟,终于接触到了正题。 “周师兄,那位黄师叔怎么三天两头过来找你啊?” “哦,一起探讨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陶子文期待着周无忧揭开这层缠绕在心中很久的迷雾。 “关于学无长幼,达者为师的问题。”周无忧懒洋洋的回答。 周无忧还在延续着攀登问心崖山路的日子,当全身体表肌肤都开始吸收灵力后,他的丹田体现出强大的转化能力,不停的将耗尽的真气补足,然后继续新增着真气量。每天他都在夜深人尽的时候去往问心崖,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在傍晚来临的时候,精神焕发的推开房门,和等候在门口的陶子文一起到珍馔馆吃饭。有时候也会带上赵小姐,或者遇上廖师兄。 吃完饭后,大家会在一起说说话,周无忧就静静的看陶子文和赵小姐探讨课堂所学的知识,或者听廖师兄讲述游历后山的经过,偶尔廖师兄也谈谈过去,发发牢骚。 到了秋天的时候,整个三清山的天空都飘散着淡黄色的凤尾叶,落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咔嚓咔嚓的发出一阵脆响。 同组中最年幼的秦师妹平时不爱说话,见人就羞得脸都红了,却在这漫天的凤尾叶中显得特别快乐,时常能够看到她一蹦一蹦跳在积叶最厚的地方,在脆响声中欢叫着奔向下一堆凤尾叶。 周无忧很喜欢这个如洋娃娃一般小姑娘,偶尔会和赵小姐谈起。赵小姐便也注意到这个可爱的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就和秦师妹打成了一片。让周无忧和陶子文惊讶的是,平时和谁都话少的秦师妹,居然和赵小姐谈得很熟络,两个人在一起便如……呃……“好姐妹”一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叽叽喳喳起来,秦师妹也不羞涩了,脸也不红了,欢乐得像只小鸟。只是当赵小姐将秦师妹带到两人面前时,秦师妹才会收敛一些,偶尔脸红一下。 第十一节 一代代的传承 看着漫天飞舞的凤尾叶,大师兄徐长卿叹道:“真快啊,又一年过去了。” 隐心楼很高,又矗立在高耸的隐心峰上,一望之下,便能将四下几十里远的群山尽揽眼底。从隐心楼的顶层看下去,三清山的秋意更浓了。 小师弟董不弃就在徐长卿身后,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风中的落叶,问道:“大师兄,您什么时候开始闭关?” “……三日后吧……”徐长卿的语气略带惆怅。 “长信峰都打理妥当了?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准备好的,我去料理。”董不弃抬头问。 “放心吧,老九都帮我打理妥帖了。这次闭关长则十多年、短则三五年,等我出关以后,师兄弟们都到我的长信峰上坐坐,呵呵。” “大师兄……”董不弃看着这个名为师兄,实为师父的长辈,忽然间有些难过。 “小师弟,凡我辈修士,若是想登更高一层,便需经此一关,你不要做这些小儿女状。将来师兄希望你也能达到这一步,不,你必然能达到这一步,所以你也必须看得开一些。若是师兄侥幸过了这一关,成就化神,一切都好说,说是不能,你们也切勿难过。”徐长卿安慰着小师弟道。 “师兄寿元尚多,何不准备妥当再行冲关?” “心之所向,彼岸已达。等你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徐长卿看向远处,缓缓道。 董不弃沉默,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达到师兄的高度,但他知道,每一代真传弟子的大师兄,到了这个时候,要么成功冲关,成为大长老后退居后山,要么冲关失败,非死即癫。无论成功失败,都是到了向大家告别的时候。 “他们七个都选好了山峰,准备退居了。只是可惜了五师弟,他的博学是真传弟子中第一的,下面的师弟师妹中,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要多到后山,向你五师兄请教,知道了么?” 董不弃点头答应。大师兄要冲关,自二师姐以下,至八师兄,都要随同退居后山,将三清观的权力,完整的交托到自九师兄卫辽以下的新一代真传弟子手中,这是三清观每一代固定的传承方式。将来再过百年,或者更久,也许更短,当卫辽师兄准备冲击化神之时,同样会将权力交接给新一代真传弟子,而到了那时,接过卫辽师兄衣钵的,将会是自己,自己也将会成为整个乾州大陆最有权势的人。 “好好向你卫师兄学习,他马上就要成为新的大师兄了。你卫师兄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看问题是很准的,处理事务也极为果断,这几十年来,对我的帮助很大。而且,他虽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其实对人非常关心,你当年冲击金丹时服用的还真丹还记得么?” “恩,当时很年轻,因为急着想进入隐心楼,成为一名真传弟子,也没有多做准备就去冲击金丹期,险些出了事,还好有那枚还真丹。”想起自己冲击金丹时的危险,董不弃至今还有些后怕。 “当时的事情老九一直不让我说,其实你在冲击金丹前他就已经料到了,所以离开了三清山一年,知道他去哪儿了么?”徐长卿似笑非笑的看着董不弃。 董不弃摇了摇头,问:“他去帮我找丹药了?去了哪儿?” “滕州,灵药山。” 董不弃默然,心下好生感动。 今日将小师弟找来,最重要的话也说了,徐长卿想了想,又叮嘱了几句:“记得一定要尊敬你九师兄,好好协助他,务必将我三清观的传承弘扬下去。作为真传弟子,要时刻牢记,我辈哪怕与身殉道,也决不能跌了一分三清观的名望!” 董不弃心头凛然,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沉甸甸的压在胸中。 “另外,将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或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到三清殿中去看看,祖师爷们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 徐长卿说完,忽然笑了:“该交代的我都已经跟老九交代了,如今却还在这里唠叨,呵呵……对了,一年过去了,你招录的这批弟子如何?” 董不弃想了想,道:“有个叫张小白的,对法器的操控还不错,很有悟性。还有一个长孙丑,对灵力的敏感性很强。另外有个小姑娘,你也认识,宁向真,果然是家学渊源……” 徐长卿微笑道:“洞华山肯向我们三清观示好,无论如何是个很不错的兆头。他父母与我也算有缘,当年提携过我一二。老来得女,必然对这个小姑娘宝贝得紧,你以后多关照着些。” 董不弃道:“放心吧,大师兄,我心里有数。” “那个跳崖的怎么样?” 一听这句话,董不弃就笑了:“周无忧啊,不好说。他境界太低,不过对自己的认知还算很准。我向庄桧了解过,这个小子一年来就没怎么去听过课,听说一直苦修,拼命在增强自己的修为。” “能够知道自己的短处,还能毫不讳疾的面对,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聪明之处。”徐长卿点头道。 “庄桧说,这小子人缘很好,很会做人。就连同组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几个师兄弟,都和他相处得很好。”见徐长卿关注这个周无忧,董不弃又加了一句。 徐长卿有些乐了,道:“别小子小子的叫个不停,你以为你有多大么?不过比他大了不到十岁而已。对了,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能在三十岁就入了金丹呢?” 董不弃很严肃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因为我是天才嘛!千年一遇的天才!” 就在大师兄徐长卿被小师弟董不弃逗得忍俊不禁的时候,周无忧的修炼正到了关键的时刻。他已经闭门三日,不吃不喝,关切的注视着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 八个丹田在大口大口的吞噬着从口鼻、身体肌肤中吸入的灵力,将其迅速转化为真气,当这种真气将所有丹田渐渐储满,连一丝缝隙都不剩的时候,周无忧感觉丹田一震,再也无法转化真气了。这就是传言中的瓶颈,在冲破引气一层的时候,他毫无感觉的顺利冲了过去,但是在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瓶颈是什么样子,就是再也无法寸进的样子。 但他却毫不感到焦躁和紧张,便如一个旁人般,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就好像遇到的瓶颈和他没有分毫关系一样。看着看着,他看累了,合眼睡去,却又不是真正的睡去。他的神识依然清晰,只是感觉身处无物之中,这种无物的环境是那么的空空如也,就好像连自己都变得忽然没有了。 也不知沉浸在这种虚无中多久,他忽然醒了出来,或者说是从中脱身出来,重新内视自己的八个丹田,就见丹田又开始转化真气了,这些真气因为无处容纳,便钻入了原有的那些真气中,与其交融在一起,合而为一。经过融合的真气不再无色透明,开始显露出淡淡的形状和浅白的色泽,便如细细的绒毛一般。 他无声无息中再次突破瓶颈,引气期二层完成,进入引气期三层,也即引气中期。 周无忧息功起身,推开门,庭院中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雨丝。入秋后的第一场雨,将三清山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中。 第一节 秦师妹和眼泪 进入引气期三层,也就意味着步入引气中期,之后的修炼通常都会困难一些。 与引气初期单纯的增加和累积真气相比,引气中期后,丹田内的可容纳空间已经被真气挤满,想要继续增加和累积真气,就必须将真气硬生生挤入早已布满真气的丹田内,让新增真气与原有真气相融合,这种凝聚和融合的过程比原来何止难上一倍,往往会让修士感到步履维艰。 但周无忧感觉尚可,因为他有从三吉道人处得到的秘笈――攀登问心崖山路。在真气的反复耗尽和补充之间,丹田在转化灵力和凝聚真气的能力上得到了极大的锻炼,让周无忧在修炼之时进度丝毫不减,当然,这种修炼的过程本身是很痛苦的,非常人所能忍受。只不过周无忧忍受了一年后,似乎已经习惯了。 周无忧常常想,三吉道人如此懒惰的一个家伙,平时好吃懒做,又特别喜欢闲逛,他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而又能够坚持做下来的呢?自己和三吉道人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从哪里都看不出这个家伙能够忍受自虐到这种地步。看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进入引气中期所带来的好处也是十分明显的,到了这个境界,基本上就可以学习一些基本的神通了。周无忧对此大感兴味。可是他自来到三清观后,一年没有听过什么课,时隔那么久,再次来到课堂之上,便如听天书一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停下继续听课的打算,去向秦师妹借阅笔记。 秦师妹很吃惊于周无忧的修炼进度,以前远远不及自己的周师兄,如今才一年不到,竟然步入了引气中期,这是何等的神速!而她自己,也才刚刚步入引气二层,想要修炼到引气中期,至少还需两年。她好奇的向周无忧打听原因,希望自己也能早日跨入引气中期。 秦师妹很漂亮,这种漂亮不在于她的容貌有多么艳丽无双,或者风姿有多么绰约委婉,这种漂亮在于她的单薄和柔怯,让人一望而生怜爱之意。秦师妹本命可惜,也是出生在世家大族。在三清观诸弟子中,出生世家大族、豪门大派的不在少数,反过来说,也正因为他们有着那么深厚的底蕴,才能在众多前来赴考的修士中脱颖而出。毕竟,世家大族和豪门大派所占有的修炼资源要比普通人多的多,无论是血统还是从小的供应,这些修士都要比普通人条件好,就资质、见识和基础而言都比较强,入选的数量多也是很正常的。 可惜秦师妹不是嫡出,乃是正正经经的庶出,母女两人在世家大族中吃尽了白眼和轻视,虽然吃穿用度都不用发愁,但心里上的长期压抑也造成了严重的自卑感,就算是秦师妹背负着母亲的无限期望,通过考验被三清观收录门墙,这种自卑也没减低多少。而修为从同组师兄弟中位居倒数第二,才刚过一年就沦落为倒数第一的事实,让这种自卑反而加剧了不少。 打听别人修炼的秘密在修行界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一个肯定不敢提起,就算兜着胆子提起来,被打听的人也肯定会勃然大怒,继而拂袖而去。但秦师妹和周无忧不同。秦师妹很单纯,单纯到不懂世事,所以她问了,问得很自然,周无忧很大方,大方到毫无隐晦,所以他回答了,且回答得很详细。 “通过攀登问心崖的山路,可以让你真气耗尽,紧接着补充真气的运转过程中,能让丹田的转化效率得到极大的加强……”周无忧说的很有耐心。 “效率……?周师兄,师妹愚钝,您说慢点,什么是……效率?”秦师妹很为自己的不懂而感到自卑,问的时候脸都红了。 “啊?哦……效率嘛,就是投入和产出的比值。也就是说你投入的越少,产出的越多,那么效率就越高。明白?”周无忧解释。 “啊……嗯……周师兄,投入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什么产出是怎么回事?周师兄,我真的很笨,不好意思啊……”随着听不懂的词语逐渐增多,秦师妹的自卑感更强了。 “呃……这个不重要了,总之呢,你记住,在真气耗尽,然后补充完满的这个过程中,丹田转化真气的能力会越来越强。”周无忧干脆放弃了名词解释,直接告诉秦师妹结果。 “嗯,明白了。周师兄,那我为什么要去攀登问心崖呢?上次我就感到太难忍受了,当时真想死啊。”秦师妹想起上次的经过,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通过攀登问心崖,可以让你真气耗尽啊。”话题又绕了回来,周无忧只能再次强调。 “这个很简单嘛,”秦师妹在指尖凝起一层冰寒之气,道:“我就这么坚持一个时辰,真气就耗完了。” 周无忧顿时一阵语塞,他想了想自己攀登问心崖山路的感受,莫名间有一种隐悟,然后道:“唔,其实真气耗尽只是一个方面,我想,最重要的,问心崖山路上忍受的那种痛苦,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是一种增加心性的修炼手段,通过抵抗这种痛苦,可以磨练我们的意志和韧性……啊,对了,那种痛苦一开始疼在心里,然后会犹如无数钢针一般扎在全身体表肌肤上,便好像在给身上打开灵力进出的通道……” 秦师妹听到这里,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结合着上次的亲身感受,再仔细琢磨周无忧的这番话,她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周师兄,先别说了,唔……” 赵小姐在一旁也听得毛骨悚然,嘴唇发干。 陶子文想起上次深夜跟踪周无忧前往问心崖时,自己偷偷抬脚迈了一级石阶的感受,身体随着周无忧的话不自禁哆嗦了几下,就好像周无忧的话就是钢针一般,扎在自己身上…… 这三人都是当时通过了山路一关考验的合格者,可当时是属于开工没有回头箭的境况,要想通过考验,就必须上山。在那种情况下能忍受这种痛苦,并不代表现在还能忍受。 秦师妹的痛苦回忆很深刻,说实话是不敢去的,可眼见周无忧进境极快,这种诱惑力对她来说很大,所以最后还是犹豫着让周无忧带她同去。 周无忧很爽快的同意了,赵小姐不忍秦师妹一个人痛苦,想要陪着她同去,而陶子文则是有热闹必然会出现的,所以自然就少不了他。 到了夜里,四人结伴向问心崖行去。其实白天攀登问心崖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只不过参加考验的时候去攀登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是勇气的显示,但接二连三的去攀登,在不知情者眼中,就属于非常傻缺且在极度自虐的行为,所以周无忧有意无意还是选择了在夜晚前去,一切全是因为避免惊世骇俗而已。 夜下寂静,四个年轻人抬头仰望山路片刻,周无忧便开始了攀登。等他汗流满面、精力憔悴且双眼通红的下来之后,秦师妹越发有些不敢举步了,在她看来,连周师兄平日那么乐观豁达的人,攀登一趟下来都会“泪流满面”,自己上去岂不是自杀? 周无忧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深刻误解,只是不停鼓励和催促其他三人上去试试。有了上次的惨痛经历后,陶子文是肯定不会再去了,而赵小姐更是不屑于行这种自虐之举,她的境界仍然在周无忧之上,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急迫感。只有秦师妹的急迫感很严重,所以她试着迈上了第一级石阶,之后便立刻惨呼一声摔了下来,待赵小姐将她扶起之时,已然眼眶中满含泪水。 这一次的悲惨之旅给秦师妹留下了久久不能痊愈的伤痕,其后,她愈发自卑了。只不过事故现场的其他三人并未发觉,只是无奈叹息的一起离开了这里,从此之后,周无忧仍旧只能孤单寂寞的一个人前来攀登。 第二节 让人崩溃的灵力敏感性 秦师妹的笔记记得很详实,许多老师们的讲课内容都被她大段大段的记录下来,要是放在周无忧前世,秦师妹必定属于那种十分乖觉的好学生。但从笔记中也可以看出,这位师妹明显对自己的判断和认知没有什么自信,生恐漏了老师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从效果上看,这摞厚厚的笔记本却便宜了周无忧,让他得以很全面的了解每一堂课的内容。当然,他只对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感兴趣,所以,也只翻阅那些记载神通法术的笔记。这一年来,秦师妹所听过的神通法门课程,一共包括四项:玉指诀、炎炎火术、五金曜日大法和藤萝乾坤。 玉指诀和炎炎火术是引气三层可以修炼的神通法术,而五金曜日大法则是引气五层可以修炼,至于藤萝乾坤,才开课不到一个月,属于引气大圆满境界课程。 玉指诀施展后,可让敌人身上逐渐被刚玉所包裹,最后表面被玉石所覆盖;炎炎火术则从最初级的火球开始,直至最后发出铺天盖地的火龙漫天飞舞;五金曜日大法能凝聚五金精气,成枪、成刀、成斧等,遮天蔽日般攻向敌手;藤萝乾坤则是木属性功法,将敌人困于藤萝大阵中。 这些功法在老师们的讲述中,都属于能够随修为增进而威力不断增强的法术,杀伤力巨大,许多三清观的修士仅仅凭借其中一门法术便纵横天下,当世无可抗手,实属三清观之精华所在。但这些法术在周无忧看来,却实在有些犹豫不定,不知是否应该拣选其中之一钻研下去。 通过研读秦师妹的笔记,周无忧发现,这些神通法术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老师们讲课中都屡屡强调,要增强对灵力的敏感性,这是施展神通的最重要因素。因为神通的施展,并非以体内真气为根基,而是以天地间的灵力为根基。修士体内的真气,只是一个沟通天地感应的媒介,修士们通过体内真气来牵动天地间灵力,凝聚或者转化灵力为己所用。修士体内的真气是有限的,而天地间的灵力是无限的,这样施展出来的神通,才能具有极大的威力。 三清观的神通法术远远胜于其他门派之处便在于,其能牵引的天地灵力大大强于其他法术。照老师们的话来说,其他门派的神通法术也许可以以一分真气牵引十分灵力,而三清观的神通法术,则可以牵引二十分、五十分甚至上百分灵力。修炼到高深奥妙处,甚至牵引上万分天地灵力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三清观的神通法术如此玄妙,对于修炼者得要求也很高,最重要的便是对天地灵力的敏感性。敏感性越强,学的就越好,敏感性越弱,学的就越差。老师们对此倒是毫不担忧,因为三清观招收弟子,首重便在这一点上。从第一关开始,直到最后一关感应到悬崖边那处位置,最终踏出那关键的一步,都要求应考弟子具有极高的灵力敏感性,否则根本过不了关。 可周无忧越看越沮丧,这些要求对于别人来说不成问题,但对他来讲,却是一个很高的门槛。要说这一批弟子中,谁的入选最具偶然性,当首推周无忧无疑。当然,他旁边还住着一个被人挤掉悬崖的廖师兄,可廖师兄至少还通过了第一关的灵力敏感性测试,他却直接用一块熏肉蒙混过关,被三吉道人很不负责任直接送进了山门。 周无忧的灵力敏感性差,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改变的事实。这可以从他所来之处便看得出了,那里没有一点灵力存在的影子!来到真灵界后,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一点上差到什么程度,因为之前六年的的经历根本没有过比较。可是这一年里,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 有一次,廖师兄找上门来,告诉周无忧应该去寻庄师叔,好让庄师叔安排给他弥补房间中阵法的缺漏,他当时感到莫名其妙。可再当赵小姐进房后随手在空中一指,告诉他房间里有一处地方灵力正在外泄时,他才感到心惊。 在周无忧看来,这间房子和别处根本没有区别,所有的灵力在他感知中都如同朦朦胧胧的一团棉花,能够感知到,却感知不清晰,哪里可能分辨得清楚这些?事实证明,庄师叔查验一遍后很爽快的答应了修补,第二天便找来几个天衍派的执事,在周无忧房间里一阵捣鼓。这件事情让周无忧很是有些受伤,他终于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廖师兄和赵小姐的表现只是三清观弟子的一般状况,要说起对灵力的敏感程度达到较高水平的,便要说说陶子文。有一天,周无忧闲极无聊的和陶子文聊起五行来,然后陶子文像狗一样吸着鼻子就区分出了周围灵力的五行分属和密布区域,周无忧起初不信,当他手指尖燃起一点火焰来验证的时候,在不同地点的火焰强弱完完全全符合陶子文的叙述。他还是不能相信,依次施放了金、土、水、木四种五行基本属性,然后就无语了。 陶子文的这种本事已经超出了周无忧的理解范围,终于让他对自身灵力敏感性的认知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当然,对于周无忧真气中五行俱全的属性,陶子文也瞠目结舌,无法理解,不过这不属于周无忧讨论的范围。 周无忧知道自己对灵力的感知很差,所以他对能否修炼好三清观传授的这些神通法术开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不过他没有放弃,他开始尝试炎炎火术,通过体内真气来牵动周围空中存在的火灵力。一个月后,他辛苦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终于能将身周的火灵力凝聚成一个拳头般大的火球,然后操控火球以很慢的速度晃晃悠悠飘向对手了。 陶子文见到这一幕时,很有几分炫技的在他面前随手点出一串火球,然后控制着火球如杂耍般在自己身周快速环绕,最终成为一条火环。然后他告诉周无忧,凝聚火球是一个基本动作,这个动作他在课堂上刚听完老师讲授,下了课就施展了出来,效果似乎比周无忧还要理想一些。 周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的灵力敏感性很强,旁人哪里能和你相比,恐怕赵小姐比你都要差远了。” 陶子文很得意的点了点头,承认赵小姐在这一方面比自己差得很远,不过他补充道:“赵小姐是差了些,他到了第二天才打出火球来……” 剩下的话周无忧没有听清,因为他听到“第二天”三个字的时候,陷入了几欲崩溃的境地。 第三节 三清观的工分制 当黄冠再次敲响周无忧房门的时候,他已经按照周无忧所指点的方法,把符文中的基本符摸索了出来,他兴致勃勃的向周无忧展示他所作的功课:“我发现了一个很震惊的事实,这九条符文,也就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前九条符文,分别与一种基本属性相关。喏,你看,这第一条与火有关,在所有有关火的铭文中,出现的次数最多,而这一条,则在所有与水有关的铭文中都确确实实出现……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啊?哦,你说什么火?水?”周无忧被黄冠从混乱的思维中拉了回来,有些茫然。 “不是什么火,也不是水,我想说的是这两条符……”黄冠有些生气,如此重大的发现,周无忧怎么能不认真听呢? “哦,对啊,这两条符怎么了?” “……这两条符没怎么,倒是你怎么了?”黄冠察觉到周无忧的神不守舍,忍住气问道。 周无忧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师叔虽然在自己面前总像一个学生,可人家毕竟是师叔啊,师叔的意思就是说他是位筑基期修士,除了阵法外,其他方面懂的东西就必然要比自己多一些。眼前一亮,他忙将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末了还小心翼翼的问:“我的灵力敏感性那么差,不会被门派开除吧?” 黄冠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道:“那倒不会,门规里也没有这么一条。至于修习神通法术的问题,倒是有些难办。唔,不过也有法子,也不是说什么都不能学了,应该还有一些东西是可以学的,只是有些偏门,不在问道堂讲授范围之内。我记得在藏经阁看见过一些这方面的神通法术,不过那是几十年前了,似乎是偏重防御的法术,好像对灵力敏感性要求不高,具体叫什么名字也忘了,你回头有空可以去查阅一下。” 黄冠的提点让周无忧顿时如拨云雾见青天,对啊,三清观不是还有个藏经阁么?总不能所有神通法术都要求极高的灵力敏感性吧?那别派的修士还怎么修炼? 有关于阵法方面的东西,周无忧就是自认为黄冠的师祖也毫不为过,他几句话将黄冠的疑问解清,然后又布置了作业,将黄冠高高兴兴但又满脑子疑问的再次打发走了之后,便连忙出门直奔藏经阁而去。 藏经阁矗立在问道堂西三里的一处山坳中,是一座九层的高塔。周无忧从问道堂的位置望去,只看到一个塔尖,如一座藏于山中坐沉陆底的宝塔。到了山坳边缘,顺碎石小路盘山而下,便来到藏经阁门口。 周无忧见大门紧闭,便上前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开门。他正奇怪是不是已过了入阁的时辰,却见身后有人过来,取出一块似玉非玉的牌子,对着门口一个雕着小兽处的方块一晃,大门吱呀呀开启,那人闪身而入,大门重新关闭。周无忧这回看清楚了,那人手中拿着的正是身份铭牌,在周无忧被三清观收录之时,曾经发给他一块。他生日那天,也曾用这块铭牌在珍馔馆宴请过廖师兄、陶师弟和赵小姐几人。 很现代化嘛,周无忧想起了前世写字楼中员工出入的门禁卡,不禁一笑,掏出铭牌,也向那处方块晃了晃。只听一声铃音脆响,藏经阁的门却没有打开。他又反复试了几次,还是铃音脆响,门却不开。 正奇怪的挠头之际,方块旁边却开了一扇小窗,一个白胡子老头探出身来,问:“这位师侄,你要作甚?” 周无忧吓了一跳,忙道:“师叔,弟子怎么进不去啊?” 那老头道:“将铭牌对准兽口。” 周无忧如言操作,还是“叮”的一声,大门不开。他抬头看向老头,却见老头白了他一眼:“没有工分你还来作甚?先挣工分去。” 周无忧“哦”了一声,这才算明白,进藏经阁需要工分,又问:“师叔,需要几个工分?” “进门一次一个工分,限时一个时辰。”老头说完,又缩了进去,窗户随即合上。 周无忧依稀记得庄师叔第一天带领大伙儿认识各处所在时似乎提过,换取工分的地方在执事堂,便往那处赶去。 执事堂是一片好大的厅堂楼阁,也是三清山中唯一一片紧密连在一处的建筑。周无忧也分不清,在门房处打听清楚后,便向稷丰厅赶去。稷丰厅位于门房之后,周无忧饶过一片回廊和照壁就来到这里。 执事堂分外厅、内厅、山厅、州厅、海厅、工厅、法厅、虞厅等等,分掌三清山内外诸事,而稷丰厅则是各厅发布事务招揽弟子的汇集之所,稷丰厅将各厅发来的事务和随之给予的分数进行整理和汇总后予以公布,承接弟子揽下事务后,当完成之时,稷丰厅便将分数计入弟子铭牌中。这就是三清观独有的门派工分制度,整个真灵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周无忧来到宽广的稷丰堂上,只见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既有低阶如自己般的引气期弟子,也有很多筑基期师叔,更时不时有金丹期师祖之辈穿行其间。大家都忙忙碌碌,熟识之人见面之后也仅仅点头示意,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稷丰厅上正中则挂着幅字,右首写的是“三生三世翩鸿过隙”,左首写的是“一啄一饮莫非前缘”,正中写的是四个字“韶华如斯”。这幅字笔若虬龙,蜿蜒辗转间透着股沧桑的岁月气息。周无忧不懂字的好坏,这笔意和词意却如一声巨响,重重的敲击在他心头。看罢多时,他终于恍如梦醒,连忙到第一处台案前排队等候,站在那里却有如什么事情不停在心中提醒,催促自己快一些。 等排到周无忧时,他忙道明来意,台案后的执事却笑道:“师侄,你当到十一台那边等候,这里却不适合你。” 周无忧一愣:“为什么?” 那执事道:“这里都是百分以上事务,你接不了。” 周无忧道:“为何我就接不了?” 那执事态度却好,耐心解释:“比如,我这里随便举一个事务,你看你能否做得?乾堂发布过一项事务,捉拿元凶赵一山。此人为筑基后期修士,已被锦屏剑派逐出门墙,他于一年前偷袭残害我三清观两名执事,目前不知所踪。师侄,你看你可接得?” 周无忧脸一红,忙转身奔那执事所指点的地方去了,到了那几处台案,才发现台前都贴有标号,分别从十一至二十。这里排队等候的人较多,绝大部分都是引气期修士,周无忧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却仍然热辣辣的臊得慌。 周无忧随便找了一处人少的排队,不多时就轮到他。台案后的执事留着一缕山羊胡,他翻阅了一下手中的卷册,指着其中一页道:“后山和内门都有几处事务,看看你会选哪一个。后山以洒扫为主,内门是几处茅厕需要清洁。你看…….” 周无忧不等他说完,忙到:“后山洒扫。” 那执事一笑,道:“后山洒扫可不轻松啊。” 周无忧想起百花门同屋的幺五六每天不停抱怨的清洁茅厕之苦,便毫不犹豫道:“就是后山洒扫。能挣几个工分?” 那执事奇道:“洒扫而已,能挣几个?都是一个。” 第四节 工分制带来的烦恼 周无忧接过附注,边走边看。这项事务由山厅发布,要求将后山金光峰洒扫一次,看完以后,周无忧有些暗暗叫苦,又仔细瞄了几眼,附注上写的不是金光锋某处,而是确确实实的写着金光峰。他还抱着万一希望,指望金光峰其实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只不过是一个小丘陵而已。可等他按照附注所标明的位置,找到那处叫做金光峰的山峰时,才发现,这座金光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这哪里是一座山峰,简直就是一座山! 金光峰是三清观一位元婴长老“金光上人”的居所,金光上人自然是不会去自己动手洒扫,或许这位元婴期大修士对洒扫不洒扫金光峰根本就毫不在意,但山厅既然掌管后山事务,各座山头的清洁事务自然也要纳入其管理中。再说了,三清观通过工分制来鼓励门派弟子参与门中事务,这是传承上万年的惯例,金光上人也不会轻易去干涉。 上山只有一条山路,金光上人的居所位于峰顶,所以周无忧要洒扫的只是这一条山路。听上去似乎很简单,但只要仰头看看这高耸入云的山峰,就真的会让人感到无比沮丧。 周无忧用树枝扎了一条扫帚,开始从山脚下沿山路而上,一边行,一边将沿途落满了山路的枯叶扫到一旁,尽量清理出一条干净的山路来。山路蜿蜒而上,周无忧就这么低着头一扫帚一扫帚的清扫着枯叶。扫着扫着,他渐渐扫出了兴致来,当他直起腰来回首向下望去时,那条洁净的山路在自己眼中显得是那么的美,那么的舒爽。 他渐渐将真元运用在双臂间,真元甚至透过双臂,沿着扫帚传到地上,卷起一股股疾风,疾风虽扫帚向左右一荡,便将山路上的枯叶吹了出去,吹入两旁的林木野土之间。他洒扫的如此专注,浑然忘了时辰,饿了吃一口熏肉,渴了汲一口山泉,直到三个日起日落之后,才终于将山顶一座殿阁外洒扫干净。他轻轻推了推殿阁的门,却推之不动,然后就飘然下山去了。 当周无忧回到稷丰厅时,碰到了当初给自己发布事务的执事。那执事愣了愣,道:“你倒是完成的快。”然后回到稷丰厅后面,也不知用什么方式查询了周无忧的事务完成度后,又回转到前厅,向周无忧讨过铭牌,在自己台案下照了照,还给周无忧,又问:“还想要继续做事吗?” 虽说这趟洒扫让周无忧自觉神识和真气量都有不少长进,但如此挣工分,速度何其缓也。此行既然挣到了入藏经阁的工分,便足矣,他摇头道:“想,但下回吧,我还有事情。” 那执事道:“我看你似乎是初次承接事务,以后记得多来,不是说只有运功才是修炼,修炼便在一举一动间,就看你的体悟如何了。” 周无忧很感谢这位执事的提点,接过铭牌后道了谢,便忙往藏经阁而去。到了藏经阁门口,他将铭牌放到兽口处一照,藏经阁大门便终于对他敞开了。周无忧高兴的进到藏经阁内,然后开始一目十行的浏览书架格子上摆放的玉简。 第一层楼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功法,上百种功法,上百枚玉简,将十多排高大的书架格子装满。周无忧略略扫视一遍,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修炼的八卦乾元总决。 他又上到第二层,这里便是摆放神通法术的楼层了。神通法术更是种类繁多,书架格子上琳琅满目的玉简数都数不清楚。周无忧大喜,连忙将玉简一个一个拿起来,将神识透入其中。每一枚玉简开头都有一段简要的叙述,将法术的功效和对学习者的要求进行了简短描述,周无忧只需读一遍这段叙述,便知道是否是自己所需要的。他又只看那句对学习者要求的描述,浏览起来就加倍的快捷。 金光雷音咒……筑基期可修,不是。风云龙虎幻象诀……筑基中期可修,不是。百变神行步……引气后期可修,不是。万象金针……引气后期可修,仍然不是…… 元剑要诣……引气中期可修,咦,似乎找到一本,他又将神识向前面的简述中扫视过去,一看之下,却有些气馁,这门神通对于金属性灵力的感知能力具有极高的要求,否则无法凝聚金灵力以成元剑,还是不行啊…… 查阅了上百枚玉简,都没有找到适合周无忧的神通法术,眼见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他有些着急了。开始跳跃着翻检这些玉简。当他来到最后一排书架时,一枚玉简静静的放置在靠边的一处角落中,周无忧需要矮下大半个身子,才能拿到玉简。之所以选择这枚玉简,完全是因为周无忧按每五枚选择一枚观瞧的顺序来挑选的。 大元无极罩……引气中期可修,他忙看向前面,却见简述中对灵力的感知没有要求,但对于五行灵力的兼容性要求极高,若非五行灵力俱可兼容的修士,练之有害无益!周无忧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到一部自己可以修炼的神通法术了,时间所剩不多,他也不管是否合适自己修炼,连忙捏着这枚玉简就来到一层,敲响了那处挂着执事牌子的门。 开门的是周无忧头一次来时遇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他向道:“选好了?” 周无忧点点头,忙将手中选好的玉简递过去,那白胡子老头道:“要复制成玉简还是你自己手抄?复制玉简额外算三个工分,或者你自己出灵玉,我帮你复制,只扣一个工分。自己手抄不扣工分,但纸张要扣一个工分――除非你自己带纸墨。” 周无忧一呆:“还需要工分?” 老头一乐:“要不你自己手抄?” “我没带纸墨,而且,我的一个时辰快过去了。” “那就下次再来吧,记得准备好。”老头耸了耸肩。 周无忧算了算,向老头确认道:“下次我再进藏经阁需要一个工分,如果我自己出灵玉来复制,一共需要两个工分?” “一共需要……一百零二个工分!学习这门神通需要一百个工分。”老头将神识透入玉简,道:“后面写着呢,你没看?” “啊?”周无忧有些傻眼了,他拿回玉简,向里面细看那简述,只见最后有几个字“一百分”。 周无忧愁容不展,回到房间后,坐在桌边不停的画圈圈。一百零二个工分!这要怎么挣?上次去金光峰不停的干了三天三夜,他才辛苦的挣到一个工分,难道说自己真的要到后山去洒扫三百零六个日夜么?这个时候,他开始无限怀念那被自己一顿酒饭吃喝掉的五个工分来,万巧堂那位执事还真是大方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出门,赶赴万巧堂。那位帮周无忧申请到五个工分的执事正全身扑在一叠图纸上不停勾描,见到周无忧过来,笑嘻嘻的起身迎接:“哟,周师侄,好久不见啊。” 周无忧忙赔笑行礼:“万师叔,啊……最近没什么事情,正好路过,便来看看。” 第五节 藏经阁的评议会 两人嘻嘻哈哈了半天,那执事不知道周无忧要来做什么,周无忧却不能不开口了:“那个,万师叔啊,最近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器具么?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哪里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他还指望这位万执事遇到什么困难,向他提出来,然后他就可以开始挣工分了。 “改动?唔……没什么可以改动的啊,一切都挺好。对了,周师侄,你现在很闲?”万执事想了想,问道。 见似乎有戏,周无忧忙不迭点头道:“嗯,对啊,哈哈,很闲呢,有事?尽管说!” 万执事捧着一叠厚厚的图纸,皱眉道:“师侄啊,你看,我在这儿已经忙活了三天三夜,这些图纸样稿还需要重新备出一份存档,实在是,唉,忙啊……” 周无忧眼睛一亮,有些兴奋道:“师叔有事尽管吩咐!”他看了看万执事的桌上,至少还有好几叠图纸堆放着,暗暗合计忙完这份活计大概能给到几个工分。唔,上次自己随后设计了一张小图就挣了五个工分,这次帮忙把这些图纸誊摹完毕的话,保守估计,怎么着也得有十个吧? 万执事笑得眼都眯上了,道:“哈哈,真是,嗯,好师侄啊。那个,师叔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一点东西了,感到腹中着实是,饿得很呐。就拜托师侄去珍馔馆跑一趟吧,帮师叔捎一些过来。” 周无忧好一阵无语,不甘心的问道:“师叔,您这么多图纸,需不需要有人帮忙啊?” 那执事连忙摇头:“带份吃食就好,这些东西精贵得很,还是我自己来吧,就不消师侄费心了。” 周无忧只得转身,跑了一趟珍馔馆。回来后,看着万执事欢天喜地的大口吃着,自己却只好无奈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周无忧继续坐在桌边画圈圈,反复思量,却一时无法得计。 正在彷徨之时,黄冠又出现了,这次他的进展要快很多,周无忧布置的作业也完成得很好。周无忧耐着性子给他讲解完,末了又布置了一道新的作业,黄冠收拾好准备走时,忽然想起周无忧上次的烦恼来,随口问道:“师侄,上次去藏经阁收获如何?” 周无忧将经过讲述了一遍,黄冠奇道:“一百个工分?我在三清山待了几十年,从来没有看见过哪部功法神通需要一百个工分才能修习的!咱们三清观的工分制是用来激励弟子的,而不是给弟子修行功法设置障碍的!” 周无忧双手一摊:“不知道啊,我也看了那枚玉简的简述,确确实实标明需要一百分。” 黄冠道:“走,周师侄,我陪你去藏经阁再看看。” 周无忧苦着脸道:“师叔,我已经没有工分了,进不去。” 黄冠一笑:“不进藏经阁,咱们只找黄小矮子问个明白。” 周无忧跟随黄冠再次来到藏经阁,黄冠一到门口,就直奔那扇窗口而去,“砰砰砰”一阵敲击。 窗口一开,那白胡子老头探出头来:“谁啊?小声点!这里可是藏经阁……哟,叔父,您来了啊,哈哈,我马上出来,稍等。” 藏经阁大门开启,那白胡子老头出来,忙不迭的向黄冠行礼问安。周无忧这是头一回见到白胡子老头的真身,以往看到的只是半截身子,此刻一见,才明白黄冠说的“黄小矮子”是怎么回事,敢情这老头站直了才到周无忧肩膀那么高。 对白胡子老头的行礼问安,黄冠坦然受之,瞧得周无忧有些莫名其妙。黄小矮子看上去一大把年纪了,而黄冠呢,似乎才五十左右的样子,这个……他很是有些吃惊。 黄冠问话时颇有些不客气,黄小矮子却一直毕恭毕敬,听明原因,连忙又跑进藏书阁,将那枚玉简取出来,递给黄冠。黄冠神识一入,才发现真是那么回事。他想了想,问黄小矮子道:“有没有什么办法,降低点要求,一百个工分谁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挣到不是?” 黄小矮子左思右想,忽然灵机一动:“叔父,我刚才看了一番这枚玉简的复制翻印记录,已经有千年没有人动过了。要不这样吧,我召集一个评估会,将这枚玉简的工分值压下来。您看如何?” 黄冠点头道:“只要能压下来,你怎么办我不管。” 黄小矮子道:“那是,那是。只不过还需叔父帮忙。藏经阁的规矩是,对于百年以上无人翻阅的玉简,可以召集评估会重新估量所需的工分值,但需要二十名以上执事共议方可……” 黄冠眼珠转了转,道:“我可以叫来三个。你那里有多少?” 黄小矮子道:“我有四个好友可以帮办此事。” “加上你我才九个……”黄冠皱眉。 周无忧忙接茬:“参与评估会是否可以加工分?” 黄小矮子道:“可以向执事堂申请,这个由我来做,一人一个工分应该不成问题。” 周无忧道:“那我估计能请到两位。可也只有十一个…..”他想着的是万巧堂那位师叔,还有三吉道人。 “够了!”黄冠和黄小矮子齐声道。 “嗯?”周无忧不明白,这不是还差九个嘛?怎么就够了呢? 见周无忧一头雾水,黄冠解释:“二十人参加评估会,最后投票,十一票就能通过。另外九人无关紧要,咱们在稷丰厅发布事务就可,明日就投票表决,顺手就能挣一个工分的事情,谁都愿意来,肯定能凑够二十之数。” 当下几人立刻分头行动。黄冠和黄小矮子都去分头联系自己的几个好友,周无忧也去寻万巧堂的万执事。万执事正在临摹图纸,见周无忧再次过来,便道:“师侄有事?” 听周无忧原原本本讲述完事情的经过,他哈哈一笑,道:“师侄放心,明日我准到。就是今夜没空去稷丰厅,便请师侄代我去一趟,将事务接下来就是。” 周无忧大喜,又去找三吉道人。三吉道人正在屋中睡觉,被一连串的敲门声惊醒,正自怒气冲冲的过来开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周无忧,顿时气也消了。 既然是托人办事,自然是礼物开道。三吉道人笑吟吟的接过周无忧送上的礼物,又听周无忧道明来意,顿时心花怒放,人家求自己办事,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看重自己啊,这可是对自己的无比肯定和尊敬!别说周无忧带着礼物过来,哪怕空手相求,三吉道人也必然喜不自胜的前去帮忙! 三吉道人让周无忧稍待,自己捧着东西进了存放礼物的房间,出来时满意的看看房门,门上已然多了一块牌匾,上书“永珍堂”三字。 对于三吉道人坚持要亲自去稷丰厅承接事务,周无忧好一阵感激,当下就陪着他过去。来到稷丰厅,稍一查询,藏经阁的评议事务早已发布了出来,看来黄小矮子办事还算利索。 到了第二天,藏经阁一层召开了神通法术评议会,周无忧全程旁听。 第六节 三清山的民主政治 据黄冠说,这次事务一经发布,半个时辰内承接者便已满额,所以完全不必担忧缺人的问题。事实证明,二十个承接者全部到达,无人迟到,充分说明了那句老话――蚊子再小也是肉。 藏经阁执事、评议会召集人黄小矮子先做了简短发言。他首先阐述了三清观执掌者们对于近年来三清观发展的高度重视和对三清观事务的亲切关怀,然后充分肯定了三清观坚持上万年之久的工分制的一贯正确性以及评议会制度的极端重要性,最后感谢了各位执事们的责任心和积极性。之后,黄小矮子话锋一转,讲述了当前藏经阁面临的严重问题,即许多玉简久未梳理,无人看顾。他沉痛的表示,长此以往,对于三清观门派的传承和功法的延续将具有极大的危害性,所以,重新整理和评议这些多年无人研修的功法和神通是一件相当紧迫的事情,它关系到三清观的现在,影响着三清观的未来。 最后,黄小矮子郑重的请求参与会议的诸位执事们,本着负责的态度,认真评议这些玉简,给出合适工分值,以便于这些玉简中所载功法和神通能够流传下去。 此次藏经阁共整理出第一批三种神通法术给执事们传阅,众人迅速浏览一遍以后,黄小矮子就一种一种给出建议工分值,以供众人投票。前两种周无忧毫不关心,他一直盯着最后一种,也就是大元无极罩的评估值。在这种神通的评议上,黄小矮子一共给出了三项建议工分值:五十分、二十分、十分。十分属于藏经阁玉简的最低值了,已经不能再往下压,否则黄冠恨不得要把大元无极罩压到零分才算满意。 经过一轮票决,黄小矮子当场公布无记名投票数,三票给出五十分,四票给出二十分,十三票给出十分。结果,大元无极罩以超过半数的票决,被评为十分。 周无忧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等最终人去楼空后,才喃喃道:“果然是……无处不在的民主啊……” 路上,深受民主教育的周无忧问了一串问题。 “黄小矮子啊?他是我本家侄儿,年纪比我大些,那又怎样?我黄家最论辈分,哪怕到了三清山,成了和我并肩的筑基修士,他也得管我叫叔!”黄冠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哦……对了,师叔,这个投票啊,怎么来那么多人呢?大家似乎都很愿意帮忙的样子。虽说有一个工分,可我总觉得,大家来都不是为了那个工分来的……”周无忧问。 “嗯,谁都会遇到有事的时候,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就帮我。多参加几次这种投票表决,相互间就熟络了,需要请人的时候,哪些人能请,哪些人不能请,就会心里有数。另外,在重大问题上,往往是需要抱团的……在三清观,你要学会适应这种方法,我们管这叫‘评议’制。”黄冠解释。 周无忧忽然有些想笑,他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憋住,哈哈笑了起来。黄冠有些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周无忧吭哧着笑道:“呵呵,我想起我的家乡了,在我们那里,也有投票,我们管这叫做‘民主政治’。” 大元无极罩神通经过民主投票,最终贬值为十个工分,加上进出藏经阁和复制玉简的工分,一共需要十二个工分,比起原先一百零二个工分的高值,至少目前周无忧看到了希望。他又去执事堂稷丰厅了。 有事找熟人,他理所当然的还是去了那位山羊胡执事的台前。 山羊胡子记性很好,见到他过来便笑道:“周师侄,又来承接事务?” 见人家认识自己,周无忧不好意思的问:“这位师叔,上次忘了问您贵姓了。” “无妨,我姓谭。” “谭师叔,我需要十二个工分,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让我最快时间挣到的活计?”周无忧开诚布公道。 “唔,十二个工分?很多啊……现在还有六座山峰需要洒扫,内门也有四处茅厕需要清洁……” 周无忧一听就头疼,忙道:“有没有快一些的?吃些苦我倒是不怕。” “唔……我看看啊……恩,有一个,十天,十二个工分,不知道你接不接?”谭执事语气有些犹豫。 “好啊。什么事务?”周无忧一听就来了兴致。 “后山,赤阳峰,随侍赤阳师祖,哦,你应该叫太师祖。赤阳师祖要炼器,需随侍弟子伺候,十天,一共十二个工分,炼器成功后,立刻结算工分。明天就开始,怎么样?” 周无忧却沉吟了:“呃……师叔,这工分挣得似乎比其他地方还快得多?” “不错,至少快一倍还有余。” “那……别的弟子为何不接?”周无忧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呵呵,周师侄很聪慧嘛。是这样,赤阳师祖呢,呃……脾气大了些,而且就以往情形来看,他要是炼器不成,会很不高兴……他一不高兴,通常会不给工分。你也知道,炼器这种事情,谁说的好?炼不成的可能性似乎还要大一些……”谭师叔索性摊开来说;“而且炼器之时,通常没有休息,非常辛苦,以前很多弟子都吃过苦头的。这个事务是山厅三日前发布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承接。若是今晚仍是如此,就必须在山厅诸执事们之间掣签而定了。哪个执事不幸抽中签子,哪个执事便去承接。” 周无忧听完后内心中盘算一番,脾气大倒不是问题,他以前在百花门时早已学会了什么是忍气吞声,炼器时的不眠不休虽然辛苦,他在清泉岛上制作阵盘时倒也经历过多次,也能挺下来。而只要撑过这十天,他梦想中的第一种神通法术便能到手修炼了。想罢,他就应了这桩事务。 谭执事很高兴,这桩事务有人承接,就意味着山厅诸执事不必掣签了,大家自然或多或少都会承一些他的情分,而且,能够将这么难的事务委托出去,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他的能力。他越看周无忧越是喜欢,便多提点了几句周无忧应该注意的事情。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周无忧步入后山,行了十余里山路,眼见出现一座山峰,满山秃石,一片黄灰色,与三清山别处山峰的满眼翠绿相比,格外显眼。他顺山路来到一处山坳,山坳中简单的搭着几座石屋,这里便是赤阳太师祖的居所了。 周无忧来到石屋前,也不知该敲响哪一座,且见天色灰蒙蒙还未完全敞亮,便干脆在外等候。他刚打量了几眼这些简陋的石屋,便听一座大石屋中传来一阵轻斥:“是随侍弟子么?怎么现在才到?”斥责声初听时尚轻,到了耳边却轰鸣大作,如雷贯耳,震得周无忧有些吃不住劲,踉跄了几步,好悬没跌倒。 “引气三层?山厅那帮人是怎么搞的!竟派来了你这么一个境界低微的小子……也罢,时不等人,快些进来吧。”这话仍然气劲十足,但却已在周无忧可忍受之内了。 周无忧一来就吃了个下马威,但他没放在心上,百花门的羞辱可比这个强太多了,再说一个元婴大修士的斥责嘛,那不是应该恭听的么?听到赤阳太师祖让他进屋,他连忙往声音传来的那座大石屋跑去,轻轻一推门,便迈步而入。 第七节 赤阳峰炼器 石屋内就地凌乱的堆积着许许多多材料,正中是一个石龙头,龙口向上张着,周无忧一看便知那是引火的机关通道,火焰应该就在山下地底深处,通过龙头接引到地面上来。石屋四边墙上各掌着一支火把,将石屋内照得透亮。 赤阳道人身材魁梧高大,此刻虽然正在弯腰拣选材料,但仍然显得比周无忧高一些。周无忧一进来,赤阳道人头也不回扔过来一枚玉简,道:“好好看看,看明白了再说,要快一些。” 周无忧忙接过玉简,神识透入,仔细看了一遍。原来赤阳道人要打造的是一条叫做“七彩天蚕带”的法器,功效惊人,若是成功,足可媲美天阶灵器。此物炼成后,一经使用,可发七彩霞光,不仅夺目耀眼,致人瞬间失明,且能缠绕而上,将敌人捆缚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只能乖乖就擒。 因为功效卓著,七彩天蚕带所用的材料也是极为珍惜的,大量的雪山天蚕丝和七彩莲蓬是主材料,其余还有十余种辅助材料,都属于世上罕有的东西。周无忧看着这些材料目录,心下也不禁暗自吃惊。他在清泉岛上炼制过一年多的阵盘,材料方面的学识也自是不浅,当然知道其珍贵之处。 他刚看完,赤阳道人已然不耐,不停催促着他过去辨认地上的材料,一样一样指给他看,让他尽快记住。周无忧此刻真应该感谢清泉岛修士们,是他们当年教会了周无忧大量的材料学识,否则此刻真要手忙脚乱了。这些材料中大部分他都是见过的,没见过的那两三种也看过图形,听杨先生讲解过,此刻见了实物,自然也能辨别出来。 赤阳道人匆匆忙忙指点了他一遍各种材料的名称,然后开始述说每一种材料的添加时辰和加入的时机。若是换做旁人,早已经晕头转向了。可周无忧有深厚的炼制阵盘功底,炼制阵盘与炼器其实根本上来说是相通的,原理也基本一致,所以赤阳道人说了一遍后,他不仅知道了添加顺序和时机,而且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叫做“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赤阳道人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师傅,他的性子比较急,说了一遍就没有耐心继续指点,似乎在他眼中,这些东西周无忧应该已经记住了一般。他这么着急,其实也有他的理由,因为此刻时辰已到。按照赤阳道人的话来说,卯时之初,地底的缡火正当其时,最是开烽口煅烧的最佳时机。 缡火是地火中的一种高阶品种,只比周无忧混元戒中的白焰冥火略差一些,却也极是难得了。 随着赤阳道人的手诀变化,地面上的龙口猛的喷出一道极亮的火焰,欢快的在石屋中跳跃着。他双手十指变幻,从中引出一道蓝焰,逐渐升到火焰最顶端,幽幽的闪着冷光。周无忧知道这是从缡火中剥离出来的冷焰。缡火温度极高,而天蚕丝和七彩莲蓬都是易燃之物,只能以冷焰煅烧,方不至于将这些珍稀材料化作灰灰。 赤阳道人随手一挥,天蚕丝直接飞到冷焰之中,慢慢的翻转着。他神情凝重,一边控制冷焰,一边控制天蚕丝,小心翼翼的炼制着。 周无忧起初是没有事情的,他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赤阳道人的手势法诀,用神识辨别赤阳道人对于火势的操控和材料的炼制。不得不承认,作为元婴期大修士,赤阳道人在手势法诀上虽然较清泉岛上的虔公和虔婆稍逊,但对于火焰和材料的控制,却极为精准细微,那是清泉岛上任何修士都比不上的。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周无忧看得极为仔细。他虽然最初没什么事情,但接下来的炼制,就要帮忙了。炼器到了精深之处,尤其强调炼制的节奏感,节奏同一,最终炼制出来的法器才能浑然天成,真气在其中的运转才可毫无凝滞。在清泉岛炼制阵盘时,周无忧在炼制过程中所需要学习的,首先就是跟上别人的节奏。此刻,他就在内心中揣摩赤阳道人的炼制节奏,等摸熟了,才好帮得上忙。 赤阳道人将所有天蚕丝在冷焰中煅烧成一团后,又从缡火中分离出一道橙色的火焰,这种橙焰是介于冷焰之下,黄焰之上的一种火焰,正好炼制七彩莲蓬。 到了第三天上,赤阳道人又从缡火中分离出一道黄焰,要煅烧三种辅助材料。他一人控制冷焰、橙焰、黄焰、白焰和两种材料――天蚕丝和七彩莲蓬,这种精妙的操控力令一旁的周无忧叹为观止。他这三天里看得如痴如醉,惊叹不已。若是在清泉岛上,这已经是至少三个人同时出手才能做到的地步了,而在这里,赤阳道人依靠的只是自己。 “地乌精、玄黄膏、黑青籽,黄焰!”赤阳道人终于开口,说出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周无忧忙按照赤阳道人所说,将三种材料从地上卷起,缓缓飞入黄焰里。他如今已是引气三层,与清泉岛时相比,最大的进步便在于可以控物了。 又过了一天,赤阳道人又让周无忧将地上的剩余几种材料分别打入白焰之中,双手法诀变幻控制火焰,神识分别掌控各种材料,全力炼制。 到了第五天时,赤阳道人额间见汗,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啊,赤阳道人心中一叹。他之前并没有炼制过天蚕丝和七彩莲蓬,原以为自己只要神识再专注一些,应该能够操控好这些材料,但他没想到天蚕丝和七彩莲蓬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以炼制,光这两种材料,就耗去了他大半精力。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到了第六天,赤阳道人勉力将各种材料初步炼制好,然后将这些炼制好的材料分别分出一半,聚集为一团,在四种火焰中不停转动,依照神识的精妙辨别来掌握火候,力争将各种材料完美融合。 到了这一步,除了融合材料外,还需要分辨哪些材料要多加一些,哪些材料要去除一些。但他已没有精力来完成这项工作,只能尽最大努力将眼前材料融合,至于是否完美,已经顾不得了。 赤阳道人有些叹息,这样一来,炼制出来的七彩天蚕带最多只能达到地阶,虽然也不错,但却有些可惜了那些珍贵的材料。 他正在惋惜之际,却忽见周无忧从他刚才剩下来的那些初步炼制好的材料中分出两种,投入火焰之中,融合在自己炼制的那团材料中。他刚想破口大骂,却忽然闭住了嘴,因为这两种材料的投入量和投入时机正合适。 之后,他就静静的看着周无忧开始表演。只见这个引气三层的低阶弟子表情郑重,时而添加一些材料,时而又小心的加入一道控制法诀,将自己控制中的某种材料剔除出去一些。无论是添加还是剔除,都恰到好处,节奏感也与自己先前炼制时相吻合。 如此又过了一天,这些材料最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法器胚胎初步炼成。 他自己固然是满头大汗,周无忧却也是筋疲力尽。他随手抛给周无忧一块灵玉,道:“恢复一下。”自己也一边打坐调息,一边等待法器胚胎冷却。 周无忧接过赤阳道人抛来的灵玉,也不客气,开始恢复真气,足足吸收了半个时辰灵力,才勉强恢复过来一些。然后又是从混元戒中取出几块熏肉大口咀嚼起来。等他吃饱了,才壮起胆子凑到赤阳道人身后,观看赤阳道人在胚胎上刻印铭文。 第八节 天阶中品与神通修炼 法器的铭文与阵盘的铭文其实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侧重不同。法器铭文偏重于竭尽全力发挥材料的特性,看上去更加简洁一些,而阵盘铭文则注重阵法的组合,要更加繁复得多。相比于炼器,周无忧对铭文一道更是行家里手,看完赤阳道人刻印的铭文字符,便对这件法器的功用有了更加深刻清晰的了解。 总体来说,赤阳道人的铭文设计还算对路,将法器材料的功效发挥了出来,比如其中一个铭文的设计,可以将七彩霞光的光亮催发到极致,让观者立刻短暂失明。但也正是这一极致发挥导致了其中的一个微小的不完善之处,当霞光的光亮到了极致之时,真气的输入却有些跟之不上,这短暂的一瞬间会令七彩天蚕带有一个失控的时刻。当然,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 周无忧看到了这处细微的瑕疵,但一时又没有想起什么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要想消除这处隐患,便会失去光亮的极致挥发,要想保留这一功效,似乎就不得不容忍这种瑕疵的存在。既然想不出办法,周无忧便不好出言惊扰这位太师祖,任其刻印完毕后,重新开始第二步炼制。 到了这个时候,周无忧其实要做的就很简单了,按照赤阳道人的指点,递上一些更加普通且易炼制的材料,或是喷一些水在法器之上……都是琐事,不需劳心费力。 十日后,缡火忽然缩回龙口,七彩天蚕带发出一阵炫目的七彩霞光,令周无忧眼前一片白障。等他眼力恢复过来,就见这道霞光变得柔和了些,在赤阳道人双臂间、身前身后不停的舞动缠绕。这件法器算是炼成了。 “太师祖,这是什么品阶?”周无忧有些羡慕的看着这条霞光问道。 “天阶中品!”赤阳道人看了周无忧一眼,淡淡道。 无论如何,能够参与炼制成一件天阶中品的灵器,周无忧感到很高兴,他傻呵呵的看着空中飞舞的霞光,有些微醉。 赤阳道人玩了一会儿这件灵器,将其收入怀中,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回太师祖,弟子周无忧。” “以前没见过你。” “弟子是这一批新入门的,自然无缘认识太师祖。” “唔,你去吧。”赤阳道人点了点头,便下了逐客令。 周无忧也早已忍耐不住,闻言连忙出了石屋,飞奔下山,直往稷丰厅而去。 “怎样?”谭执事有些担忧的看着周无忧。 “还好,应该是完成了吧,我想。”周无忧虽然很肯定,但想起谭执事之前的话,还是有些不敢把话所死。 谭执事回转到后面,过了一会儿,几步赶了出来,满面笑容:“师侄,事务完成的很出色,山厅不仅给了十二个工分,还另外加记了三个工分作为奖励。” 周无忧终于松了口气,将铭牌取出来,递了过去。 怀里揣着神通法术大元无极罩的玉简,周无忧回到房中,迫不及待的将神识投入,开始参详。因为缴纳了工分,玉简中的内容已经可以开启,他很快就看到了洋洋洒洒上万言的法术要诀。 他最初修炼八卦乾元总诀时,玉简中的功法是以灌顶的形式传授的,每修炼到一个层次,下一步的功法便会自动出现在脑海中。但后来在清泉岛时,据杨先生所言,这种方式除非大神通之人,一般无人能会,且在真灵界也仅是传言而已。如今看来,就算是执真灵界牛耳的三清观,也做不到这一步。这让周无忧偶尔会遥想,当初留下这门功法的高人,当是具有何等风采! 大元无极罩,就名称而言,当属防御性神通,周无忧看过之后,发现事实也是如此。这门神通的修炼,可以说既容易也困难。容易在不需对灵力的感知有多强,只要按照法术要诀,便可一层一层修炼至顶点。说它难,则在于对修炼者的要求,必须能身兼五行属性,对于五行真气均可包容。这种要求,基本上将九成九的修炼者阻止在了门槛外。 这门神通的修炼方式很简单,就是以体内的真气调动周围的五行灵力,迅速在自己身周形成一道灵力罩,以隔绝敌人的攻击。这种调动和引导是不区分灵力的五行属性的,只要是灵力,统统调动过来。最重要的是,当施法完毕后,灵力罩不会如其他神通一般消散,而是自动进入修炼者体内丹田处温养,并随着修炼的逐步加深而逐渐凝练,到了最后,大元无极罩会形成一件类似法宝般的光罩,真正实体化。所以,修炼大元无极罩这门神通的同时,也等于炼制一件法器,乃至最终成为法宝。 第一层时,这种灵力罩有些囫囵吞枣的感觉,无论什么灵力,全部往身周聚集。表现出来的防御特点也很简单,就是单纯的隔绝和抵挡。 到了第二层时,威力显现,灵力罩自动开始逐一启动调集过来的灵力中各项属性,进行凝练和加固。这一层主要突出土属性灵力,整合土属性灵力形成土性光罩。 第三层时,则调动水灵力加入整合过程,水土相融,增加光罩的韧性。 第四层,调动金灵力,增强光罩的坚硬度。 第五层,调动火灵力,将光罩进一步煅烧和融合。 第六层,调动木灵力,使光罩生生不息,具有自动获取灵力补充的特性。 第七层,最终使光罩具有灵性,能够自动调集光罩中的防御力,针对性的抵挡敌人攻击的方向,并就攻击的属性调动五行灵力加以克制。 看完后,周无忧立刻动手修炼第一层。他从体内引出一团真气,在身体周围塑性。这一步很关键,需要做到全部覆盖和极度均匀,这就需要周无忧具备极为精妙的真气操控能力。所幸周无忧在清泉岛上经过两年的阵盘炼制,在这方面处于同辈中的佼佼者,更兼十天来旁观和学习了三清观炼器大师赤阳道人的操控水准,此刻趁热打铁,将真气在身体周围塑性的一关,过得便很容易。 塑性完成,接下来便是调动和聚集周围的灵力附着在这一层极薄的真气罩上了。按照神通法术要诀,周无忧将房间里的灵力全部吸附过来,在真气罩外逐渐形成了一层淡淡的灵力罩,经过一个时辰的运功,这层灵力罩终于稳定下来。 周无忧将手势一撤,法诀停转,灵力罩却并不消失,仍然在身体周围发着极淡的微茫。他随之轻轻一收,光罩缩小成为一面指甲盖大小的光盾,自鼻孔飞入体内,直接沉在了丹田中温养。 丹田中的混元戒见忽然又住进了一个邻居,便好奇的探头探脑般在光盾四周转悠,不时过去蹭一下,将光盾挤得东倒西歪。对于混元戒这种极富灵性的行为,周无忧早已习惯,此可见了,又是好一阵哑然失笑。 第九节 祭炼桃木剑 大元无极罩的事情解决之后,周无忧接着便要开始祭炼自己的法器了。周无忧混元戒中共有两件法器,一是桃木剑,二是虎啸金刀。桃木剑是当年还在滕州参与魔焰门组织的秋狩中,因为立了大功,得魔焰门少门主申屠孤所赐,没有入品,属于普通法器。但这把剑却是以灵泉海后山中的百年桃木所制,从材料上看还是不错的。虎啸金刀则是与花若溪从乌荥山脉中逃出后,从那个黑瘦的乌山贼手中所得,后来经过在清泉岛上的炼制,已到人阶极品。 周无忧之前因为境界低微,一直不能使用,如今已到引气中期,便可以勉强祭炼了。当然,虎啸金刀因为阶位较高的缘故,他就算祭炼了也用不顺手,反而不如留着,等达到引气后期再行祭炼,功效反而更好。所以,他便先祭炼桃木剑。 祭炼法器的方法,尤其是这种没有特殊效能的法器,是个修炼者就都会,却不必再如之前学习大元无极罩一样再去藏经阁跑一趟,这属于常识性问题。周无忧取出桃木剑,运起神识在剑上扫过,找到了桃木剑的器脉。 法器之所以不同于普通兵刃,便在于其中自有脉络,就好像人体经脉一般,修士称之为器脉。不同法器的器脉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既无固定形态,也无确定实体,更无准确方位,纯粹是一种很玄的感觉。器脉决定着法器的优劣好坏,对于普通法器来说,基本上可以通过查看器脉来给法器分阶,而对于法宝,甚至灵宝来说,其器脉就不叫器脉了,而叫器灵。 这把桃木剑的器脉很普通易找,就在剑身三分之二处。周无忧找到器脉后,将神识分出了一缕,以体内真气将其烙印在器脉上,便完成了祭炼。他将桃木剑放在桌上,双手离开,然后感知自己烙印在桃木剑器脉中的神识,心神一动,那桃木剑便颤颤幽幽在桌上翻转起来。 建立起人剑之间的联系后,接下来便是以真气操控木剑了,法器运用的是好是坏,全看真气操控的熟练程度。这也正是引气初期修士无法使用法器的最大原因,他们没有足够的真气量来操控法器。 周无忧运起体内真气,手中掐诀一指桃木剑,剑身随即在桌上急速抖动,最终缓缓离开桌面,晃晃悠悠飞向周无忧。因为是第一次操控法器,桃木剑飞过来的速度非常缓慢,姿势也难看到了极点,便如一个醉鬼喝多了酒一般,踉踉跄跄,一步三摇的晃到了周无忧面前。 周无忧轻轻握住飞来的桃木剑,心中好一番激动。这可是自己苦苦追寻了十多年的梦想啊,今天终于在眼前实现了! 他就如一个孩童般,不停操控着桃木剑上下翻飞,摆出各种姿势和动作。就这么反复练习了两个时辰,他对桃木剑的操控也逐渐熟练起来。虽然运转之际仍然十分滞涩,但早已过了当初连空中姿态都无法把握好的阶段。 使用法器不仅需要真气作为底子,对于神识的要求也很高。神识可以感知多远,法器的使用范围就到多远。周无忧前世读过的那些小说中,千里之外飞剑斩人首级,其实是很难的事情。以他当下的神识感知能力,最多也就操控桃木剑在周围十数丈距离内飞舞,再远些便无法感知到自己烙印在桃木剑器脉中的神识了,这样的结果往往就是剑身急速坠落,无法掌控。而要做到千里之外仍然能够感知到自己烙印在器脉中的神识,周无忧无法想象该到何种境界,据他保守估计,怎么看也得化神之后了吧。 周无忧的生活比原先而言,稍微紧张了一些。除了每晚例行的问心崖攀登山路外,回来后要马上修炼,到了午后,小歇一个时辰。休息调整过来,就开始练习一个时辰的大元无极罩,紧接着是一个时辰的操控桃木剑。等练习完后,就到了饭点,他便和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陶子文一起去珍馔馆填饱肚子。 如此修炼了一个月,当三清山飘起第一场雪后,他的大元无极罩和桃木剑已经小有模样了。他准备找陶子文切磋一二,试试自己这一个月修炼的进展。谁知到了饭点的时候,陶子文固然已经等候在了门外,庄师叔却也站在那里,嗯嗯啊啊的听着陶子文说话。 见周无忧出来,庄师叔忙道:“无忧,这是修炼完了?” 陶子文也道:“周师兄,庄师叔等你半天了。我正跟庄师叔叙话呢,家里刚刚带来一些上好的新茶,我准备今晚去庄师叔那里一起品尝。要不周师兄也一起吧?咱俩吃完饭后,刚好去庄师叔那里走动走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也好消消食。唉,我最近可有些发福了,说起来,我最近一次发福是十年前的时候了,那时候还小呢……” 庄师叔打断陶子文的话,道:“无忧啊,是这么回事。下午稷丰厅的谭执事找到我,说是让你赶紧去他那里一趟,他已经等你好几天了,也没见你出现。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周无忧一愣:“谭师叔?” 庄师叔道:“你不认识?他说认识你,你还到他那里承接过事务呢。” 陶子文颇感兴味的插话道:“周师兄,原来你已经过去挣取工分了?承接的事务是什么啊?容易做么?你现在有几个工分了?我可是从来没去过稷丰厅呢……” 周无忧打断道:“陶师弟,这些事情回头说。”他又转向庄师叔:“庄师叔,我明日便去找谭师叔,请庄师叔放心。” 庄师叔点点头,打了个哈哈便着急的往外走,连陶子文冲他喊的晚饭后过去的话都没有听,就出了院门。陶子文还奇怪:“庄师叔是有什么急事么?怎么如此匆忙。” 周无忧也不好直接告诉他是因为庄师叔对他很头疼,只能打着马虎眼将陶子文糊弄过去。去珍馔馆的路上,顺道也将自己承接事务挣取工分的事情讲了,只是没有说那么详细。陶子文听说是去做苦力活,便摇摇头,打消了也去挣取工分的念头。他家世极好,倒也一切无缺,而且灵力的敏感性较强,不存在学习壁障,只需按照老师在问道堂中所讲的修炼,便已足够,是以对工分并没有什么需要。 吃罢晚饭,周无忧将陶子文拉倒一处偏僻的地方,提出要切磋一二,陶子文又来了兴趣。等周无忧放出大元无极罩,便也手掐法诀,施展起神通来。 陶子文进三清观时初入引气四层,通过一年多的修炼,如今已到了引气四层后期,按照他的想法,大概再有一年半,便能突破引气四层,进入引气后期。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只要一想起这位师弟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样子,周无忧就有些想吐血,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啊。 处在引气四层的陶子文如今擅使两种神通,一是玉指诀,二是炎炎火术。他法诀一掐,周无忧所站之处的地表迅速僵硬、石化,而且这种石化的过程从地表开始蔓延向周无忧的脚边。 周无忧身体外的大元无极罩闪着隐隐若现的淡淡光罩,随着陶子文玉指诀的施展,这层光罩的光泽开始暗淡下去,由透明变得实质化,便如一层石壁般将周无忧笼罩在其中。但又因为这层光罩的阻隔,陶子文的玉指诀便没有伤到周无忧分毫,所有威力都被大元无极罩承受下来。 第十节 指名道姓的事务 陶子文加大了玉指诀的威力,大元无极罩开始逐渐失去灵性,实质化的效果更加明显,且隐约听到“咔嚓”的响声,好像要破裂一般。周无忧可舍不得这层光罩就此破损,大元无极罩和别的神通不一样,是可以温养的,若是就此破裂,等于这个月的修炼就白废了。他大喊一声“停”,陶子文便很快撤去了玉指诀,笑嘻嘻的看向周无忧:“周师兄,我可只发了五成威力,你这罩子有点破啊……” 周无忧却不这么认为,天才如陶子文都用了五成威力才能让自己这层光罩支撑不住,可见这一月修炼效果还是不错的。要知道,两人修炼神通的时间可不一样,而且相互间的资质也不具有可比性,能承受陶子文玉指诀的五成威力,他已经知足了。 稍事休息,周无忧再次施展大元无极罩,陶子文则用炎炎火术攻击。大元无极罩似乎对火性神通的抵挡力要更强一些,当陶子文放出一串火球来撞击之时,竟然波澜不惊的就将这些火球挡在光罩之外,丝毫不得寸进。陶子文有些惊讶,便加大了威力,将火球密集施放,在空中接成一条火龙,然后狠狠向光罩撞去。只听大元无极罩响起一阵“嘶嘶”的焦灼之声,撞击之处冒出几缕青烟,光罩的色泽终于暗淡下来。 周无忧忙让陶子文收回神通,又检查了一番光罩的样子,眼见只是有些暗淡,而并无破裂,才放下心来,重新收回丹田处。 陶子文啧啧道:“不错啊。我可是用了八成威力了。对了,周师兄,你这神通怎么还能收回去,竟然变成了一个小盾?真是奇怪啊。这是神通还是法器啊?我可是从来都没见过。对了,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说过,有些高阶法宝是无形的,祭出之时就好像是施展神通,还有些神通也很神奇,施展之时便如祭出法宝。说起来,我那位长辈也是高人啊,当年我还小,不曾觉得,现在想起来,可真是了不起呢……” 周无忧经过一年多的洗礼,已经适应了这位师弟东拉西扯、经常跑题的说话方式,也早就习惯了打断他,当下立刻岔开话题道:“我这段时间还祭炼了一件法器,师弟帮我看看。”说罢,便从丹田处的混元戒中飞出桃木剑,向陶子文斩去。 陶子文见这柄桃木剑是从周无忧口中飞出,不由一惊,道:“周师兄居然祭炼了本命法器,这可要好好见识一番。”也忙从储物袋中祭出一支金钩,迎向桃木剑。钩剑在空中相交几次,周无忧便心中有了底,操控着桃木剑围绕金钩盘旋,屡屡突破金钩的防御。 法器比拼之时,首重品性的高低。若是低阶法器对上高阶法器,相交几次便会破碎,俗话中“武功再好,也怕菜刀”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若是手中所持的法器低于敌手,便不能硬拼,只可盘旋侧击。因此,第二要比拼的就是双方的神识和操控力。 神识较对手强,则能够感应法器的范围就大,双方法器的斗法之处便离自己远,进可攻退可守,自然占尽便宜。而操控力比对手精妙的话,则可让法器运转更加灵活,空中的姿态更加玄妙,攻击的速度也更快。 就这一点而言,两人都有些冒失。还未判断出对方法器的品阶就硬碰硬的相交撞击,若是两件法器品性不同,则其中一方很可能损毁。好在从钩剑相交的几次结果来看,双方的法器品性相差不大,所以还没有出现问题,不然可就要心疼死了。 既然桃木剑和金钩的品性相同,都是普通法器,那么就要看两人的神识和操控力了。很明显,经过几年高强度锻炼的周无忧神识要比陶子文强很多,所以法器相斗之处便离周无忧远,而距陶子文近。再要算上对真气的操控力,陶子文就更赶不上周无忧了。 等周无忧逐渐熟悉了法器比拼的规律之后,桃木剑开始发威,屡屡突破金钩的阻拦,向陶子文斩去,骇得陶子文连连大叫,拼尽全力才堪堪挡住。周无忧见好就收,陶子文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向周无忧道:“师兄,你这本命法器果然厉害,师弟确实不敌。不过师兄啊,我看你这桃木剑品阶也不如何高明,为何要用来作为本命法宝祭炼呢,着实是可惜了。师兄要是缺法器,师弟家中倒是有一些,这便修书回去,给师兄要一件,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周无忧自然知道法器的珍贵处,见陶子文如此大方,也有些感动,却摆手道:“我的修炼方法比较独特,看似是本命法宝,其实并非如此,师弟的好心我就心领了。” 这一番实战下来,周无忧受益匪浅,当下二人回转住所。陶子文要去房中取茶,并邀请周无忧同去庄师叔处品茶,却被周无忧拒绝了,他笑道:“陶师弟,庄师叔今夜必然有事不在,你我去了也是白去。” 陶子文奇道:“庄师叔不在么?周师兄如何得知?” 周无忧故作神秘道:“师兄我自小便有一项本事,刚才略作掐算,便知此行结果。” 陶子文不信,回房取了家中寄来的新茶,便去寻庄师叔。不出片刻又回来找周无忧,好奇道:“周师兄果然厉害,庄师叔确实不在。师兄这门预测之法能否告知师弟,师弟也学上一学。” 周无忧有些后悔自己的信口开河,支吾半晌,无奈之下只能道:“天赋异禀,非后天可学。” 转过天来,周无忧便前往稷丰厅寻谭执事。谭执事一见周无忧过来,忙笑道:“周师侄,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周无忧奇道:“庄师叔说您找我?” 谭执事道:“正是。山厅发来几项事务,这次分值可不低啊。” 周无忧道:“谭师叔,实在抱歉得很,师侄我现在正全心修炼,尚无闲暇承接事务。” 谭执事忙道:“周师侄且不忙拒绝。且先看了再说。”便递给周无忧一页笺纸。 周无忧仔细一看,上面列明了洒扫五座山峰的事务,且注明每座山峰洒扫完毕后,将给予两分。分数翻了倍,客观来说,对于洒扫的活计而言当得上高分了,但周无忧现在没什么地方需要用到工分,再加上是洒扫的事务,便有些不太乐意,道:“谭师叔,我还是不接了罢。” 谭执事没奈何,只得道出事情真相:“周师侄,此次山厅所发布的这几项事务,都指明了由你来承接。你看……” 周无忧一愣:“指明我去?这是为何?” 谭执事一摊手道:“我也不知啊。许是你上次洒扫金光峰时,做得不错罢。” 想了想,委实想不出来为什么区区一件洒扫的活计非要自己去干,当下周无忧追问:“谭师叔,若是我仍旧不去呢?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谭执事苦着脸道:“师侄若是不接,却不会有什么妨碍,只是我这边办事不力,有些……” 周无忧有些老好人的性子,见谭执事为难,便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去吧。” 谭执事闻言,立时笑了:“这就好,这就好!却难为师侄了。” 第十一节 莫名其妙的陷阱 按照事务单上的说明,周无忧来到后山。此次承接的五座山峰都在一处,由金光峰打头,其余四峰沿峡谷一字排开。周无忧看完笺纸上注明的图标,便在不停思索,难道自己当时的洒扫事务做得很好么?金光上人很欣赏自己?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咧嘴,欣赏自己什么?欣赏自己扫地扫得好?这就无趣得很了,还是不要欣赏的好。 这五座山峰分别是金光峰、龙炎峰、雾隐峰、苍墨峰和夹竹峰,都在夹竹谷旁,甚是容易辨认。周无忧便从打头的金光峰开始洒扫。 三清山刚刚飘过一场大雪,整个夹竹谷都被一片白茫茫所覆盖,五座山峰也不例外。周无忧哼唱着小调,来到金光峰山脚下,先用树枝扎了一把扫帚,便开始沿山路扫雪。扫着扫着,由于过于专注,他又逐渐进入到当日来时那种状态中,真气流转,透出扫帚,将山路上的积雪卷到路边。 等扫了半天,他回头一看,却不满意。和当时清扫落叶不同,这回积雪堆积在山路边上,湿漉漉还带着黑乎乎的泥土,整条山路看上去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他无奈之下,便只得回去返工。倒也不是他天生下贱,喜欢做苦力,只是他做任何事都要讲究一个底线,这么打扫出来的山路,他看上去很不满意,无论是否为了工分,他都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 如今他已是引气三层,比当初的境界要高不少,这混元戒也随着他境界的提升有所变化,空间比原先大了几倍,已经足足有好几间空屋那么大了。于是,他先将混元戒中的空间整理了一遍,腾出一大块空来。然后将路边堆积的积雪挪入混元戒中。等混元戒装满,便到一个山坳处倒空,接着回来装雪。 他发现这么做似乎更简单,打扫的效果也更好,干脆丢了扫帚,直接用混元戒一路清扫了上去。这样一来,他清扫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上次用了整整三天才清扫完毕,如今只不过两天,便清扫到了峰顶殿堂处。再花一个时辰将殿堂上和地面的积雪清除,便算完成了一座山峰,两分工值也顺利到手! 一路悠闲的下了金光峰,见到还有不满意的地方,便顺路清扫干净。金光峰的事务完成,他便顺着夹竹谷继续向里深入,准备去往第二座山峰――龙炎峰。 夹竹谷很深,谷上诸多山峰又遮住了不少阳光,让谷底多了几分幽静。如今是冬季,山谷中很多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视线也能看得远一些。周无忧看着几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穿行,忍不住再次哼起了前世的小调:“我独自走在那郊外的小路上,要把点心带给外婆尝一尝……”。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一根藤条静静的躺在脚下,绕过两旁的树干后伸向树梢处。周无忧抬头看了看,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在这里布设了一个套索,想必是用来捕捉冬天在谷中觅食的小兽的。对常人来说,这个套索布设得倒也巧妙,若是不小心绊了上去,立时便会被套索困住双腿,吊上树梢。但在周无忧这个行家里手看来,却有些粗陋了。 他本想绕过去了事,但忽然间起了些炫耀的小心思,用一个词来形容,可以叫做“技痒”。他没有触碰这根绳索,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便悄然爬上树上,在绳扣处动了番手脚。他做得很隐蔽,不是经验老道之人根本看不出来。 动完手脚后,他又溜了下来,返回身去,沿来路清理自己的痕迹。这些痕迹大多是在踩过积雪时留下的,他清理起来反而比刚才上树动手脚难得多,也耗时得多。他却乐此不疲,一边清理一边暗暗发笑,等清理完好长一段路之后,才绕道继续前行。 听着龙炎峰上响起的歌声,十一岁的关夕月有些头疼,这支小曲调子是那么的奇特,词句是那么的古怪,怎么这个家伙反反复复就能哼唱三天呢?而且,最令她疑惑的是,这个家伙居然没事。 她忍不住下了龙炎峰,来到夹竹谷中自己埋设套索的树下。藤条依旧横在原地,没有人碰过,抬头看看树梢,套索也仍然在树枝上挂着,一动不动。是那个家伙运气好,没有从这条必经的小道经过?还是自己布设的套索失效?想到这里,她拣了根树枝,探出身子挑了一下这根自己辛苦设下,却没起半分作用的藤条。藤条随着她手中的树枝牵动了一下,套索没有落下来,看来是自己没有布设好。 关夕月叹了口气,她布设陷阱的手艺也是当初觉得好玩,才学了一些,看来还是不太熟练啊。走上前去,将藤条拉起来,正想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套索却忽然发动,凌空从树枝上摆荡下来,猛的缠上她的双脚。猝不及防的关夕月瞬间就被倒挂在了半空中。 被挂在半空中的关夕月有些发晕,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凌空点出一团冰花,将捆缚住自己的藤条击断。落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个人。她认真的想着各种可能性,不太确定是自己布设套索时没有做好,或者是那个家伙做的手脚。难道那个家伙也精通这一套? 带着疑问,关夕月来到龙炎峰脚下,抬头仰望山路,那个家伙已经将不短的一段山道清扫得很干净了,人也消失在山路尽头,见不到一点踪迹。她决定布设第二个陷阱。 山路的盘旋处有一个急弯,弯道很窄,左侧是巨石,右侧则是五、六丈高的崖壁。关夕月小心翼翼的从指尖弹出一块冰刃,迅速在泥土上挖了一个深坑。泥土经过冰雪的冻结,显得有些碎硬,挖起来稍微费力,关夕月挖了一炷香时分,才将这个方圆笼罩住整个弯道、深达一丈有余的深坑挖好。想了想,生怕那个家伙不小心跌进去后崴伤了脚,又到树林中摄了些积雪沉在坑底。 她又捡来些细碎的树枝撑住洞口,然后手指掐诀,运转神通,不一刻树枝上便薄薄的结了一层细细的冰片。用泥土在冰片上轻轻盖了一层,再将周围清理完毕,看了看,没见到什么破绽,关夕月满意的一笑,取出一件轻纱盖在身上,在巨岩下坐等,看上去竟似与岩石浑然一体,如何也分辨不出来。 这次,她要在一旁好好看看,那个家伙怎么出这个丑。想像着那个家伙猛然坠入陷坑中的狼狈样,关夕月不禁恶作剧般的微笑起来,却也忍不住一阵期待的心跳。就这么等了一个多时辰,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小孩子心性,能一动不动在这里坐上如此之久,已经难能可贵了。 她忽然失笑了一下,暗暗责怪自己太心急,那家伙要清扫的是一座山峰,又不是一间屋子,哪里可能那么快就下山?她收起轻纱,缓缓沿山道向上,寻找那个家伙的踪迹。 向山上行了约一里路,就看见那个家伙哼着那支这几天来听了无数遍的熟悉曲调,正在清扫积雪。那个家伙倒也聪明得紧,似乎身上携带了储物法器,将沿路的积雪随后一挥都收了起来,每清扫一段,便到一处山坳间,将积雪又倒出来,然后重新回去清扫。 第十二节 偷窥的感觉 关夕月就在远处小心的缀着,听着那家伙哼着小调清扫山道,看着他中途停下来吃些东西或是抓几把雪解渴,看着他忽然站到山道边,两手解下裤子……天哪,这家伙在干什么?真是……羞也羞死了。关夕月的脸瞬间通红成一片,两只手死死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听见歌声再次响起,才慢慢一点点将手松开。心里却忍不住恨恨的咒骂两句。 两天不间断的跟踪,让关夕月觉得无比的惊险刺激,虽然那个家伙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虽然整个过程真的没什么太多可以叙述的内容,但她还是觉得好紧张。那种小孩子做了亏心事,生怕被大人发觉的小心思,两天来一直占满了她的心,让她在忐忑不安中艰难的过了下来。只是,这种感觉怎么那么……有趣! 这种在旁偷窥的感觉让关夕月沉醉其中,一时不能自拔,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来意了。直到看着那个家伙将龙炎峰顶松竹坪上的最后一点积雪清扫干净,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慌不迭的赶到自己布设陷阱之处的巨石旁,重新取出轻纱往身上一披,藏身在一边等待着。 兴奋、紧张和许多莫名难言的情绪充斥在心间,让关夕月忘了到底等待了多久,最后,她终于看见了那个家伙哼着小调沿山路下来的身影。她屏住了呼吸,那一刻,眼中只有那双晃晃悠悠的双脚。 双脚交错着一步步来到陷坑旁边,关夕月心中紧张的大喊着:“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可惜脚的主人听不到她的催促,竟然在陷坑边上停了下来。这一刻,关夕月心跳几乎便要停顿,忙看向那家伙的脸,却见那家伙眼睛四处乱瞄,根本没往脚下看,似乎并不是因为发觉了陷坑才停下来。关夕月稍稍松了口气。 那家伙似乎有些累了,竟然不再往前迈出哪怕一步,而是朝边上靠了靠,倚在巨石边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肉干。那家伙一边啃着肉干,一边跃上了巨石,然后坐在上面,两条腿垂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正在关夕月脸前晃来晃去。 关夕月凝神屏息,不敢有分毫异动,就这么看着两只沾满了泥土已经黑乎乎浑然分不出原本颜色的鞋子在自己鼻子前左右摇摆着,也不知摇摆了多久,几乎快要将她晃吐的时候,才忽然收了回去。然后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蹬踏声,那家伙居然从巨石的另一侧跃下,刚好跃过自己精心布置的陷坑,又晃晃悠悠的下山去了。 关夕月霎时间气的几乎要晕过去,那家伙晃来晃去的屁股在她眼中也显得越来越大。 肯定是个高手,她心里反复盘算着,不然不可能刚好饶过陷坑。她等周无忧走后,显出身形来,仔细查看自己布设的陷坑,却怎么看也看不出毛病来。又结合前日自己被套索捆住的情景,她越发肯定是那个家伙动的手脚。至于到底怎么改动的套索,到底怎么看出自己挖下的陷坑,关夕月无论如何是想不明白的。她最终只能感叹,要是当时能多停留一会儿,跟人家多学一段时间,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既然可以肯定那家伙是个此道高手,那么布设埋伏也必然无用,关夕月终于收了要给那家伙一个下马威的小心思,准备好好出手了。爷爷不是说自己很稚嫩,还缺乏斗法的实战经验么?那就好好给爷爷看看,自己可是正宗的关家传人,身上流淌的是最纯的关家血脉! 周无忧谨慎的看着眼前的每一步,别看他走路时很不经意的样子,其实却随时做好了运转真气,施展大元无极罩的准备,连自己压箱底的分水清露阵盘,他也早在其中嵌入了一枚灵玉。 他已经确定有人在设计埋伏自己,只是他还不想就此回去执事堂禀告,他不是小孩子了,也早已过了那个在外面与人吵完架后回家向家长告状的年纪。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斗得过那个隐藏在暗中的家伙,但他真的想看看那家伙到底是谁。如果就这么回去执事堂申诉了事,就无法知道幕后的真相,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会有人专门在这里等他。而且,对于去执事堂申诉的效果,他不抱太多期望,从执事堂山厅专门指名道姓让自己承接这项事务来看,其中必有古怪。 再说了,他对于藏在暗中那个家伙的实力并不太看好,从那两处埋伏就可以看出来了。套索做得还算不错,只是那根藤条摆放的位置太过显眼,真当自己是瞎子么?再说这个陷坑,那层土明显要比其他地方细很多嘛,相当不自然,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那么紧要的一个位置上,太容易辨认了。这两道埋伏粗鄙之极,布设埋伏的人想必也强不到哪儿去。更何况,这里可是三清山,三清观的总门所在之地,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胆敢在这里对他下杀手?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只是,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家伙真的藏得很深,他在巨石上细心观察了很久,居然一点踪影都没发觉,他周无忧是谁?他可是在莽山丛林中生活了一年半的人,居然没能找到暗中的隐藏者,这让他提起了加倍的小心。 要引出对手的最好方法便是继续给人家机会。他又经过夹竹谷,来到雾隐峰,继续清扫积雪。 由于知道了暗中有个家伙正在时刻准备偷袭自己,周无忧干脆将大元无极罩施展出来。这层光罩他才修习了一个多月,施展之际恐怕会有许多不灵便之处,他生怕到时候人家法器攻到身边了,自己的光罩还没展开,所以干脆就这么挂了出来,为自己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同时也是示弱之意,来吧,你看我的护身光罩那么弱,才刚学没多久,赶快攻击我吧,等我清扫完毕回去了,你们可就没机会了。实际上,他真正护身的是分水清露阵。 带着一层光罩清扫山峰是一件比较困难的活,这需要他无时无刻运转神通法术。好在周无忧神识较强,居然也做到了一心三用,一边哼着小调清扫积雪,一边运转神通法术,一边还时刻准备发动阵盘。当然,一心三用对于修士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多修士都能做到,对于炼器修士和炼丹修士来说,就更不存在什么问题。只不过,他仅仅是一个引气中期的低阶修士,在他这个境界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雾隐峰本身就比金光峰和龙炎峰还要高、还要大,周无忧又不能专心一意的清扫,速度就更慢了。 关夕月尾随在周无忧身后,见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光罩,便知道他有了准备。索性祭出一对鸣月环,直接砸了过去。当然,做了好几天偷窥者的关夕月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偷窥者本能,还是将轻纱披在了身上,藏匿好身形。 周无忧早已暗中戒备,忽见空中莫名其妙出现一对圆环,闪着幽幽蓝光向自己飞来,来势甚急,忙运转全身真气,努力支撑着大元无极罩。他也想看看这光罩在对手一击之下,能支撑多久,暗中却早已准备好了分水清露阵盘。 眨眼间鸣月双环便撞在光罩之上,只见光罩抖了一下,逐渐暗淡,周无忧忙再催真气,那光罩终于又开始慢慢恢复了色泽。 那对圆环第一下被挡住,重新围着周无忧绕了个圈子,再次砸了下来,这下子周无忧更是感到难受了,显然,人家第一次攻击没怎么发力,这下子才使出了些真本事。 第十三节 令人讨厌的小调 周无忧一直在苦闷的勉力支撑着,他现在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看看自己勤奋修习了一个月的神通,到底能顶到什么时候。那对圆环攻了几下,便开始如双鼓一般猛烈的敲击了下来,撞击声噼里啪啦的响着。随着双鼓的密集撞击,大元无极罩开始剧烈颤动,眼见就要支撑不住。 还是修炼的时间短啊,不过周无忧依然很高兴,一个月就能如此,一年呢?十年呢?他开始有些憧憬这门神通的未来了。憧憬归憧憬,眼前的危机却必须要应付过去。他忙从混元戒中喷出桃木剑,迎向双环,想要减轻大元无极罩的压力。 关夕月眼见那光罩在自己双环的攻击下就要崩散,手下却放慢了些,她初次与人正正经经的斗法,便能大占上风,心中正暗暗高兴,却见那家伙口中吐出一口短剑,直接迎向自己的鸣月双环。她对法器的品阶却要识货得多,对法器拼斗的要点也懂得多得多。起初见那短剑是从对方口中飞出,心中一凛,判断出这是件本命法器。 正要凝神对待,却见这法器居然是一柄……大陆货色的桃木剑?而且对方还用这柄本命桃木剑迎向自己的鸣月双环……这实在是属于典型的自杀行为!她可不想伤了对方,忙操控鸣月环让过了桃木剑。若是不小心碰坏了这柄本命桃木剑――好吧,“本命桃木剑”这种说法确实让人有些匪夷所思,那周无忧非重伤吐血不可。 周无忧却不知道来袭者的这点心思,他也完全不懂,见那对圆环似乎惧怕与自家的桃木剑正面相交,自然是奋起余勇拼命追击了。可是他想并不代表他能,桃木剑只有一柄,对方双环分出一只来,也不与桃木剑正面相抗,只是引着在一边缠斗,另一只圆环却仍旧不停砸向自己的大元无极罩。 再顶了几下,光罩终于真正暗淡下来,化作一面光盾,钻入周无忧体内丹田。周无忧立刻便想要抛出分水清露阵盘,却见那对双环忽然收到半空中,倏忽没入旁边树林中,眨眼不见了踪迹。 败了,完败啊。虽然他还有看家宝贝没有使出来,但单凭刚才的斗法,他就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了。好在人家并没有击伤自己的恶意,否则就算发动分水清露阵盘,最终也肯定不敌。原因很简单,这么斗了半天,他一直苦苦处于防守中,连来袭者的影子都见不到。见不到敌人,攻击不到对方,永远处于防守,这仗还怎么打?何况,从刚才斗法中,他能够感觉到人家根本还没有使出全力。 他望向圆环消失的树林,却没有追进去。人家见好就收,自己追过去做什么?再次被羞辱么?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场斗法的来龙去脉,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没有危险。如今斗法结束,他便开始总结起自己的优点和不足来。 大元无极罩显然是门好神通,但修习尚浅,还需多加努力。自己对法器的操控还不够精妙,连对方法器的边都碰不到,亟待加强。自己的真气是充足的,在那么剧烈的攻击下仍能支撑下去,若非光罩的修炼不深,自己还能坚持得更久。另外,他深深体会到了法器少的坏处,如果他也能操控两件法器,以之分别缠斗那对圆环,自己还会败得那么快么? 周无忧略作恢复,便继续开始清扫积雪。来袭者既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他也就放下心来,而且斗法已经结束,来袭者也走了,他若是仍然如临大敌,就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周无忧了,顶多最后去执事堂领取工分时,向上头反映一下情况,当然,他也没有指望能够得到什么回应,点名让他来清扫这五座山峰,这种古怪的事情本身就足以解释刚才遇到的这件古怪事情了。 果然,两天之内,在他清扫完雾隐峰后,他面前再也没有一个陷阱,那对双环也没有再出现了。 “我独自走在那郊外的小路上,要把点心带给外婆尝一尝……”唧唧歪歪的小调继续响起在苍墨峰的山道上,周无忧开始清扫这座山峰的积雪。 清扫了半日之后,他有些无语了,因为他在半山道上再次遇袭。这次袭击的不是双环,而是一片冰花。冰花晶莹剔透,看上去很美,但很美的东西往往带着巨大的危险。这些冰花急速旋转着从四面八方冲周无忧袭来,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身处一片冰寒的风暴中。 周无忧的大元无极罩已经温养好,他再次施展出这门神通,无数冰花划过光罩,擦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他全力支撑着大元无极罩,有了上次斗法的经验,他这次支撑得更久了些。当然,更久了些并不是永远,而且也根本谈不上永远。更久了些的意思,就是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大元无极罩崩散,化作一面暗淡的微小光盾,投入周无忧体内。 当光罩消散的那一刻,冰寒风暴忽然停了,漫天冰花化作雪花,缓缓飘散在周无忧身上,如一个个欢快的精灵,瞬间钻入他的脖领衣袖中,带来丝丝凉意。 周无忧木然的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雪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开始清扫。 袭击之后,关夕月忍着兴奋,偷偷跟踪了周无忧两天,在周无忧即将下山之际,提前赶往了下一个袭击点――夹竹峰的竹海坪。 她将自己掩藏在轻纱之后,耐心的望向山路,期盼着周无忧的身影。她一边幻想着即将发生的袭击场景,一边愉快的哼着小调:“我独自走在那郊外的小路上,要把点心带给外婆尝一尝……”唱着唱着,她忽然“呸”了几声,暗道这调子怎么这般怪异,明明每天听着心烦,自己却还是要去哼唱。她决定不去想这首小调,但连连下了几次决心,这支小调便如生了根一般,在她心底反复的出现,怎么挥都挥不去。 就在关夕月烦恼于这首小调的挥之不去时,周无忧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道上。她连忙集中精神,手中飞快的掐着法诀,终于暂时将小调的旋律压了下去。 周无忧终于愤怒了。究竟是谁那么讨厌,藏着掖着的和自己作对?每次都在自己力竭之时就忽然撤去攻击,对方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拿哥耍子么?哥就那么好欺负? 可是,他还真是很好欺负啊…….到现在为止,算上两次陷阱,他已经被人家纠缠了五次,却连对方人影都看不见。满腔的愤怒无可宣泄,只能化作一股欲哭无泪的苦闷,周无忧无可奈何,再次施展大元无极罩。就当修炼好了……他只能自我安慰。 将自己所能施展的两门神通和刚学会操控的法器都练习了一遍,关夕月很满意的回到竹海堂中,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果子,开心的大口咬着,直奔内房,去寻两个正在相对闲聊的老头。 “爷爷,我回来了!”关夕月过去抱住一个高冠白褂的老头撒起娇来。 高冠老头恋爱的抚摸着小女孩的头,笑道:“斗得怎么样?” “那个大哥哥不行的,就是挺能挨打,居然撑得住我一炷香时分,也算不错啦。”关夕月吐了吐舌头,与其说是夸赞周无忧,更不如说是夸赞自己。 高冠老头笑着转过身来,对面前的老者道:“多谢老弟了,费了这番心血,就为了我这个丫头一时贪玩。” 那老者一张圆脸,脸上肥肉不停颤动,笑道:“老哥何必客气,远来是客,应当的。” 高冠老头又道:“三清观称雄宇内,并非侥幸而得,随便来一个小小弟子都能兼属五行,果然是人才辈出,叫人羡慕。” 圆脸老者也有些自矜之色,道:“我也是今次才知,原先也只是让他们寻一个和月月境界差不多的弟子过来,谁知来了这么一位。只是他这大元无极罩功力太浅,还需努力啊。” 高冠老头起身望向窗外,三清山各处峰顶都披着雪衣,在阳光下映着洁白的亮光,好一片光明世界。 “有了老弟的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也不枉跑了这么一趟。” “哥哥放心,就算三清观将来置身不管,我夹竹谷也必然合全谷之力,助哥哥平此争端!” 高冠老头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便离开三清山。” “哥哥准备去沙洲寻铁老二?” 高冠老头道:“唔,他三百年前欠我一个人情,我过去要他一句话。” 圆脸老者半晌无语,良久方道:“一路远行,甚是辛苦,哥哥千万保重!” 高冠老头洒然一笑道:“也只是多些准备罢了,将来如何,也未见得如你我所言。” 两个老头所说的话,关夕月听不懂,也没兴趣去听,她只是兴味盎然的看着窗外清扫积雪的周无忧,回想着这几天的日子,开心不已。只是心底压下去的那支小调再次生发了出来,腻味的在她耳边打转。她有些不高兴的狠狠咬了一口果子,好似咬在那支小调之上一般。 第一节 人比人,气死人 落花时节,匆匆七年归去。 七年来,周无忧刻苦修炼,境界与日俱增。因着长期坚持自虐般的攀登问心崖山路,他的境界已由三年前引气三层,涨到了引气六层,并且即将进入引气大圆满。引气后期的真气特点,便是丹田中的真气更加浓郁,色泽也开始转为乳白色。等到他将真气全部转化为乳白色后,便会进入引气大圆满阶段,到时候将是周无忧真正冲击瓶颈的时候。 引气期修士虽可寿达百年,但与普通人还是区别不大。常人只需保养得当,君不见百岁老人比比皆是?而进入筑基期,则可延岁百年,这才是真正的修士。 修炼到了中后期,进境的难度超过了周无忧原先的估算。他初入三清观时,境界从引气一层到三层,仅用了一年时间,但是,突破三层到四层,却用了两年,由四层到五层,仍是两年,而从五层到现在的六层,则用了三年。 算起来,他来到真灵界已历十四年,从先天大圆满晋升到如今的引气后期,在一般修士中也算较快了,可要是刨除之前几乎相当于停滞不前的近六年,他真正从引气一层到引气六层,却只用了八年时间,这个速度已经非常难得了。 然而,周无忧却觉得很慢。他心中修炼速度的参照对象是三吉道人,这个参照对象其实有些不太对劲。 三吉道人虽然只是筑基初期,而且还是年老齿黄之后才进入的筑基,但这个老道在对灵力的敏感性上实在是天赋异禀,那可是当初被三清观整个山门都瞩目的天才人物,只是因为天性懒惰,才隐没在了茫茫人海中。要说天才,三清观缺么?哪个门派都缺天才,唯独三清观不缺。 可就算如此,他纯粹的修炼速度在整个三清观上万弟子中也依然名列前茅。一年破引气中期,两年破引气后期,一夜而入筑基,试论三清山中,谁可争锋?就连周无忧听说过的千年一遇的天才,三清观真传弟子中排位最小的小师弟董不弃,在这一点上也要差他一筹。 董不弃当年从引气中期到引气大圆满花了四年时间,而突破至筑基期,则用了三天。当然,董不弃的修炼速度在三清观中依然属于拔尖之列,且是很拔尖的那种,他最突出的表现在于筑基期的修炼中。他从筑基初期到筑基大圆满,一共只用了十年!当然,三吉道人没有兴趣加入到这种修炼速度大比拼中,所以董不弃成为了千年以来三清观突入金丹用时最少的修士。 周无忧拿三吉道人当做修炼速度的参照物,可以说有些不幸,他很郁闷的发现,就算有了问心崖山路的磨练,他从引气中期到引气后期,仍然花了七年时光。而引气大圆满的修炼,则更加艰难,天知道他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 但这同时又是一种幸运,因为巨大的差距可以不停的鞭策着他,让他不敢稍有停歇。他的速度虽然比不上三吉道人,但相比同辈,却早已超出了许多。 廖师兄就不用说了,这个老头就是来三清观养老的。 在同组师兄弟中,陶子文算的上比较突出的,对于灵力的敏感性也相当高。他现在刚入引气六层,拜入三清观的八年时间中,由四层到六层,很不错的进步,要是放到别派,早已是门派全力培养的宝贝弟子了。可这里是三清观,于是陶子文只能很不幸的被归入“较好”之列。 赵小姐比陶子文还不如,初入三清观时为引气三层,此刻也才堪堪步入五层。同样是两层的进步,但从四层到六层却要比三层到五层难得不是一星半点。 陶子文和赵小姐之所以比周无忧修炼得慢,主要原因还在于分心。陶子文是因为耽于玩乐所致,他本身很有天赋,学什么都快,所以也就没把心思全然放在修炼上,今天到这里逛一逛,明天到那里找人聊一聊,无形中就极大的耽搁了修炼。而赵小姐的问题则在于什么都想学。到目前为止,三清观针对这一批弟子开讲的课程,她几乎一堂不拉的全部去听了,而且不管合适不合适,她也都试着修炼了一段时间,所以她很悲剧的浪费了大把光阴。 秦师妹则从引气二层修炼到了引气四层,在修炼上的速度比起上述的几位师兄要更慢一些,但她有个特点,在神识的强度上要高于别的师兄弟们,且看问题时往往还带有一丝预判性,这种预判性很玄妙,无法用言语表述。 师兄弟们的修炼速度有快有慢,但这种快慢也都是在同门之中比较,更准确的说法是在同组二十人之中比较。他们没有去和别的门派相比,因为这种比较会很不公平。在周无忧之前经历过的百花门中,大部分弟子一生之中都困在引气期,甚至困在引气期中的某个层级上,对那些弟子来说,五年上升一层已经算很快了,十年其实也不晚,若是有生之年能够突入筑基,便算相当运气了。 三清观弟子修炼之所以快速,不仅因为他们本身就天资卓越,还得益于门派的全力支持。一月一枚灵丹、一月一块灵玉,灵脉上乘、灵力充沛,讲课老师本身又都是金丹以上,讲授的功法神通俱是上品非凡……可以说,周无忧八年来从引气一层到达引气六层,三清观提供的丰富修炼资源起着重要作用,当然,对于他来说,这里充沛的灵力才是最重要的支撑。 通过这些年的刻苦修炼,周无忧除了境界的不断突破外,对于神通法术和法器的修炼也终于走上了正规。因为适合的神通法术很少,所以他一门心思修炼大元无极罩,这门神通如今已修炼到第一层的后期,光罩不仅浑厚,而且光泽充盈,在他源源不绝的真气维持下,已不似当初那般脆不可挡了。至少陶子文和赵小姐就已经拿这道光罩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一边拼命的催动法器和法术在外攻击,一边眼睁睁看着周无忧在光罩中喝茶。 周无忧的法器祭炼也上了一个台阶,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使用法器的门外汉。他除了自身刻苦修炼外,也开始去问道堂听一些老师们的答疑解惑课。在课上学习运用法器的技巧,同时他也早已明白自己拿桃木剑去和别人的高阶法器硬拼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除了祭炼桃木剑,他因为已经迈入引气后期的门槛,便也将虎啸金刀祭炼完毕。虎啸金刀属于人阶极品灵器,以前的周无忧是无法祭炼的,如今也已堪堪能用。不得不承认,上了品阶的灵器就是要比普通法器强太多,他不用过于注重虎啸金刀的招术,直接祭起来往人家法器上硬磕,往往便能让对手狼狈无状的绕着道跑。 更何况,周无忧的法器一祭就是两件,轮着番的攻击,经常让诸如陶子文一类的师兄弟下不来台,他们可不像周无忧一般经过清泉岛和赤阳峰的洗礼,以他们的境界,目前为止还是只能祭使一件法器。 说起赤阳峰,周无忧这三年已经被赤阳道人直接点名过五次了,都是去帮赤阳道人炼器,在一旁打打下手。赤阳道人嘴上不说,但对他还是很肯定的,至少不用再多费什么精力去教导周无忧有关材料和炼器顺序方面的知识,这些东西周无忧往往大部分都懂,不懂之处也是一点而透,免去了赤阳道人很多工夫。而周无忧则在赤阳道人那里学会了很多炼器方面的学问,包括手诀的使用、火候的变换等等,收获最多的,则是神识上的进步。 周无忧紧张而充实的在三清观中修炼着,不停的进步。他有一个计划,准备在两年之内争取进入筑基期,将自己的寿元延至两百岁,每次一想到这个目标,他就激动不已。他有些期盼着两年之后的再一次招考,到时候那些新入门中的弟子,是不是就要叫他一声“师叔”了? 第二节 莫嫌穿林打叶声 针对他们这一批新入弟子的大部分授课已经在第五年时停止,剩下的只是一些答疑解惑的课程,对于三清观来说,该讲授的已经讲授完毕,更重要的是这些弟子们自行的领悟和修炼。答疑解惑的课程一般都开设在问道堂最大的厅堂,数百人齐聚一堂,能够真正提出问题并且得到解答的永远只是很少一部分人,所以周无忧大部分时候都只能被动的听讲,通过其他师兄弟的提问来印证自己的困惑。 所以他并不满足于此,所以他不停的承接着后山的事务。 对于大多数同期师兄弟来说,后山是神秘的,他们只知道那里居住着大量三清观高阶修士,但这些修士都是谁,他们有着怎样的大威能、大神通,他们平日怎么修炼,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于这些引气期弟子而言,都仿佛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其实他们也有机会前往后山,只需到稷丰厅承接后山事务便可,但这些事务基本上都属于洒扫一类,去了几次之后,连一个高阶修士的影子都看不到,便都一一放弃了。 周无忧不同,他能见到这些高阶修士,虽然机会少,时间也短,但足够他壮着胆子问上一两个问题了。赤阳峰就不用说了,他每次前往赤阳峰都能近距离的和赤阳道人相处一段时间,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赤阳道人每次都相当于亲身示范各种炼器手法,对于材料的选择和火候的控制也能做到有问必答。 夹竹谷五峰的洒扫工作也基本上落在了他的头上,且每次都是指名道姓让他前去的。在他第三次上金光峰洒扫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金光上人。 那是一个盛夏的炎炎午后,周无忧干完了一半活,在一棵树下正听着林中的蝉噪打盹乘凉,就在似睡非睡间,一根树枝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将他的好梦搅醒。 周无忧刚要发飙,却忽然警觉的想起身处之地,便忍住了快要破口而出的骂声,转过头来,看到一个三尺高的童子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树枝,一边不住打量自己。 周无忧没有见过这个童子,但他早已听说过金光上人的奇特形貌,当下便诚惶诚恐的行了伏拜大礼,口称“太师祖”。 金光上人饶有兴味的打量他一番,淡淡道:“起来吧。” 周无忧恭恭敬敬起身,在一旁肃立。他不能不收起平日玩笑的不吝性子,这可是他平生所见修为最高的修士,比赤阳道人还要高,元婴后期!虽然看上去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童子,普普通通站在面前,既没有腾云驾雾而来,也没有排山倒海而去,但听稷丰厅的谭执事说过很多次,这位上人可是三清观有数的高手,斗法的实力据说还在许多化神期大能之上! “唔,周无忧?陪老头我走走。”说罢,金光上人背着手转身向林中行去。 听着这么一个三尺小童自称“老头”,且负手于身后一副很“老”的样子向前慢慢踱步,周无忧感觉很奇怪,想笑却又不敢,只能跟在金光上人身后,竖着耳朵认真听老头有什么吩咐。 上人话很少,整个穿林步行的过程中,都在不停用手中的树枝敲打或者拨拉着树叶或藤蔓。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上人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且每句话之间的间隔很长,这种谈话方式让周无忧很不适应,上人几乎每次说话时都会让他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你修炼了大元无极罩?” “是,太师祖知道了啊,呵呵……” 上人不置可否,继续敲打枝叶,这里转转,那里看看。 “去问心崖登山路的主意不错。”上人好半天后突然又道。 “啊?哦,其实那不是我的主意,三吉师叔告诉我的……”周无忧忙道。 上人“哦”了一声,继续领着周无忧在林中漫无目的的穿行。这次之后上人很久一直没说话,似乎已经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就在周无忧开始有些神游天外之际,上人又很突兀的道:“大元无极罩很强,但是能修炼的人不多,你很幸运,要用心修炼,在攀登问心崖山路的时候,可以尝试着施展这门神通。” 周无忧一愣,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的金光上人,上人仍旧在林间各处敲敲打打。 “但是不要刻意,信手为之就好。”金光上人又冷不丁补充了一句。 “太师祖以前见过有人施展这门神通?”周无忧忽然问。 “唔,见过的。” “不知是哪一位师长?弟子想去拜见求教。”周无忧有些激动了,因为对灵力的敏感性很差,他习练这门神通实属无奈之举,可学了之后,却发现效果惊人,可是他向许多人求教过,甚至包括赤阳道人,都没有人能够给他哪怕一点指教。今日忽然看到希望,不免极为期盼。 金光上人歪斜着小小的脑袋,仰望天际,周无忧在他的背影中似乎看到了他的叹息。良久,上人方道:“希望你有一天能去拜访他,其实我也想。” 周无忧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上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着上人敲打枝叶的样子,有些发怔。 之后,金光上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周无忧跟在他身后,穿过整片树林,就见他冲身后挥了挥手,自顾自轻轻挥舞着树枝走远,忽然间消失在周无忧眼前。 周无忧转身继续回到先前洒扫的地方,开始继续忙碌手头的活计,那个三尺高的小童在眼前挥舞树枝敲打的画面却如何都挥之不去。周无忧便如中了法术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手中的笤帚也挥动得凌乱不堪。 他忽然如梦惊醒一般回过神来,不经意间回头一望,山道上依然灰尘满布、枝叶散乱,但却又显得那般自然,那么浑然天成,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一般。周无忧想要挥动手中的笤帚,都不知道该从何扫起,似乎动上一动,稍作一点改变都会破坏了这幅画面的平衡。 这就是信手为之么? 从此之后,周无忧便按照金光上人的指点,在攀登问心崖山路时,一边蹬阶,一边施展大元无极罩。从一开始的刻意,到后来的刻意去不刻意,再到不刻意去刻意,最后到不刻意的不刻意,他已经习惯了心不动而意动,在毫不知觉间就能将大元无极罩布于身外。 七年间,周无忧每半年都要上夹竹谷一趟,从金光峰开始,一直洒扫到夹竹峰,每次都能在金光峰上遇见金光上人。那个三尺高的童子,那个传说中实力超群的元婴后期大修士,每次都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带着他穿过树林,在不停的敲打树叶和藤蔓间,偶尔回答他几个问题,给予他极大的启迪。 当然,他起初的一两年中每次前往的时候,都做好了准备,等待着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偷袭者。但偷袭者再也没有出现,让他的充分准备反而没有了用武之地,便如打了一记空拳一般,反而有些不适应,甚至是怀念。 除了夹竹谷和赤阳峰外,周无忧这几年里接触得比较多的,还有天衍派的费长老。 第三节 费长老的考试题 黄冠已经成为了周无忧房间的常客,他在不停地探讨、求教、回去写作业、继续探讨中,逐渐从一个阵法业余爱好者完成了向研究者的转变,也于年前成功的从执事堂外厅转入山厅,专门负责天衍派所在地天机坪的事务。这项任命是由费长老提出来的,得到了执事堂的通过。 费长老是天衍派的一位元婴初期长老,在天衍派一众元婴期修士中修为排名最末,但他的阵法学识却位居前列。三清观中有许多流派,天衍派便是其中之一,这一流派最大的特点就是精研阵法。当然,比起清泉岛上的修士而言,天衍派对阵法的钻研并不显得多么的精深,原因很简单,天衍派众修士最根本注重的还是修炼自身境界,阵法只是副业,而清泉岛修士却将阵法的研究视作生命,当你将一样东西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那么通常在这一领域中,通常都会近乎无敌。 虽然三清观天衍派的阵法研究比不上清泉岛,但也煞是可观了。毕竟,放眼天下,还有哪个门派有如此多的高阶修士关注阵法一道?所以,他们的成绩也很客观,至少三清观的护山大阵,便完全由天衍派布设,没有一点借助外人之手。对于一个门派来说,这点很重要。 周无忧的阵法知识或许并不比天衍派诸长老强到哪里去,但他对于阵法本质的创新理念,在清泉岛上都吃香得紧,何况三清观?当黄冠不停奔波与周无忧房间和天机坪费长老居所之间时,他带过去的研究理念渐渐开始让天衍派诸长老大吃一惊。 其实费长老起先对黄冠是很瞧不上眼的,这位筑基期弟子除了勤奋以外,在阵法上的天赋实在一般得很。虽然说对于黄冠的这种勤奋他给予了相当的肯定和赞扬,但心底里压根儿对这位弟子没抱多大期望。 所以,当黄冠第一次将拆解铭文的理念传达过来的时候,他有些很是不屑,只是出于不忍打击这位业余级别爱好者的信心,在一些问题上给予了回答和解释。 一万多个铭文?真是太过想当然了,要知道,整个天衍派近万年的研究,收录的《铭文大全》中也不过七千余个!一个筑基期弟子,再加一个听说叫什么周无忧的刚入门弟子,开口就说一万个,岂不是有些“好为惊人之语”? 拆解铭文?铭文是一种对天地法则的领悟和记录,每一个铭文都经过了无数年岁月的验证和积累,拆解开了还叫什么铭文?哪怕随便改动一笔试试,看看这个铭文还能否发挥原有的功效! 阵法研究的重点在于发现新的铭文和研究新的铭文组合,这两方面才是经过证明能够取得进展的正确方向。前者的难点在于发现的不可考量和无法控制,后者的难点在于铭文组合匹配的相生相克。研究虽然很难,但只要有所进展,都会获得极大增益。 所以,最初的两年里,黄冠是得不到费长老一点肯定的,他也不气馁,几十年的研究历程表明,他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确实乏善可陈,得到的肯定屈指可数。但黄冠有个很强大的优点,他对自己的研究很执着、很热爱,哪怕得不到旁人的赞赏,他也从来没有放弃的念头,哪怕遭受千般挫折,他也是转眼就抛在身后,继续一心一意的研究。 费长老也有一个优点,这个优点就是善于吸取失败的经验和教训。他不仅善于吸取自己的失败经验和教训,更善于吸取别人的。他喜欢在这些经验和教训中汲取养分,看出哪些路不可取,哪些法子不可行,从而在自己的研究中避免重走弯路。 所以,费长老虽然很鄙薄黄冠交给自己以征求意见的研究资料,但还是耐着性子抽空在看。随着黄冠将周无忧布置的研究作业一份份完成,然后一份份交到他手中,他开始被这种逻辑缜密的分析和统计方法打动了,然后找了个时间重新认真阅读起黄冠的研究作业。 这一认真起来,原来很不屑的东西就变得有趣了。于是,费长老好奇的做了个试验,他将一个阵法中的铭文进行了小小的改动,按照研究所述,加入了一个“倍增符”。试验的效果让他大吃一惊,原先阵法中的五条火龙竟然增加到了九条,成九九归一之数,让这套五龙阵威力暴增! 费长老坐不住了,他将黄冠召到自己面前,然后拿着一年来黄冠交到他手中的八份研究作业,好一番询问。在得到黄冠的详实介绍后,他立即决定见见这位引气期的新入弟子。 黄冠很兴奋,他的研究头一次得到了天衍派这位整个三清观来说都是阵法权威的长老的肯定,他有一种之前一切辛苦都值的感慨,然后就遵照费长老的吩咐,前去传唤周无忧。在周无忧的面前,黄冠从来也没有过身为师叔长辈的自觉,他反而待这位师侄如师长,学问面前,能者为师,在这一点上,黄冠不自觉的遵行了这一定律。他首先是一个研究者,其次才是一个修炼者。所以,周无忧的眼中,黄冠其实应该去清泉岛才是最佳出路。 周无忧第一次来到天机坪的时候,吃了费长老一个下马威。费长老递给他一个份阵法简介和说明,让他按此要求设计一组阵法。费长老并不是一个喜欢倚强凌弱或者嫉贤妒能的人,确切的说,他骨子里其实和黄冠一样,是一个研究者而非修炼者,只不过他比黄冠更知道,对于修士而言,什么是轻重缓急。所以他是元婴期长老,而黄冠只是筑基期执事。 纯粹的研究者的通病通常都是一个,做事情直来直往,用周无忧前世的话来说,就是缺乏情商。他让周无忧设计的这组阵法并不是单纯的考验,这组阵法他已经设计了半年,却始终达不到很好的效果。在费长老眼中,能够指点黄冠做出如此多研究的人,应该可以给自己很好的建议。 周无忧不知道他在这位元婴期长老的眼中已经达到了这么高的地位,更不知道他的那套理论研究对于费长老的心理冲击有多大,他只是单纯以为这位长老在考验自己。所以,他很小心的花了一个时辰来将这份答卷答完,又用了两个时辰来反复推敲,修改了其中几处细节,才心情忐忑的上交了这份答卷。 费长老看着这张笺纸上书写的一串阵法组合,对于组合的连接和转换,他第一眼印象便是简洁,许多连接和转换之处都被省略了过去,跳跃着就进入了下一个起承转合的步骤,这些姑且不去关心,他又细看那些用到的铭文,一共四十三个,其中有八个都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要验证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制作一个阵盘,将这组阵法铭刻上去便可。若是一般门派,谁也不敢如此轻率,因为其中要消耗的材料不是谁都可以承担得起的。 但费长老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三清观里,要什么材料没有?有如此财大气粗的门派做后盾,他本人又是此道大师,自然一应要求照单供给。费长老让黄冠和周无忧都留了下来,协助制作这件阵盘。 七日之后,名为“云墨日光阵”的阵盘便制作完毕,期间,周无忧制作阵盘的手法让费长老对这件阵盘增添了几分信心。当几道白光从天机坪上空的黑云滚滚中透射出来的时候,费长老开始用很诚挚的态度请周无忧详解。 此后,周无忧成为了天机坪的常客。 与高阶修士的来往除了让周无忧在学识上有很大收获之外,眼界也高了许多。他的心中,除了不停在修为上进阶以外,暂时不考虑任何事情,连十年一度的三清观大比都不放在心上,甚至都不认真去做什么准备。 第四节 金光上人的手帕 每十年,三清观会举办一次弟子大比,这是三清观的一次盛举。大比分为筑基期和引气期两类比试,分别允许观中筑基、引气后期及大圆满弟子参加。筑基期大比是为了选拔出将来的真传弟子,而引气期大比,更多的则是鼓励引气期弟子们努力修炼。 周无忧已入引气六层,且是即将突破入大圆满的弟子,自然可以报名参加,但他对此毫无兴趣,也不关心,当别的师兄们都开始积极准备的时候,他却仍旧一如既往的修炼,抽空去后山夹竹谷完成洒扫事务,随金光上人穿林漫步;或是前往天机坪与费长老一起研讨阵法铭文,共同制作新的阵盘;亦或是受赤阳道人征召,往赤阳峰伺候赤阳道人炼器。 值得一提的是,他虽然没有将混元戒中的《铭文通典》取出来,但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新铭文”仍旧达到了三百多个,这些铭文都被有心的费长老和黄冠收集整理出来,编入了三清观的《铭文大全》中。为此,费长老特意提议天衍派拿出一百工分来奖励周无忧。这项提议在天机坪一次集会中得到通过,到场的天衍派诸长老们都点头表示赞同,其中两位长老甚至认为奖励分值有些过低。当然,本着保护新人的目的,最后仍然还是只奖励了一百工分,但却还是算得上三清观数百年罕有之事了。 三清观弟子大比将于半年后举办,也就是周无忧进入三清观的第九年上,比新招募弟子的日期要早上一年。当庄师叔来到院中正式宣布此事后,诸弟子们都有些激动,大家纷纷摩拳擦掌,意欲在大比中露上一脸。大家如此兴奋的原因,除了有验证自己修为进度的因素,最重要的还在于大比中的奖赏。 引气期弟子大比的奖赏方式,也同时是比试的编组方式。观门将从公库中提取出一批法器,再从后山诸峰间征集一批,然后将这些法器分作十二组,任由弟子们报名争夺。弟子们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所需来选择组别参加比试,然后依照名次的好坏来顺序挑选自己中意的法器。同时,为了鼓励弟子,每组的前十名都可获得一枚引灵丹。但是,大比也规定,一名弟子最多只可报名一组比试,否则三清观那么多天才,随便冒出一个来将所有组别的头名全部囊括,还让别的弟子吃什么喝什么? 一百二十枚引灵丹的发放可以称得上大手笔了。这种能够帮助修士们更易进阶筑基的丹药,炼制十分不易,就连滕州灵药山这一著名炼丹门派,每年的引灵丹产量也不足二十枚!所以当年秋狩上,周无忧得赐这一灵丹妙药之时,才会引起了在场那么多引气修士的垂涎和羡慕。 但周无忧既然有了,便不会太过去在意什么名次。至于那些法器,陪同赤阳道人炼器日久,接触的都是地阶以上灵器,他的眼界自然高了许多,一看庄师叔宣布的奖励名录,大都属于人阶灵器甚至普通法器,他便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打定主意全力冲刺筑基期修为,并不想因为这次大比而打乱了自己的修炼计划。大比的时候他自然也会去,能得第几都没什么关系,就当去验证一番自己的修为罢了。 可是,当周无忧随后再去了一趟夹竹谷之后,却有了不同的心思。 金光峰上,当金光上人带领周无忧例行常事般闲逛树林之际,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 把玩着这方手帕,金光上人忽然问周无忧:“周小子,听说你一直往赤阳老道那里跑,是不是对炼器很感兴趣?” 面对这一突兀的问题,周无忧想了想,道:“弟子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随赤阳太师祖炼器以来,对我的某些方面帮助很大,比如神识的锻炼,还有对真气的操控力。” 金光上人点了点头:“不错,炼器确实很有益处。其实,五百年前,我很喜欢炼器之道,唔,应该说迷恋也不为过。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筑基期修士,心底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一个精通炼器的大师,就像我的第一位师父一样。你听说过我的第一位师父么?”说着,金光上人转过身来,看着周无忧。 对于这位上人的过往,周无忧还真不太清楚。他不是一个喜好八卦的人,也很少对别人的经历打听来打听去。 见周无忧答不出来,金光上人一笑,道:“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只不过是一位金丹期修士而已。在爻金派诸多炼器修士中,她这样的金丹境界很普通。但是我敢保证,她是我所见过对炼器之道最为狂热的人,这种狂热,深深打动了我,让我也对炼器产生了狂热的兴趣。所以,我随她在炼器之上耗费了近百年时光。” 周无忧注意到“耗费”两个字,所以对上人接下来的说辞,有了一种明悟。 隔了良久,金光上人继续道:“我和师父当时想炼制一件法宝……呵呵,听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议,一个金丹,一个筑基,就妄想炼制一件法宝……”说到这里,金光上人语气中满是萧索。 周无忧静静的听着,他从来没有听金光上人说过那么多话,所以他听得很仔细。 “我们寻找到了紫烟罗、锦蛛丝这两种天才地宝,便满怀期待的开始了。这一开始就开始了五十年……然后,我师父就去世了……”金光上人满怀感伤的道:“她走的时候很美,美得让人心碎……” 到了此刻,周无忧才分辨出金光上人话语中的是“她”,而非“他”,然后很没心没肺的推测起师徒二人之间是否有着某种不为外人道的暧昧。 “这件法宝最终也没有完成,因为我从师父走的那天起,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你修炼什么,但一定要知道,修炼自身才是大道。” 周无忧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中的所有乱七八糟的杂念都霎时粉碎,默默地回味着这简单到了极处的话。 “这块锦色烟罗帕我珍藏了四百多年,虽然没有最终完成,但功效还算不错。我本来想直接送给你,留个念想,但想来想去,还是希望你在观门大比中去争取。周小子,你不会不知道半年后的大比吧?……嗯,知道就好。” “太师祖,您是什么意思?……您刚才说,‘念想’?”周无忧心中一惊。 “唔,你下次来就见不到我了,我要闭关。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等我出关的时候,希望你能顺利进阶。另外……”金光上人犹豫了一忽,终于道:“无论我是否能够出关,都希望你进阶以后认真考虑一下,是去内门做一个一心一意修炼的内门弟子,还是去执事堂做执事弟子,当然,我希望是去山厅。” 周无忧又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太师祖,您刚才说,可能会出不了关?” 金光上人笑道:“化神可不是那么好入的,当然,我金光上人也不会就此轻易失败。我已经四百年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失败,我都不想去尝试。” 这一刻,周无忧从眼前的三尺童子身上看到了远超他身高的无比豪迈和极度骄傲。 这一刻,周无忧决定认真参加比试,为了这块锦色烟罗帕。 第五节 “发出后不管”理念的诞生 观门大比还有六个月,周无忧开始思考自己需要加强的地方。 一个修士在长期的修炼中是不可能一直闭关不出的,单纯的小白一个,在对天道上的理解不可能有太多体悟。而当修士外出游历时,在漫长的岁月中,必定会遇到很多自己想不到的危难,其中甚至会危及自己的性命。若是不通斗法,不懂保命手段,只能很遗憾的化为灰灰。 而且,很多时候,并不是说境界高的修士就能对境界低得修士形成压倒性优势。斗法和修炼既是一回事,同时也是两码事。当然,以境界为基础参与斗法是必须的,否则连法器都无法祭炼,如何斗法?修炼的境界是斗法实力的基础,但是却不是斗法的一切。修士间的斗法,更注重所持有的法器,所掌握的神通,以及阵法、灵符、战术等一应手段。 真灵界不乏低阶修士跨越境界灭杀高阶修士的例子,总结起来很简单,无非是上述几点原因罢了。法器、神通、阵法、灵符、战术,施展得好了,往往可以做到秒杀对手,哪怕对手比自己境界高。废柴金丹、废柴元婴的称号是三清观修士经常赠送给其他门派修士的礼物,因为法器、神通乃至战术手段的出色,三清观修士经常在外战斗时击败高阶修士,所以,在他们的眼中,斗法很重要。金光上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希望周无忧能够重视观门大比,不要成为今后的一把“废柴”。 周无忧自身的防护手段有“大元无极罩”和“分水清露阵盘”,这些保命手段在他这个层级,乃至更高一级应该都是足够用了。他最强的方面是真气输出的持久力上,八个丹田的储备足够他的坚持力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同辈师兄弟。同时,他的神识和对真气的操控能力上都很强,这都得益于经常随同赤阳道人炼器而来。他的短板则很明显――攻击手段很缺乏。 一柄桃木剑、一把虎啸金刀,一共就这么两样东西,以前无往而不利的犀牛弓早已在十年前的乌荥山脉就显出了颓势,早已不堪使用,所以他也压根儿没考虑过那玩意。虽说虎啸金刀属于人阶极品法器,但这东西攻击方式单一、攻击手段缺乏变化,他觉得有些十分不够看。 最好的解决办法已经很明显了,他想起七年前在夹竹谷五峰时自己以一柄桃木剑硬抗双环的尴尬场景,那时候他就很羡慕人家法器比自己多。既然自己有能力同时操控和祭炼多样法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想到就做,周无忧立刻去往赤阳峰。他早已是赤阳峰的熟客,直接来到山坳处赤阳道人炼器的石屋前,就正好遇到了赤阳道人。 赤阳道人正要外出,听明周无忧的来意后,沉吟道:“既如此,你便自去屋中取材吧。地上堆积了一些边角料,我还未来得及收拾,你可以尽管用,只是那些材料都算不得什么好货色,想要炼出有品的法器也比较难。我有事要离开三清山一段日子,帮不了你,料想你也可以自己做好的。” 周无忧如今缺的就是这些边角料,他也不求炼制什么好法器,且多炼一些,到时候漫天打过去,倚多为胜就是。当下谢过赤阳道人,就自己进到石屋中去了。 石屋中凌乱不堪,显是赤阳道人才炼完什么器物,还未来得及收拾。壁上的架子里倒是有好材料,但他却也没奢望,赤阳道人同意他从地上的这些堆积物中拣选,已经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了,这点上他还算知足。 认真的在里面挑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一些材料,当下将屋子整理收拾一番,把挑剩下的材料堆到屋角,自己需要用到的则堆放在身旁。 一道法诀打在石龙之上,龙口之处眨眼间喷出一团璃火。周无忧混元戒中自有从清泉岛带回来的白焰冥火,比这璃火要更胜一筹,但既然是炼制一些普通法器,倒也不用浪费白焰冥火,使用璃火便已足够。 周无忧挑选出一块寒玉铁,以真气控制着飞入璃火之中,开始煅烧。寒玉铁性属阴,需要以璃火中的白焰直接烧灼才能有效融化,且耗时较长。他也不着急,以神识静观,也不知过了多久,寒玉铁终于融成了一团浅白色的铁水。周无忧将真气输入铁水中,以神识控制真气将铁水中的杂质滤除,这个过程需要很小心,且很耗神,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 他又将璃火分出两道,将其余五种辅料分别在蓝焰和黄烟中煅烧,同样的烧融,然后滤除杂质。这一番手脚他以前从未在赤阳道人面前展示过,当然他也没有机会展示,他协助赤阳道人炼器时,最多也就控制一道火焰,炼烧一两种辅料而已。同时控制三道火焰炼制六种材料,这种神识强度和真气控制力不能说特别罕见,但放在一个连筑基都未入的弟子身上,可就着实罕见得紧。若是赤阳道人见到他这种手段,恐怕要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当然,这也是周无忧所能做到的最好地步了,再想多控制一道火焰、多添加一种辅料,他得到的结果只能是材料全毁。 等到寒玉铁和五种辅料的杂质都已滤除,周无忧慢慢将五种辅料依照融度逐一投入寒玉铁水中,融度高的先投,融度低的后投,当五种辅料尽数融入铁水中后,他便控制着这团融合了寒玉铁和五种辅料的铁水不停的在白焰中翻转。翻转的过程要缓慢且保持稳定,以使几种材料尽可能的均匀融合。 以神识查探之后,确认已经做到了目前所能做到的完美地步,他便将这团铁水从白焰中脱出,放入黄焰中煅烧塑形。形态他也早就想好,陶子文不是有一只金钩么,哥就做一对出来,比你多一个,让你眼馋! 塑形相对而言比较简单,不到半个时辰,一对铁钩便已成形。现在需要做的是刻印上阵法铭文,这点对于周无忧来说就比较简单了。他略一思考,连草稿都没有打,直接便在钩身上刻印了一套铭文,铭文以金、水两种属性的基本符构成,充分发挥寒玉铁冰冷坚硬的特点,铭文间的组合不用太复杂,起承转合尽量简洁,以使法器在发挥上述特点时更加直接明快。 铭文刻印好后,他取出清泉岛带回来的乌金兽墨汁,淦上漆,便算完成了这一步。乌金兽墨汁是将铭文与阵盘连接融合的极好材料,用在这里,能让法器融合阵法的效果更好。 周无忧满意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差误,就要将其放入火焰中进行第二步煅烧。 他看着那一道锋锐弯钩,忽然思考起一个问题。既然将这件法器炼成了铁钩,那么能不能在“钩”字上动动文章呢? 他在石屋中静静坐了半个时辰,然后取过纸笔,开始动手设计铭文。他以刚才思考半个时辰所设想的钩子的运动轨迹为蓝底,以风符为基本符,通过倍增符和效果符的叠加,设计出了四个铭文,分别达到疾刺、撕扯、回拽、缠绕的效果。他将这四个铭文称为“行动铭文”。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这四个铭文起作用呢?它们之间应该怎么组合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按照传统的方式由本人控制铁钩施展这些效果,周无忧是不满意的,他的神识和真气操控力虽然强悍,但要这么去操控法器,也着实太过累人,在斗法的紧张时刻,这可能会造成法器控制上的迟滞,后果会相当可怕。 能不能放出去后做到不管呢?“发射后不管”这句话立刻映射入他的脑海中。一个大胆的主意浮现了出来,他决定设计一套阵法组合,实现这种理念。 第六节 新流派的开山鼻祖 这套阵法组合的最关键部分在于“自适应”部分,也就是说,法器发出后,要能够根据目标的反应来调整自身的姿态和轨迹,或是面对对方法器阻挡、缠绕时突破,或是直接面对不停规避的目标时发起各种攻击,这些都需要法器根据当时的情况来自行判断和应变。 而法器发出者所需要做的,就是始终给所发出的法器一个目标!对此,周无忧想起前世军事术语中很常用的一个词“激光制导”,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神识制导”! 神识制导比较简单,也根本无需做什么,只要正常放出法器,始终以神识对准攻击目标便可。最难的是能够“发射后不管”的“自适应”环节,这一步需要法器针对各种情况自己调整自己。而要做到这一步,首先需要让法器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这个工作量就很大了,周无忧想起了前世的“数据库”,他要做的,就是建立两个“数据库”,一个数据库存放可能遇到的情况,另一个数据库针对前一个“数据库”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研究出相应的办法。 为此,周无忧停下了寒玉钩的炼制,首先以自己为对象,研究自己施放法器的各种应变动作。他祭出桃木剑,然后操控桃木剑在空中做出各种姿态,记录下这些姿态的特点,然后按照之前创作出四个铭文的方式,将这些姿态写下来。一把桃木剑研究了三天,最终写出了十三个新的符文。 他又祭出虎啸金刀,研究刀与剑之间的不同,将这些新的姿态记录下来写成铭文,又得到六个。 然后他开始回忆当年在夹竹谷五峰与那个不知名偷袭者斗法时,对方那对双环的各种姿态,继续记录继续书写…… 五天时间过去,当他将脑海中所见过的一应法器攻击或防守姿态书写完毕时,数据库中已经记录了八十三个铭文。 自己所了解和掌握的各种姿态已经记录下来,但这远远不够,数据库越庞大,将来所能应付的变化也才能越多。他实在压榨不出自己了,便去寻陶子文、赵小姐和秦师妹等人。 这三人不明所以,但听周无忧求得恳切,便还是取出各自的法器,逐一演示给周无忧看。这三人中,陶子文和赵小姐家学渊源,他们施展法器时并不和周无忧一般,完全是凭借野路子漫无套路的攻击和防守,两人在自己使用的法器上都有家学的套路和招式,一来一往都有板有眼。 这些招式中有单招、有组合,但周无忧都不看,他只看组成招式的基本动作和姿态,比如横抹,比如竖劈。无论再精妙的招式,其构成的基本元素无非也就是这些动作和姿态,只要将这些基本动作和姿态记录下来,他相信自己炼制的法器便足矣抵挡住任何招式套路。 将三人不停压榨了三天之后,他又继续去求肯同组的其他师兄弟,无论法器的使用是否高明,他都去央求人家演示一番。 一个月后,他终于将数据库完善到了二百多个铭文,这些铭文代表了二百多种最基本的动作和姿态,已经足够用了。他心满意足的回到房间,开始没日没夜的建立第二套数据库,同时也是针对第一套数据库而来的应变库。这个过程比较简单,铭文是已经设计好的,都已在第一套数据库中,要做的只是按照第一套数据库每个铭文的排序,顺序选择出可以应对的铭文即可。 比如,针对刺的动作,可以选择让,也可以选择格挡,或是反刺等等,为了保证万一,针对第一个数据库中的每一个动作和姿态,他在建立第二个数据库时,都相应选择了三种以上可以应对的动作和姿态,并且排出应对时的顺序。 两个数据库构建完毕,他开始设计新的铭文,并且将这个铭文取名为“判断铭文”。这个铭文由风符、音符和光符为基础,辅以效果符相配合,通过对目标发出的震动、音色和光线明暗来判断出目标的动作和姿态。 下一步,则是设计出一个“回路”,也就是当调取数据库中数据的符。 等基本设计完成后,他掏出一块混元戒中的灵玉,将两个数据库刻印在灵玉中,这是母版,是不会用于炼制法器的,真正要炼制在法器中时,会使用复制版。 周无忧这时候很庆幸当年能够去到清泉岛,如果没有到过那里,他就不会有黄泥胎,没有这种暗藏空间的材料,他的这种设想将会遭遇很大的麻烦。 他复制了一块存储了两个数据库的灵玉,然后在灵玉上刻印了一个“回路”,又从黄泥胎中取出一粒泥沙,将灵玉放入泥沙之中。这颗泥沙虽然很细小,但其中的空间足以储存数十块灵玉而绰绰有余,并且因为其细小,才能很容易嵌入法器中。 周无忧继续回到赤阳峰中的石屋里,赤阳道人还没回来,他便继续开始炼制寒玉钩。他首先将那颗泥沙嵌入到寒玉钩中,然后在寒玉钩上刻印了一个判断铭文和一个激发铭文,再以乌金兽墨汁淦漆,一个完成版的寒玉钩器胚便制作完成了。他以同样的方法制作完成另一个寒玉钩器胚,然后将这一对寒玉钩器胚重新放入璃火中进行二次煅烧。 三天后,周无忧看着眼前闪着冷冷寒光的一对寒玉钩,心中充满了欣喜,这是他第一次炼制成功法器,而且还在炼制中加入了自己的灵感,如何能不欣喜!找到寒玉钩的器脉,烙印上自己的神识,以真气温养片刻,便初步将寒玉钩祭炼完毕。 来到石屋外,他遥望天际,等了良久,才见到一只鸟雀飞过。他立刻祭起寒玉钩,向鸟雀击了过去。那鸟雀甚有灵性,见有法器攻至,立刻在空中振翅腾挪,时而高飞,时而俯地,时而转折,尽全力避让着这对闪着冷光的铁钩。 周无忧也不管它如何腾挪躲闪,只是以一缕神识跟随着鸟雀,那对寒玉钩得了神识制导,在空中自行追逐鸟雀,往来灵转如意,以“判断铭文”判断出鸟雀的动作和姿态,以“激发铭文”激发黄泥胎泥沙中的灵玉,灵玉上的“回路”根据判断出来的动作和姿态,在第一个数据库中搜索出相应的铭文,然后激发第二个数据库中相应的铭文,从而不断调整寒玉钩的动作和姿态,几下起落便追上鸟雀,避过鸟喙和鸟抓的阻挡,向鸟身上钩去。 周无忧此刻引气期六层的境界,眼力自然能够看清空中发生的一切,到了此刻,已经验证了寒玉钩的功效,他也不欲在三清山中杀生,故此神识一动,便将寒玉钩收回了丹田中的混元戒里。 至此,“行动铭文”、“判断铭文”、“回路铭文”三种铭文的诞生,到“自适应”和“神识制导”两种理念的提出,再到“数据库”的建立,最后到黄泥胎、灵玉和激发铭文的运用,周无忧开创了全新的阵法学流派,这一流派中不仅包含了炼器、阵法、材料等三大领域的学问和运用,更重要的,在于他创新性的提出了新的斗法思路,即法器的“发出后不管”思路,这一思路在数十年后开始渐行其道,在真灵界站稳了脚跟,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修士们把这种斗法方式称为“不管”法,将奉行这一方式的修士称为“不管流”修士。而周无忧本人,则成为这一流派的开山鼻祖。 第七节 大比 寒玉勾炼制完成后,周无忧挑选出来的材料中还有五种毒物――即蜈蚣、蟾蜍、蜘蛛、蝎子、蛇的毒液,周无忧挑选了软香藤作为主料,细分成五根,然后将五种毒液与无根软香藤一一融合,按照先前炼制寒玉勾的手法,将这无根软香藤炼制成可发出后不管的一套五毒鞭。 随着他的炼制手法越来越成熟,炼器所需的时间也逐渐缩短,对于剩余边角料的运用,也更加节省,居然又以之炼成厚土盾和云光罩两种防御法器。 他现在手上已经有了桃木剑、一对寒玉勾、一套五毒鞭、一个厚土盾和一件晕光罩,除了桃木剑外,新炼制的四种法器都带有发出后不管的功效。这些法器虽然都是普通法器,但在他这个层次,尽够使用了。 何况他还有人阶极品灵器虎啸金刀和最终保命的手段――分水清露阵盘,那可是可以暂时抵挡一阵子金丹修士攻击的好东西。 赤阳道人依旧没有回来,他便在赤阳峰上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些法器全都练习熟练,算算日子,距离观中大比还有七日,才下了赤阳峰,回转自己的住所。 周无忧先去庄师叔的小院向他报名,说是要参加观中大比,庄师叔很是吃惊,却也十分欣慰,道:“周师侄,这些日子你也不在,我以为你不打算参加大比了,呵呵……这下子总算是来了,我心里就宽心多了。” 周无忧一了解,才知道本组二十名弟子中,符合报名条件的竟然才九人,其余十一人还在引气三、四层上徘徊。比如秦师妹,这次就无法参加大比,她现在才引气四层,虽然看上去似乎要突破到五层的境界,但四层就是四层,她注定只能参加下一次了。 周无忧现在六层末期,即将突入大圆满,在九人中属于境界较高者,而且他的修炼速度在本组弟子中分属第一,所以庄师叔对他在大比中的成绩,还是十分看好的。对于这些分带各组新入弟子的执事们来说,本组弟子大比成绩好,除了面上有光外,工分奖励也是很丰厚的,故而庄师叔对每年大比中本组弟子的成绩好坏很在意。 庄师叔取出一份比试报名的表格,让周无忧挑选组别,周无忧就浏览了一遍后附的说明,见锦色烟罗帕作为奖赏被分到了卯组,便毫不犹豫的选了卯组。 庄师叔眼见周无忧挑选了卯组,便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周师侄,要不要换个组?卯组可是有娄东白在……另外,甲组和庚组也最好不要选,长孙丑和宁向真选了这两组。” 周无忧这几年也听说过这几个名字,娄东白号称是与另一个天才弟子张小白齐名的新入弟子中的天才双璧,两个人修炼的进境都极快,入门堪堪九年,他已经达到引气期大圆满境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破境,而张小白则已经没有资格参加这次大比了――他已经于去年岁末之时突入筑基! 至于长孙丑和宁向真,据说这两位弟子都极为观门看好,除了自身天赋卓越外,家世也十分显赫,两人都有一身家传绝学,平日里与师兄弟们比试,也从未输过。 周无忧对这几个人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一点也不知情。以前是压根儿不关心,他既然已身在如此显赫,且可以保他一生无忧的门派,当然是将所有精力都用来提升自己的境界修为,延长自己的寿元,追求那心中梦想的长生,哪里有时间和闲心来关心他人究竟厉害与否。现在是没有时间了,剩下这七天里,顶多从旁人口中打听些虚实,再有就只能到比试之时自己随机应变了。 不过周无忧也不惧,他如今境界修为不比旁人低多少,而且还有自己费了半年工夫精心泡制的创新性利器,防御手段也多,无论如何也有一争的实力。 七天里,周无忧也不再做什么特殊的准备,只是每天静静的打坐修炼,然后与陶子文、赵小姐、秦师妹等人聊聊天,或是去庄师叔处喝喝茶。期间他还带着礼物去看望了一趟三吉道人,但三吉道人却没在屋,不知道有去后山哪里云游了。这七天是他自打拜入三清观九年中最悠闲的时光,连问心崖山路他也竟然忍住了没去。 有陶子文这位师弟在,很多观门大比的消息如飞一般很自然的就落到了周无忧等人耳中。 这次观门大比既然允许引气后期及大圆满弟子参与,那么便不单单是新入一批的弟子才有资格,同样的,以往拜入三清观却没有达到筑基的那些引气后期及大圆满弟子,也同样可以参加。所以,实际上这一批新入弟子中能参加的也仅仅是不到两百人,更有七百多名往年弟子报名参加了这次大比,尤以之前四十年内入门的弟子居多,占了其中六百余人。 这近千名弟子分布在十二个组中,有些组较多,有些组则较少。因为是按照自愿的原则报名,所以也能看出来那个组的奖赏对弟子们吸引力更大一些。 其中,以甲组、卯组和庚组报名人数最多,都达到了一百人以上,其中甲组达到了一百四十余人,庚组则为一百六十余人,而周无忧报名的卯组,也达到了一百二十余人。之所以出现如此的小组比例失调,是因为三个小组的奖赏中,各自忽然增加了一项地阶以上灵器。 甲组的奖赏中,增加的是一件天阶灵器纯阳伞,这样一件难得一遇的珍惜防御性高阶灵器,据传是后山一位元婴长老所出,立刻引来了弟子们的疯狂追捧。 庚组的奖赏中,同样增加了一件天阶灵器七彩天蚕带,这件灵器据说十分适宜女子使用,施展出来的效果威力既大,同时还兼顾华美,乃是赤阳道人近年所炼的珍品。知道这个消息后,周无忧不禁愕然了好一阵。 而卯组之所以人气位列三甲,自然是因为传说中三清观斗法大能金光上人所出的这件介于地阶和天阶之间的灵器锦色罗烟帕。 这三件高阶灵器的出现,使今年的观门大比极受瞩目。这种奖赏已经快赶上筑基期弟子大比了。 赵小姐选择报名庚组的事情,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清理之中,面对陶子文和周无忧的捂嘴偷乐,他只好愤愤然的宣布这一切都是为了秦师妹。这个理由的公布让秦师妹感动得眼含泪水之余,更让两个心里有些阴暗的家伙不禁浮想联翩。 相比赵小姐和周无忧的迎难而上,陶子文就显得比较理智,理智得有些滑头。他反复斟酌之后,选择了丁组,结果这一组也是所有组别中报名人数最少的组,连上陶子文本人在内,一共只有三十六人,其中泰半是九年前新入门的弟子。